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埇裡的風波]
繼《鏗鏘集》「7.21誰主真相」紀錄片在西九龍法院播放後,又一套香港電台製作於法院裡被重溫。不同的是,此節目已經從公眾領域刪除了,互聯網再也找不到其官方紀錄。
「得得突突得得突突_嗲打得!」《頭條新聞》那熟悉的片頭音樂,在高等法院7庭響起來。卡通動畫片頭,男扮女裝的太后,太監小豪子等耳熟能詳的角色,闊別港人近一年,忽然重現法院。律師團隊成員,聽席的記者,還有申請司法覆核的港台工會成員及記協會席,一起重溫了這集爭議性的節目。
「無品芝麻官」這個環節名稱出現後,當看到王宗堯日本怪醫扮相,曾志豪戲弄太后,旁聽席的記者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來。法官周家明一直保持poker face,戴着黑色眼鏡的他,頂多雙眼瞇成一線。
節目於去年2月出街,正值冠狀病毒疫情肆虐,公立醫護工潮的時候。新聞片段播出了醫護新工會余慧明哭訴的畫面,議員陳淑莊在立法會控訴政府封關太慢的片段。
不過一年半,立法會泛民議員全消失;余慧明以國安法在獄中不准保釋;王宗堯身負暴動罪不可參與港台製作。三個月前,廣播處長由梁家榮變成李百全,港台管理手法極速變化,如骨牌效應,節目被抽起,記者被離職。
港台的「變革」發生得太快,今日回望,一年半前關於《頭條新聞》某一集被通訊事務管理局裁定內容侮辱警方一事,相對來說,好像又變成陳年小事。然而回帶到年多前,港台工會及記者協會決定就通訊局決定進行司法覆核,司法程序漫長,去年決定去馬,回頭已是百年身,今天開審,港台的狀況面目全非。
法庭上,回顧了《頭條新聞》的歷史。它生於多事的1989年的春天,節目一直延續至去年中停播。和八九六四晚會一樣,經歷了卅餘個年頭,它終於迎來了可能未能延續的命運。港台於去年六月停播《頭條新聞》後,沒有表示會在可見將來重新製作。
曾被批評為「陰陽怪氣」的《頭條新聞》,挺過了回歸,在2000年電台Phone-in節目主持人引爆爭議後又受影響。那時出現了幾個風格強烈的電台主持,有人質疑Phone-in算不算是新聞或時事節目,為回應這個關注,於是港台裡又衍生了「個人意見節目」此類別。
《頭條新聞》嘻笑怒罵,自成一格,有傳播學者強調它應獨立歸類為Satire諷刺時弊節目,然而多年來於港台又「寄居」於「個人意見節目」類型。這一集上半部戲謔包青天升堂鬧劇,關於警員擁有比醫護更多保護衣物;和警員不需要在街上巡邏等對白,被指與事實不乎。
第二節,由演員王喜出演的環節「驚方訊息」,他以一身警員裝扮,綴以垃圾袋在制服上,從巨型垃圾埇現身,被通訊局裁定是對警員這類「社會人士」帶有侮辱。
法庭上,代表申請一方的大律師陳文敏認為,《頭條新聞》不是個人意見節目,而是諷刺時弊的Satire,是一種藝術形式,透過惹笑幽默誇張手法,能夠反映社會民間情緒,進而消減民怨,不致讓人民以激烈對抗方法表達不滿,此類傳媒製作有其社會作用。
代表通訊局一方則認為,《頭條新聞》是個人意見節目,需要遵守準確和反映社會不同意見的指引,亦強調在後社會運動期間,社會仇警的情緒高,警員執勤面對威脅,在此背景下言論自由不是絕對,亦指出搞笑節目如不受限制,會提升社會仇恨。
