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來寫】#鬼滅之刃的文化導覽(三):雷之呼吸與鱗文淵源、染織工藝應用、紫藤花考察 // 鄭雋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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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前半將接續上回介紹雷之呼吸傳承者衣著的「#鱗文」的靈力與神怪傳說,並回顧《鬼滅》美術造型的可觀之處。後半部則介紹本作重要花卉「#紫藤」的科普知識。雖然跟內文無關,筆者依慣例先分享帥氣又可愛的鬼滅圖片供讀者留念,圖為東京複合商業都市「太陽城」的跨界合作:「鬼滅之刃 x SUNSHINE CITY 全集中!太陽的都市傳說」,今天也跟著煉獄大哥一起「全集中」探索日本文化。(見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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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之呼吸與龍神信仰淵源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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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借用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語言學至符號學以降的觀念闡釋,鱗文的符號具(signifier)是連續三角形圖像,染織工藝界約定成俗命名後則是符號義(signified)的產生,這個符號義來自民眾「#望文生義」產生了對龍蛇等神話生物鱗片的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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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神信仰早在飛鳥、奈良時代就有跡可循,龍蛇之類的形象在東亞文化普遍與雷電雨水、噴火產生連結,可能來自《山海經》或渡來人口耳相傳。而平安時代晚期的文獻《法華驗記》、《今昔物語集》則清楚記述一則名為〈道成寺緣起〉(或稱 #安珍與清姬)的傳說作為大和本土的證據,概要是紀伊國(今和歌山縣)富豪之女清姬愛上投訴的僧侶安珍,因為男方態度飄忽、逃避,導致女方由愛生恨,變身為口吐烈焰的巨蛇,渡江追趕至道成寺將躲避的安珍燒死在寺鐘內(茂呂美耶,2007),這就是後來歌舞伎經典劇本《#京鹿子娘道成寺》的原型(藤依里子、水野惠司,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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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繪畫與歌舞伎等視覺文化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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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含浮世繪、歌舞伎在內,在所有與《道成寺》相關的作品都有同樣的經典橋段:清姬脫下外衣(可能是十二單衣最外層的「唐衣」),露出佈滿鱗文的襯衣(辻和子,2018)象徵性地說明清姬已鬼化成大蛇形態。(見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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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歸上一集的討論,吾峠呼世晴老師為達到身分識別的效果,讓炭治郎穿上同時具有歌舞伎巨星、竈門神社修驗者等雙重形象的「市松/石疊文」,善逸作為雷之呼吸的傳人,穿著的鱗文也同樣象徵強大力量──『雷之呼吸一之型:霹靂一閃』,龍神雷電般的瞬間爆發力與破壞性,這也即為可能是幕府時期鱗文被大量運用在「北条氏」等武士家紋的原因。再回頭看鬼滅中所有劍士的和柄,除了身分識別,所有的圖像更會導向同樣的符號義:祈求「#武運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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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和民族的藝術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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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柱以外,本作重要配角、女醫師珠世的血鬼術「視覺夢幻之香」產生幻覺的視覺運用,更能發現和柄衍生混搭的趣味,剛好印證人類學家李維史陀(Lévi-Strauss, 2011)的解讀:染織工藝能極熟練地 #混用抽象幾何與寫實兩種圖像,這種巧妙搖擺在兩種極端間的性格正是日本文化與西方最大的不同。(見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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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藤的雅緻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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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原產於中國大陸與日本全境,東亞人對紫藤的審美關注,通常不離季節、霞光、姿態、清香等風雅的感悟。唐.李德裕《憶新藤》:「遙聞碧潭上,春晚紫藤開。水似晨霞照,林疑綵鳳來。清香凝島嶼,繁豔映莓苔。金谷如相併,應將錦帳回。」詩中的審美情緒道盡了植物的脫俗與崇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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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今植物學的常識已說明,日本紫藤與中國紫藤唯一的差異在花序的順/逆時鐘,而日本園藝界熱愛紫藤的程度絲毫不亞於華人,是日本画常見的入畫花卉之一。其他領域除古樸簡約的 #盆栽和花道 外,更有種滿紫藤的主題公園,也就是曾與鬼滅聯名的『#栃木縣足利花卉公園』,幾乎可視為鬼殺隊最中選拔處──藤襲山的三次元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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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國文化學者李御寧(이어령,2018)以文學、語源佐證的詮釋指出:日本人擅長以細小、緻密的事物來捕捉美(美しい,utsukushi)的感覺,如平安時代前的文學會用『愛しい』(憐愛)形容美,更早的《古事紀》則使用『くはし』(kuhashi,細緻、完美之意),因此李御寧認為荻花、藤花、櫻花等「#細小精緻之物凝聚的結晶」是完美之花、代表大和美學意識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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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藤毒性的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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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殺隊的人氣角色之一「蟲柱.蝴蝶忍」,是擅於提煉藤花毒素用於殺鬼的化學奇才,由此設定可知紫藤帶毒乃普遍常識,但奇妙的是古今皆有食用與入藥的紀錄,《夢溪筆談.補筆談卷三》:「黃鐶,即今之朱藤也,天下皆有。葉如槐,其花穗懸,紫色,如葛花。可作菜食,#火不熟亦有小毒。」,《署督賦》:「其根入藥用,能吐人」則是反過來 #利用其毒性作為催吐劑,操作得當並不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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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提到的『足利花卉公園』也仍在販售紫藤霜淇淋,日本大眾刊物也有許多將紫藤花做成天婦羅、饅頭、糖漬的實例。在華語出版品中,愛花的歷史學家周芬娜(2017)曾在書中教學「春野花天婦羅」作法,台灣坊間也有園藝家開發出果凍、八寶飯之類的食譜(陳鳳麗,2018),可見紫藤仍可食用,只是須注意僅花朵可食並烹熟去毒。