明周專欄:南洋遊子的兩張臉
南洋大學建校於一九五五年,校址位於新加坡裕廊西雲南園,地點頗為偏僻。建校宗旨為承傳中華文化,以華語為教學語言,抗拒殖民時代以來獨尊英語的政策。南大的發展波折重重,曾經被立國後執政的人民行動黨以左傾為由大肆打壓。按官方的說法,南洋大學於一九八零年與新加坡大學合併,但其實是被政權強行殺校。一九八一年,在原址開辦了南洋理工學院,再於一九九二年升格為南洋理工大學,之後在理工和商科外陸續增設社會科學和人文學科,但全校除中文系之外,一律以英語為教學語言。據說老南大生一直拒絕接受南洋大學是南洋理工大學的「前身」的說法,因為兩者的辦學理念完全沒有承傳關係。
我在南大當駐校作家,住的地方就在著名的南大湖旁邊。所謂南大湖其實是一個水池,建校之初由師生們一手一腳挖掘出來,代表着南大自力更生的精神。我來的時候,南大湖已經不見了,連同周邊的公園也被圍板封了起來。從我住的三樓下望,可以見到內部的施工情況。當初只有一片挖得坑坑窪窪的爛地,後來重鋪泥土,把地形重塑,又架起橋樑,鋪設渠道,看來將來還是會有湖水的,說不定比當初的還要大。在南大湖的另一端,是中式建築華裔館,原本是舊南洋大學的主大樓。我的宿舍附近是低矮的舊式學生宿舍,以及一號和二號飯堂。這樣看來,這一帶就是當年南大最老的區域了。
現在南大中文系系主任是游俊豪教授,但在學者之外,他有另一個身份。當詩人的時候,他叫做游以飄。雖然使用筆名寫作在新馬一帶屬於常態,但對一個身兼雙重身份的人來說,似乎也有某種內在的需要。我和游教授有過幾次吃飯交談的機會,印象中的他是一位文質彬彬的學者。後來讀到他的詩集《流線》,驚喜地發現他的另一面。計年歲我比他稍大,但游以飄八十年代念中學的時候已經寫詩。也許詩人一般都比小說家早慧,我二十四歲才開始寫小說。詩集收錄了這些早期作品,當中充滿少年的激昂,但語言已有早熟的細膩。另外兩部分是大學時期和成為大學教員之後的作品,詩風逐漸沉穩,修辭日見精煉,題材也更關注都市和現代生活的日常。據他自己所說,就是收斂了情感,而增添了思考。
游俊豪在馬來西亞金寶出生,本科和碩士都在馬來西亞完成,到了念博士才來到新加坡。之後留下工作,加入南洋理工大學中文系。現在的身份可以說是新馬作家了。地域的遷移,文化和生活環境的轉變,又是另一種雙重經驗。在幾乎所有的新馬(或南洋)作家之中,流徙是共同的根基或原點。從祖上的漂洋過海,到父母和自己成長的顛沛流離──從鄉鎮到城市,從城市到異地;從匱乏到小康,從原始到現代──在尋根與奮進之間,永遠忘不掉的是那個卡在時光夾縫間的少年身影。
同是南大中文系教授的許維賢,是舊相識了。十多年前他來香港浸會大學做研究,曾經旁聽過我的創作課,也為我做了個訪談。許維賢也是來自馬來西亞的,家鄉在北馬,屬當年馬共活躍的地區。他贈我一冊散文集,書名叫《第二張臉》,筆名翁弦尉。這個筆名跟我眼前的許維賢不甚協調,也許就是「第二張臉」在發揮作用。和游俊豪/游以飄一樣,學者和創作者的身份和意識彷彿需要某種隔離。書名同名篇章〈第二張臉〉,說的其實是一個脫髮的故事,但「第二張臉」又何嘗不是一個整體的隱喻?我感到意外的,是散文家翁弦尉原來可以是那麼的抒情,那麼的感性,跟學者許維賢的形象完全兩樣。而他的散文最動人的同樣是那個滿懷無鄉的鄉愁的少年,或者是對無根之根的深情和執念。寫童年,寫父母,寫成長的小鎮,寫放棄理科念中文,寫求學時期的青澀感情,寫在北京念博士被當作外國人看待,既是個人的回憶,但也幅射出大於個人的時代經驗。翁弦尉寫散文好以「你」代「我」,自我的複數變現貫徹始終。
在駐校期間,因為南洋華文文學獎的緣故,有機會和黎紫書叙舊。之前兩年,她兩度到香港當駐校作家,我們都以不要打擾對方寫作為由,沒有約出來見面。這真可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體現。可是這次若不把握機會聊一聊,就未免太過冷漠無情了。黎紫書是上一屆南洋華文文學獎的得主,主辦單位為她出版了一本作品選集,同時於今屆頒獎時發佈。她從大馬飛過來出席頒獎禮,風一樣的來,風一樣的去。我有幸獲得分配她登機回程前的一個早上,和她共進早餐。