這是一場關於價值觀的司法覆核。代表港台及記協的陳文敏大律師,在陳述後段強調,「香港電台自成立以來,從不是要成為政府的喉舌,或擔任政府的公關,它有雙重責任,既是政府部門,也是公共廣播,服務公眾利益。」
陳補充,「一個機構要擔任兩個職責,這情況普遍,就好像律政司司長,他或她既是代表政府,也有責任維護公眾利益。」此時,法院內十餘記者,聽了一整天的英語陳詞,忽然醒神起來,撻撻撻地飛快地在電腦鍵盤上打字,或搖動筆桿抄寫筆記。
陳指出:「通訊局雖然只是向《頭條新聞》發了警告,答辯方(通訊局)認為是一椿小事,但香港的記者要知道界線在那裡,以後他們可以如何採訪,如何工作。」
六旬的陳文敏,個頭矮小,圓臉,戴着銀色幼框金屬眼鏡,不時扶一扶自己的大狀袍,翻閱多個幾寸厚貼滿彩色紙條的Bundle找不同案例,說明在自由民主社會,言論自由是基石,警方作為政府公權力部門要接受監察。
陳文敏托一托自己的眼鏡說:「幽默感是主觀的,有人覺得好笑,別人覺得不好笑,甚至會覺得被冒犯,但批評時弊和嘲諷之間差異微細,也是一個民主社會的必要拉扯。」法官周家明聆聽着,偶爾托腮,問了幾個問題,又拿起不同顏色螢光筆在文件上畫上記號。
陳文敏多次提及,《頭條新聞》數十年來,在香港社會被認知為搞笑節目,「一個正常的人都知道,不會當它是時事節目來接收。」
談到幽默感的詮釋,陳文敏談到王喜從垃圾埇走出來的一幕。他解釋,幽默感的詮釋空間很大,規管機構的詮釋,反而把諷刺時弊的藝術空間消滅。陳指出,「王喜扮演的角色,由垃圾埇現身,他衣着光鮮,不是骯髒的。」
陳文敏亦舉了一個來自國際傳媒作品的例子,說明節目詮釋的多種可能:
「如果我們把從垃圾埇現身視為侮辱性描述,那美國布偶節目《芝麻街》裡也有一個角色Oscar the Grouch (奧斯卡),也是住在垃圾埇裡,但牠的角色設定是有自己的性格,特立獨行,不理別人,這和警察在這個節目裡的描繪同出一轍。」
奧斯卡就是那只全身長滿綠色絨毛,住在圓型垃圾埇,養了一只虫作為寵物的娃娃,在《芝麻街》裡頗有性格,不賣帳,喜愛嘈吵,愛小朋友。據創作者解釋,這綠色娃娃是用來教導孩子,即使與別不同,或脾氣古怪的人也有其可愛之處,是推崇「寬容和多元」價值觀的吉祥物。
此時旁聽席上的記者,和律師團隊的代表,聽到《芝麻街》的比喻,覺得甚為妙趣,大家還以為自己聽錯,忍不住相視而笑。
「很多東西不只正反兩面,可以很多可能性,不能直接說住在垃圾埇就是侮辱,就是貶低一個人,或許劇情是有諷刺成份,但不一定是侮辱。」陳文敏說道。
陳文敏用了一整天說他的陳詞,香港彷如回到那些日子:「言論自由乃民主社會基石」「監察權力乃傳媒天職」「基本法、人權公約裡對言論自由的保障都寫得很清楚」「記者要知道界線在那裡他們才知道如何工作下去」「香港還是一個國際城市嗎?」這些詰問,彷彿不合時宜,但還有人願意發問下去。
(圖為芝麻街角色Oscar the Grouch,網上圖片)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7,880的網紅張再興,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多數導演在創作初期免不了以自身經驗作為電影的主題,畢竟較為熟悉、也較容易掌控,《覺悟的腳步》亦是如此,不過後者由於導演張再興的背景出身相較其他導演實在顯得太特殊,讓這部學生短片平添一股傳奇色彩。 張再興中學時曾加入暴力討債集團,一度因案入獄服刑,出獄完成高中學業並進入中州技術學院視訊...
