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開在當年藍綠之爭、國民黨內部權力鬥爭所扮演的角色不談,「野百合學運」確實是以反抗威權為號召,具有濃厚的理想色彩,且在台灣民主化的進程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但物換星移,同樣的一批人,在面對 #蔡政府 以 #威權姿態,悍然通過未經國際認證程序疫苗的 #緊急授權,且即將施打到民眾身上時,卻選擇 #盲目護航,不知道當年的「野百合們」看到今天「綠百合們」的所作所為,會有何感想。>
一群自稱「#野百合世代」的人士發起網路連署,呼籲「支持台灣疫苗」。此舉顯然是針對本土高端疫苗獲得緊急授權,即將開始施打,但卻因沒有三期臨床實驗,難以獲得國人普遍信任而來。但「#野百合」們早已變成「#綠百合」,這番呼籲還能有多少效果,恐怕得打上大大的問號。
貫穿這整個連署活動的核心理念,就是「#相信政府專業」、「#反對打擊政府政策」。但實際上,對本土疫苗的質疑,除了有效力未曾受到驗證,還有從研發、審查到生產過程的種種荒謬情事,才讓民眾逐漸對本土疫苗失去信心。說穿了,「野百合們」就只是「#為護航而護航」罷了。
不過,如果翻開連署名單,會有如此表態,也不令人意外。其中和 #民進黨 有直接關係者,就有 #民進黨立委 #林宜瑾、#鍾佳濱、高雄市新聞局長 #董建宏、新境界智庫副執行長 #廖錦桂 等人;其餘還有民進黨的前嘉義市長 #涂醒哲、前監委 #陳師孟、民進黨御用律師 #黃帝穎,以及 #親綠學者 #洪貞玲 等。所謂的「野百合」,在多年後,早就變成「綠百合」了。
【重磅快評】野百合反威權 綠百合推銷威權疫苗
https://udn.com/news/story/11091/5669453
同時也有2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5萬的網紅黃偉民易經講堂,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Wong Wai Man 人間沒有白流的汗!昨夜,維園的六四燭光,仍然照亮香江。 二十九年過去,香港人沒有忘記。八九年六月四日,北京天安門廣場的屠殺。 當年,一班關心國運的中國青年,齊集天安門,要求清廉吏治,改革腐敗。但他們被國家的軍隊,開槍屠殺。 在中國大陸,成年人選擇忘記,年輕人在資訊封閉之下...
威權姿態 在 賴惠員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台南市民進黨立委初選參選人賴惠員聲明:選舉母湯沒教養
痛心是此刻的心情,釋懷則是必須的紓解。
「團結」兩字說得容易,做起來卻是千斤萬擔!
此刻,民進黨從中央到地方,「團結」成了最重要關鍵詞,但知易行難,總會有人會因為過重的得失心而忘卻教養,也因為害怕失敗而瞬然變臉,以致於忘記民主政治的競賽風度轉而出現霸凌式的威權姿態。
惠員是資深民進黨員,參與立委初選以來,一直不忘「熱誠服務、獻身鄉土」的參政初心,也謹守著「不攻擊對手」的黨內團結的基本規範,一心一意地以自己的無限熱情跟溪北鄉民們站在一起,每天清晨就收拾行囊與助選團隊攜手走進人民群眾,期許自己能和我們的每位鄉親們分享著自己所能燃燒的光與熱,更期許因為自己的誠懇與笑容,能夠讓自己真正實踐作為一位「最接地氣」的立委參選人。
所以,對於昨晚在黨內初選協調會上,有參選同志花了大量時間對惠員肆意攻擊一事,惠員仍願意不違反「團結」的態度下,心平氣和地提出幾點說明:
一、惠員任職民治市政中心辦公室主任,係因黃偉哲市長看中本人擔任多年市議員期間有目共睹的服務熱忱與效率,而委以繼續照顧溪北市民們陳情服務案件之重責大任,該職務只有付出,最大的收穫則是讓本人有了更多與鄉親們親炙的機會,保持了本人得以持續「接地氣」的本意初心。
二、此一辦公室主任視同市長機要職務,是要為市長分憂為人民解困的服務任務,工作時間必須保持最大彈性,事實上多數日子的上班時間都超過8小時以上,若不是具備最高度的服務熱誠,誰也撐不下去。
三、惠員很清楚,公私間所必須劃下的那道紅線。為了投入與初選,惠員經請示黃市長後即正式提出請假,並於4月1日起至5月1日進入休假期,陳情處理與選舉活動都嚴守分際、分開處理。絕無動用到一分一毫的行政資源被援引到助選情事。
四、惠員身為女性而投入此次立委初選,對於何時應該辭去民治市政中心辦公室主任一職,惠員心中自有一把足以判斷的米尺,選擇最有利的戰場是女性思維的一種優勢,絕不會跟著任何人的叫囂與謾罵而有所改變;也絕不會屈服在男性沙文者的打壓與攻擊下而打亂自己參選的既有節奏。
五、惠員必須再一次聲明,會繼續恪遵黨內「團結」的大原則,初選期間也會謹守「不惡意攻訐」的基本守則,期使這次初選能樹立起最佳民主典範。更希望惠員的對手也能保持良好的民主風度,無須作賤自己的信譽與誠信。
六、無論初選誰會最後勝出,惠員保證,絕對會放下身段捐棄嫌隙,全力支持初選獲勝者,也希望每一位參與初選的候選人也能秉此準則,為每一位參選人給予最大祝福。
最後,惠員再次強調「不忘初心」,繼續為鄉親服務到底,大家一起向前衝,爭取到我們共同的最大的幸福生活。
● 台南市第一選區立委參選人 賴惠員
● 4月22日到4月30日,電話民調唯一支持!
● 和惠員當朋友,過台南好生活👉🏼https://pse.is/G6XGH
威權姿態 在 律師娘講悄悄話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朋友怡君的新書出版了。
怡君一直是很有主見的媽媽:所有『不可以』,都是教孩子思考的起點。這是她新書一個強而有力的副標。
常常看怡君在她的粉絲團「孩子教我們的事」裡,分享了好多有意思的觀點。
『有時我們難以招架孩子的問題,或許是因為我們不知道自己在相信什麼,只好相信別人相信的;或是只能回答手機裡也找的到的那種答案。』
『首先,當我們認為『允許』孩子跟我們表達意見就是種尊重的時候,溝通效果就會大打折扣。心中潛藏的威權姿態會不由自主地表現在『控制權』上,當只有一方能決定溝通的時機、方式與內容時,孩子們就會在這些細節裡先感受權力的展現:他們必須忍耐到父母想聽的時候、他們必須要使用父母能接受的表情態度、他們必須要小心用字遣詞、拿捏精準,不能影射否定父母的任何意涵……。
這不是溝通,這是上奏。』
『很多時候,我們似乎想都沒想地就這樣告訴孩子:『不能吵架喔、不能打人喔。什麼事情都要好好說喔。』這也許是大人們內心深處嚮往的烏托邦--一切都那麼的理性簡單,然而在現實生活裡,這樣的指導原則真的能保護孩子嗎?真的能引導孩子守護自己相信的價值觀嗎?』
我漸漸發現,原來帶孩子如果可以從根本屏棄自己既定的立場,重新站在對等的角度來思考與對談,孩子可以教你的,甚至比你可以教孩子的還多。
原來,帶孩子也可以一堂堂的哲學課。
很推薦大家加入怡君的粉絲團
https://www.facebook.com/KayandAmber
怡君的新書裡,說了很多父母禁止孩子的事的心思與可能是沒有道理的道理。
尋自己方便而設的不可以
為了他人觀感而設的不可以
解決自己焦慮擔心的不可以
你中招了嗎?
威權姿態 在 黃偉民易經講堂 Youtube 的精選貼文
Wong Wai Man
人間沒有白流的汗!昨夜,維園的六四燭光,仍然照亮香江。
二十九年過去,香港人沒有忘記。八九年六月四日,北京天安門廣場的屠殺。
當年,一班關心國運的中國青年,齊集天安門,要求清廉吏治,改革腐敗。但他們被國家的軍隊,開槍屠殺。
在中國大陸,成年人選擇忘記,年輕人在資訊封閉之下,根本不知道這慘劇曾經發生。但香港人,堅持絕不忘記。
同樣是關心社會,香港面對同樣的困局。
服務香港,根據現有制度,像羅冠聰、劉小麗、姚松炎,他們,通過選舉,走入立法會,監察政府。
但他們被DQ!
周庭更被剝奪終身的參選權。
另一邊,憤怒社會不公的青年,官商勾結,貧富懸殊,他們像巴勒斯坦的青年,拿起路上的石塊,投向以色列坦克。
後果是,香港法庭判處他們,入獄四年,和毀了一生的前途。
溫和的,激進的,都沒有出路。
三權合作,要香港的青年,不問世事,只能夠平日去日本,吃自助餐,然後儲首期,買一層劏房,供三十年,再籌措骨灰龕。
政府只容許,我們的下一代被圈養。
他們在社會質疑,維園的燭光,有什麼實質作用?