身為一個全職小說家,黎紫書只有一張臉。從前見她,現在見她,變化不大,只是更顯自信,舉手投足非常淡定。像我們這種「不務正業」的人,不必在工作和創作之間劃清界線,是一種奢侈的幸運。不過,作為寫小說的人,臉也不能只有一張或兩張,而是隨時也要懂得變臉。這也許亦是作假的小說和尚真的詩歌及散文之間的分別。黎紫書是怡保人,她的小說不是沒有寫童年和成長,但卻沒有那種濃重的鄉愁,可能是因為虛構的距離所使然。而且,說到流徙,黎紫書亦特別刻意(或隨意)「自我放逐」,十多年來經常居無定所,住過歐洲,住過中國,住過美國,而且是台港大學駐校的常客。她一見面就說,要離開家才能好好寫作。她大概是我見過的最灑脫的遊子。不知下次碰面,又會是在怎樣的旅途中的交叉點了。
南洋理工大學 碩士 科 系 在 Dung Kai-cheung 董啟章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明周專欄:聽雨樹的女人和男人
寫這篇文章之時,正是十二月初,我在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的駐校期已經進入尾聲了。創作課完成了,所有的演講和活動完成了,寫作計劃也完成了。幾個月以來,見過許多文學上的新交和故知,獲贈著作甚豐,現在可以慢慢一一拜讀了。
八月初甫到步不久,就收到孫愛玲女士的見面邀請。孫女士是本地土生小說家,八十年代到香港大學念碩士和博士,留港工作十多年,之後才回到新加坡。我們在南大社會科學大樓下面的咖啡店見面,她一開口就和我講廣東話,感覺非常親切。八十年代末我在港大念本科,中文系和比較文學系同在本部大樓,很可能在什麼場合碰見過。作為上一屆南大駐校作家,她和我分享了她的經驗,也給了我一些提點。又贈我一冊短篇小說集《人也.女也》(他.她),看名字略有古風,但其實富有現代女性意識。
之後在一個稱為「文學之夜」的馬拉松式活動上,我和孫愛玲同場演講。活動在「藝術之家」舉行,場地是從前的國會議事廳,前排座位上以金屬牌標記主要官員的名字。我被安排坐在前總理李光耀的座位上,旁邊的中國詩人歐陽江河還給我拍了照片留念。「藝術之家」地處前殖民地和立國後的統治核心地帶,側面是由前法院改建而成的國家美術館,前面則是維多利亞劇院及音樂會堂。
在講座上,主持人許維賢教授笑稱孫愛玲是「貴族後人」。我不知道孫愛玲的家族背景,但讀了她的小說,在人物和故事取材中,大概可以猜想一二。好些小說提到十九世紀廣州十三行的營商背景,到了祖父一代舉家移居南洋。在少女的成長回憶中,有着大家族生活的種種豐盛往事,頗有點縮小版《紅樓夢》的感覺。(孫愛玲的博士論文是研究《紅樓夢》的。)不過,這些小說並非旨在懷舊,而是書寫變遷。在社會層面上,是舊商人模式到現代資本主義的過渡;在個人層面上,則是由大家閨秀到時代女性的轉型。作者所屬的一代女性人物,無不必須通過學業和事業,去開拓獨立的生存空間。雖然小說大都牽涉男女情愛,但女主角們往往都不以情愛(更別說婚姻)為歸宿。
作為新女性的孫愛玲雖然拋開傳統「大家閨秀」的枷鎖,但卻保存了一份與生俱來的「貴族品味」,那就是對傳統工藝的迷戀。源自雲南的南洋蠟染、中國地方菜、戲曲、茶藝、陶瓷、珠寶、玉石、國畫等等,都一一進入她的小說裏。它們一方面呈現出南洋華人的尋根意識,但也包含某種轉化和融合的意味。相對於馬華文學經常呈現的原始熱帶雨林的野性,新加坡作家孫愛玲傾向於都市化的精緻。與同代人英培安相比,雖然有「貴族」和「草根」的出發點的差異,但兩者其實有許多共通點,特別是關於性別角色和男女關係方面。
在駐校作家展覽開幕的演講中,我談到了樹的意象。之後林得楠先生上前,興奮地自我介紹說,他是一個喜歡寫樹的詩人,並送我一本詩集《如果還有螢火蟲》。在晚宴上林先生一直談新加坡的樹和南大的樹。他對樹的熱愛和知識令人動容。他特別談到了雨樹。雨樹是熱帶品種,除了枝幹巨大、樹冠寬廣,樹身上還寄生着多種蕨類和攀援植物。我每天早上在南大校園散步,一路上的雨樹也蔚為奇觀。(大江健三郎有小說名為《聽雨樹的女人》,不知是否相同品種。)詩集中有雨樹詩兩首,其中一首以標點符號比喻雨,下在樹上,化成了雨樹,也即是雨樹的詩篇。林先生的詩詞句簡樸,結構對稱,隨心而出,富有童趣。他特別喜歡以影像和音樂配詩,成為一種交響演出,我在「文學之夜」中有幸見識過。