黑 鏡 卡 利 斯 特 號 演員 在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1997年末,《鐵達尼號 Titanic》在洛杉磯首映,眾星雲集,卻獨缺一個人,飾演蘿絲的凱特.溫絲蕾(Kate Winsl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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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一部舉世矚目的大片女主角,又是影壇新秀,凱特.溫絲蕾沒有不出席首映會的道理,她卻選擇飛往倫敦。這個決定或是出自於強烈的負罪感,因為在首映會當日,正好是她前男友史蒂芬.特雷德(Stephen Tredre)的葬禮。她認為自己辜負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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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溫絲蕾幾乎從出生那一刻,就注定成為演員,因為她的祖父母與雙親都是演員。只是她形容他們是處在「掙扎」的狀態,始終沒有獲得成績,只是出於熱愛演戲而從事表演,家境狀況並不好,必須要倚賴福利機構資助才得以溫飽。在五歲時,她在兒童劇院登台表演,但因為從小為身形較為豐腴,凱特經常被同儕言語霸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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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出身演員世家,但凱特的童年並不好過,她對自己的身材欠缺自信,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天份。直到在拍攝影集《Dark Season》(1991)時,凱特遇到了她這一生的摯愛史蒂芬.特雷德。凱特當年不過15歲,史蒂芬比她整整年長了13歲,除了是演員,他也是一名電視編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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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此苦澀的青少年時期,又是一個始終在等待機會的演員。此時,高壯、成熟又有文采的史蒂芬擄獲了她的芳心。後來她在宣傳《為愛朗讀 The Reader》(2008)時,被記者問到會不會對劇中的姐弟戀詮釋感到很不安,凱特豪邁地說:「我一生中最偉大的愛情跟我就相差了13歲!年齡差距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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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人同意之下,凱特與史蒂芬隨後搬到倫敦同居,一同在圈內持續奮鬥,尋找機會,凱特事後回憶這段相處的過程,感性說道:「他是一個真正教我必須堅持住自己的立場、相信自己、理解自己的人。」害羞、脆弱、欠缺自信的凱特,正是在史蒂芬的鼓勵之下,她找到了自己,也知道該怎麼如何展現對事業的企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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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表演生涯的轉捩點是在彼得.傑克森(Peter Jackson)執導的《夢幻天堂 Heavenly Creatures》(1994),她在劇中擔綱主演,其表演天份很快轟動電影圈,成為炙手可熱的新演員。不過有個人對她的表演卻頗有微詞,那個人就是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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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理性與感性 Sense and Sensibility》(1995)的試鏡之時,李安原本根本沒有打算讓凱特飾演劇中要角瑪麗安,因為他不認為她在《夢幻天堂 Heavenly Creatures》中的表演足夠出色,於是請她來為次要角色露西試鏡。但野心勃勃的凱特卻玩了一個小心機,她假裝經紀人沒有跟自己溝通清楚,逕自在試鏡的時候詮釋瑪麗安的角色。最後她不僅如願以償,而且還獲得了人生第一座奧斯卡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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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即將擠進英國一線演員之列,凱特交往五年的男友史蒂芬卻仍然陷入掙扎,不僅苦無代表作,還被診斷出罹患骨癌,身體狀況每況愈下。雖然還不確定是否有治癒的機會,但凱特很清楚,只要她承擔起照顧他的責任,自己的演藝事業勢必會為之停擺。而這恐怕不是當時急於表現的凱特願意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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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芬很清楚凱特還有大好前程,沒有選擇挽回。兩人長達五年的戀情就此告終,但之後兩年,只要有時間,他們必然天天聯繫。從愛人,變成密友,史蒂芬依然給予她最深切的支持。而凱特依然以為史蒂芬肯定會好轉,安心地投入《鐵達尼號》的艱苦拍攝。當時許多媒體、影迷間都盛傳凱特可能與李奧納多.狄卡皮歐產生情愫,但熟知凱特的人都知道,她心裡只住著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史蒂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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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的年底,凱特正在摩洛哥拍攝《北非情人 Hideous Kinky》(1998)。這部作品的原作小說正是史蒂芬推薦給她的,當電影劇本寄到她手上時,凱特立刻選擇接演,或許也是為了他。