(見圖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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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療與化學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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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與化工方面的研究,證實紫藤的毒性來自兩種化學成分:#凝集素(Lectin,能導致紅血球凝結、形成血栓)及 #紫藤素 (Wisterin glycoside,皂苷的一種,會導致嘔吐、腹瀉,豆類植物都有,煮沸能去毒),以武漢植物研究院的論文為例(陳凡、陳梅芳、傅俊,1994),藥用實驗的萃取部位為 #種子,也就是公認毒性最強的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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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鬼滅》中血液是鬼的力量來源與構成要素,如果中毒凝血再外加腸胃症狀,輔以蟲柱大人的萃取濃縮,保證比人類誤食豆莢痛苦上萬倍(忍小姐的施虐癖可見一斑),故鱷魚老師的設定絕非空穴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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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農業界也有用紫藤萃取物用於有機農作的研究,安徽農業大學徐敬東(2014)的研究證明:紫藤萃取精油對蘋果腐爛菌、小麥赤黴菌和番茄灰黴菌等3種常見的 #植物病原真菌 確實有抑制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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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藤鮮花沁香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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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粉生態學家巴克曼(Stephen Buchmann)指出,成年人吸入花朵揮發物(花香)#能減少交感神經活動進而降低血壓。以玫瑰為例,實驗中受試者交感神經活動(即戰與逃的反應)降低40%、腎上腺素也減少30%。「上海香料研究所」李祖光等人的研究(2005),則證明紫藤鮮花能萃取出多達32種香氛成分,其中便有松木常見的「呋喃」、薰衣草占30%的「芳樟醇」、迷迭香常見的「β-石竹烯」等重要香氛成分,正是炭治郎形容的「忍小姐的花蜜味道」,知名香水大廠ACCA KAPPA的紫藤香水想必也同樣清新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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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伸閱讀:
#鄭雋立寫鬼滅文化導覽,第一集回顧:
www.facebook.com/Pseudoscholarship/posts/1603622909825328
#鄭雋立寫鬼滅文化導覽,第二集回顧:
www.facebook.com/Pseudoscholarship/posts/1610903412430611
#李長潔介紹竈門神社與劍術淵源:
www.facebook.com/Pseudoscholarship/posts/1604343393086613
#李長潔介紹淺草(炭治郎遇見無慘的地點):
www.facebook.com/Pseudoscholarship/posts/1611075655746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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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參考文獻:
01.茂呂美耶(2007)〈道成寺緣起(和歌山縣)〉《傳說日本》,台北市:遠流出版,頁94-96
02.藤依里子著、水野惠司監修,李艾祺譯(2017)《日本文樣圖解事典:帶來好運的日本傳統圖案480款》,台北市:遠足文化 (原典為2010年日本初版)
03.辻和子著,蔡麗玲譯(2018)《歌舞伎完全圖鑑》,新北市:楓書坊文化出版
04.李維史陀(Claude Levi-Strauss)著,廖慧瑛譯(2011) 〈繩文精神與行動繪畫〉《月的另一面:一位人類學家的日本觀察》,台北市:行人出版,頁42-44
05.李御寧(이어령)著,沈文訓譯《日本人的縮小意識──豆物狂的傳奇》,台北市:漫遊者文化出版,頁44-46
06.周芬娜(2017)〈紫藤飄香的季節〉《餐桌上的芍藥花》,台北市:印刻出版
07.史蒂芬.巴克曼(Stephen Buchmann)(2016)《花,如何改變世界?穿越科學、商業、歷史與文化, 探索花與人類的不思議共生史》,台北市:臉譜出版,頁342-343
08.陳凡、陳梅芳、傅俊(1994)〈紫藤凝集素的分離純化及理化性質研究〉《武漢植物學研究》第12卷第3期,武漢市:中國科學院武漢植物研究所
09.李祖光、衛雅芳、芮昶、高雲芳〈紫藤鮮花香氣化學成分的研究〉《香料香精化妝品》,2005卷1期,上海市:上海香料研究所,頁1 - 3
10.徐敬東(2014)《紫藤提取物抑真菌活性及其化學成分研究》,安徽農業大學碩士論文
11.唐詩、《夢溪筆談》、《署督賦》等古文部分均參照自維基『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畫』,2020.11.05瀏覽,網址:https://ctext.org/zh
12.陳麗鳳(2018)〈紫藤花好看又好吃 吃花達人教你做〉,自由時報,2013.03.23副刊報導、網路存檔,2020.11.05瀏覽,網址:https://news.ltn.com.tw/news/life/breakingnews/2374355
魚菜共生小論文 在 李開復 Kai-Fu Lee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近年接受的最長也是最細緻的採訪,人物雜誌記者像私家偵探一樣,從我和朋友的交談,從各種出乎我意料的文字視頻資料裡面,打開了我內心深處最真實的一面。有不少獨家的秘聞,歡迎點擊。
李開復:最大化戰爭的倖存者
本文來自《人物》雜誌
文|李斐然
編輯|朱柳笛
攝影|尹夕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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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李開復對面是一種持續的挫敗和絕望。技術要比人性更根深蒂固地活在他身上,那種感覺很像是跟Siri聊天,全程剔除人類情緒。這讓人產生一種不太對勁的迷惑:如果他參加圖靈測試,能通過嗎?
這種最大化的氣質只在一種狀態是合理的,那就是科學家的實驗室。這原本可以成為一個最典型的科學家故事,一個天才,迷戀技術,與機器共存,活在實驗室裡。但顯然,李開復早在30多年前就放棄了這條路,這也是他的故事中最有意思的一部分——天才決定離開實驗室,投身複雜、渾沌、充滿局限又充滿活力的商業社會,活在人群中。
┃最大化戰爭
李開復的西裝褲口袋是一個精確測試後確定的尺寸,它和最新款iPhone的尺寸貼合,既不會淺到放不進去,又不會深到不容易取出來。在重要場合,他會戴寬度7釐米的細領帶,比市面上大部分領帶細1釐米,因為他經過實驗發現,這樣的搭配顯瘦。就連他的笑容,都像是一個受過專業訓練的職業偶像營業時的idol smile,這是他大部分照片裡的固定微笑的弧度。
坐在這樣的李開復對面是一場持續的心理危機。他的人生經歷被量化,像一個可查詢的資料庫,他的回答基本上全部出自他出版過的8本書,以及迄今為止發表過的公開演講、訪談和文字記錄。如果你讀過這些內容,就可以準確預測他每一次的答案。因為不管問題是什麼,他都會繞回到這些公開信息的範疇之內,邏輯落點始終是——“世界因你而不同”,每個人都要“做最好的自己”,而現在,我們應當關注“AI未來”。這些是他的自傳標題,也是他研究後發現最適宜大眾傳播的話題。
他的生活是一場最大化的戰爭,在有限條件裡,最大化時間,最大化效率,最大化確定性,不允許冗餘。偶爾助理給他在兩個時間段中安排了休息,會遭到他委婉的批評:時間沒有得到充分利用。
這場最大化戰爭貫穿了李開復30多年的職業生涯,他擁有一個商業偶像的完美履歷:畢業於學術頂尖的哥倫比亞大學和卡內基·梅隆大學,工作過技術最頂尖的科技公司,蘋果、SGI、微軟、Google,而後在2009年創辦創新工場,投身中國的創業熱潮。
在每一個階段,他都創造過最大化的奇跡:在蘋果,他曾將尚處於實驗室階段的前沿語音辨識系統,壓縮了1000倍後應用在當時的蘋果電腦裡;在微軟,他創建了微軟中國研究院,這成為後來世界知名的微軟亞洲研究院,走出來許多AI領軍人物,被《麻省理工學院技術評論》稱為“世界上最火的電腦實驗室”;Google中國也在他的推動下,從一個人到700人的團隊,實現了最具歷史意義的當地語系化。
過去10年中,他的最大化戰場是中國的互聯網創業。創新工場所投資的項目超過350個,已經誕生了17家估值超過10億美元的獨角獸,基金規模超過20億美元。“創業本身就是一場最大化。人們在創業環境中得到的成長,是在其他環境裡不會得到的。創業就是做出了有限性和無限性之間的連接,達到了人的最大化。”
技術造就的商業奇跡,是過去10年間中國互聯網的獨特景象。技術高度集中化了效率,放大了個人的力量,讓所有人親歷了一場肉眼可見的奇跡——一個創業者能改變所有人購物的方式,一個聊天工具能顛覆此前所有的通訊龍頭企業,一個網紅主播能直接決定一款口紅的生產……中國市場成為全世界資本最為矚目的新大陸,它吸引著一個又一個人投身這片土地的最大化戰爭,在這裡,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親手創造一場影響14億人的奇跡。
“看到時代的變遷,看到迎頭而來的機會,總在想怎麼去調整自己,才能捕捉到這些機會。如果你讓我每天做一樣的事情,我會枯燥到死。”李開復說,“每一年我說不出來我做了兩三件很驚人的事情,好像就白活了。”
不過,這場最大化戰爭也多少吞噬了人性。在家裡,他陪家人的時間是經過精密規劃的最大化策略,“既不會少到讓她們抱怨我不是好丈夫、好父親,又不會多到影響工作效率”。妻子謝先鈴有次跟他吵架,氣到離家出走,不接電話,不回短信。結果,李開復選擇用技術回應。他在Google搜了大概1000條道歉短信,從裡面挑了50條比較接近他的口吻的,自己又寫了50條,湊成了一個100條道歉信的資料庫,然後寫了一個程式,每隔45分鐘隨機發送短信,不間斷地一直發,連續發送到第三天的時候,妻子敗給了程式,認輸回家。
創業夥伴陶甯從微軟時代就認識了李開復,那時候,連跟他吃飯都是一場智力競賽,要一邊吃一邊玩難度極高的推理遊戲。她注意到,同樣使用語音輸入,李開復的語音轉化準確率要比周圍所有人都高。因為他常年訓練自己,用機器習慣的穩定狀態說話,“不要只train機器,還要train自己。”
與他結識近14年的黃蕙雯是創新工場現任CMO,起初她並不想接受這份工作,就跟李開復說,北京霧霾好重,我不要搬過去。結果過了一會兒,她在微信上收到了他的答覆,他依次發來中國氣象局的監測結果、社科院的研究報告,以及協力廠商機構的觀察統計。李開復糾正她,準確的事實是,北京的空氣品質已經有了大幅改善。這構成了李開復強悍的說服力,但也讓黃蕙雯不得不沖他吐槽:“你一定要每天都過得這麼用力嗎?”
