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充題〉
長頭髮的＿住在＿ ＿裡
討厭＿ ＿裡強壯的＿ ＿
笑起來像＿ ＿
忘記的時候像＿ ＿的＿ ＿
有一天＿被＿ ＿了
＿們不知道明天會有什麼＿ ＿
＿在＿ ＿裡等待著＿ ＿出現
途中＿ ＿死了＿次
幸好還有＿ ＿
＿帶著＿ ＿和＿ ＿
用時間和＿ ＿
尋回了＿ ＿ ＿ ＿的＿ ＿
那天以後
一切都＿ ＿ ＿ ＿
可是永遠有人記得那個＿月
非常非常地冷
◎
將以下詞語填入空格
完成上面的詩並為它命名：
我／他／風／七／三／還／花
語言／九月／子彈／遺忘／時間／冬天／音樂／顏色／弄丟／獵槍／消息／原諒／天空／名字／鋼琴／森林
消失不見／幸福快樂
台積電文教基金會．聯合報「文學遊藝場」第29彈
2019年4月14日載於聯合副刊
───
阿靖寫信來，說這期主題是童話詩，問我有沒有興趣。我沒告訴她自從她說我穿鐵灰色襯衫很好看之後我就下定決心以後她說什麼我都答應（開玩笑的。不過還是歡迎稱讚我）。前年同一個時候，受邀為一個小學夏令營上繪本課。小時候大姑姑在出版社，用員工價買了好多繪本給我，那次過年回高雄就搬出來一本一本讀。
阿靖說是「示範作」，其實這些稿子擔負著吸引人們投稿的任務。寫之前本來想從自己以前很在意的一個故事〈小狐狸阿坤〉下手。阿坤是一隻愛搗蛋的狐狸，有天故意弄翻小男孩大雄捕到的魚，沒想到大雄之後連續好幾天沒有來河邊。阿坤到他家偷窺，才知道大雄的母親過世了。那些魚，是大雄臥病的母親生前最後想吃的食物。
我只寫好了開頭：
「那裡有一條河它天天看著天空
以為自己是天空
河裡偶爾會有一個男孩
臉上的魚常常逃走」
上網找資料，發現〈小狐狸阿坤〉其實更常被翻譯成阿權。新美南吉的原作裡，小男孩當然也不叫大雄，大概是譯者為了讓台灣小孩感到親切，消滅了「兵十」這個不在小孩子語言習慣裡的本名。阿權知道自己錯了，從此之後每天摘栗子，偷偷放在兵十家裡。有一天兵十回家看見阿權的身影，以為那隻弄翻魚簍的狐狸又來戲弄自己，於是拿起了獵槍，開槍。
這不是我要的。
童話詩要的，不應該是重述世上任何一個童話才對。而無論怎麼寫，我都已經無法將阿權和兵十從他們原本的故事裡奪來。
高雄的書架有另一本書。是媽在我出生前當幼兒園老師時留下來的教材。
大概是八歲的時候，我第一次翻開那本書。每一個文章標題下，都有一個格子，上面寫著「晴雨圖」。
我以為，那些格子裡要填的，是「晴」或「雨」或「圖」。
不會寫國字，我拿原子筆照著書上的字描了一個晚上，在格子裡，寫上晴，或雨，或圖。我知道晴和雨，但我不知道圖是什麼天氣。
媽下課回來，看見我在寫字，遠遠地稱讚我。走近一看，卻叫了一聲：不是這樣的。
她拿走我的筆，說：「這些格子是要給你畫今天的天氣的。」她在格子裡畫了一支雨傘，「你看，如果今天下雨的話，就畫一支雨傘。」
我大哭起來。心想：我把整本書都弄壞了。而且還用原子筆。
那晚媽洗完澡後拿出立可白，一頁一頁塗，「所以你想要塗掉嗎？沒關係喔，用立可白塗掉就好了喔，和本來一樣喔。」可是我已經不要了。立可白凝固之後一塊一塊的，那是假的，已經毀掉的東西還是毀了。和本來才不一樣。我再也沒有興趣翻開那本書。那本書已經不是全新的了。
直到那次過年，為了別人的八歲小孩。我又看到書裡那時候塗上的立可白，還有媽畫的那支雨傘。
兵十射中阿權之後進到屋子裡，才看到阿權手上的栗子。「一直都是你送給我的嗎？」他問。阿權點點頭，然後閉上了眼睛，死掉了。