同年12月8日,凱特準備飛往洛杉磯前往《鐵達尼號》首映會時,噩耗傳來,史蒂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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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專業的電影演員,凱特理論上似乎沒有其它選擇,許多人催促她還是要以事業為重。一個片方的代表對她說:「難道你不認為史蒂芬也會希望你去洛杉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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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不會的,他會希望我去送他最後一程。」凱特冷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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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旋即回到了倫敦,與史蒂芬道別。對於這段關係,她一直以來對外透露不多。但在2008年受訪時,她坦然地說,這段愛情是永遠的刻骨銘心,她不認為自己曾經走出過這段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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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蒂芬放我去走自己的路,他對我的愛是毫無保留的。」凱特在接受《每日電訊報》的採訪時懊悔地說:「回首當時,我希望他當時沒有這樣決定。我希望我當時人就在他的身邊。我仍然在腦海裡回想著那些我們相處的時刻,我確實還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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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影集《東城奇案 Mare of Easttown》(2021)之中,凱特所飾演的梅珥也陷入在複雜的情感漩渦之中。作為鎮上最富洞察力的警探,她沒有獲得相應的尊重,一起懸而未解的青少女失蹤案困擾著她,而她也始終沒有辦法面對愛子之死。這一切似乎讓她完全喪失了愛的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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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天,一名年輕的單親媽媽慘遭殺害,橫屍溪上。平時靜謐而安詳的東城小鎮再次陷入黑暗,梅珥與派來協助的年輕警探賽柏搭擋調查,翻出潛藏在平靜小鎮沉痾與惡垢,與此同時,她也要對抗自己的心魔。故事整體走出了傳統探案劇的俗套,不到最後一刻,都無法看破幕後真相,相當可觀。目前,《東城奇案》已經被視為年度現象級的影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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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溫絲蕾拒絕一切彰顯女性魅力的潤飾,而將自己形塑成一個真正平實的鄰家中年婦女樣貌,而且還有著令人莞爾的刻薄氣息(還是以道地的德拉瓦縣口音詮釋)。這無疑是又一次生涯里程碑之作。這次的精湛演出,無疑預定了來年各大影視獎項的大獎榮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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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史蒂芬過世後,凱特共有三段婚姻。直到2011年八月,她當時與新任男友在英屬維京群島的一座小島散心,維珍集團董事長理查.布蘭森(Richard Branson)的大宅因為颶風波及慘遭祝融。凱特勇猛衝進火場,救出了布蘭森高齡90歲的老母,還登上國際新聞。據說布蘭森的侄子奈德.搖滾(Ned RocknRoll)由此對凱特傾心,展開熱烈追求。兩人在隔年秘密完婚,在英國薩塞克斯郡定居,育有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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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凱特說她的心中永遠都會有著史蒂芬的位置,但也強調,與其遺忘傷痛,不如與之共處。她也不諱言自己與詮釋的角色之間往往存在著關係,凱特說:「任何演員和她所扮演的角色之間往往都有相似之處,不管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的。」這似乎也令人聯想到了《東城奇案》中的梅珥與凱特本人冥冥之間的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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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有看不開的時候,我們都會經歷到的。」凱特.溫絲蕾話鋒一轉:「但我總是說,你得學會在跌入谷底之後重新振作起來。只要你知道你懂得找回原本的自己,那麼就沒有問題。千萬不要讓自己沉溺在悲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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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還有哪一部凱特.溫絲蕾主演的作品令你感到難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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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城奇案》第一季已於 CATCHPLAY+ 上架:https://bit.ly/3wLz5fc
無論是這部凱特溫絲蕾的小螢幕突破之作,還是其他HBO GO、BBC First英美劇,通通都能在 CATCHPLAY+ 一次看好看滿,疫情期間當然要在家追劇!