所以,坐在他對面是一種持續的挫敗和絕望。技術要比人性更根深蒂固地活在他身上,那種感覺很像是跟Siri聊天,全程剔除人類情緒。這讓人產生一種不太對勁的迷惑:如果他參加圖靈測試,能通過嗎?
這種最大化的氣質只在一種狀態是合理的,那就是科學家的實驗室。這原本可以成為一個最典型的科學家故事,一個天才,迷戀技術,與機器共存,活在實驗室裡。但顯然,李開復早在30多年前就放棄了這條路,這也是他的故事中最有意思的一部分——天才決定離開實驗室,投身複雜、渾沌、充滿局限又充滿活力的商業社會,活在人群中。
┃與複雜共存
商業世界有一些暗號。特別是創業者見投資人時,他們一般不會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你只能去捕捉一些訊號——聊天中他有沒有看手錶,中途接電話有沒有回來,如果聊了半小時他還在提問,要麼這次有戲,要麼他不懂這個賽道,想讓創業者幫他普及一下背景。最直接的失敗徵兆是,“我後面還有個會。”
但是,李開復會給出不太一樣的訊號。他愛談論技術,見他需要準備好充分的資料材料,以備他即時提問。他尤其鍾情于技術天才,有時甚至會打破自己縝密的時間規劃,跟他們多聊。可是,如果技術天才只講技術,他會直截了當地告訴對方,“你的想法太天真了。”
他的本質是一個電腦科學家。在成為投資人、創業者、職業經理人之前,他是足以躋身世界一流的人工智慧專家。電腦博士李開復設計過一款人工智慧博弈程式Bill,擊敗當時奧賽羅棋世界冠軍;他還使用一種叫做“隱瑪律可夫模型”(HMM)的方法,建造出世界上第一套非指定語者連續性大詞彙語音辨識系統Sphinx。學術界一種開玩笑的說法是,衡量一個人的研究高低,就去看他的論文能在多少年後還持續折磨著後輩入行必讀。而李開復的論文,直到今天還有程式師將其翻譯成中文,細細研讀,距離他發佈這些論文已經33年了。
走出實驗室後,他親歷過這個時代幾乎每一次最重要的技術變革,參與它們的落地。陶寧記得,即便在微軟、Google這樣的頂尖公司,想要讓技術進入產業也是一場惡戰,李開復要反反復複做演示,跟不同人群磨合,他們之中大部分人不懂技術,“99%不是你的技術同類”,但他們又有自己的立場和顧慮,李開復的工作就是需要彌合這種人群之中的認知差異。
商業是人構成的戰場,在這裡,贏的關鍵是學會與複雜共存。尤其在中國創業,是一場全世界最殘酷的戰爭。所有參與者將最大化推向極致,只有親自下場,你才能明白這種現實的顛覆性力量。天才的最大失利往往不是技術缺憾,而是誤讀了人,誤讀了人性,誤讀了人群之中的風向。
在微軟的時候,到美國總部開會,坐滿一屋子的天才工程師總提中國盜版,討論的主題都是怎麼抓、怎麼告、怎麼正版化、能賣多少錢。“我說你們根本不懂中國人的思維,我就帶他們來中關村,教微軟的人怎麼理解中國市場。”
李開復設計了一套小實驗,他讓來北京的美國高管們先去一趟當時的電腦大賣場海龍大廈,每人發同樣的錢,買一個電腦回來,去親眼看看在中國做生意是什麼樣子。結果在中關村購物一圈,連最理性的CTO都陷入了中國充滿感染力的消費亢奮之中,回來熱情地跟李開復說,什麼都有,什麼都有,什麼都有!那是一種誰也阻止不了的商業生命力。只有親歷才能明白,你沒法跟一顆破土而出的種子講道理,靠理智否定它的生長。它會不惜一切代價活下來,最優解是與它共生。
過往的經歷把他訓練成一個務實主義者。2006年,他參加香港科技大學前沿研究討論會,臺上坐著諾貝爾物理獎得主楊振寧,時任科大校長、物理學家朱經武,還有著名數學家、菲爾茲獎和阿貝爾獎得主邁克爾·阿蒂亞爵士。他們熱烈地討論“詩人科學家”這個議題,數學好美啊,數學充滿想像力,只有他不太同意。
李開復很客氣,這是他身上的另一個重要特質。他婉轉地提醒:“這個世界需要有像他們那樣偉大的科學家,留在高校研究院,來探索數學之美,但是也需要像我們這樣的工程師,來把它做成有價值的東西,解決人類的問題。這兩者缺一不可。”
他必須要學會在人群中生存。王詠剛是創新工場CTO,也曾在Google工作了10多年。他知道,跟形形色色的人談技術,是個苦差事,講深了大家聽不懂,講淺了大家覺得沒有用。碰上完全不懂技術的人,尤其是傳統產業的老闆,也得講得下去才行。他有一次聽到李開復不得不跟一個地方老闆解釋,“AI是一種新時代的Excel”,因為Excel對他們來說已經代表了複雜,他耐心地解釋,“像Excel那樣,你把資料填進去,結果就能算出來。”
“我就沒有開復那樣的好脾氣,講不明白我就不想說了。但是他還是很有熱情,能在不同場合,耐著性子,讓所有人聽懂。”王詠剛說。
“市場接受了,技術就得到了承認;市場不接受,再奇妙的技術也不名一文。”李開復曾這樣寫道,市場是一切技術的試金石,只有不適應市場的技術,沒有不適應技術的市場。就算是地球上最偉大的科技公司,技術不能落地,也在市場一文不值。
整個過程都要對抗人群中的懷疑、不解和誤會。智明星通的CEO唐彬森說,10年前覺得李開復不像個投資人,每天叮囑他關注技術趨勢,“老發一些沒什麼用的話”,“我們還在創業苦哈哈的,滿腦子想的還是人怎麼招啊,工資怎麼發啊,他老說要all in移動互聯網,老說比爾·蓋茨的名言,‘人們永遠會高估一兩年的發展,而低估了未來10年的發展。’我當時心想,手機螢幕就這麼點大,性能又特別差,能怎麼樣?”
