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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感情只哭了三天XD 我覺得我成長很多的是我沒有把自己當悲劇女主角( ... 變得很難過, 是不是因為我跟你說過, 我很可以接受你有小孩,我也很喜歡 ... ... <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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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他再度透過窗簾狹縫,以望遠鏡偷窺對面人家。
那幢別墅裡,住著一個俊美的男人,還有他的小妻子。
那女孩非常年輕,像高中生,乖巧文靜,有如瓷娃娃,整天坐在窗邊。
他知道不對,但依然忍不住,忍不住偷窺那女孩的衝動,就跟他在很多事情
上都忍不住一樣。
他是個老師,但已有一段時間沒去上課了。
因為某些難以啟齒的理由,他被迫停職,賦閒在家,整天無所事事。
他並不因為停職而覺得焦慮,反正熬過風頭,還是有辦法的。
他總是可以躲過。
長日漫漫,整天遊手好閒,只覺得難耐。
但是,現在他是惹了禍的人,也不好成天在外閒晃,要是遇上了學生家長,
說不定挨一頓打,多衰。
忍了一天,挨到傍晚,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將窗簾拉開一條小縫,用望遠鏡
瞄準對門窗戶,進行他目前僅存的娛樂活動。
這男人大概挺有錢吧,有錢人多半都有些奇怪的癖好,一幢別墅,周圍蓋起
高高的圍牆,若非他站在對面五樓往下俯視,只怕看不到屋裡動靜。
庭院裡小橋流水,假山假石透著說不出的古怪,先別說早已不時興什麼中國
園林風格了,那庭院,光用看的就透出一股陰森清冷的氣息,角落遠遠地搭了一
棟簡陋的小棚屋,更顯突兀。
他自己家裡也算有點錢的,依靠老爸的人脈,硬是在學校喬了個位置。若非
如此,他也無法胡搞瞎搞後,還能安全下莊。
不過,跟這男人比起來,應該不算什麼吧。
長得帥,又有錢,還娶嫩妻,光用想的就一陣豔羨。
鏡頭下,女孩坐在窗邊。男人走過來,對她說話,坐在她身邊。
女孩正眼也不瞧他一下,彷彿不想搭理。
過了一會兒,她站起來,朝屋內走去。
這下換男人坐在窗邊。
他把視線移開一下,揉了揉眼睛,又繼續看。
這次看到的景象可不得了了。
女孩不知道何時折返,站在男人身後,只是,這次她的手上多了一把刀。
她高擎刀子,將刀送進男人背脊。
看到這幕的他,忍不住大叫了一聲,往後跌坐在地上,驚訝地說不出話。
怎麼會這樣?殺人了!
他冷汗涔涔,馬上想打電話報警,那一刀狠勁十足,男人性命只怕危在旦
夕;隨即他又冷靜下來,自己這可是偷窺,一旦報警,警察找上門來,他該說什
麼?雖說性命要緊,但學校剛發生那些事,他經不起再一次關注。
怎麼辦?總不能裝作若無其事。
當然,也可以裝作若無其事……猶豫了好一陣子,還是下定決心。
他這輩子難得做件好事,現在卻突然有了一點正義感。
他決定了,去對面敲門,刺探一下動靜。
她只是年輕女孩,就算真要對他不利,他有心理準備,還能想辦法擋吧?