黑 鏡 卡 利 斯 特 號 演員 在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經過幾天,我想從《當男人戀愛時》前進到下一篇評論了。至於讀者要怎麼持續解讀,詮釋權就同樣留給讀者。
這篇評論文章,談入圍今年奧斯卡六項大獎的《#父親》。
奧斯卡在北美時間 4 月 25 日頒獎,昨天補進度看《父親》和《猶大與黑色彌賽亞》,兩部都非常精彩,各有可觀之處,而《父親》更是我鍾愛的,藉頒獎前先談談我看到的《父親》(之後應該會談《夢想之地》)。
——以下有雷——
從舞台劇場首度轉戰電影導演的費洛里安齊勒(Florian Zeller),找來奧斯卡帝后安東尼霍普金斯(Anthony Hopkins)、奧莉薇雅柯爾曼(Olivia Colman)主演的《父親》,在 97 分鐘的敘事,展現導演對於影像的高度理解,透過「時間」與「空間」的轉換,不斷打破觀眾認知,敘事經驗不斷反轉,成就特殊的觀影視覺體驗。
首先,開場第二顆橫移推軌的鏡頭運用,宣告觀眾跟著奧莉薇雅柯爾曼的緊湊步伐,從戶外踏進公寓,這間公寓,是安東尼的世界,而戶外灑落的安詳寧靜之感,被棕黃色調取代,就於這裡開始,導演逐步透過「空間」、「服裝」、「手錶」、「畫作」等符號表徵,慢條斯理地褪去記憶外衣、高雅淡然地破壞文明。
開場戲非常聰明的是,導演將觀眾拋進一個無從確認「真相」的世界,隨著劇情推演,當觀眾私自認為建立起人物關係,準備「安穩地」進入「女兒」——「父親」會有的預期對話時,下一瞬立刻被零碎且混亂的敘事線打破,於是觀眾直視了多重人物疊合的狀況發生。也就是說,電影之初,觀眾並無法「真正」確認誰是女兒,誰是女婿,而我認為,導演是有意識地拒絕觀眾建立人物關係,進而離散所謂真實感知。
很多時候,我認為故事在一開場就捨棄建立人物關係是危險的,當觀眾幾分鐘內無法迅速理解角色的位置,無從確立關係、台詞、敘事等細節,基本上就會邏輯混亂,導致喪失興致與耐心,便會脫離故事。但《父親》仍舊選擇透過「非線性」手法,抽離一般敘事商業電影急於確認的人、事、物,而這麼做是挑戰觀眾的。
至於為何導演要將片子置身於顯而易見的危險,我認為,這步險棋最重要的意義是——不斷反覆加深觀眾對安東尼這個角色的認知。
因此,片子透過「剪接」看似造成觀眾對敘事、角色的「邏輯混亂」時,但恰恰呼應的世界觀是——安東尼的「失智症狀」。所以觀眾的主觀視角,就被導演巧妙置放於安東尼身上,而當觀眾無法確認人物關係,深感無法進入故事之際,就會產生與安東尼同樣的焦躁、煩悶、不安,甚至發怒。
所以,換句話說,開場在導演手法的選擇之下,雖然觀眾無法確立角色關係,但是對安東尼的失智症狀便會產生極大認同感,縱使其餘「配角」仍舊模糊,但「主角」安東尼頓時變得鮮明立體。進一步說,導演在開場想做到且唯一重要的是——混淆觀眾對於角色、空間、時間的順序理解,而這樣的混淆正是遞出邀請函,試圖讓觀眾深入沉浸安東尼的失智症困局,進而塑造安東尼的形象,這無疑是這部片子最重要的事。
讀取到這件事之後,就能發現導演在鋌而走險之中裹藏著膽大心細,也就闢出了一條康莊大道。
誠如上述所言,這間公寓的主人翁,是安東尼;這部電影的主角,是安東尼。跟著安東尼共同經歷失智症的「邏輯混亂」之後,觀眾才被導演擺放在其餘記憶清晰的人物視角,在不斷辯證的台詞之後,逐漸拼湊人物關係。
開場能有這樣的效果,歸功於導演與剪輯的技法選擇,精湛地縫合「形式」與「內容」,令觀影者目眩迷離的同時,卻又心醉神往。延伸地說,這是透過「剪接」才有辦法做到的事,從劇場出身的費洛里安齊勒,絲毫感受不到對於電影媒材的生澀感,相當熟稔所謂的「蒙太奇」,當掌握「電影語言」並自如運用時,費洛里安齊勒也就成功地將《父親》從舞台劇躍然於大銀幕,深具說服力。