二十九年,行禮如儀,北京的政權,仍然穩如磐石。
但歷史告訴我們,人間沒有白流的汗。
1986年,台灣有位勇士鄭南榕,抗議當年國民黨政府的軍法統治,計劃由龍山寺,遊行到總統府抗議。但軍警重重包圍,他根本離不開龍山寺。
1989年,他抗議台灣報禁。沒有新聞自由,社會就沒有言論自由,他自焚而死。
他的同志死士,抬著他的棺木,死闖總統府。但軍警圍阻,淒然無功。
三十年後,2016年,台灣大選,蔡英文以無敵姿態,入主總統府,並帶領民進黨奪得立法院多數議席。
她的就職典禮,帶了鄭南榕的照片,走進總統府。
遲了三十年,隔了陰陽,鄭南榕終於走進總統府。
經營大事業的人,不是爭朝夕,是爭春秋的。
微子篇第六章:
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
長沮曰:夫執輿者為誰?
子路曰:為孔丘。
曰:是魯孔丘與?
曰:是也。
曰:是知津矣。
問於桀溺。
桀溺曰:子為誰?
曰:為仲由。
曰:是魯孔丘之徒與?
對曰:然。
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
耰而不輟。
子路行以告。
夫子憮然曰:
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道家兩位隱士,長沮和桀溺,並肩種田。孔子經過那裡,未知有意還是無意,叫子路去問路。問津,問過江的路口。
問津,是這章的點題。
津,是渡口,以後的成語,指點迷津的出處。
長沮反問子路,你替他趕車的人是誰呀?
這是明知故問,子路答:是我老師孔丘呀!
長沮說:就是魯國那位孔丘?
子路說:是啊!
對方回說:既然是孔丘,他當然知路了,還要向我們問路?
這裡很有趣,子路問的,是道路的路,他刻意答的,是人生的路。
長沮的意思是,這個周遊列國,到處傳道的孔子,連路都不懂走嗎?
子路不得要領,唯有轉頭問桀溺。他反過來問子路,你是什麼人?
子路答:我名仲由。
桀溺說:就是魯國那個孔丘的弟子?
子路說:是呀!
跟著桀溺說,滔滔者,天下皆是也。
滔滔是形容詞,即潮流。潮流一來,海水一漲,浪花滔滔,不管好的,壞的,統統被浪花淹沒了。天下皆是也,意思是這時代,濁浪滔滔,誰可以改變得了?
與其跟一個「避人之士」,不如跟一個「避世之士」!
避人之士指孔子,避開魯國,因魯國政治混亂,自己國家也救不了,為了實行自己的理想,周遊列國。
但人是避不開的。你跟著孔子,這裡不對,又去那裡,其實時代是逃避不了的。
還不如像我們,忘記了目前的世界,忘記了這個時代,種我的田,什麼都不管!
他說到這裡,再不說話,拿起鋤頭,不停耕他的田。
子路回來報告孔子。
孔子聽了,很不開心,說:
鳥獸不可與同群。
鳥是飛的,獸是走的。
飛的走的,不能擺在一起,那是人各有志。
大家都在憂世,憂這一個時代,問題是兩樣作法。
他們可以丟下這個社會不管,種自己的田,可是我丟不下。
我必須犧牲自己來改變這個時代。
若天下有道,我和他們也沒有分別呀。
這就是儒家中流砥柱的哲學,明知擔子挑不動,都硬要堅持。
血洗天安門已經二十九年了,北京政權,不但沒有悔意,而且愈趨強硬。但一班香港人,堅持這一點燭光。
維園的燭火,不單是悼念,那還是抗議。
你愛權勢人民幣,我愛古道照顏色。
#維園六四 #中共政權 #八九民運 #血洗天安門
2018年6月5日星期二下午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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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權姿態 在 公視新聞網 Youtube 的最佳貼文
2012總統大選,國民黨總統候選人馬英九,與民進黨副總統候選人蘇嘉全,嚴格說來並非首度交手。至少,他們在2004年就曾經短兵相接。
當時因為2004總統大選的「兩顆子彈」引爆群眾在凱道抗爭,對於警察要何時、如何介入,讓時任台北市長的馬英九,與初接內政部長的蘇嘉全,有過一次對陣的機緣。
也算湊巧的是,兩人在更年輕時,都有街頭「示威抗議」的經驗。
在本影片當中,馬英九以照片為證,說明他在台日關係生變的1972年,曾經到松山機場丟雞蛋,向日本自民黨代表椎名悅三郎表達抗議。
而蘇嘉全則是在1990年擔任民進黨國大代表時,被電視鏡頭捕捉到一段當時要到總統府遞交「解散國大」抗議書,在府前與憲警人員肢體衝突的畫面。
這兩場街頭經驗的本質很不一樣:一是對抗逐漸式微的威權體制;另一個則是國族主義的動員。二者之間或許不能也不需要直接拿來做比較,但至少可以做為兩人從政經歷、背景的一些補充,也各自對照著兩人2004處理凱道抗爭時的姿態、手法。
威權姿態 在 為了明日的記憶「#轉型正義與空間專題」 「對熊來說 的推薦與評價
我們邀請各領域專業的研究者與創作者,就不義遺址、威權象徵、中正紀念堂等主題 ... 面對這些威權統治脈絡遺留的歷史空間,人人皆有自己選擇的姿態:仰望與俯瞰、遺忘 ... ... <看更多>
威權姿態 在 邁向公共化、超克後威權 民主左派論述的初構 的推薦與評價
本文為《台灣社會研究季刊》十五週年學術研討會(2003年10月4-5日)的基
調論文,經全體編委討論定稿,並決議以編委會名義發表。
邁向公共化、超克後威權──民主左派論述的初構
台社編委會
威權時代據說已經終結了,但是,這個終結是一個什麼樣的新時代的開端,
則似乎混沌莫名。我們於是像一群封閉劇場中的觀眾,只能確定好個一場苦蠢
之劇終於結束,但從沒人見過下一場的劇碼單子。除魘後的短暫釋然感被對下
一場戲的無盡等待寸寸蝕盡,於是焦灼、慌亂、怨恨、無力,乃至於懷念起舊
戲碼的情緒,都接踵而來。儘管新上任的劇場經理們一再許諾我們一個美好的
、令人興奮的未來,但這個對未來許諾的姿態也許本身竟就是未來,預告興許
竟是正片。
二000年三月之後,民粹威權強人退位、政黨初次輪替,台灣社會正式
進入到一個符合政黨政治理論勾畫的圖境中,有人稱之為民主化的完成,有人
強調本土化的勝利,有人則歌頌這個過程的「寧靜」。的確,如果使用典型化
西方自由民主的語彙來描述這個轉變的話,沒人能找到適切的語言對它做出原
則性的批判。這曾是歷史給台灣新政權的禮物──透過選舉而來的支配正當性,
但之後的歷程證明台灣並無福消受這個禮物,沒有辦法消受的禮物反過來支配
了它的主人。這是一只潘朵拉盒,飛出來的是一種叫做選舉的鬼魅,它的邏輯
與精神即是毫無節制的權力爭奪(而非政策方向的公開政治鬥爭!),滲透到
幾乎是台灣社會的各個領域,選舉與非選舉時期皆然。選舉,是策略、是目標,
是過渡、是終點,是媒介、是訊息;是一切。或者可以換個比方:現時期的政
治狀態其實是身穿藍綠球衣的作為美式足球球員的政治人物對失控的權力之球
搶成一團,背景則是因過度興奮而被愚蠢化的媒體與觀眾。這廂是亢奮不休、
毫無原則、小動作出盡的權力搶奪,對照著那廂是焦慮的、旁觀的、欲振乏力
的大眾,定義了我們這個後威權時代的核心雙元格局。對於藍綠學者與媒體將
此一時代定義為泛藍和泛綠對立的雙元格局,從而遮蔽這兩造明罵街、暗與謀
的共生關係,我們要挑戰這個「時代幻覺」。同樣,對於政權、媒體與知識份
子輕佻便給地將這一時代等同於民主時代,我們要挑戰這個等號。
建立在公眾褪蝕之上的政治,就定義而言,必然是一種私政治,而流行話
語所謂的「公」,經常不過是「私」的內衣外穿,這種政治所召喚的從不是公
民的思辯行動,而是國族/民粹/省籍身份的認同氣鼓;同時,兩岸之間的對立
態勢又不停地被權者駕馭,作為動員民氣、正當化民粹私政治的前言。在這種
(非)政治的架構下,中下階級一般大眾對他(她)們日常生活中所感受到的
真實痛苦與煩惱,例如,二000年以來台灣社會各種重要社會經濟資源分配
不公的惡化,有苦難言。同時,凶兵危戰始終是台灣人民不論統獨(但尤其是
在各方面首當其衝的中下階級)心頭揮之不去的一片烏雲,從「蔣公」到「阿
扁」凡五十餘年矣,邇來益發沈黑!長期以來,這些從政治、經濟、文化到兩
岸關係的所有新舊巨大問題,既都無法論述言詮,也都無法抒情表意,以至唯
有持續沈鬱積愁,而這又和台灣社會原本疲弱的社會力形成一惡性循環。
一個弔詭到令人不勝欷歔的現象因此就是:在這個後威權時代,人們不但
不是更昂揚有力,反而普遍感受更無力、更無助、更沒有希望、更沒有安全感
、更犬儒。這是我們這個時代的首要弔詭,值得我們上下求索出路,超越克服
後威權泥淖。這個超克後威權的計畫揚棄各種形式的私政治,並進而要求政治
、經濟、文化甚至兩岸關係等重大議題的公共化(即,廣大公眾的持續且深入
的論述干預);它至少涵蓋四個目標:政治公共化、社會正義、多種身份認同
的平等承認、以及兩岸和平。這四個目標既是我們的分析架構,也是規範尺度,
合而構成我們民主左派計畫的核心內容。
有兩道關於這個後威權時代的提問:
一、我們獲得的是一種什麼樣的「民主」?在此同時,付出的代價是什麼?