如今,技術奇跡驗證了李開復的判斷。前不久,創新工場10周年紀念,他給李開復發了一條資訊,“偉大的時代需要有偉大的想像力。”
然而,人群之中,質疑總免不了。出現負面評論的時候,陶甯和李開復經常爭論。李開復希望能把事實解釋清楚,但陶寧告訴他,如果他相信,自己事業的目標是把技術落實進產業裡,就必須專注於技術的落地,“活在一種不理解中,學著與噪音、反對、誤解共存”,對這個世界說,那好吧。
“你說他沒有生氣過10分鐘、1小時,他肯定是不高興的,但是他得用理性的方式去處理。”陶寧說。“況且,創業中太多你想要做的事情,已經填滿你的時間了。像開復這樣從學界跳到工業界,面對客戶、投資人、產品、團隊,他已經生活在人群之中了,必須學會接受過程中的噪音。”
這大概就是時代留在他身上的一種複雜性。他的技術信仰分成兩半:前一半是個科學家,能寫最複雜的論文,調教機器理解人類;後一半是個商人,能洞悉客戶的需求,教會人類理解機器。自始至終,他都是流動在兩者之間的人。
┃吞噬與救贖
技術將李開復的最大化戰爭推向了頂峰,他不僅要最大化技術在商業上的效益,還要最大化自己的影響力。
微博最熱的時候,他給自己的微博寫了一個AI程式,讓機器自動抓取即時熱門的話題,以及與他有交集的主題,以影響力排序轉發,連發送時間都是精准實驗的結果,間隔10分鐘發會掉粉,間隔40分鐘發又不能實現每天發送量最大化,衡量過後得到最優解,間隔30分鐘發一條,每天發送25條,以實現每天穩定漲粉的目標。機器全程類比人類發送的隨機性,避開整點發佈,以免留下機器痕跡,機器甚至能代替他自動回復留言,為他增加粉絲互動頻率,維持熱度。
那段日子,向來平靜的李開復持續生活在一種強烈的情緒衝擊裡,憤怒、喜悅、興奮、焦躁,所有血流都沖向大腦。他每天都會檢查自己的粉絲數,如果沒有達到增長預期就會不高興。他變得對最大化數值有所偏執,“一場演講沒有1000個人我就不去,每天微博不新增1000個粉絲我就不開心,一個記者來採訪我,讀者不夠多我就拒絕。”
一切都是最大化的工具。曾經的創新工場合夥人王肇輝結婚,邀請李開復致辭,儀式結束後,他發現李開復寫了中文發言稿、英文發言稿,在微博、推特、臉書全平臺上都發佈了一遍。作為新聞發言人的他感到高興和感動。但是,李開復大女兒上大學收到的父親的信,也被父親同步發在了網上。雖然贏得了點擊率,女兒卻非常不高興。
今天回憶起這一切,最大化影響力的念頭“就像腫瘤一樣長在我身上,頑強、固執,並且快速擴張”,直到疾病的突然到來。
在經歷了常年的熬夜、高壓、疲勞作戰的生活後,李開復的體檢報告裡檢測出腹部存在26個腫瘤,醫生確診為淋巴癌四期。當整個中國互聯網在井噴似的蓬勃發展時,李開復花了17個月養病。最大化戰爭暫時休戰。
休假對於他來說,是一個非常陌生的概念。一開始,他還不能正確融入這種生活裡面。在動完手術的幾個小時後,他還試圖再度投入工作。他在家的臥室裡搭建了一個工作臺,用金屬臂把顯示器懸掛在枕頭上方,躺著回復郵件。
因為生病的緣故,他提前立下遺囑。寫遺囑的時候,他第一次認真注視自己手裡的筆,“那支筆曾在上萬冊書上簽名,暢銷的自傳,鼓勵中國年輕人努力工作、開拓事業的書,這些書每一本反響都很好,如今,同一支筆卻見證了我的失敗。”
寫完遺囑,他坐在母親旁邊,母親已患阿爾茲海默症多年,只能勉強認出他。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最大化的影子還有另一面。自傳是一個朝氣蓬勃的故事,但對當時在美國陪讀的母親而言,那是寂寞的回憶。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兒子上課的時候,她只能在家對著電視,一台一台換。因為語言不通,她只看得懂一個猜價格的節目,節目很熱鬧,但她也只能猜測這種熱鬧。從天亮到天黑,只有捱到兒子回家,才有人跟她說話。
成功人生的所有細節都顯現了另一個模樣。在臺灣養病期間,他試著參與家裡的裝修,兩個女兒告訴他,過去他花了大工夫,把房間佈置成公主房,買小星星的貼紙,自己一顆一顆貼在天花板上,但其實,她們並沒有想要成為公主。
小女兒說,她更想要收到爸爸的信,因為爸爸過去經常寫信,寫給爺爺奶奶,寫給媽媽,寫給姐姐,但是他已經很久沒寫了,自己高中畢業的時候,還會收到爸爸的信嗎?
生病期間,李開復重讀了許多年前自己父親寫來的家書。原來早在他事業的最開端,父親就曾在信裡,反復叮嚀 ——
先鈴、開復:
先後接到你們來信,一則以喜,一則以慮(我未用“憂”字)。喜看開復的研究受到別人的注意、重視,但我要說一句話是,做學問的要有自尊心,但更要有謙遜心。學習是無止境的。
經過了這麼多年後,他終於開始理解,和自己渴望的最大化不同,父親治學的根基恰恰是渺小。父親70歲的時候選擇當教師,教了幾十個學生。學生寫給他的訃文裡反復提到這位老師謙遜的治學觀點,他相信研究任何歷史最忌諱的是“成見”,“歷史是沒有官方說法的”,自己的觀點也不是最終的答案,應該歡迎反駁,包容不同的意見。
“我才發現,他寫給我的每一封信裡都隱含著一些人生建議。他教我怎樣去做一個更好的人,不要為了一些沒有價值的事情讓自己太忙碌,做人要謙虛,千萬不能驕傲。父親通過這些信,以非常溫和的方法來傳遞他的愛,而我感知得太晚了。”
在臺灣養病期間,住在他家附近的鄰居楊柏林是一位畫家。他看了李開復的故事,送來一幅畫。這幅畫是很多種顏色一起在流動,黑色包裹著紅色,藍色流向了金色,畫面正中央是蔓延開來的白色,如同水一樣,不斷流動,這是他所理解的李開復。
楊柏林說,他在李開復身上看到了自己。這位畫家一直以來的創作理念就是“影子和自我”,而在李開復身上,他看到這個主題的又一次呈現——“真實的我是影子的救贖,而影子的另一面,是我更遼闊的世界。”
┃回到人群中
病癒回到工作中,李開復回到了他的平和狀態。他是一個始終很客氣的人,很少生氣,總是保持弧度穩定的微笑。最大化模式並沒有完全消退,連軸轉地飛行、演講、開會。妻子常常問李開復,“你到底要幾歲退休啦?”