至於剪接在《父親》之中不只做到非線性的「時間」位移,也做到「空間」轉換。觀眾在不知不覺之中,於角色開、關門的動態之中,秒瞬穿越空間。於是在推進敘事之際,場域便從「安東尼的家」,進而轉換為「女兒安的家」,最後走入「安養院」,至於場域變化,象徵的是——安東尼的主導權逐漸喪失。然而,除了場域幫襯之外,導演同時透過「服裝」去強化這件事。
於是觀眾能看到,安東尼在擁有主導權的公寓,西裝筆挺、體態端正、禮儀到位;轉換到女兒家,甚至喪失睡衣替換為正裝的權力(之後就以睡衣示人)。場域不同(自宅、女兒家、安養院),體現失智症的每況愈下,潛移默化地將人類的「禮儀」與「秩序」全面破壞,更重要的是削去安東尼自我的主導性,進而達成全面失能。
至於,如何在剪接技法之下,判別場域的不同,簡單有效的方式是透過色調——棕黃色是「安東尼的家」、灰色調是「安的家」、藍綠色是「安養院」(當然還能利用畫作等物品的消失判斷),而這些線索,除了營造氛圍之外,更能在導演創作的世界中,撿拾起影像巧思。
在片中錯綜複雜、不落俗套的每個剪接點之中,看見的是團隊從前期拍攝到後期剪接製作,環環相扣的縝密佈局,甚至在空間、服裝等細節皆做到影像暗喻,不用台詞敘事,真正利用「影像說故事」,全片由內而外高度整合。
值得一提的是,導演在描述女兒與女婿的對立時,捨棄正面描述,採取旁敲側擊,此點是導演信任觀眾的證明。例如,觀眾看不見雙方的真正爭吵,卻能透過女婿的嘲諷、甩巴掌等事件,感知雙方對於父親去留的立場分裂,而最終迎來的「安養院」,觀眾便可嗅出女兒與女婿的角力結果,於我而言,導演刪減敘事給出的信任,加強了鋪墊影像的趣味。
綜觀上述而言,《父親》的影像語言匠心獨具,同時展現導演與剪輯工藝的不落俗套。我認為,縱使在場景設計偏於舞台劇部署,但影像化後的《父親》仍舊精準捏取影像特色,體現「電影媒介」才能做到的事,舞台劇的「影像化」,閃爍一亮。
當然,可以注意的還有片中大量的特寫鏡頭,能大膽運用特寫鏡頭,透出的也是導演和演員之間的信任,顯然,安東尼霍普金斯和奧莉薇雅柯爾曼並沒有辜負這一顆顆情緒濃厚的特寫。(至於兩名戲精的演技有多驚人,我便不在此贅述)
來到故事尾聲,當「公寓」、「手錶」、「畫作」甚至是「女兒」皆全然喪失之後,相對應象徵的是「階級」、「記憶」、「文明」、「親情」等人類普世秩序的根除。如同此篇文章首段所敘,導演從開場至結尾,逐步透過物體的表徵符號,循序漸進地破壞既有感知,游刃有餘地褪去記憶外衣,將年邁父親轉化為幼齡孩童。
而安東尼最後的「哭泣兒語」,閃回僅剩的兒時認知,在此出現的是不斷哭喊的「母親記憶」。這場戲湧現了孩童時代對母愛直接的渴求與召喚,在此節點的意義上,編導肯認了以生死作為生命圓周時,「母親」形象的存在,而映照觀看奧莉薇雅柯爾曼對「父親」的照顧與包容時,某程度上,「女兒」就與「母親」的形象遙相呼應,並流轉於奧莉薇雅柯爾曼。
進一步說,「父親」的形象透過安東尼的「肉身」體現;「母親」的召喚則在安東尼的「心智」溢入,當這兩種意義同時並存之際,恰恰展現賦予人類生命的核心,在這層意義上,全片題旨談的就不僅於「父親」,也同時談「母親」,看似雲淡風輕,卻劇力萬鈞,影像最終就在「父親」與「母親」的互為表裡之中緊密收束。
而當認知到「父親」與「母親」的同時存在之後,導演側身一轉,慢慢將鏡頭橫搖(Pan)推向窗外徐風吹動的盎然綠樹,當「禮儀秩序」的全然失去之後,導演在春風徐徐、恣意擺動的生命姿態之中,洗鍊出小人物與大自然的靜謐狀態,溫暖地透入心房。