拿定主意,他順手從書架上抽兩本書,揣了便走到對門去。
晚風徐來,涼意讓他微微顫抖。
鏤花大門沒關,他長驅直入,按了住家門口的門鈴。
出來應門的是女孩,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你們家那個…他…」他發現自己不知道那男人的名字,「說要跟我借兩本
書,我拿來給他。」
女孩冷冷地看著他。
屋內傳來動靜,男人含含糊糊地說了什麼。
「進…來…吧…」女孩說。
她的聲音讓他打了個寒顫,喑啞低沉的嘶聲讓他想起死人。
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他暗斥自己無稽。
進門時,他小心翼翼面向她,以免被暗算。
一入屋內,出乎意料地,男人竟然好端端地坐在椅上。
「你…跟我借的書,我拿來了。」他惴惴不安地說,搞不清楚狀況。
「謝謝你,我隨口問的,你竟然還記得,」男人沒揭穿他,「過來坐吧。」
他滿腹困惑,坐上沙發。
莫非剛才看錯?不可能啊。
但男人神色如常,還跟他聊起了帶來的兩本書。
「我以前確實對紫微斗數很有興趣的,但是後來還是放棄了,」男人說,「
因為我認為變數太多了,怎麼算也沒辦法真的算準,命運,還是握在我們自己的
手上,對吧?」
他含糊地應著,這才發現自己了兩本研究命盤和紫微斗數的書,原來是先前
被停職時,曾異想天開地以為能去街上擺攤替人算命…當然是很快放棄。
男人視線移向窗外,他也不自覺轉頭,天黑了
屋裡開了燈,依然昏暗。屋外,原本為烏雲所遮蔽的月亮,此刻顯露出來,
透過窗戶,在地上映成一方瑩白。
「我很討厭月光。」男人轉頭望向窗外,突然說。
這人真奇怪。
為了掩飾不安,他只好訕笑,隨口搭話:「怎麼有人討厭月光?只聽過討厭
日光,討厭曬太陽吧。」好乾的話題。
「再說說命運吧,」男人忽又帶開話題,「命運掌握在我們自己手上。
舉例來說,你吧,本來是個好命的人,家裡有錢,各方面條件也過得去。要
不是你那不可告人的癖好,本來可以混得很好,也不需要像現在這樣,像過街老
鼠一樣,偷偷摸摸的躲起來,唯一的樂趣,只剩下偷窺鄰居……」
「你怎麼知道?」他變了臉色。
男人不理他,起身把窗簾拉上。
月光照到男人的時候,他突然眼花了一下。
他想是自己看錯了。
這時,女孩在他身後,鎖上了大門。
「等等,」他轉頭對女孩說。
他還沒走,鎖什麼大門?
等到他回頭,終於看清楚了。
男人的背上,豎立著黑色的刀柄,刀身沒入體內。血浸透了背部的布料。
流了這麼多血,正常人不可能還這樣好端端地站著,跟他說話。
於是他知道自己這次躲不過了。
孩子站在鏤花鐵門外,視線掃過裡頭那棟房子。
他站在原地,左顧右盼,想著自己如果運氣好,說不定能見到那老師。
媽媽最近心情很差,因為怎麼都找不到那老師,積欠的薪水沒著落,做了白
工,還丟一份兼職工作。
媽媽說,那老師好像失蹤了,之前不是這樣,他付錢很爽快,從不拖延。
但孩子察覺出來,雖然媽媽說他好,但他的消失卻讓媽媽鬆一口氣。媽媽打
掃他家時,好像發現什麼,她沒說,卻叫他別靠那太近,放學也得繞路走。
孩子手插口袋,踢踢石頭,有點落寞。
媽媽叫他一放學就回家,把米洗好,放進電鍋煮,但他不想那麼早回家。
爸爸或許在家,他又丟工作了。
只是媽媽不會叫爸爸做家事。
他感覺得出來,爸媽越來越像陌生人了。
孩子從口袋摸出火柴盒,劃亮一根,拋在路邊,掉在一叢枯乾的野草上。
亮起的火光讓他覺得很溫暖,很平靜,在一切意義上照亮了世界。
他問過媽媽,她是不是不愛爸爸了,她支吾其詞,敷衍過去。
我們曾經很愛對方。爸爸則是這樣回答,然後望著空氣,開始發呆。
爸爸總是這樣,心不在焉,好像腦中電路隨時斷線。
這就是媽媽不會叫爸爸做家事的原因。
他做錯事,媽媽會罵他,爸爸做錯事,媽媽只是繃著一張臉,帶著冷漠的怒
氣收拾殘局。
雜草上燃起的那團火焰越燒越旺,漸漸蔓延向路邊的垃圾堆。
孩子害怕起來,趕快用腳踏、踏、踏,把火撲滅,然後四下張望,看有沒有
人注意。
上次他在學校,燒了同學的一張考卷,被老師修理了一頓,媽媽趕到學校,
又當著所有的人搧了他幾巴掌。
他知道媽媽打他是為了給這些人看,證明他的錯並不是因為她管教不嚴。
要是他又犯了,她會怎麼辦?