他還不想退休,多久都不想。他還在享受流動在人群中。今年秋天,李開復去烏鎮的世界互聯網大會演講,飛回北京沒幾天,又到釣魚臺國賓館參加中國發展高層論壇。在會議間隙的大廳,遇到的幾乎每個參會者都會跟他打招呼,停下來聊一聊。他像水一樣流動在不同群體之間,對決策者解釋技術的苦處,得給民營企業一些幫助,然後鼓勵研究員多參與實踐。
只是,贏已經不重要了。“經歷的災難多了,人就學得會客觀了。人從挫折中學到的東西,遠比成功裡學到的多。碰到好多問題,上報紙了怎麼辦,大會不能開了怎麼辦,他們說,開復你怎麼還這麼鎮定?我說我都被微軟告過了,這算什麼?我都得過癌症了,還怕什麼?”李開復說,“這一生活得已經很值了,得到了超過我能想像的很多東西,我已經很感恩了。如果我失去一切,那也值了。”
在互聯網世界,這也許是一種不合時宜的平靜。他的辦公室位於中關村,就在樓下吸煙區,休息時間會有許多掛著工牌的人聚在一起抽煙,他們鎖著眉頭,抱怨美國貿易管制黑名單、競爭對手使過的黑招、擴大市場的壓力……互聯網,一種焦慮、廝殺、競爭的象徵,是全世界最殘酷的競爭市場。焦慮是他們被這個技術時代所塑造的一種底色。
經歷過技術時代屢次變革,現在的李開復覺得,在10年中國互聯網中誕生的最有價值的不是產品本身,而是產品背後精於執行的人。“我覺得中國創業者是很強大的一批人,整體來說他們不會是很恐懼的人,一方面有自信,相信自己一定能完成,萬一真的做不成,那就公司關了再創一家,做一家倒一家,倒一家就再開一家,真正厲害的創業者都是這樣起來的。”
一個重要的領悟是,人的最大化,不能做簡單的量化。一個不能透露姓名的創業者說,當時他有一個合夥人,很多投資人不看好,都不願意投。但李開復對他說,“我知道這個事你肯定會踩坑,但我也知道如果出了問題,你也可以收拾得了,所以我們冒一點風險,還是會投。大不了到時候麻煩一點,幫你解決問題。早期多犯點錯誤,總比後邊犯錯成本小得多。”事實證明,他的合夥人果然出了問題,但這名創業者也的確熬過了這個錯誤,帶著公司成長為市場的關鍵玩家。
最近,李開復開闢了一個新的最大化戰場——讓AI落地。
他在創新工場設立了一個人工智慧工程院,給學生做技術夏令營,找傳統產業談合作,還聯繫了大學,幫忙設計人工智慧的教材。作為人工智慧工程院的執行院長,王詠剛常常和他一起出差,去工場考察。他在一家工場車間呆了一天,生產線上1000多個人,王詠剛挨個去看每個人的工作,看看能不能用自動化取代。車間工人用很細的鑷子,貼一張小小的貼片。一個工人一整天困在自己的工位上,反復這個枯燥的動作,拿起來、貼上,再拿起來、再貼上。這是一個亟需得到解放的重複性勞動,但是,今天的AI只能在虛擬世界起效,做語音和人臉識別還可以,一旦進入真實世界,又粗糙又笨拙,遠遠不能取代細活兒。
“那天出來我就在想,未來AI是一個無論怎麼想像都不過分的發展。讓它發展取代工人,這不是一個效率問題,而是一個人道問題。人類是不應該被困在這種枯燥的重複性勞動裡的,應該做一些更自由的事情。今天的AI還在非常非常早期的起步階段,如果AI真正能落地達到90分的話,世界會變得非常不一樣。這是我或者開復,以及一些做AI科研的人所相信的AI。”王詠剛說。
這又將是一個漫長而複雜的過程,就像是他所親歷的每一次技術落地,又要跟決策者建言,又要面對陌生人的迷茫和質疑,想辦法讓人聽得懂,又要耐心勸服創業者相信,這背後是下一場技術奇跡。但李開復似乎很享受這件事,每天連軸轉地面談,演講,參加討論。
1983年,李開復在卡內基·梅隆大學電腦科學系攻讀博士學位,那裡是世界人工智慧尖端研究的前沿陣地。他的博士生研究計畫中這樣寫道:
“人工智慧是人類學習過程的闡明,人類思考過程的量化,人類行為的解釋,以及對智慧原理的瞭解。它是人類瞭解自身的最後一步,我希望投身這門新的、有前景的科學。”
今天重讀這番宣言,李開復似乎的確在用自己的時間,踐行著這場實驗,他把自己訓練成機器的思維模式,量化自己的行為,去教機器理解人類,更重要的是,通過對機器的理解,把它推向人類,實現“人類瞭解自身的最後一步”。
“我確實是用了20年的時間,才慢慢地瞭解他,他不是一個完美的人,也不是個最理性的人,他是一個像我們一樣的人,是一個領導,一個下屬,一個朋友,一個長輩,一個丈夫,一個父親,一個兒子,他是一個生活在人群之中的人。”陶寧說,“他的主線是忠於技術,圍繞著技術他做了所有事情,做了研究,做了產品,做了投資,收集了人才,也獲得了很多朋友。技術改變了他的人生,他也因為身處這樣的技術時代,改變了別人的一生。”
┃只屬於自己的房間
現在的李開復試著活在一場最大化的寬鬆裡面。他已經不怎麼再發微博了,自動定時發佈的程式已經終止了,他只會偶爾上去看看評論。過去看電影,他會按照IMDB排序,從9.2到6.5依次看,他在家裡裝了160T的伺服器,確保他準確擁有全部6.5分以上的電影。現在也沒關係了。他最近在重看《教父》,看了好多遍,他現在喜歡教父那樣的英雄,說不上是英雄,卻也並不是壞人,一生與人性的種種複雜面共存,是一個活在人群中的人。
李開復有一個秘密,那就是吃。他熱愛美食,也熱衷於研究美食。每年大董上新菜,他都會受大廚邀請試菜,跟大廚討論菜品。曾有一家出版社知道了他的美食喜好,想給他出一本美食書。但是,在李開復決定之前,王肇輝就直接拒絕了:“我說不行,只要我還在PR這個崗位上管事,就不可能有機會。我不希望開復的公眾形象變得不專注。我希望科技、投資是占他人生符號99%的東西。不能讓人感覺不務正業,跑去做美食了,這不合適。我不同意這樣的事情出現。”不過現在,這個秘密也不需要隱藏了。講述美食時候的李開復,有一種毫無掩飾的由衷快樂,他花了整整10分鐘時間,認真描述如何煮一顆最完美的雞蛋。這是他經過反復試驗、調試,推算出的完美雞蛋烹飪資料。
他選擇Google工作的其中一個條件是,參與Google中國餐廳的籌建。幾乎每個和他在Google共事過的人都記得,每天中午的試菜環節,會看到一個神采奕奕的李開復點評菜,面試大廚,提很多專業問題。
現在不需要爭奪最大化流量了,他開始允許自己說點真正想說的話,吃到好吃的東西,他會給它們拍特寫,傳上網。其實,如果沒有其他人反對,李開復還挺想寫美食的。但是,他是一個溫和的人,不喜歡跟人起衝突。他也尊重別人的專業,只要是他認定的資深人士的建議,他大多會接受。所以,這個出版計畫最終流產,李開復只說了一句話,“那好吧。”
病癒之後,為了讓更多人對AI感興趣,李開復願意去展露更多真實。他參加了奇葩大會。在去錄製的車上,他準備了一份詳盡的發言稿。助理提醒他,那兒鼓勵現場即興,你自由發揮就好啦。但這是李開復所不習慣的場景,他反問,“自由……怎麼自由?”
結果,奇葩大會收穫了嘉賓語音聲波最平穩的一期節目。錄製結束後,蔡康永跑來找他的助理:“開復在幹什麼啦,讓他來玩的,一上來就講課,也不跟我們打招呼,難道他是緊張嗎?”