最終,從銀幕吹拂的暖意徐風,是對生命的溫柔輕撫,進而疊合出生命運行的真理法則,悠遠而深長。於我而言,導演最終輕拾失智之重,小心翼翼地賦予生命循環的飽滿詩意,真摯且餘韻綿綿。
《父親》於本周五正式上映。
黑 鏡 卡 利 斯 特 號 演員 在 張再興 Youtube 的最佳解答
多數導演在創作初期免不了以自身經驗作為電影的主題,畢竟較為熟悉、也較容易掌控,《覺悟的腳步》亦是如此,不過後者由於導演張再興的背景出身相較其他導演實在顯得太特殊,讓這部學生短片平添一股傳奇色彩。
張再興中學時曾加入暴力討債集團,一度因案入獄服刑,出獄完成高中學業並進入中州技術學院視訊傳播系就讀,擔任過許多電視、電影(例如《艋舺》)的臨時演員,所拍短片《阿爸的前世情人》曾在中華電信舉辦的「電信奧斯卡」中獲得亞軍。《覺悟的腳步》長達四十五分鐘,以十六釐米拍攝,是張再興的畢業製作,由他自編自導自演,不僅獲邀在高雄電影節「短片新台風」單元放映,也入圍「南方獎」劇情類競賽並獲選「台北縣電影藝術節國際學生影展」的台灣組觀摩片。
電影以西海岸的風車揭開序幕,充滿那卡西風味的手風琴聲、孤寂的海岸、一葉扁舟,帶出對海撒紙錢的阿興孤獨的身影,紅色的平安符隨著他的動作被甩到背後,然後甩在片名上。沒有任何對話旁白,卻透過音樂精準傳達出微微的悲情,這個不到兩分鐘的開場,對於時下多數台片來說,簡直稱得上是「示範」了。
故事進入正題之後,我們很快地從開場八家將兄弟們的對話中感覺到張作驥電影的氣氛,而邱秀敏的出場,則是令張作驥的影迷決定直接將本片當作是《忠仔》續集(浪子返鄉的故事架構又與《蝴蝶》互通聲氣)。這位準備好飯菜騎著腳踏車上路的中年婦女,沿途喝水、問路,辛苦地來到監獄之後卻只換來坐牢的兒子阿興一聲不耐煩的「回家啦」,之後劇情發展一邊回憶阿興與姊姊、母親的家庭生活,一邊描述阿興出獄後想找正當工作、想除掉身上刺青卻無法擺脫過去的無奈……。邱秀敏與黑面(本名林郁順)兩位張作驥班底的加盟,附帶張作驥作品中對於大海一貫的偏好、以及患病姊姊一角與《美麗時光》劇情的直接連結(甚至還有個角色名叫一哲),令《覺悟的腳步》看起來彷彿是在刻意臨摹張作驥風格。不過如此鉅細靡遺的對號入座,似乎又對張再興不盡公平,因為這個故事大半取材自他個人真實經驗,是他心中醞釀長達兩年的成果實踐。
《覺悟的腳步》絲毫未見學生製作的青澀尷尬,無論構圖取鏡、走位調度皆展現出一股老派的成熟穩重,邱秀敏與一群未必有演戲經驗卻在鏡頭裡充滿說服力的生活演員確立了細節與「人」的溫度,張再興的特殊個人背景加上本片前往新竹監獄實地取景的用心則成就了台灣電影難得一見的奇觀,而故事以死去的姊姊如守護靈般出現在阿興背後作結,既有畫龍點睛的神采,也悄然延續了張作驥電影向來最迷人的魔幻寫實風格,而張再興長久鬱積心腹之內的百感交集也終於得以藉由創作釋放出來……。這是來自創作者的真誠自省,也是厚實深刻的生命美學體認。
作為一部學生製作,《覺悟的腳步》無比驚人,邱秀敏的最後身影以及她親口演唱楊三郎譜曲李川填詞的1957年台灣民謠〈勸浪子〉更是令人泫然。很遺憾《覺悟的腳步》竟未入圍台北電影獎,我期待它在雄影、南方影展、國際學生金獅獎映演後口碑持續發酵,並順利入圍來年的金穗獎。當然,我更期待張再興的下一部作品。
(文 Ryan 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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