什麼價值或什麼人群被犧牲?
二、如何走出這樣的困局?或,至少,我們該發展出什麼樣的論述指出這是
困局?
問題化我們這個後威權時代,當然不是替威權時代散發回營通知書。做為
民主的信仰者與實踐者,我們棄絕各種保守或反動威權的誘惑,相信並支持一
般人在日常生活中做為政治主體的能力與制度。做為左派,我們拒絕一切形式
的剝削、壓迫與歧視,挑戰市場神學、形式民主與各種文化霸權,追求社會正
義、個性解放與開創歷史。不論此時此地是多麼的令人不堪與氣餒,我們的希
望只在今天、只在這裡──這是《台灣社會研究季刊》同仁十五年來一貫的共
同信念。於二00三年十月四日、五日,台社同仁將從包括社會正義、經濟發
展、殖民主義、政治思想、都市研究、城鄉發展、跨國工運、性別政治、媒體
產權、心理分析、文學批評…各個批判角度出發,殊途而同歸,為台灣社會的
現狀與出路提出分析,期望繼續為奠立更深厚的、在地的批判論述傳統做出貢
獻,並真切希望這也同時是一個面向時代的學習與自我批判的努力。任何的左
派或激進派,如果不能透過與時俱進的學習與反省,和所處的社會情境結合的
話,那終將與社會無關,為歷史所淘汰,徒留「批判的」傲慢姿態。
我們願意相信,這個後威權時代,縱然有各種令人鬱卒無力的特質,但也
同時充滿著希望──這恰恰是因為它的沒有方向和內容等待著人們給它方向和
內容,亦即,邀請人們創造歷史。的確,強人已逝,民主豈遠?觀劇者必須成
為參與者、演出者、與鬥爭者。
一、後威權之前的三個威權時期
發展到今天這個後威權的雜亂虛空與實質不公的局面,曾經走過三個階段,
分別是古典威權、改革威權、與民粹威權。由於我們相信任何對現今處境的理
解都必須包含一種歷史的知識,因此我們嘗試在下面的討論中,對台灣戰後以
來的歷史做一簡單的分期勾勒。不容諱言,我們並不是在進行一個所謂「客觀
的」歷史敘述,而是企圖凸顯我們所深切關心的幾個向度:政治公共化、分配
正義、多元承認、兩岸人民關係、知識份子角色、文化再現、經濟生產體制、
國家自主性,以及,社會運動。
1. 古典威權時期
在全球冷戰架構與美國支持下,蔣介石主政的威權統治時期,政治與社會
秩序完全是威權地由上而下貫徹,根本不允許任何社會自主空間的存在,粗暴
壓縮士人清議,遑論容忍政治反對運動。它的威權性格純粹建立在國家對政治
正當性、暴力、知識/訊息的壟斷,以及對經濟的絕對優勢指導位置上。政治
正當性的核心內容是反共與中國法統,皆被統治者絕對化,不允許任何挑戰。
歷史地看,這個威權統治並不僅僅來自「橫向移植」更是來自「縱向繼承」。
承繼日本殖民政權的軍警鎮壓與威權編制,這個時期的二二八事變、戒嚴體制
的建立、以及五0年代株連極廣的「清鄉」白色恐怖,在在摧殘了台灣社會生
活中既存的自主政治意識與社會組織。承繼日本殖民政權的「國語政策」與「
文藝政策」,這個時期的政權也由上而下,透過它所幾乎完全操控的教育與媒
體,貫徹國族語文教育和「反共文學」,後者要求各類文藝生產領域要顧及國
府的反共處境,不要涉入實質政治題材,專心「文藝創作」。同樣的,這個政
權對歷史書寫也設立層層禁忌,截斷五四以來的各種進步論述,查封民眾的政
治意識存貨,填之以官史黨學。不言而喻的是,這些都為的是把民眾的殘存政
治性格割除乾淨,以利順民打造。雖遺憾猶須指出的是,這個以國族打造、反
共、和除政治化為三角支點的支配架構至今大體未敗。
但是,在鎮壓的同時,政權也記取在大陸慘敗的經驗,著手土地改革與包
括公共衛生與國民教育的基礎社會政策,企圖在物質基礎上奠立統治正當性,
並達到富國強兵的目的。在五0年代,國民黨政權就開始為國家雇用人員(軍
公教與部分國營事業勞工)進行社會保險。就其原始企圖而言,當然可說這都
是為鞏固國家機器而設,但就其對社會平等的維繫效果而言,似乎還有待更歷
史化與除意識型態化的細緻分析,例如二戰後、冷戰下,盛行於歐美的福利國
家制度這個「國家左手」的歷史負債與資產問題。
這一時期經濟的主要任務是去殖民化,開始出現簡單的消費品製造業,取
代進口。儘管少數工業(例如紡織、肥料與水泥)已經開始迅速擴張,但主要
的生產方式還是手工製造業。至少在一九五0年代中期,繼承日本殖民資本的
國營企業的產值還大約佔全體工業產值的三分之二,並佔據了上游工業位置,
構成了國家對私人資本部門的優勢位置。或許由於國府記取大陸時期官僚資本
的失敗教訓,國家在推動工業化的開始,就展開了對私人資本的扶植,但策略
上為公營保留上游位置,開放中下游空間給中小企業。儘管在一九六0年代之
後,出口導向經濟體開始成長,經濟發展迅速,但由於私人企業體質主要屬於
中小企業,政權仍然維持對經濟發展的高度主導性,限制私人企業,例如台塑
(在一九六0年末它已成為台灣第一大企業集團),進入某些策略性產業位置
(例如輕油裂解廠),更不允許私人企業集團登堂入室襄贊決策。
在冷戰結構與反共大論述下,非常微弱、零散的知識份子政治反對運動者,
在客觀上也僅能以親美與反共作為前提,反抗威權統治,爭取基本人權。古典
自由主義幾乎是唯一可用的論述資源,自由主義知識份子比附於一種以美國為
核心意象的現代性,批判傳統文化與威權統治,而又經常視二者為一體之兩面。
這樣一種現代對立傳統的想像,忽視了國民黨政權所走的其實是一種俾斯麥式
的現代化路徑:壓抑多元身份認同,打造單一性的國族認同政治;對社會部門
進行前置性統合並編隊化;抑制私人資本,對市場經濟進行規約;國家提供公
共衛生與基礎教育等再生產資源,等等。因為此時期的自由主義現代化思想只
能從一個過度簡化了的「傳統與現代」以及「自由與專制」的二元對立架構進
行論述,這些不同的現代化內容(例如,國家對市場的規約、社會福利體制)
無法被納入一個更大的架構中思索。事後論之,這個自由主義的權利論述儘管
有其侷限,但它的確是在社會主義傳統斷絕以及第三世界論述闕如的歷史條件
下,知識份子所能夠實際進行的最激進的反對想像了,直接挑戰國民黨的私天
下政治觀,以及國民黨所經營的(相對於「社會主義新中國」)國族主義文化
正朔。
成立一個西式的反對黨於是成為了一個早夭的企圖,之後的政治鬥爭僅能
依賴少數異議刊物的薪傳與少數特立獨行知識份子的絕地吶喊。整個社會部門,
從知識份子、資本到地方社群,皆一律臣服於威權主及其耳目牙爪。
2. 改革威權時期
在蔣經國開始主政的一九七0年代初,台灣已成功地被納入全球資本主義
生產秩序的一部份,以勞力密集為基礎、以私人資本為主體的出口導向經濟體
已經形成;相較於前,公營事業佔工業總產值的比重在一九七0年已降到低於
三成,新誕生的中小企業主以及白領專業人士成為新興社會實力群體。同時期,
廣大的農村人口也加速無產階級化、城鄉差距拉大、社會不平等開始有了新的
面貌。文學上的鄉土文學運動即是在這個資本主義快速發展的脈絡下,人們開
始反省到諸多新興問題時出現的。此時,私人企業集團雖然日漸壯大,但直到
一九八0年代中,強人蔣經國老病之前,並不足以直接干預政權。因此,至少
在改革威權體制的晚期之前,政權對資本部門都還佔有支配位置,在政府主導
產業發展政策、國營企業擔負火車頭發展重任、政治目標與經濟目標相互配合,
等各方面,都和前一時期有比較顯著的連續性。在此一時期,威權政體以其獨
立的政治邏輯與正當性考量,甚至在一九八四年公布「施行」了具有相對進步
性的勞動基準法;而之後的十多年中,它在資本壓力下屢遭退步性修法。台灣
生態環境的急速惡化也始於這個時期,在發展主義掛帥下,整個一九七0年代
的台灣社會幾乎沒有環境論述的聲音。
七0年代初,種種國際情勢的重大變化使國府統治的正當性日漸風雨飄搖,