也許她會拋棄他,終於找到理由離開他們。
這想法像小蟲子鑽入他心裡。
他用腳抹散焦黑的草堆,一面東張西望。四下無人,但孩子忍不住把視線投
向大宅的窗戶,那裡似乎有人影一閃而過。
也許有人看到了?
他背著書包,小跑步逃離了犯罪現場。
孩子所不知道的是,那棟房子,從頭到尾就一直有人看著他。
「元禎…妳看,那個孩子,很清秀的孩子,對吧?」男人喃喃自語,他曾經
有張好看的臉,寬闊的額,高挺的鼻梁。事實上,一直到現在都是如此,但他的
臉色蒼白,表情憔悴,「我在想,會不會太遲了呢?我一直想要一個…背負著罪
孽的,或許那可以解決一切,就像……」
就像小冤,因為他如此特殊,奪取別人的軀殼後,還有了師父沒有的能力。
男人愣愣地看著窗外。
「也許不行。也許來不及了。」他喃喃地說。
他走到屋角的穿衣鏡前,脫掉身上衣服,露出孱弱的身軀。上頭密佈著深深
淺淺、形狀各異的傷痕。
這些年來,他被整慘了,葉元禎對他造成的傷害超乎想像,有一陣子,他連
行動都困難,靠著生死棋奪來的東西,修補這破破爛爛的身軀,成效有限。
有時晨間醒來,覺得自己被打回原形,動彈不得,只有李畫師的命令能讓他
短暫復活。
都是葉元禎造成的。這個生前文弱怯懦的女孩,現在卻變得如此兇暴。
「也許這才是妳的本性,對吧,元禎?」
他笑著對坐在沙發上的女孩說,話語在偌大的屋裡迴盪。
從沒期待得到回答。
他早就知道把葉元禎變成人蠱是個錯誤。
這女孩根本不合用。
而今,他也付出了代價。
從一開始,他就犯了錯,而這些錯誤,把他逼到了難以收拾的困境。
他的思緒又回到那一天。
李城淵睜開眼睛。
一向就淺眠,像他這種人,淺眠是應該的,況且現在還是白天。
葉元禎還在睡,在夢中啜泣著。
想必嚇得不輕。他淡淡想著,凝視陽光透過百葉窗灑在牆上的光影,空氣中
瀰漫一股氣味,每當這個時候,他總覺得厭倦,對擁有一具肉身感到厭倦、無趣。
也許是動物本性使然,他只想走得遠遠的,不再看這些女孩一眼。
他看看天色,推了推葉元禎。
「妳醒啦?」她醒來時,他卻假意溫柔地問。
「做惡夢了嗎?夢到可怕的東西?」他又問。
葉元禎揉了揉眼睛,「是做了很奇怪的夢,可是,也不是惡夢……」
她又擦了擦眼睛,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不知道為什麼,我到現在還是
覺得好難過……」
李城淵莫名地有些惱怒,也許是埋怨她拖拖拉拉,也許是因為她沒有回答他
預期的答案。
葉元禎揉了揉眼睛,忽而又有些困倦。
「我可不可以再睡一會兒…」她咕噥著。
「走吧,時間不早了,我送妳回去,不然妳家裡的人要問了。」他有點粗魯
地掀開被子,把衣服抛在她身上。
葉元禎有些錯愕,卻沒說什麼,沉默地穿好衣服,走出屋外,跨上機車。
「對不起,剛剛我不是故意對妳兇的。」送她到巷口時,他突然道歉。
「沒關係。」葉元禎低頭說。
「我…其實我是擔心妳,」他看著漸黑的天色,「我晚上時沒辦法出門,我
會……晚上視力不好,看不清楚,送妳回家的話,我怕有危險。」
「我知道,沒關係。」葉元禎又說,低著頭,看不出來在想什麼。
他親了親她的額頭,看著她走進巷子後,趕緊驅車離開。
他是撒了謊,什麼晚上視力不行,又不是夜盲症,但他的確不能在今晚出門。
月圓的夜晚。
他催著油門,彷彿被什麼追趕著,直到回家,他拉上屋內的每一扇窗簾。
順手打開電視,他檢視著擱在椅子上的人蠱,所謂的「奶奶」。
不該衰退得這麼快的。他忍不住喃喃自語。
「各位觀眾好,這裡是台灣啟示錄,今天將為你提到,民國六十五年發生的