習慣是不容易更改的,他還是喜歡活在精確的最大化裡。臨近採訪結束的時候,李開復展示了自己手機相冊,裡面有兩部評分7.9分的電影。“這是我最近發現的兩部電影,我還沒有看過。”他說回家後會把這兩部電影下載來看,所以此時此刻,寫稿還不能寫“李開復看過IMDB上所有6.5分以上的電影”,準確的說法是“所有6.5分以上的電影,減去兩部”。
生活也依然追求一種最大化,但如果沒做到,那也沒關係。李開復在家裡追求極簡,一切都要藏起來,相冊藏在抽屜裡面,電視藏在油畫後面,電腦藏在飄窗裡面,音響藏在房間隱蔽的壁龕後面。他試圖也把妻子的化妝品藏起來,為此設計了一個能夠裝400個瓶子的鏡櫃,完美容納妻子現有化妝品。然而,住了一段時間後,滿載的鏡櫃外面不知道為什麼又冒出來100瓶。於是,他從自己的護膚品裡拿了20瓶出來,也放在外面。李開復說,這是適應環境的新策略,既然要存在冗餘,就讓冗餘也搭配著來,在一種新的平衡裡,與冗餘共存。
他再一次開始寫信。小女兒畢業上大學那一年,他給她寫了一封不再公開發表的信。信的最後一段是:
我問媽媽想說點什麼,媽媽讓我告訴你,我們非常愛你。我問她,這句話是不是應該說,我們愛你,比昨天多一點,比明天少一點。她點點頭,眼睛裡閃爍著一點光,那就像是在你小時候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時,同樣的光芒。
後來不久,小女兒把回信文在自己的身上。一個是Stay Gold,它出自美國詩人弗羅斯特的詩,原意是,美好總是容易消逝(Nothing Gold Can Stay),但她改了一下,對她來說,美好也可以永不消失。另一個是一組數學符號,那是長大之後終於領悟的父親的關心,一個大於號,一個小於號。
今天的創業依然是一場最大化戰爭,但作為親歷者,他也得到了珍貴的經驗:“最大化會發揮人的潛力,但也會犯錯誤。我學到的就是不要去算計到這麼細,分清楚哪些是自私的最大化,哪些是真正對世界有意義的最大化。”
李開復的家裡現在有兩間書房。一間是給外人看的,是他完美一面的呈現,乾淨到空無一物的書桌,所有物件都可以完美收納,曾經的獎狀、獎盃和畢業證書,整齊地排列在櫃子裡,是展示給世界看的戰利品。
另一間書房非常狹小,裡面完全沒有裝飾,沒有吊頂,沒鋪地板,抬頭就是黑壓壓的暖氣管道,屋裡只有一把歪到有點散架的椅子,勉強可以坐下。這裡放著他在家裡佈置的伺服器,以及所有不想被外人看到的東西。
這裡藏著所有他生活的秘密回憶。曾經手寫給妻子的情書,父親寫的信,自己的病歷,過去工作用的舊名片,只對自己有意義的工作紀念物,亂糟糟地堆在一起。他跟自己約定,老了退休了,他就把這些回憶按順序整理好。但現在還不用,這樣就好。
只有在那個房間裡,他不用活在最大化裡。這是他精緻的家裡唯一一個亂糟糟的地方,沒有條理,沒有分類,不用小心翼翼。他時不時要去那兒維護伺服器,跑資料的十幾分鐘時間裡,讀一會兒信,發一會兒呆,想念父親和母親。所有情緒都允許得到短暫的表達,懷念,生氣,懊悔,沮喪,難過,也有希望。這是最大化戰爭的一條縫隙,只在這裡,活著一個真實的李開復。
魚菜共生小論文 在 本土研究社 Liber Research Community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大家今日忍不住熄電視的同時,嘆我城越見走樣而鬱悶之際,不妨趁機沉澱一下,反思一下雨傘下如何從食物及空間爭取尊嚴生活。農業及農地,香港沒有再放任不理的本錢。
【荷鋤撐傘 尊嚴自主】
文:劉海龍
http://goo.gl/KLdZT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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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近年經濟欣欣向榮,但奇怪地,香港人的生活並沒有因此變得快樂,反而怨氣日深。這十年來香港變化得最大的,未必是董曾梁三者施政的分別。對於普羅大眾來說,相信是一個字──逼。火車已變得半日時間擠得透不過氣,繁忙時間可能比非繁忙時間長;彌敦道廣東道等大街上不能停下,否則就會被拉著行李箱的遊客撞個正著;從年少吃到成年的街坊小店,一間一間的被金舖藥房逼走。我們每日過著被逼著走的生活,換到了本地生產總值(GDP)衝破二萬億港元的成績;但失去的,不單是生活回憶,而是叫我們抬起頭做人的尊嚴。
為了迎合大得吃不消的大陸市場,香港人變得越來越身不由己。在欠缺本土產業支撐下,發展旅遊業賺取的外匯只能停留於三處:
1. 銷路大增的跨國名牌時裝及奶粉藥劑生產商;
2. 面對源源不絕的顧客,不愁滯銷的本地連鎖藥房及金舖 (1) ;
3. 因為新租戶承租能力大增,透過不斷加租賺到笑逐顏開的業主。
售貨員也許能透過旅遊業賺多一點,但相對以上三者絕對是小巫見大巫。這也解釋了在外向型經濟下,香港貧富懸殊日益嚴重,堅尼系數創下0.537的歷史新高。在如此撕裂的生活背景下,怨氣固然日漸加深。面對著「月薪一萬四千港幣以下無權提名特首」的管治思維,香港人不再甘於認命,無懼催淚彈走上街頭撐傘,爭取不受權貴篩選的真普選。同時間更有一股能量在民間作動,於水泥森林中遍地開花,甚至被視為解決香港當下困局的良藥──本土農業。
香港農業興衰
「讀書不成,就要去耕田啦!」相信不少香港人都聽過父母這一句訓誡,叫我們要好好讀書,否則就要做農夫受苦。但筆者早前到一間中學講解農業時,驚覺現今中學生竟沒有聽過這番說話,也許是我們今日讀書不好就連農夫都沒機會做吧!在香港主流教育中,一向有關農業都不是好東西,什麼「香港農業已成夕陽行業」等等都深印我們腦海。農業,好像離香港很遠。究竟香港何德何能復興農業?這群人在痴人說夢嗎?
今日香港農業的確處於低谷,蔬菜生產量由七十年代年產近二十萬噸跌至近年不足二萬噸;農地面積由六十年代的一萬三千多公頃跌至近年不足六千公頃;這變化過程其實跟香港社會發展及政治轉向息息相關。我在此以哲學碩士論文 (2) 的研究發現,向各位訴說一下香港及農業的緣份。
香港的農業地帶主要在新界,在二戰前都以稻米種植為主,直至戰後經歷一次人口及農業模式的大換血:港英殖民地政府在六十年代初大量入口泰國米糧及大力鼓勵種植蔬菜等經濟作物,加上旱災及修建食水水塘等影響農地水文系統,令米農越來越難維生;在歐洲戰後百廢待興、渴求外勞的情況下,不少男性原居民離港打工。同一時間,在國共內戰及中共掌權的天翻地覆下,大量大陸難民湧入香港,補充了新界農業的勞動力,並將不少稻田轉為種菜──他們在華南地區的看家本領。根據Potter (1968)有關香港農業的研究,以同一面積相比,六十年代時種菜的純利的比種米高逾二十倍 (3)!