蔣經國為了鞏固政權,不得不對地方傳統勢力以及新興群體玩起蘿蔔與棒子的
兩手策略,棒子當然是警總,蘿蔔則包括了日益開放的各類選舉市場、黨政要
職、以及地方利益。對一般市民大眾,改革威權的正當性支柱是經濟發展與社
會穩定。七0年代初喧騰一時的鎮壓性宣傳品〈小市民的心聲〉,即是一方面
柔性地對一般民眾歌頌發展/穩定,旋而變臉警告社會運動、學生運動、甚至
是行動的愛國主義等於「為匪張目」。
在政治壓迫實質未減的情境中,此時期有一個漸進但重要的改變:自由主
義知識份子的質變。由殷海光與雷震所象徵的賡續五四傳統的啟蒙自由主義,
慢慢地在七0年代中期轉變為一種知識/政治風格的鬆散集聚,一般稱之為「
自由派學人」。古典威權時期的自由主義者是體制外的堅定反對者,但是這個
風骨典型卻沒有在七0年代的歷史中擲下長長的身影。在改革威權時期,留美
歸國的自由派學人雖然大致承襲了自由主義語粹與反威權姿態,但選擇站在體
制內進行「革新保台」的事業。這群人在政治價值上以冷戰時期美國的現代化
意識型態為依歸,美學品味上則以美式現代主義為圭臬。在古典威權時期,文
學藝術上的現代主義者還曾經是當權的「反共文學」的委婉批判者,但現在則
被權者成功收編,搖身而為文學藝術生產領域上的驕子,自衿形式至上、艱深
無罪、晦澀有理。自由派既不再是既定國家體制的反對者,而是國家體制的修
護者,那麼所掛念者唯如何替政權在新的國際與國內情勢中建立新的正當性,
這在台灣的情境中,即是政權本土化,開放有限的權力給某些既存權力團體,
包括地方派系與自由派學人。然而,這個「改革」或「開放」並不意味政治的
公共化。留在黨內的「侍從」地方派系當然仍然是以「家奴」的身份進入到政
治體制,這無關政治的公共化,但就算是初試啼聲的「黨外」也幾乎從一開始
就注定走上了與政治公共化背離的路徑。
關鍵在於實際構成「黨外」的這些權力團體的社會性質。如果這些權力團
體能上接殷、雷的啟蒙自由主義,形成以自由主義現代性為意識型態根底的反
對黨,或能和同時期的那個受保釣運動啟發、富於社會主義理想、站在第三世
界立場的作為文化運動的鄉土文學運動結合的話,那麼台灣社會以後的政治構
成應該會有很大的不同。但殊為可惜的是,「黨外」權力團體的省籍身份和國
民黨政權統治者的省籍身份的差異,在新興選舉政治的邏輯與機制下被催化,
從而,理想上以公民為主體的自由主義政黨政治路線被判出局,取而代之的是
非自由主義的、以省籍身份為主要動員槓桿的選舉政治。這樣的政治反對運動
選擇了一條輕便的、訴諸身份認同、歷史記憶、與情感神經的路徑,有其特定
成就,也必然有其特定代價。事後觀之,在七0年代中期,台灣社會的民主化
運動踏上了一條以省籍身份(而非公民身份)為主體的「省籍路徑民主化」;
這是台灣戰後歷史發展的一個重要轉折。雖然台灣社會的省籍形構與省籍之間
的緊張是歷史給定的(這包括台灣曾是日本的殖民地、美蘇在全球範圍的冷戰
、國共鬥爭、以及二二八事變),而「本省人」群體在「外省人」國民黨政權
的黨軍警情治的壓迫下,以及在國民黨的語言和文化政策的傲慢下,所產生的
受害者意識也是極為真實的,需要被理解,也的確需要找到抒發路徑,但這些
都並不必然會導出一個結論,那就是,以省籍為軸線的選舉動員是歷史的唯一
邏輯。韋伯所謂的理念作為歷史軌道的轉掣手的比喻,讓我們對於知識份子沒
有能夠形成一個有深厚傳統的反對論述,卻將就社會現實,便宜轉換自由主義,
仍然感到遺憾。當既存政權的威權秩序是以一種排他性的、單一性的國族身份
為主要支點時,向其挑戰的新政治力量其實是因循這個舊邏輯前進,將自身建
立在舊社會的集體意識/知識存貨的基礎上,並沒有顯著改變此一存貨的性質。
權利論述因此存其形,失其神,被暗中轉化為單一承認政治,而後者並沒有按
照自由主義現代性所賴以為前提的價值多元主義,亦即,允諾社會不同群體間
平等的相互承認,反而是繼續追求以單一族群(國族)主體之名的國族政治計
畫。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認為這一時期的自由派知識份子是失職,如果不是共
犯的話。
前面提到的鄉土文學運動可在此進一步申論它的進步意涵,或許能幫助說
明為何我們的立場不是反對「本土」或「人民」或「自主」,而是反對它們被
傳統化、自然化、與偏狹化。七0年代出現的鄉土文學運動,做為一種知識份
子的反對運動,要求人們反省美式現代化理論與現代主義的形式主義空洞,以
及偽普遍主義(即帝國主義)的壓迫內裡,指出被美式現代主義所支配的文化
再現已經喪失了用生活中的語言去描述與反省真實社會問題的能力,並決心站
在在地立場揭露與批判真實社會的不公與壓迫。這個文化運動要求平等的人間
世,於其中,各種身份,儘管多卑微,都能被承認,各種壓迫,不管多精緻,
都可被反抗。這些都可說是進步的、反抗壓迫的、爭取社會自主的動力,但被
視為「工農兵文學」或「狼來了」,而遭到鎮壓。鄉土文學裡的「土地」、「
人民」或「自主」和它們之後在黨外、民進黨、乃至於民粹威權時期的對等詞
有巨大差異,前者並不預設「特殊身份」或「特殊文化」作為定義要件,後者
則堅持其為必要乃至充分條件。這個作為「文化黨外」的鄉土文學運動和政治
「黨外」從七0年代以來一直若即實離的關係,在八0年代中期正式決裂──
「省籍路徑民主化」必須要找到它自己的文化再現。此後,台灣的主流文化生
產走上了「鄉土之後的本土」。台灣社會為這個文化轉折所付出的歷史代價,
恐怕必須要擺在一個更長遠的政治社會歷程,才能充分理解。
一九八七年七月,政治解嚴,兩岸也結束了四十年來因國共內戰而帶來的
敵對封鎖狀態,一時之間,兩岸間將發展出一種和平的、對話的關係成為了可
能。雖然這個往和平對話的趨勢,被一九八九年中國大陸的天安門事件所阻斷,
但這兩年間兩岸關係的和平演變的確是改革威權時期的歷史成就,突破了冷戰
格局下的劃地為牢,有望開啟不只是台灣,甚至東亞的和平演進局面。
改革威權時期大約在一九八七年中的解嚴劃上了一個休止符,之後到一九
九三年可說是從改革威權時期接榫到威權民粹時期的過渡時期。這個過渡時期
還可以分成前後兩個階段,前期是解嚴到一九八九年中期,蓬勃一時的社會運
動黃金二年,後期則是一九八九年中後期開始直到一九九三年民粹強人正式開
啟民粹威權機器前為止。
針對在戒嚴時期所承受的壓迫以及發展掛帥下所受到的剝奪,各種各類的
社會運動與抗議行動在戒嚴法既廢、強人已死之下蜂起全島。其中,環保運動
還一度迫使高污染的石化業資本決定外移。這是改革威權後期政權與經濟逐步
自由化、資本逐步進入到政權決策核心的時期,社會力所進行的自衛性反撲。
但就勞工運動而言,反而是社會力藉助並未落實的國家進步立法(即,勞基法
),向資本提出訴求。這些矛盾性的力量叢結展現了一個事實:這兩年是台灣
戰後僅有的一個階段,於其中,國家、資本、與社會三者形成了一種少有的對
峙平衡。這意味社會部門相對於龐大的國家機器和資本力量,開始展現出些許
自主性的規約力量,同時國家機器也比較可能接受社會的壓力與監督,不至於
完全「自主」或完全向資本傾斜。簡言之,一個具有社會性質的國家機器初現
歷史契機。但之後,由於社會運動被國族主義吸納、兩岸關係回冷、資本國際
化等因素,使得國家在短暫的擺盪中,在重新團結起來的資本的威脅下(例如
台塑在一九八九年宣布停止一切在台灣的投資),重新擺向資本的一邊,而且
矯枉過正,開始了至今猶未停止的對資本的傾斜。一九九0年初新任行政院長
郝柏村一上台就宣示「取締社運流氓」,更使社會運動雪上加霜。同年底,台
塑宣布「根留台灣」;翌年,政院宣布台塑麥寮六輕計畫。