一樁駭人聽聞的社會案件……」電視上播送著帶著具有強烈警世意味的節目,主
持人滔滔不絕。
李城淵拿出一條項鍊,連著一塊小小的方形玉石,暗紅色的玉石放在人蠱的
身上,很快褪色,化成淡紅。
「從這樁事件中,我們不禁自問,到底何謂邪惡?邪惡的本質是什麼?成因
是什麼?它們又將如何表現在一個普通人的身上?」
他仔細觀察,逐一檢視翻看「奶奶」的眼瞼、嘴巴和身上各處。
電視上,主持人用戲劇性的誇張口吻,述說一樁兇殺案,主角是一名叫陳如
玉的女子,出身富裕,受過良好教育的她,卻在殺了數人,落網之後,坦承其動
機僅僅「就是想這麼做」,震驚了社會大眾。
他轉過頭來瞥一眼電視,正好看到陳如玉的照片畫面。
「真巧啊,奶奶。」李城淵對椅上的人蠱說。
他讓人蠱起來走了幾步,發現她的動作已不如先前靈活。
「衰退得真快。」他不禁嘆息。
師父說的是對的。
用上了不好的血,對人蠱的影響至深。
性格極其邪惡的人,才能用以煉製人蠱;浸泡人蠱的鮮血,卻必須來自善良
無邪者。
但什麼叫善良無邪呢?這世界上哪來真正的善良無邪?
他突然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善良無邪,只知道自己用了錯的血。
這是他犯下的第一個錯。
隔天,他在上學途中,遇到了葛郁芬。
葛郁芬等待多時,她知道他上學的路線。
他若無其事地走過去。現在時間還很早,沒有同校的學生在附近。
「昨天我打電話到你家,你為什麼不接?」芬芬問。
「有嗎?我奶奶不是在家裡,她沒有接?」他裝傻。
「那不是重點,你為什麼最近躲著我?為什麼這樣對我?我做錯了什麼?」
妳做錯了什麼?
李城淵嚥了口口水,下意識地摸了摸頸子,總覺得還有些疼痛。
她做錯了什麼?
不,沒有,現實生活中,她什麼都沒做錯。
即使如此,他還是看也不看她,往前走。
「你今天一定要給我一個解釋!」芬芬扯住他,「你明明喜歡我,而且我們
在一起也很好,你為什麼突然這麼冷淡?」
「是很好沒錯,不過,我看你跟慶園高中的男生好像也挺不錯的,」慶園高
中是一所公立的男校,本地的第一志願,「我想,妳跟大家都感情滿好的。」他
不冷不熱地說。
「他們?」芬芬有些錯愕,然後很快地笑了,以為他在吃醋,有點得意地撥
了撥頭髮,「我們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我跟他們,根本沒什麼。」
「是嗎?」李城淵其實不關心,他只想擺脫她而已。
他繼續往前走,芬芬又追上來:「不要走嘛,不要生氣,好不好?」
她突然看到他書包側邊掛上的小吊飾。
「誰送你的?」她的臉色忽地陰沉了。
「我自己買的,」隨口撒謊,「干妳什麼事?」他說。
葉元禎居然把這東西直接掛他書包上,而他一時不察,就這樣帶出來;可
見,蠢蛋也是會害人的。
芬芬的臉因妒恨扭曲,她伸手抓住那個吊飾:「你騙我!她是誰?」
那是個小小的紅色蝴蝶,用絲繩、珠子和絨布做成,十分精緻可愛,總之不
像他會掛在書包上的東西。
「那不關妳的事了,我們不合適,」他說,把紅色蝴蝶從她手中抽出來,「
妳幹嘛不去找慶園的那些人?妳跟他們挺配的。」
他端詳著手中的紅色蝴蝶,又陷入沉思。
這是最初的那個,葉元禎送的。
後來他複製它們,贈予它們虛假的生命,繼續增長、繁殖、翩翩飛舞,像代
替葉元禎活下去。
出乎意料之外,這吸血的工具比原先的方形玉墜好得多。
至於師父的玉簪。他不得不捨棄它,世界變得太快,誰還用簪子綰頭髮?
