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丑歲赴試幷州,道逢捕雁者雲:“今旦獲一雁,殺之矣。其脫網者悲鳴不能去,竟自投於地而死。”予因買得之,葬之汾水之上,壘石爲識,號曰“雁丘”。同行者多爲賦詩,予亦有《雁丘詞》。舊所作無宮商,今改定之。《邁陂塘》 元好問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
君應有語﹐緲萬里層雲。
千山暮雪﹐隻影為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風雨。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
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這首詞名爲詠物,實在抒情。作者馳騁豐富的想象,運用比喻、擬人等藝術手法,對大雁殉情而死的故事,展開了深入細緻的描繪,再加以充滿悲劇氣氛的環境描寫的烘托,塑造了忠於愛情、生死相許的大雁的藝術形象,譜寫了一曲悽婉纏綿,感人至深的愛情悲歌。詞作中大雁的慘死正象徵着青年男女純真愛情的禮讚,其中深深寄託了詞人進步的愛情理想。詞中以帝王盛典之消逝反襯雁丘之長存,正說明純真愛情在詞人心目中有着至高無上的地位,也是詞人樸素的民本思想的折光。詞中寫殉情之雁不會與鶯兒、燕子一樣化爲黃土,正是強調其忠於愛情的精神不朽。詞人站在歷史的高度,寫出了這種精神的永不磨滅,使讀者不能不佩服他的驚人識見。這首作品中的崇情意識,與遼金文學率真尚情之傳統一致,和詞人年少之浪漫癡情有關,也與《董解元西廂記》和後來元雜劇肯定個人價值和慾望的精神相通。全詞情節並不複雜,行文卻騰挪多變。圍繞着開頭的兩句發問,層層深入地描繪鋪敘。
有大雁生前的歡樂,也有死後的悽苦,有對往事的追憶,也有對未來的展望,前後照應,上下聯,寓纏綿之情於豪宕之中,寄人生哲理於情語之外,清麗淳樸、溫婉蘊藉,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元好問的詞作以雄渾博大見長。在這首詞中詞人以健筆寫柔情,熔沉雄之氣韻與柔婉之情腸於一爐,確實是柔婉之極而又沉雄之至。清人劉熙載評元好問詞時說“疏快之中,自饒深婉,亦可謂集兩宋之大成者矣”(《藝概·詞曲概》)。這首《雁丘詞》正是摧剛爲柔,“疏快之中,自饒深婉”的範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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