最近又和陳志銳見了面。四年前我應周星衢基金會的邀請來新加坡演講,當時擔任主持的便是他。陳志銳是新加坡文壇的中生代,多才多藝,除了寫詩和散文,還擅長書法和水墨畫。他任教的國立教育學院就和南大比鄰,他開車過來接我,原本是去吃一間自家種菜的餐廳。車子沿南大北上,我第一次見到新加坡還有四周全無人迹的郊野。很可惜那間餐廳沒有開門,我們在附近找到一個無人的度假村,裏面竟然有一間素菜舖子在做生意。飯後志銳又帶我去南大附近的陶光陶藝社,看了全新加坡僅餘的一條「龍窰」(隧道狀的陶窰)。據說此「龍窰」現在一年只生火兩三次,燒出來的陶器有獨特的色彩。
陳志銳贈我詩集一冊,名為《獅城地標詩學》,裏面分為「歷史」、「文化宗教」、「民生」和「旅遊」四類地標,共詩百多首,寫盡了新加坡的地景風貌,絕對是旅遊指南之外的極佳導覽。我發現裏面也有一首寫雨樹的,叫〈無所不在的雨樹們〉,結尾說:「島國無國樹/若有,莫非就是/為行道為騎樓為花園城市/遮雨擋風的/雨樹」。我終於明白新加坡人對雨樹的情感。陳志銳的詩溫文清朗,重語氣,不重文飾,時而環迴複疊,時而輕盈跳脫;抒情永不過火,諷喻往往內斂,就像〈舊國會大廈,新藝術之家〉:「最古老的/法庭 土地署 郵局/高等法院 國會/都曾在這裡老去/連殖民主義/也曾經在這裡被旁聽/被同步翻譯/後後來/最新的視覺藝術 電影音/樂 舞蹈話劇/才終於進駐/入座議會廳的座位/鑲嵌官員姓名的座椅/是藝術之家最明顯的隱喻/演出後/餐廳的咖啡突然苦澀/即使加了/一滴藝術的煉奶/兩顆政治的砂糖」
南洋理工大學 碩士 科 系 在 國立臺北大學National Taipei University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本校商學院持續強化國際雙聯學位合作計畫,在106年透過與世界知名國際大學雙聯學位合作項目簽訂,各校代表至本院辦理相關說明活動,並與本院國際團隊進行大學部、碩士班不同學制的合作項目拓展,在106年交出了漂亮的成績單。
日前在2月27日由新加坡管理大學(Singapore Management University, SMU) School of Information Systems(SIS)副院長Dr. Michelle Cheong率領,偕該學院Post-Graduate Program助理執行長Dr. Lip Pin Yeo, 以及MITB Program的執行長Dr. Bing Tian Dia,代表SMU前至本院針對本院碩士班學生進行臺北大學商學院與SMU碩士雙聯學位計畫申請說明會。
當天說明會現場座無虛席,超過70位學生到場參與。SMU的三位代表除了針對該計畫項目的Fintech(金融科技)、AI(人工智慧)、Analytics Technology & Application(分析科技與資訊應用)三個學群進行相當清楚的說明,SMU與新加坡企業結盟與畢業校友進入職場後亮眼的發展與表現,都讓在場學生留下深刻印象,許多學生於會後熱絡詢問申請資訊。
SMU具有高度學術聲望,與新加坡國立大學、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並列新加坡公立大學前三名,是亞洲頂級財經類院校,在UTD世界知名商學院排名中,新加坡管理大學排名全球第54名,在2015年QS世界大學學科排名中,會計與金融類專業排名全球第50。該校更為AACSB與EQUIS雙認證大學,本院為該校目前唯一進行跨領域結盟的台灣學校。
本次來訪中,商學院出席接待人員包含吳泰熙(Tai-Hsi Wu)院長、AACSB李緒東老師、企管系陳宥杉主任、方文昌老師、金融系黃啟瑞主任、池祥麟老師、以及商學院國際合作執行長丁姵如老師。Dr. Michelle Cheong與吳院長會談後,更加確認雙邊對於國際合作項目的期待與共識。由於肯定本院在教學、研究與國際化方面之努力成效,SMU將於近期內與本院進行進行「大學部、碩士班雙聯學位」合作項目的協議細節確認,預計在半年內完成與本院的第二項合作案,為本校商學院大學部學生提供進入世界頂尖大學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