只是,變成人蠱的葉元禎,卻是非常地不合用。
打從開始,他便犯了錯。
「奶奶」吸收了芬芬的血,能力竟然迅速衰退,表示芬芬的鮮血完全不合用,
這女孩不是表面上那麼天真可愛,他決定轉以葉元禎為對象。
只是,後來芬芬使事情變得如此難以收拾,卻是始料未及。
早在人蠱開始衰退時,他該做的是帶著「奶奶」直接離開,可是他沒有。
這是第二個錯誤。
人前,芬芬是個美麗活潑、落落大方的女孩,再普通也不過的女孩。
只是,那個晚上她毀了一切。
直到現在,想起來的時候,還是下意識地嚥了口水,摸摸頸子,覺得痛。
可是,現實生活中,芬芬沒做錯什麼。
李城淵想起師父說過的話,邪惡不是一個人做了什麼,邪惡是天性。
或許師父是對的,或許芬芬就是那樣的人。
話說回來,如果李畫師對邪惡了解真有這麼深刻,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那他自己呢?
比起芬芬,葉元禎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典型。
她是個愚蠢的女孩,就算他不騙她,以這女孩不聰明的程度,大概以後也有
某個人把她吃乾抹淨,一腳踢開,就像他那時正在做的事情。
葉元禎喜歡說些無聊話,做無聊的事,正像十六歲的女孩會做的事情,只是
更加令人厭煩。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記憶,你還會一樣愛我嗎?」她問。
「當然,我最愛的就是妳了。」他迅速回覆正確答案。
葉元禎拿著生物課本,正在翻看明天要考的範圍。
「你看,課本上寫的,有個男人在工作的時候,被一根鐵管貫穿腦部,好可
怕喔,」她吐吐舌頭,「他雖然沒有死,可是康復之後,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以
前他是個很溫和、善良、有耐心的人,受傷之後,卻變得很殘忍、暴躁……」
葉元禎合上課本,「如果有一天,我受了傷,復原了之後,卻像是變了一個
人,你還會一樣愛我嗎?」
如今看起來,這根本預言。
「我對妳的心意,是永遠不會變的。」他拋給她一個深情的眼神,希望她能
陶醉其中,然後閉嘴。
「你愛的是我的長相嗎?」
「當然不是,」他一本正經的說,「妳長得又不漂亮……」
「欸!」葉元禎輕捶他一拳,噘起了嘴,一臉要哭出來的樣子。
他趕緊抓住她的手,舉到唇邊親了一下,「我愛的是妳的內在、妳的善良、
妳的所有的一切,我都喜歡。」
「可是,假如我連性格都變了,那就代表我的內在都消失不見了,你怎麼有
辦法繼續愛我呢?」葉元禎平常腦子一塌糊塗,此刻卻異常執著,「如果你很愛
那個人,或許那個人也不願意,但他就是變得和原先不同了,雖然他還是原來的
那個人,但人格變了,你怎麼還能繼續愛他呢?你又怎麼知道,你愛的是原先那
個人呢?」她連珠砲似地追問。
「妳的問題好難喔,我聽不懂。」他打迷糊仗,「我只知道我喜歡妳,就夠了。」
她有時候發呆,望著虛空微笑,有時恍神,眼神透過他,望到遠方。有時黏