兵十沒有做錯事，兵十只是不知道而已。八歲的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本故事書我總是一直拿出來讀，後來才知道那就叫做後悔。
一直讀，因為後悔是沒有結局的。阿權摘下再多栗子，無法結束牠放走的那些魚所導致的失去；兵十再怎麼懂了是阿權送給他那麼多栗子，也無法停止阿權的死。
想著我的晴雨圖和兵十，寫了〈填充題〉，帶有一點台灣小孩童年時期總是不斷被要求在格子裡填上答案的嘲諷。那是我們自身最可悲的童話。交稿的時候怕阿靖擔心見報之後能否被理解，又寫了三首用〈填充題〉填出來的詩。我是說，〈填充題〉確實可以讓每個人都寫出自己的童話詩（四段結構參考了童話古典結構），但是，即使不那麼做，〈填充題〉也已經是完成的作品了。它不是一個互動裝置心理測驗。它的目標不是參與。它的未完成就是它自身意欲傳達的命題。
阿靖符合訂購《鼻音少女賈桂琳》的條件，盡責的她多買了好幾本，為的是其中一些給讀者抽獎。本來要像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的其他抽獎一樣，列出某部著作裡的內容作為謎題猜出處，猜對就拿到另一本書；後來阿靖說，童話詩的投稿有缺，她的賈桂琳決定讓參加這次聯副文學遊藝場投稿的人抽。
而截稿日期就是明天了。
我覺得這一切最離奇的就是，你還真的可以拿〈填充題〉填出來的東西變成另一首詩來進行一個無限增殖的童話詩投稿。雖然，阿靖（或阿靖的上司）很可能根本不讓這些稿子過審就是了。
謝謝阿靖的邀請。最後附上當初為了向她說明而由〈填充題〉寫出的三個樣本。或許都只是為了不再後悔吧 ──
〈嬉皮〉
長頭髮的他住在音樂裡
討厭冬天裡強壯的鋼琴
笑起來像弄丟
忘記的時候像原諒的子彈
有一天花被遺忘了
我們不知道明天會有什麼天空
還在時間裡等待著獵槍出現
途中語言死了三次
幸好還有九月
風帶著森林和顏色
用日子和消息
找回了消失不見的名字
那天以後
一切都幸福快樂
可是永遠有人記得那個七月
非常非常地冷
〈獵人〉
長頭髮的花住在森林裡
討厭語言裡強壯的名字
笑起來像原諒
忘記的時候像遺忘的天空
有一天風被弄丟了
我們不知道明天會有什麼顏色
還在九月裡等待著消息出現
途中冬天死了七次
幸好還有獵槍
他帶著鋼琴和子彈
用日子和音樂
尋回了消失不見的時間
那天以後
一切都幸福快樂
可是永遠有人記得那個三月
非常非常地冷
〈二二八〉
長頭髮的風住在原諒裡
討厭獵槍裡強壯的子彈
笑起來像鋼琴
忘記的時候像森林的顏色
有一天他被弄丟了
我們不知道明天會有什麼消息
花在冬天裡等待著九月出現
途中天空死了七次
幸好還有語言
還帶著名字和音樂
用日子和遺忘
找回了幸福快樂的時間
那天以後
一切都消失不見
可是永遠有人記得那個三月
非常非常地冷
*
聯副．文學遊藝場第29彈「童話詩」徵文將於2019年4月19日24:00截稿。將於參加者中抽出一位，獲得《鼻音少女賈桂琳》一冊。投稿辦法詳見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專頁：facebook.com/teenagerwri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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