社會運動之所以快速沈潛,除了資本與國家關係的重組外,還有其他並不
見得次要的原因。在八0年代末,除了少數運動(例如消費者運動)之外,絕
大多數的重要社會運動部門(例如勞工、婦女、與環保)都在兩三年內,從普
遍權利論述與多元承認政治的主調(雖未必有理論自覺)撤退,轉而以國族認
同(統獨)的政治正確問題為首要關心。社會運動本來可以有機會開展出來的
平等與價值多元社會的生機,被從古典威權以來不停改變外皮但恆存其骨的單
一國族主義認同政治所截斷。多元的身份與利益政治所可能構成的公共領域對
話空間於是讓道給被統獨所挾持的「人民」。民粹或國族認同有這麼巨大的召
喚能量委實驚人,但也的確因此反照出,社會運動本身缺乏公共文化與批判論
述的肌理根器,易藉勢而暴起,但也因為沒有歷史與文化厚積,也易因勢而暴
落。黃金二年的社會運動為何沒能捍衛其社會性初衷,不是一個三言兩語可以
交代的重大問題,但我們認為包括我們在內的批判知識份子沒有能夠形成一個
原則性的論述支持灌溉這個新萌發的社會力量,也不得不是重要原因之一。彼
時的流行批判話語(例如「民間社會」、「市民社會」、「東方專制主義」…
)其實都富於民粹話語和意象,縱有心但無力於平等的、價值多元的社會觀的
肇建。
3.民粹威權時期
嚴格說來,民粹威權政治始於一九九三年,這時李登輝已經完成了他對國
民黨統治機器的收編整合,掌握黨政軍於一身,與反對黨相互奧援,成為台灣
政治地景上的唯一政治強人。表面的民粹話語風格之外,這個強人和之前的靜
穆威權強人的更重要差異,在於其政治操作的空間已經迥異於往昔:他可以直
接訴諸「他的人民」。這是由於十多年來,後美麗島的台灣社會已經逐步走向
以省籍身份為軸線,透過選舉達成的民主化。這個充滿台灣特色的省籍路徑民
主化,繞開了繁複的、可以作為公民的政治啟蒙過程的身份與利益鬥爭過程,
所達到的快鍋民主有一個特色,就是它開放它自己給民粹煽動家。做為本省籍
政治人物,在給定的權力邏輯下,李登輝積極地本土化國民黨機器,但和前期
的「招安」不同,這次的本土化是全面與深入的,不只政權要本土化,文化更
要本土化。在價值多元主義傳統早夭的台灣,這個本土化過程藉助於對「中國
」的妒恨政治,企圖藉由簡單的、立即的對「中國」作為文化他異之否定,建
立自身之主體性。這個妒恨文化機器的開動(例如,一九九三年的千島湖事件
)快速壓縮了解嚴後兩岸關係中初萌的和平對話空間。表面觀之,這個從「中
國」到「台灣」的國族認同政治的改變是巨大的,但究其內裡,這仍是先前古
典威權時期的中國正朔觀的變造,儘管現在的計畫雖非「漢賊不兩立」,而是
以「現代化」的台灣正朔對立「傳統的、封建的、土匪的」中國,但都企圖透
過單一性的國族認同政治,由上而下對民眾進行教育與動員。不同的不是原則,
而是不同的動員效力,以及對國家權力所產生的效果。在這個新階段,政治強
人可以繞過體制,直接向人民發話,然後回過頭來挾持、擴充政權機器。「人
民」誠然在口頭上被褒揚了,但效果卻是民氣被妒恨地動員、導引與控制,以
達成去體制化的政治鬥爭。政治仍然不是公共性的,無從期待公民在公共領域
進行慎思明辨之政策辯論。如果說,古典與改革威權時期的「政治」是國民黨
的私天下,那麼這個新階段的政治仍然是私化的,但弔詭地以人民之名且以人
民之意行之。幽靈般的人民的真實「代理」其實是資本(「民營化」!)、地
方派系、與黑道。資本或其代理人進出國家機器形成政策,已是改革威權後期
以來的不改趨勢,而沸沸揚揚的地方派系與黑道則是民粹政治下,直接向「人
民」訴求的必然結果。在這個階段,人們可以聽到很多令人不安的準法西斯詞
彙話語,例如生命共同體、命運共同體、台灣優先,雖然其應用未必是自覺的
法西斯。這是民粹威權體制的肇立。看到了這個趨勢,《台灣社會研究季刊》
編委會在一九九五年對這個眾人皆謂民主化的過程提出批判,發表了宣言式論
文〈由新國家到新社會──兼論基進的台灣社會研究〉,指出這個過程的民粹
威權現象。
在經濟發展的面向上,民粹威權時期的政權和前期的重要差異是它越來越
無法帶領經濟發展,甚至無法像改革威權和民粹威權間的過渡期政權(八0年
代末期到一九九三年為止)一般,對發展中的經濟與社會現實做出合理的反應,
而出現了民粹政治目標和經濟目標發生明顯矛盾的現象。民粹強人因為要遂行
他的政治意志,有利於資本家大打「大陸牌」之局面,從而迫使政權大幅提高
對資本的補貼與傾斜。這帶來以下的後果:一、在以往的威權時期也有政策補
貼,但都是追隨經濟邏輯,此時則否,完全依從政治鬥爭的潮汐而漂流;這造
成了政權表面上喧囂但實質上對資本逐漸喪失相對自主,以至於唯有靠揮霍黨
產維繫殘存自主性;二、政權的民粹意識型態掛帥一方面使它無法做出有利於
整體經濟發展的決策(例如喧騰一時默然而亡的「南向」與「亞太營運中心」
),但另一方面,意識型態與經濟邏輯的矛盾也並沒有使國家成功地保護作為
勞動者的「人民」。一九九0年後,資本外流、關廠、與廉價勞動力的跨國引
進,造成了台灣勞動情境的惡化,失業率從一九九六年開始顯著攀升,從前一
年的1.79%跳升到2.60%,漲幅達四成五!儘管貧富不均的指數(如僅以當年
所得分配比做保守估算,還不包括股票、房地產等大宗固定財富)也在此一時
期年年攀高,政權並沒有調整它已經過份往資本傾斜的租稅結構,反而大力在
租稅上對投資減免,在各種稅目上對富人寬減。財團資本家成為了民粹威權時
期真正受益的「人民」,而真正的一般人民卻日益受到盤剝。
民粹威權時期的社會政策幾乎是這一時期的唯一正面成就,特別是就全民
健保而言。雖然論者(包括本社在一九九五年的立場)以民粹政治的企圖作為
動機解釋(誠然成立),或以西方福利國家的失敗經驗為鑑指出不可行(確實
有所本),或者指出台灣國家機器的顢頇僵化只有創造出一個新爛攤子(今天
似乎也有此跡象),但我們認為也不可不指出一個事實:全民健保是絕大多數
民眾所期盼與支持的。國民應有健康人權。雖然全民健保在設計上打一開始就
不是以健康作為基本人權的公醫制,但至少是個起步,我們應該支持這個起步
並經營論述支持健康的社會化,對全民健保中健康商品化的趨勢進行政治經濟
與文化的分析,特別是在二000年之後,我們看到這個制度越來越往個人保
險的方向退化,以及財團利益在其中的高度纏繞。
在越來越需要激進的、與現實產生關連的政治經濟與文化分析時,這個時
期(以迄於今)的知識與文化生產卻在大規模量產一種非歷史、非社會、非階
級的民粹感受與「知識」。在以政治美學化為務的「本土化」與「社區總體營
造」文化工業中,一個各方面都越來越不平等的現實社會反而都被無情遮蔽住。
部分知識界「合時宜地」配合這個遮蔽,洋洋自得於一種「後一九六八政略」,
在漲滿表演意味的語言遊戲以及哪兒也到不了的「敏感」中,實際上把問題意
識完全移轉到了對「微小差異的自戀」。在台灣,主流的「後現代主義」其實
是之前「現代主義」的單細胞繁衍──這可以透過歷史與社會分析確認。同樣
也可以說,「後現代主義」、「文化本土派」、「現代主義」、與「反共文學
」其實都是互不相認的近親──這是因為,縱然時代殊異,它們都不約而同地
對現實社會矛盾與不義掉頭轉背。
二、後威權時期
1、與前期之斷裂
後威權時期最突出的特徵就是政治地景中不再有威權強人,是這個特徵,
似乎也唯有這個特徵,能清楚地把二000年三月「政黨輪替」後的政治地景
和前期區別開來。但我們將要指出:在這個表面斷裂之下,仍然伏流著與過去
的重大連續。因此,關於後威權,我們要特別記住的是:後威權不是反威權,
也不是非威權,更不必然等同於民主。我們認為流行的將政黨輪替後以「阿扁