膩,有時卻又疏離,看著他的眼神好像看著陌生人。
一直到很久之後,他才明白,他其實一點也不了解葉元禎。
這個時代跟他以前不同了,女孩也不同,她們儘可以打扮得花枝招展,下課
搭車上街購物玩樂,但依舊不聰明,不清楚別人一肚子壞水。他跟她們說,別向
任何人透露他們的事,是為了保護他們的愛情,她們也就相信了。
而葉元禎,特別地遲鈍,遲鈍到他猜不透她。
他知道劉孝賢對她做了什麼。
那一陣子,他一直跟著他們,不為什麼,只是跟著,以防萬一。
當劉孝賢和葉元禎關在廁所裡,他站在外頭,也聽到了葉元禎淒厲的叫聲,
劉孝賢肯定對她做了極惡劣的事,他能想像,世界從不缺乏此類惡意。
那瞬間李城淵想起了許多事。他突然想起了那個叫小冤的怪物,也想起了那
個下午的陽光,葉元禎哭泣著醒來的片刻。
於是他伸腳踢了那扇門。
劉孝賢匆匆逃逸,來不及察覺他的存在。
後來,葉元禎還是一樣來找他,若無其事,好像那些事不曾發生,他原以為
她會哭訴,他便得做些什麼,但她沒有。
某方面來說,他佩服她。
但葉元禎眉宇間的陰鬱仍然洩漏了她的憂愁。
當他們在一起時,葉元禎偶爾會朝週遭投去驚懼的一瞥,好像某處躲藏著什
麼人。在他家的時候,她會站在窗邊,撥開百葉窗一角,悄悄向外窺伺。
「小禎,妳過來。」有次,他坐在床上,對她伸出手。
她走近他。
「把眼睛閉上。」
他把手放在她額上,「不要跟任何人講今天的事。」
他輕聲地,幾不可聞地低聲吟誦,房內氣流擾動,颳起一陣陰冷的微風。
只是一個小小的把戲,一點幻覺,但是能讓劉孝賢發現,當他想騷擾她時,
怎麼走都走不到她身邊。
只要葉元禎不願意,那些想欺負她的人就近不了她的身。
當然,前提是她自己不願意。
孩子猶豫著,媽媽說,陌生人跟你搭訕,不要理他們,趕快走。
可是,他已經觀察這男人這麼久了,應該也不算陌生吧?
所以男人從窗邊向他打招呼,請他進去坐坐時,他還是去了。
當他進入屋內時,正好看到一個美麗的大姊姊從裡面走出來。
她有一頭微鬈的半長頭髮,穿著合身的套裝,身上飄散一股好聞的香味,從
她身邊經過時,孩子忍住了摸摸她的衝動。
孩子進屋後,很快把那個美麗的姊姊忘記了。
他坐在沙發上,男人遞了罐可樂給他,還有糖果。
孩子珍惜地打開飲料,小口啜飲。
媽媽從不准他喝,說不健康,但他覺得最大原因是家裡沒錢,非必要的額外
支出,都是罪惡。
不過比起可樂,坐在那邊椅子上的姊姊更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看過她。
有時候他站在大房子外頭,朝裡面偷看時,看到她靜靜地坐在窗邊。
現在她坐在那兒,靠窗的位置,光線照在她側臉,雪白的肌膚蒙上一層柔
霧,像一只精緻的陶瓷娃娃。
這美麗的娃娃,突然轉過頭來對他笑了笑。
孩子像著了迷似地,想伸出手碰碰她。
「別碰!」男人厲聲說。
孩子縮回手。
「別害怕,」男人突又變得溫和,「那不是真人,只是個人偶而已,我怕你
把它弄壞,」他繼續解釋著,「上次我姪子差點不小心把她摔壞。」