除新界之外,香港島及九龍半島在韓戰禁運打擊轉口貿易下,改以勞動密集的輕工業急速發展。市民開始富起來,也就更有能力購買新界菜、雞、魚及豬等副食品。在政策推動及社會變遷下,香港農業由新界糧食自給 (4) 為主,轉變成供應副食品給全港市民的都市農業模式。
香港農業在政治動盪中亦有舉足輕重的位置。港英殖民地政府積極培育蔬菜生產合作社及統銷制度,在保障農民生計之餘亦有留意合作社成員背景,防止左派滲透組織。這個措施成功阻止多數新界農民組織加入一九六七年的左派暴動。連同充裕的米糧儲備及本地食物生產,香港市民成功捱過了左派欄商於六月二十九日至七月二日發動的四日大罷市。港英政府農業部門的年報也提出,六七暴動印證了本土食物生產的重要性。這歷史事件不單是香港政治發展的分水嶺,也提醒了我們糧食自主是達致社會穩定的關鍵。
也許是有見大陸文化大革命的內鬥如火如荼,暫時無力再左右香港政局,新界大量農地在七十年逐漸被劃成新市鎮,再在八十年代開始熾熱的鄉郊房產市場底下變成丁屋及豪宅。除了土地,本土農業的另一致命傷在於大陸改革開放,港農北上以低成本開設大型農場,再輸港反攻本地副食品市場。這令當時農產價格大跌,很多本地農夫難以維生就唯有出城市打工了;各大地產商就乘虛而入,低價買地囤積居奇,丟荒待政府規劃建屋發財。本土農業自此就一落千丈,香港也好像不再需要農業了。時至今日,荒廢農地的面積已超過常耕農地五倍!戰後六十年的農業興衰,在此以官方數據中的農地使用變化作個小結:由最初鄉村自給的稻田逐漸變成菜田魚塘,再退化成今日荒田遍野的慘況。
香港農業復興運動的演進
理解過香港戰後農業的興衰後,我們就能更深入了解復興的聲音。八十年代湧現殘餘農藥毒菜事件及禽畜養殖廢水污染河流的事件,引發環保及健康的訴求,希望由常規農業(即慣行農業)走向有機農業。這一波思潮可說是由一九八九年香港第一間大型有機農場──綠田園農場成立開始。但遺憾地,早期的有機耕種班的學生不少為地理科老師,只為應付課程需要;甚至是希望學成後移民美國加拿大,於當地後園耕種的中產人士……要到九十年代末,政府從制度上鼓勵全職農夫轉型為有機耕種,運動才漸見成果。然而當時的有機耕種班,也啟蒙了不少回鄉農夫,成為日後農業運動的中堅份子 (5) 。
其後另一個推動農業運動的,竟是引起全城恐慌的非典型肺炎(SARS)。二零零三年是香港人難以忘懷的一年,我們連看Beyond 演唱會都要戴著口罩去大合唱「海闊天空」;在市區內更人心惶惶,難以喘息。因此有不少港人就決心走出樊籠,到郊野呼吸新鮮空氣。我們在途中發現香港仍有不少農田風光,在注重健康衛生的思潮下也就更珍惜本地有機食物,其中一間有機農場表示當年訪客人數上升了一倍!這場人心的轉變,造就了日後休閒農業的興起,特別是政府成功研發將草莓種植在地化後,香港出現數十間農場都提供草莓自摘的盛況。不容忽視的是當時經濟低迷及地價回落(或回復較正常水平),令不少港人務農,開設有機農場,令本土農業有復興的轉機。可惜同時政府選擇吃止痛藥,跟大陸簽定開放自由行忽視本土經濟,種下今日港人逼得透不過氣的惡果。
這些農業運動都主要宣揚在報章的「生活版」或「健康版」等比較個人的層面,尚未發展成主力批判社會發展模式的運動。同時有關農業的新聞放在頭版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主要是大陸毒菜等等觸目驚心的食物安全問題。但在二零零八年開始的「反高鐵,護菜園」運動,不單是反抗不民主的高鐵規劃以及保衛鄉郊自主生活;更令到「菜園」二字登上報章頭條,重塑港人(尤其是少去郊外的)失卻二十多年,對新界鄉村的想像。儘管菜園村內實際耕種面積不大,但都有不少農夫在運動幕後出謀獻策,希望重申農業的多方面價值,再說服官員以及公眾,不應再以推土機盲目地發展鄉村。縱使高鐵最後都成功上馬,菜園村要拆遷重建;但是次保育運動將復興農業的論述注入城鄉共生的元素,支持農業不止個人生活的追求,更關係土地如何規劃活用,香港應當如何發展。
經過多年的醞釀,農業運動終於面臨一個重大挑戰:新界東北發展計劃。相信各位台灣朋友都不會陌生,尤其是二零一四年六月時示威者佔領立法會的衝擊場面。平日不問世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村民及農夫,為何會跟社運活躍份子一同以身犯險呢?大家要先明白這個大興土木的計劃,會影響全香港近四份之一的活躍蔬菜農地 (6) ;更將源自市區土地豪宅酒店化的房屋問題,交由的在港落地生根數代人,一直為港人保留鄉郊生活空間的過萬名東北村民承擔,以拆毀他們辛苦建立的家園解決。
不論農夫或村民為香港貢獻過多少,現在都被逼向地產霸權及官商勾結下跪,黯然成為代罪羔羊。無論是出於追求社會公義、保留生活可能、抵擋中港盲目融合或捍衛本土農業工業等等理由,很多不直接受害的城市人都毅然放下浮華享樂,跟東北村民一起抗爭到底。在全城關注之際,馬寶寶社區農場及香港永續栽培學苑等農業組織,再於香港不同空間實踐樸門(permaculture)。農夫們悉心栽培數十年的種子,正在鄉郊及市區,甚至是雨傘下佔領區的土壤及心田中茁壯成長!
(圖一)相傳警察於金鐘發射的催淚彈令花槽植物全部枯萎,一個月後有心人就再此開耕,創立民主農場,除了香草花卉外,也種植綠豆護養泥土。
香港農業的多元功能
理解香港農業興衰,今昔農運演進之後,究竟復興農業跟香港人的鬱悶有何關連?接下來會嘗試於環保、社會及經濟三個面向,簡述一下農業在香港發揮的多元功能。
環保方面,香港近年不斷受廚餘等廢物問題困擾……等等!廚餘是廢物嗎?新界東北有農夫每日走入鄰近社區,收集豆品店等食肆的廚餘。我們的豆腐渣不是用來蓋房子,好好堆肥 (7) 不但減省肥料的支出,更能糾正本土農業使用進口肥料的碳里程問題。由新界東北的塱原至米埔及后海灣一帶的稻田及魚塘(魚塭),更是東亞季候鳥的重要補給站。
農作物用來保育生態,聽來對以務農為生的農民有點矛盾,筆者在此引述早前訪問一位漁夫的說話:「若沒有季候鳥到訪,這些魚塘一早變成了豪宅。牠們吃的兩成魚穫,就當作交保護費吧!」面對官商貪得無厭的掠地蓋房,曾經對立的漁農及環保團體現在並肩作戰,以生態農業捍衛這一片生態天堂。
社會方面,農業正正能補足香港不斷被自由行經濟蠶食的一環──社區經濟。共同購買及農墟等社區支持農業(Community Supported Agriculture)已在香港發展超過十年。近年更有社區組織跟新界農夫合作,購買蓮子及蘿蔔等土產帶入城市;讓平日被主流經濟視為負擔的老弱婦孺,可以憑一雙巧手精製有機月餅和蘿蔔糕。不但讓香港人一嘗久違的本土風味,本土消費更將資本流轉於社區,令基層市民憑勞動換購從前高攀不起的健康用品,改善生活之餘更建立尊嚴。
經濟方面,單純計算賣農作物的產值的確有限;但正如前文提及由本土農業所帶動的社區經濟,本土農業正能針對目前香港經濟一大問題──產業單一化。當我們完全依賴金融房產炒賣及自由行經濟,外圍的政治經濟變動隨時可令香港風光不再。習李新政大力肅貪已令奢侈品銷路下滑,遍佈旺角彌敦道的金舖將會首當其衝;在中東局勢不穩,美國計劃加息等消息,令投資環境烏雲密佈。若我們能力挽狂瀾,將經濟基礎分散於農業,再帶起第二第三產業,也許短期內未能帶來龐大帳面收益;但至少我們不會跌得太痛,在風高浪急之中乘一艘慢而穩的船。
復興農業的本錢及責任
常言道「香港地少人多,山多平地少」,我們還有本錢發展農業嗎?憑官方數據去分析,香港絕對有!根據漁農自然護理署的年報,香港在2012年時,於294公頃的農地上生產了16,300噸蔬菜,如果以此產能去推算,3,843公頃的荒置農地全面復耕後的蔬菜產量,我們將能生產接近二十三萬噸的蔬菜,將其自給率由1.9%推升至超過27%。當然這個推算相當粗略,農業人才也要經年培訓;但我們至少還有空間做到!
