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超市凍櫃旁，一個菲傭打開了一盒十二個裝的雞蛋，又打開了另一盒，逐隻仔細打量，把品質差或碎裂的換走，把最好的換在同一盒裡。
我在旁邊站着，大概一個身位的距離，她若無其事地繼續挑選。我懷疑是不是得我一個覺得有問題（或許顧客是有權的，只是我不敢行使）。換着是我，有人盯着的話定必急於逃離現場，但她沒有，照樣淡定地換蛋。
她終於蓋上盒子，把一盒全壞的蛋往櫃裡塞，然後把一盒好蛋放到身後的購物車裡——這時我才發現她的女主人一直在後面看着。她就像一個車手，在銀行外全程守候，等同黨掠得贓款，就第一時間駕車接應而去。
兩主僕遠去，尋找下一樣要買的東西。我很好奇她們的默契是怎樣練成。整套手法可能是那個長得計較刻薄的香港主婦所主使的，菲傭只得言聽計從的份，交差只待女主人首肯。她們有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一件不應該的事呢？如果有，她們是如何把是非之心昧過去呢？
一個出口，一個出手，出口的說自己沒有出手所以無錯，出手的說自己只是受人指使所以也沒有錯，這種微妙的協作關係可使罪責推得一乾二淨。原本一個人不能做的事，在兩個人的時候變得可為了。
外判制的好處就在這裡，無論社會出現甚麼重大事故，那些調查委員會怎樣尋根究柢，最終結果都是沒有人需要負責。惡行向下承包，罪大惡極的那位永遠找到人祭旗而甩難，而受罰者亦可宣稱自己被人拿來祭旗而自辯無辜。面對他們遺下一大堆壞蛋，我們又可以怎樣？制裁他們也是無補於事。
其他顧客不抗議，皆因我們還有選擇。綏靖是人的慣性，有人若凜然直斥他們不是，旁人可會反怪他反應過激，我們身處的正是一個饒過小人歧視仗義的社會，僥倖相信受連累的絕對不是自己。我只是一個單純的觀察者，不介入就是王道。
這便是怙惡不悛的邏輯。我們雖渴求公義，卻喜愛外判給冥冥中的報應，寧願相信做壞事會被天收，也不肯經過自己去制裁眼前的惡，容許不合理的事逐件漫過自身，以見怪不怪為聰明。而我，所能做到的，也不過是一直死盯着她們，期望盯到她們覺得不好意思為止。
可是，這個世代還會不好意思的人已所剩無幾，最喜歡講不好意思的，亦往往是最厚顏無恥之徒。無恥者穿幫知恥之際，亦是他們發爛渣耍惡耍賴之時。
甚麼可治得到無賴？我沒有頭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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