但是,那個人偶剛剛對我笑了一笑啊。她不只是個人偶而已。
孩子想著,卻不敢說出口。
他怕眼前這個親切的男人,卻說不上為什麼。
孩子內心掙扎著,很想離開,但找不到藉口,況且桌上的那些糖果對他深具
吸引力,每樣他都想嘗一嘗。
男人與他閒聊,諸如他幾年級,家住在哪裡,爸爸媽媽做什麼,等等。
他都乖巧地一一回答,男人則不時點頭,好像專心聆聽。
孩子卻注意到,男人的眼光偶爾偷偷飄向窗外,視線落在庭院角落,那裡有
個小屋。
天色漸晚,他起身準備離開,男人突然打開皮夾,掏了幾百元給他。
看著孩子猶豫的模樣,男人解釋道,因為他是個好孩子,謝謝他今天來陪他,
也希望他以後能常來。
孩子眼巴巴盯著那幾百元,他年紀雖小,心知這不對,收下初見面的陌生人
給的零用金實在不妥。
即使如此,一番掙扎後,他還是收下,然後揹著書包,匆匆逃走了。
李城淵看著孩子離去的背影,看著他一直跑到街角,遇到一個女人,李城淵
瞇起了眼睛,他想他認識那個人。
她還是找上門來了。
該來的躲不過。
有股情緒湧上,孩子那異常清秀而哀傷的臉龐,在記憶中竟然跟另一張畸型
扭曲的臉龐重疊了。
李城淵最近常想到那個叫小冤的孩子,這不是好現象。
天色漸暗,他抬眼向上,看到一輪滿月低低地懸在天邊,於是他皺了皺眉,
拉上窗簾。
「妳最近穩定多了。」男人轉頭對葉元禎說,「是因為『她』出現了嗎?還
是那個傻瓜做的人偶真的有用呢?」
他還記得那個姓劉的模型師落荒而逃的樣子,還忘了跟他收尾款。
人蠱一直靜靜坐在椅上,琥珀色的玻璃眼珠望向虛空。
李城淵躺進沙發裡,閉上眼睛,握住她的手,那隻冰冷僵硬的手。
幾年前,他想到一個新方法,可以把葉元禎體內殘存的靈魂移走,只需要一
個跟她真人一樣的人偶,裝載那些攝魂石吸不走的靈魂。
假如魂魄能成功從原來的軀體徹底抽離,葉元禎剩餘的靈魂儲在人偶中,身
體變成真正的人蠱,便會聽命行事,失去自主的意志,再也不會反抗和攻擊,像
現在一樣。
而魂魄儲在無生命的人偶中,也無法再按己意活動。
但是,他要怎麼確定魂魄都已從軀體抽離呢?
比起李畫師,他無師自通地又領悟了更多,有些是師父根本想像不到也無從
做起的。
可惜,再怎麼厲害,他依舊是東飄西蕩的一抹遊魂,沒有人記得他,從以前
到現在,從未改變。
他又想到那個下午,把手放在葉元禎光潔窄小的額頭上,低聲吟誦,一點點
的小把戲,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卻違反他的原則。
遲早要死的人,有什麼保護的價值?
「妳不需要怕他們,我會保護妳。」他說。
她睜開眼睛,投給他一個微笑。
有一股什麼從他心裡流過,他感覺心臟在胸腔裡搏動,彷彿有什麼緩緩甦醒。
葉元禎現在是安全的,只要她不願意,那些人沒辦法接近她。
當然,前提是她不願意。
所以,他不知道葛郁芬是怎麼把她約出來的。
在那樣的夜裡,這麼危險,芬芬把葉元禎約出來,她之前把葉元禎整得那麼
慘,還約在那種沒人去的地方,葉元禎再怎麼蠢,也知道不該赴約。
到底葉元禎有什麼非去不可的理由?