」取代「李總統登輝先生」的後威權狀態等同於民主,是一個錯誤的等式。我
們認為批判的論述應該首先定性這個時期的核心特徵,而這又必須是一歷史化
的工作。下面,我們從幾個方面來分析現階段社會與政治發展的歷史資產與負
債。首先我們要討論這個時期和前期的斷裂。
在古典威權與改革威權時期,政權的自主性甚高,這是雙面刃,一方面,
國家機器揮灑幾乎無限制的暴力與意志,但另一方面,它也絕緣於社會優勢階
級的穿透,這樣一個拒絕穿透的國家機器或強人意志在改革威權時期的前至中
期都非常明顯。資本堂而皇之進入政權成為決策伙伴,發軔於改革威權晚期,
於民粹威權時期形成常態,更在後威權時期達到高峰。與威權民粹時期一樣,
此時期的民粹政治目標依然優先於經濟目標,繼續因「戒急用忍」而來的對資
本的補貼與傾斜,但因為不比先一階段的政權還有黨產可以操作,所以對資本
只有加倍籠絡,這不僅使得國家的社會政策與發展政策被資本裹脅,無法形成
具有相對自主性的政策過程,更是盤剝了受薪大眾的基本利益。各種各項的對
資本釋放利多、獎勵投資、優惠開發、賤售國有資產的政策源源不絕(例如「
知識經濟發展方案」、「八一00台灣啟動」、「挑戰2008國家發展計畫」、
「擴大公共建設振興經濟條例」…)。同時,這兩個時期的政權又以各種名目
轉嫁賦稅負擔到受薪階級,舉其犖犖者,一九九三年的促進產業條例、一九九
八年廢除企業所有者的營利事業所得稅(美其名曰兩稅合一)、一九九九年調
降金融營業稅、二00一年的所得稅法第十七條的修政、二00二年減半徵收
土地增值稅為期兩年圖利土地業主、二00三年立法院一讀通過調降遺產與贈
與稅…。這樣的「後威權」其實是國家責任政治的無限退位,放由私人企業集
團在無任何公共監督下,在幕後操縱獲利,卻不必負任何責任。我們不必退回
強人政治,那不是可欲的也不是唯一的選項,我們應當向前要求政治的透明性
與公共責任歸屬,並支持國家的社會性「左手」。
國家機器被資本裹脅已經產生出幾個顯著後果。首先、過去台灣在發展過
程中一向自詡的相對平等主義的分配政治現已有瀕臨崩潰的危機。貧富差距的
拉大雖已成為一般人的生活經驗,不需要統計數字的佐證,但我們還是不妨徵
召一組數字來徵驗現實,一九九二年,台灣前百分之十的家戶所得分配比是後
百分之十的19.41倍,今天則達61.33倍。另外,失業率持續走高,從二000
年之前不超過3%到二00二年的5.17%,成長了七成二,這些失業人口中的
多數中壯年失業人口幾乎無法再就業。付不起健保的偏遠地區民眾(很多是我
們政治上不吝施予口惠的原住民)和沒法繳交營養午餐的學童,已不再是偶而
令人同情的個案,而是規模化的集體現象了。這還不談在WTO之下,進口農產
品威脅之下,廣大的台灣農業與農民的未來問題。這些極重要的政治問題在目
前的政商為奸的架構下,都被排在議程之外。伴隨日益分配不均而來的就是先
前威權時期準俾斯麥式的公共投資的凋零,其中最明顯的就是古典威權與改革
威權時期的三大成就:平等主義的國民教育、社區化的公共衛生、以及相對進
步的勞動基準法。其中,勞基法與公共衛生在民粹威權時期就已經受到重大侵
蝕;勞基法遭到退步修法,公共衛生被財團化與商品化的醫療體系所架空。在
後威權時期,這個惡化趨勢繼續升高,並且還延伸到教育領域,企圖對教育去
管制化並推動高學費政策,使作為公共投資的教育變成個人投資理財。為達成
民粹選舉政治目的在一九九五年開辦的全民健保,是台灣在民粹威權時期的唯
一一項重大社會政策(這似乎是民粹政治給台灣民眾唯一的禮物「或賄賂?」
),現在也面臨巨大的赤字問題,而解決的方案則是朝向提高保費,赤字由國
家(亦即一般納稅人)負擔,而獲利由巨型私人醫療財團瓜分。健保保費沒有
採取更平等主義的累進制度,反而使底層民眾負擔更高的保費費率,以及以自
負額增加來解決健保「虧損」,同時圖利國內醫療集團與跨國藥廠,似乎是後
威權時期反分配政治的一貫特色。
因此,就政權相對於資本的自主性,以及政權在社會政策上維持其正當性
這一面向而言,後威權時期承襲了民粹威權時期就已經堂而皇之的向資本的傾
斜,甚至更嚴重;這在所謂的「教育改革」與「健保改革」上都看得很清楚。
簡而言之,後威權時期在分配正義、以及照顧到基本需求的社會政策上,並沒
有選擇性地承襲古典與改革威權體制下的正面成就,甚至連民粹威權時期僅有
的醫療政策成就都要緊縮。相對於顯性的斷裂──政黨輪替與威權強人的謝幕,
這是後威權時期和之前威權時期的隱性斷裂,但更值得我們注意它的社會意涵
與可能後果。
顯性的斷裂往往具有意識型態遮蔽的效用,使論述誇大地集中在某一明顯
但並不重要的改變上,從而虛假地肯定一個新時期的開始,並得以做出一種告
別的姿態。這其中有兩種愚昧效用,其一是把前期歷史中的進步面向也一起掃
入歷史灰燼中,其二是與前期歷史中的反動面向不著聲色地繼續沿襲。下面我
們將要討論後威權時期和先前諸威權時期的連續性。
2、與前期之連續
換過不同名字,召喚過不同主體,國族主義認同政治的幽靈自戰後以來,
已經在台灣上空徘徊了將近半個世紀,從古典威權時期節節薪傳至後威權時期,
且勢猶未戢。在古典威權時期,這個幽靈的偈語是漢賊不兩立,以中華文化正
朔自居做出反共(即,反假中國人)姿態。在改革威權時期,強調的則是現代
化中華民國(其意識型態內容為秩序/穩定、市場自由、現代化西方世界成員
身份)與封建傳統共黨政權(其內容為極權專制、社會主義、落後的第三世界
一份子)的對立。七0年代初,曾有短暫的學生運動反抗過這個初露頭角的改
革威權體制的核心架構(亦即,親美、反中、反第三世界、反社會正義),但
只留下歷史的空谷足音。之後的歷史,除了八0年代末期解嚴之後的社運黃金
二年曾短暫地出現驅逐魔咒的努力外,似乎看到的只是一個國族主義認同政治
的往而不返的歷程。
改革威權時期以現代化中國對立傳統中國的文化想像,在民粹威權時期被
掉換為現代民主台灣對立於落後極權中國。也是在這個時期,國族主義認同政
治的動員達到顛峰,古早已前的「漢賊不兩立」,借屍還魂到同樣高度敵對性
、互斥性的「台中不兩立」,而且是以一種妒恨邏輯進行演繹;台灣為真善美
各種價值的弱勢承載者,而對方則是否定這些價值的惡棍強梁。在過去,威權
政體使用國族或民粹邏輯,為的是消極地正當化自身與「容蓄」不同省籍之民
眾,但在威權民粹時期,這個邏輯則更是積極地扮演政治動員的槓桿,並藉由
省籍或本土等區分符碼進行「排除」。這個特定的動員/排除政治肇端於改革
威權後期那已經除自由主義化、除社會主義化的「黨外」,接到一九八六年成
立的民進黨,再接到李登輝掌權下的本土化國民黨政權。如果說,從黨外,到
「本土化的國民黨政權」,到「政黨輪替」後的新政權,是一民主化過程的話,
這個民主化所主要依賴的是省籍─國族身份的動員路徑。
在後威權時期,國族認同政治的政治正確幽靈仍然低壓籠罩,干擾或妨礙
了幾乎所有領域的公共論述與現實分析的開展。政黨輪替後的新政權因為政治
強人的不再,以及反對黨的抵制,無法施展李登輝式的民粹威權,但民粹作為
政治操作模式與意識型態,仍然還是不論執政黨或在野黨所擁有的唯一選項。
民粹作為一種社會認識論,也仍然還是媒體與藍綠「學者」的基本認知框架,
扶乩他們的反現實敘事。同樣,在主流文化生產領域上,「文化本土派」仍然
還是當權派,儘管比起九0年代的民粹狂飆期來已見收勢。這固然是因為強人
不再,但更是因為如前所述,台灣社會的階級矛盾已然圖窮匕現。這個「物質
基礎」使民粹操作面臨巨大難題:如何能解釋「財團的台灣人」與「統治的台
灣人」在剝削「一般的台灣人」?在這種情況下,「文化本土派」(以及小它