我們除了認清潛能,不再妄自菲薄,自斷雙臂放棄農業之外,更要明白在地生產、減少進口依賴已成為超越政治角力的責任。為地球,香港不應再將進口來源越推越遠,目前供港菜場遠至寧夏山東等地,接近二千公里的運輸路程及冷藏帶來的碳排放絕對不容小覤。對環境的破壞還未將當地生態計算在內,寧夏省被荒漠包圍,此地的水源氣候真能應付密集式華南葉菜種植嗎?我們不但加劇了全球氣候危機,更可能為產地帶來生態災難。
為中國,我們要明白大陸正面對過度城市化及水土污染所帶來的農業危機,中國環境與發展國際合作委員會更在2007年發表的《氣候變化國家評估報告》指出,全國種植業可能於2030年將因氣候變化減產一成;近年更有新聞報導中國在烏克蘭投資超過26億美金,以確保300萬公頃的農地產出以優惠價賣回中國,這是27個香港,幾乎等於一個台灣面積的農地!但大家都知道烏克蘭最近的政變及烽火滿天,如此依賴外國食物進口,大陸長遠真的有能力供應香港大多數食物嗎?縱使我們未能完全自給,但減少依賴及中國的出口負擔,對大家都是件美事。
為香港,我們已被大陸的有毒食物醜聞轟炸到麻木了,本地菜已成為信心保證,大受歡迎。同時超過四份之一的蔬菜自給,亦能讓港人渡過短期因大陸供應不穩的菜價波動。2008年冬天的華中及華南的大雪災導致交通癱瘓,港人最愛的菜心(即菜苔)批發價比當年平均值上升了三分之一。但禍不單行,2012年春天的雲南大旱災就令菜心批發價飆升至超出當年平均值的兩倍多,市場內的大陸常規菜心價錢達每斤28港幣,叫主婦咋舌!復興農業增加自給,我們在食物質素及價格方面都能加倍安心。
荷鋤撐傘 尊嚴自主
回望香港往昔,農業在戰後時期對政治經濟層面貢獻良多,保障民生穩定社會。當香港走向金融主導,紙醉金迷的時代;農業淪為落後的象徵,阻礙蓋房炒賣的絆腳石。但時移勢易,農業運動亦跟隨香港大事演進,復興理據從個人健康推廣至城鄉發展及社會公義,聲勢日隆。復興本土農業,我們絕對有空間去達成;放眼世界現況,香港更是責無旁貸。
這一個多月來我們無懼催淚彈,披星帶月地撐傘抗爭,叫我深思為何爭取民主及復興農業:說穿了,就是「尊嚴」二字。
爭取民主,就是要令政策不再只為權貴服務;就算不是地產商或天龍人,都能透過民主政制去爭取公眾支持,而不是向弄權的官商搖尾乞憐。我們追求命運自主,再以和平理性的方法去塑造更美好的世界。
復興農業,就是要重拾不靠自由行及炒賣去生活的方法,從本土食物生產開始,以社區經濟去將發展成果分享給社會不同階層的人。更何況「民以食為天」,當我們連一條菜都怕污染有激素,又怕當地天災人禍令價格飛漲,如此日夜擔憂的生活,又談何尊嚴?
最後我以首次踏足寶島的經歷作結:2014年6月要飛往台灣南部渡蜜月時,其實當時和妻子都很忐忑不安,放不下守衛新界東北的戰友,無心欣賞幽美的台灣漁村農村。想不到台灣的農友都相當關注香港的事態發展,用心理解我們衝擊立法會的原由,更提示我們回港後記得在622公投投票。頓覺一海之遙,阻隔不了台港兩地同為尊嚴自主抗爭!
我們也許沒有才能做專業農夫,但誓死捍衛大家及後世歸園荷鋤的空間及權利!在此以我倆口子cosplay農夫的婚照作證,很多朋友問這是台灣什麼地方拍的,但其實良田就在香港的新界東北。
(圖二)很高興我們的婚事可以協助守衛新界東北,希望婚禮不只留下難忘回憶,更能爭取美好將來。[攝影師:戴毅龍先生]
(1) 香港的叫金舖比珠寶店貼切,因為陸客到港主要買純金飾物,作保值投資之用。當然,消費行為背後反映的,正是陸客對大陸奢侈品以及日用品真假難辨的不信任。
(2) Lau, H.L. (2013) Evolution of Urban Agriculture in Hong Kong: Stepping Towards Multifunctionality. Unpublished MPhil Thesis: The Chinese University of Hong Kong. 各位有興趣請電郵給我: johnnylhl615@gmail.com,望大家不吝賜教。
(3) 出自Potter, J.M. (1968) Capitalism and the Chinese Peasant: Social and Economic Change in Hong Kong Villag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pp85-86. 當時研究比較一斗種的耕地上種菜及種米的生產分別。一斗種為香港農地常用面積單位,即7260平方英呎,約為一甲地的十五份之一。
(4) 其實香港曾經亦有食品出口到海外華人社會,包括早期的元朗絲苗米、薑、話梅及臘鴨等。後期在面對台灣等地的強勁競爭下,逐漸式微轉型。
(5) 有關香港的有機農業運動及組織,於鄭肇祺先生(2009)的哲學碩士論文 “Adopting a New Lifestyle: Formation of a Local Organic Food Community in Hong Kong” 有深入的探討。小鄭(Eric)現於加拿大卡爾加里大學攻讀人類學博士,研究台灣漁業,大家會常在嘉義等西南沿海的魚塭遇見他!
(6) 官方強調新界東北發展計劃對農業影響輕微,說法不同的原因詳見《劉海龍:用漁護署數據與局長商榷》
(7) 當然餵飼禽畜會更有效率處理廚餘,可惜香港近年因禽流感禁止農家散養走地雞;諷刺的是禽流感的源頭──中國大陸從未禁止。
(原文載於台灣新社會專題叢刊III「反抗&台港共鳴」,謹此鳴謝台灣新社會智庫邀請及允許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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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菜共生小論文 在 AP魚菜共生系統分享團 - Facebook 的推薦與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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