直到現在,他都沒想通。
事情發生的時候,他待在屋裡。
那天是月圓的夜晚,他不想出門。
即使如此,他仍然感覺到葉元禎身上的那個咒,在夜裡輕輕擾動的氣流。
然後,那個咒突然消失了。
就這樣平白無故地消失在空氣中。
幾乎沒怎麼思考,他奪門而出。
在月圓的夜晚,他通常不出門。
因為,在月光下,他無所遁形。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或許是因為曾身為人蠱,詛咒深植靈魂,夢魘似的過往,從來不曾離去。
即使換過再多軀殼,嘗試再多辦法,在月光下,他依然無所遁形。
月光下,那個英俊、高傲的年輕男孩慢慢消失了。
月光照在身上,竟是如此灼人,他感覺得到,華美的人皮,遮掩不住醜惡的
靈魂,他的背部漸漸隆起,五官也移了位,狹小的眼睛深陷在畸型的面部裡,他
拖著行動不便的雙腿,一拐一拐地跑著。
他再度變回小冤。
在月光下他無所遁形。
心臟突然狂跳起來,他原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忘了心臟跳動的痛楚。
他往葉元禎的方向狂奔過去。
可是來不及,已經太遲了。
當李城淵匆匆地趕到時,迎接他的,是葉元禎躺在地上失去生氣的身軀。
一片烏雲飄過,遮住了月光。
月光一旦消失,他變回了那個好看健康的年輕人,用手碰觸葉元禎的頸子,
太晚了,墜地之後,她幾乎馬上斷氣。
若非如此,他本來有別的辦法讓她活下來。
遮住月光的烏雲緩緩地飄開,他看到他們,每一個,他與他們每一個人對
望,大呆、阿志等三人,還有芬芬。
他知道他們震驚的眼神,不只是因為葉元禎墜樓,還因為這麼一個醜怪的生
物,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
但他們也是怪物。
他記得他們每一個人。他們也應該要記得他。
李城淵打開電腦。
這東西對他而言,原本不是什麼必需品。
一百年前,人們什麼都沒有,而今飛機在天上劃過,車子到處跑,人們拿著
手機失魂似地在街上遊蕩……世界變化太快了。
他買這台電腦,是為了看影片。
李城淵打開了自己最喜歡的影片。
那是個年輕男人,面容枯槁,整天盯著電腦,透過螢幕,彷彿與李城淵對望著。
李城淵欣賞著他絕望的神情。
大部份被困住的人,都不曾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是被困住了。
他們以為自己在某種意義上,選擇了自己的人生,然後就抱著一種……總覺
得哪裡不對勁,但又不打算深究的態度,心甘情願地活下去。
他奪去他們的人生,把他們禁錮在他創造的囚室裡,正如他們奪去了葉元禎
的生命。
他們都有很好的人生,如果還好好活著,肯定意氣風發,神采飛揚。
那些欺侮人的人,往往過得比被欺侮的人還好,李城淵早早知道那是人生的
常態。
世界本來就不公平,李城淵沒打算糾正,這一次,不過是剛好而已。
望著大呆那張憔悴的面孔,李城淵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這個年輕人,站在屋
頂,一臉驚恐地朝下望著自己犯下的錯。
夜更深了。
許多年後他仍然想起葉元禎死去的那個夜晚。
這些年輕人倉皇地從大樓奔逃而出,然後天空下起大雨,沖掉所有痕跡。
他仍然站在那裡。
葉元禎已經死了,他所知的一切現在派不上用場。
但她的人生實在不應該這樣結束的。
不該是這樣的。
他想起那個有陽光的下午,葉元禎哭泣著悠悠醒來。
幾百年來,他知道這世界上沒有真正的公平。
但仍然不該是這樣的。
於是他把葉元禎從安眠的墓裡帶回人世。
她著一襲潔白的連身裙,沾滿了污黃的塵土。
當她醒來時,所有事情都變了調。
若人蠱所用軀殼非屬生前至邪至惡者,則施術者將遭反噬。
李畫師知道,他也知道,然而知道和實踐從來就是兩回事。
葉元禎睜開眼睛。
女孩從床上坐起來,眼睛似睡非睡半閉著,像剛醒來的孩子。
他明知不應掉以輕心,依舊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
女孩把頭偎在他肩上,慵懶地倚靠著,伸手環抱他。
他也不自覺伸手環住她。
然後,這向來溫馴膽怯的女孩,從他肩上,狠狠咬下一整塊肉。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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