好幾號的對立者「文化(後)現代派」)仍遺憾地對社會矛盾沒有體認,也缺
乏對社會正義的問題意識。這一方面反映了和前一威權時期的深度連續性,但
同時也反映了它已經落後於這個時代。在廣泛的文化/美學生產領域上,如何
找到新的語言和象徵,直接面對這個新時代及其挑戰,是一重要課題。
如果一種單一性的、排他性的國族認同政治貫穿後威權時期與之前諸時期,
那麼另一高度相關的連續性就是,在台灣,公共化的政治從來就沒有得到良好
的發展機會。在兩蔣的威權統治下,政治是國民黨的一黨之私,是一種現代版
的家天下,並不存在政治是一種面對公眾需求、向公眾負責、並由公眾參與意
志形成的公共性政治。雖然的確曾有一些改變此一狀態的微弱努力(例如五0
年代雷震的自由主義反對黨、七0年代初左翼的學生運動、八0年代下的社會
運動),但這種私政治的格局架構一直沒有真正被撼搖過。台灣在七0年代中
後期開始的黨外運動,在決定走向以省籍身份為動員策略與論述的時刻,也決
定繞過了一個得以點滴培養育成公共性政治的歷史黃金機會。民氣雖然不得不
抒發!這必須歷史的理解,但我們也必須理解此一長期以「民智」為代價的民
氣政治的限制、犧牲與危機。
這個「省籍路徑民主化」所召喚的主體不是批判性、反思性的公民,而是
給定的、賦予的、「自然的」省籍或國族身份。它的集體心理特徵是法西斯主
義政治理論家卡爾‧史密特所理解的政治:政治也者,是敵對人群的永恆鬥爭。
因為敵對性定義了政治活動,因此政治不可能有公共論述的過程以及公共責任
的歸屬問題。在這樣的過程中,作為民粹煽動家的政治人物在上演無止盡的權
力爭奪戲碼,召喚競技場觀眾席上的觀眾拉黨結派鼓譟亢奮。然而,真正的政
治決定早已在觀眾看不到的角落裡達成,這中間當然有資本集團及其他有力者
的上下縱橫。人民被歌頌但卻是在這個權力遊戲中最無力的一個角色,作為「
大眾裝飾」而已。
因此,我們必須認清一件事實,那就是在這個島上,我們始終沒有真正看
到過具有公共精神與實質的民主政治在此昂揚過。因為歷史的「宿命」,我們
走上了省籍路徑民主化,這個路徑的優點,留待未來的史家評斷,但我們如果
要介入歷史、創造歷史,必須清算這個「民主化」的負債,它其實僅是遮遮掩
掩的後威權,丟棄了過去威權時期(甚至包括威權民粹時期)的某些進步性因
子,卻保留了過去威權時期的陳痾舊疾。我們的民主化沒有達成,現在需要開
始民主化,或,民主化重來一次。
後威權是個可往前也可往後的不確定狀態,只要一個強勢的政府再度出現,
只要兩岸關係再度警報拉緊,民粹威權(或更糟的)就隨時有機會回潮,藉由
操縱民氣擴張國家右手權力。邇來各種公投的誘惑就在這裡。
三、民主左派:超克後威權,開創新歷史
1. 解開後威權死結
我們必須警惕在後威權的劇場混亂與實質不公中,由於一般人民對現狀的
厭惡與無力感,而產生的對新政治強人的渴望,如近來藍營對「經國先生」符
碼的操弄。如前所述,後威權是有一個進步所在,那就是威權強人的退位,對
這個進步性,我們必須要肯定並護衛之。因此,要走出今日困境,第一前提就
是不能走回頭路。對所有形式的威權召喚,公民必須要能夠說:夠了,這個政
治歹戲必須得下檔。
超越後威權的終極關鍵在民主補課。我們必須要把當初不能繞過的民主迴
路重新走過,這個迴路即是在以肯定多元價值為前提的現代性規範基礎上,重
新社會地思考與公共地論述平等與自由這兩項核心價值,及其在台灣當代社會
的條件與限制。省籍路徑民主化是一條民主短路,雖然暫時解除了威權體制對
公共空間的外部控制,但卻無法有助於公共領域的主體形成,作為後果,我們
看到後威權的劇場混亂與實質不公。這樣說,並非故作高姿態地無見於解嚴後
至今台灣社會所發展出來的由各種市民社會團體、社區組織、社運組織所構成
的「公共領域」,而是要指出,在這個「公共領域」中,有不少群體是依「省
籍路徑民主化」這個傘架構而存的,它們無法對這個體制提出原則性的質疑因
而是自明的,另外,雖也有少數群體無關於這個傘架構甚或對它有深刻質疑,
但又因為無力於改變它,只能離傘自為,對藍綠「等距外交」,希望從而得以
維繫其社會主體性命脈。我們深切理解後面這類群體的困境,但認為社會主體
性最終而言,是無法透過分散的自保策略維繫與成長,這不僅是因為公共領域
也沒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更是因為這個傘架構能藉由對論述的無比置換能
力,從根與從頂限制公共領域的普遍發育,使進步的公眾一直處在相互隔離從
而發育不良的情境中,無法形成連結合作、相互壯大的論述。這很好舉例,遠
的不說,自二000年以來,台灣社會裡的多種階級、群體與公眾(例如,學
生、教師、工人、農民、震災戶、反戰…)都紛紛發出憤怒與不平之鳴,但因
為壓迫的傘架構仍能快速轉換一切矛盾到省籍或藍綠「矛盾」上,所以這些力
量仍然無法跨越自己的地方情境限制,找到一種更普遍性的論述,擴大連結,
對抗政治魔咒,拆解這個傘架構。拆解它,也就是意味將台灣社會的政治重新
公共化,使各種關鍵性的普遍價值(例如,社會正義、認同平等、兩岸以及世
界和平…)起暖回溫,使各樣的公眾在有利於它們的天空下茁壯成長。
台灣社會的公共化與民主化最終而言必須是這些社會主體能夠在公共領域
裡進行普遍性的權利論述。但是,如果這種權利論述始終被置換為省籍或統獨
論述,那麼是這個現實情勢逼迫我們必須要找到這個置換的機關,並解除之。
也就是說,省籍路徑民主化以及它今天的各種衍生狀態如果要解鈴,那就必須
請循其本,找出繫鈴的結。這個結,坦白說,就是兩岸人民間的關係。走出後
威權必須要首先經由拆解兩岸人民間的敵意雷管,這個雷管迄今一直為兩岸的
政權所用,威脅了兩岸及區域的和平,也從根本上妨礙了台灣社會的政治公共
化。為什麼島內的民主反而是兩岸人民關係的延伸呢?簡單地說,如果台灣社
會的國族─民粹民氣始終因為一個「外在的敵人」的緣故,維持在一個簡單化
的政治正確與政治動員的預備狀態,那後威權、威權民粹、甚或古典威權,就
將始終是僅有的可能,因為政治主體始終只能是省籍、「人民」、或國族,政
治的概念就始終只能是史密特式的準法西斯主義政治觀。在這個死結上,一種
公共性的政治是無法開出的。作為批判的知識論述,我們誠然無法用力於高層
國家、政黨政治,但我們可以從知識界開始,從各種民眾公共領域開始,建立
兩岸之間的人民對話。這個對話的未來結果是統或獨,我們存而不論,但這個
對話對台灣社會的民主實踐具有關鍵性的意義。我們必須給真和平與真民主一
個機會。
兩岸人民之間的真正對話首先必須是平等對話者的對話。這個平等不必然
是主流官式定義下的對等政治實體的意義,而是文化身份上平等的主體的對話。
過去民粹威權式的或台獨基本教義派所建構的高人一等的文化身份必須調整。
我們不但對種族主義或是文明主義的先驗區分與歧視要反省,也還要避免一種
歷史目的論的自我定位,把自身看做是文明或歷史發展的先進者,視對方為後
進者。因此,所謂平等的對話也意味開放的對話,雙方應該有準備向對方學習
的態度,或至少應該有對於差異的尊重與包容。
其次,這個對話更應該是批判的與合作的對話,目的是共同面對迫切的現
實問題。應該要嘗試建立一個雙方能共同接受的規範性目標,使雙方的對話能
有助於向更理想、更符合人性的目標前進。擺在現實的脈絡下,我們認為兩岸
人民必須要和各自的發展主義國家機器與意識型態保持批判的距離,共同思考,
例如,戰爭與和平的問題、生態的問題、市場規約的問題、社會保護的問題、
以及最新浮現的流行病問題。這些共同問題的對話,坦白說,既非兩岸政權、
也非台商、也非目前台灣的藍綠政治,所能或所願進行,而必須召喚批判的知
識界與其他公共行動者(例如進步的社會運動與非政府組織),共同思考如何
共同抵抗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威脅,如何共同建立與護衛社會進步遺產,如何
避免兩岸相互以鄰為壑,使整個區域成為生態與社會的廢墟。
因此,我們相信超越眼前後威權困境的一條真正出路是兩岸人民間平等的
、開放的、批判的、合作的對話。對我們而言,這個對話的重要果實之一就是
公共化的政治春臨台灣社會。唯有如此,台灣的社會大眾才能重新使政治人物
從昏噩的權力爭奪中甦醒過來,開始對公共需求產生反應,也就是對公眾負責,
國家方成其為社會性國家。唯有如此,資本才能被社會置之於韁繩之下,具有
一定的社會責任。也唯有如此,人民也才能從無力的狀態下,破繭而出,成為
開創歷史的主體,從而打破後威權時期的雙元格局:亢奮不休的、無原則性的
、機關算盡的權力爭奪對照欲振乏力的旁觀者大眾。
2. 民主左派當前的四大目標
政治公共化是一個非常關鍵的過程或形式,透過它,各種認同間的平等與
社會正義,這兩個重要價值或政治目標才有機會達成。在一九八九年後的這十
多年來,在地的進步論述(例如,台社)的努力主要展現在挑戰國族與民粹主
義的支配性話語,以及各種身份認同間的不平等,例如性別、族群、生活方式
與偏好,而相對輕忽關鍵社會資源的分配政治鬥爭。這個偏重,如今看來,是
有歷史原因的。在八0年代末社運黃金兩年中,進步的或左翼的知識份子沒有
能夠在當時發展出一套論述支持這個以分配政治為主調的社會運動,也沒有在
之後發展出一套論述反省這個時期的歷史經驗,是一個重要的歷史原因。而這
個論述上的白卷是有歷史延展性的。之後,在民粹威權時期,由於民粹巨靈凌
起於地平線,投下巨大黑色陰影,左翼知識份子於是,可理解地也有些可惜地,
完全被這個形勢所界定,防禦性地對國族主義、民粹主義、與殖民主義進行批
判,企圖打開論述空間,解放被絕對化的政治正確所壓迫下的各種弱勢身份認
同提供自我以及交互承認的正當性。
追求多元認同之間的平等,拒絕以各種名義進行歧視,鼓勵社會花圃百花
齊放,這個努力本身其實一直是廣義的自由主義典範下的問題意識,在各階段
的威權時期都切中時代的要害,在將來也不可少。但是在八0年代中後期開始,
資本開始慢慢進入政權決策中心、新自由主義自由化政策漸進形成、股市房地
產的投機化與泡沫化的暴利、以及一般人民的相對剝奪,接踵而至的情形下,
這個追求多元認同之間平等的文化多元主義論述,就顯得不足,顯得光是它不
足以面對與日俱增的社會不平等問題。我們必須要將分配正義結合到左翼的論
述架構,積極面對所有一直被忽視或近來被威脅的攸關公義的進步社會政策,
其中包括:財稅、教育、醫療、住房、都市、媒體、婦女、兒童、老人、與失
業救濟,等普遍性社會政策;針對特定社會弱勢階級或邊緣團體(例如農民、
原住民、流移勞工、「外籍新娘」、殘障弱智失能者、單親家庭、性工作者、
九二一災戶、愛滋病患…)積極支持政策;以及針對作為人類社會他者的動物
與生態環境的積極保護政策。這些議題在目前的藍綠惡鬥的「後威權」情境中,
幾乎完全得不到真正討論的空間。近來形成的「泛紫」結盟可以說就是社會弱
勢群體在長久以來的藍綠重圍下,所做出的集體突破努力,是一個很有意義的
改變徵候,我們希望並期待這在將來能發展出一套全面超克藍綠既存格局的完
整社會論述。
因此,「超克後威權」這個計畫,不只是藉由政治公共化,走出劇場混亂,
也不只是以達成文化或認同上的百家爭鳴為唯一標的,雖然它們誠然是重要目
標,而更要以達到一個更平等、更符合正義原則的社會構造為目標;於其中,
沒有個人或群體因為體制性的原因而享有不正當的競爭優勢,或承受立足點的
劣勢,此外,社會有責任提供合乎最基本尊嚴的生活需求。提出這個目標也意
謂著,走出後威權不僅僅是一個文化主義與價值多元主義的計畫,更也是唯物
論的與平等主義的。在這一個意義上,我們需要重新接上這兩百年來自由主義
與社會主義的遺緒,同時面對他們的失敗與成就,並從這一點往前出發。
雖然都強調「分配」,但我們這個計畫和戰後西方福利國家的社會民主制
在一個重要精神上是很不一樣的。戰後西方的社會民主實驗,是在戰後黃金年
代中,在南北不均衡發展與東西冷戰對峙下,資本主義核心國家為了社會穩定
目的向勞工階級的妥協。這個妥協對組織化工人階級的立即好處是勞動條件與
報酬的改進提昇,但代價則是消費主義的氾濫、福特主義式的勞動組織與文化
規訓、傳統工人社區與組織的瓦解、以及邊緣勞動人口的常態化。相對於社會
民主派,我們的計畫則強調一般大眾的培力政治;一般大眾必須有力量、有自
由能作為各種公共政策制訂的主體,以及,就此而言,文化認同的創造者。我
們並不排斥各種作為「外殼」的代議制度(於國家領域或是勞動領域),但強
調這些制度預設了在社會生活中具有理性對話能力與行動能力主體,即,戰鬥
的公民,是後者在新的歷史情境中面對新困難、解決新問題的過程中,充實了
這個外殼,使它成為人們的公共手段,而非異化威權。
總而言之,「超克後威權」是一個包含了兩岸人民關係的真正大和解、政
治的公共化、多種身份認同的平等、與分配正義,這四大目標的民主左派計畫。
要達成這些重大目標,民主左派在將來還必須更深刻地探索公眾的培力政治,
以及做為經濟生產體制的歷史資本主義。在台灣,這兩種問題意識在過去一直
沒有被充分論說,遑論將它們結合起來,這對於我們關於台灣社會、政治與文
化前景的想像是有重大限制的。在藍綠主流政治正合手繪製台灣的政治地圖,
壟斷、窒息台灣的民主想像能力的今天,我們這個民主左派計畫,在任何意義
上都是庸俗無謂誇張扭曲兼暗盤的主流政治的反命題。民主左派絕不是藍綠主
流政治的對立,而是他們那種政治的超越與克服;不是要與他們爭權,而是要
廢除這樣的爭權;不是要和他們爭奪人民的支持,而是要形成論述支持人民並
轉化人民。《台灣社會研究季刊》在它成立後的第十五週年,提出這個具有集
體宣言性質的文件,立意拋磚引玉,邀請所有對後威權藍綠壟斷的格局懷憤憂
、對激進民主與社會正義持信念、對一般大眾作為歷史主體抱期望、對壓迫與
剝削敢橫眉的個人與團體,透過批判的對話,開展屬於公眾的論述與行動,達
成重大政治、經濟、文化與兩岸議題的全面公共化。儘管我們深切期望這將是
一個具歷史關鍵性的集體論述與行動的序幕,但我們也深切地自我理解到,台
社做為一個社會群體,既不可能也沒有資格站在社會與歷史的頭頂上。雖然我
們的抱負是言銓伸張被壓抑的進步理路言說,但我們自身也正是這個社會與歷
史的既存尷尬格局的一部份,因此,如何使我們成為民主社會中的一個真正的
公共行動者,嚴峻地要求著我們脫落自己私的、政治幼稚的性格角色,學習在
公領域中進行公共論述。全面公共化因此不僅僅是外指的,也是指向自身的。
同樣,民主左派的「民主」也不僅僅是要求體制,更也是要求左派自身。
我們呼籲所有這樣的群體與個人走出沮喪無力,學習扮演我們的公共角色,
公共地論述正義、平等、多元、與自由等價值在此時此地的落實,超克後威權,
共創新歷史。這些人群將是這個島嶼上認同兩岸和平、政治公共化、文化平等
與社會正義這四大目標的批判(也是關鍵)大眾,是台灣社會的進步力量之所
在。而「進步」這個概念,更應當首先從將近二十年來全球學院文人顧影自憐
絕智棄力競逐綺麗的教條相對主義的恥辱柱上解放下來,成為我們依歷史條件
而立的反思、論述與行動量尺。當政治明星不赧於以「提升或沈淪」定義情境
呼群保勢,公共論述更應該大開大闔地介入社會價值與方向的鬥爭,根據具體
歷史條件,區分進步與反動。
如果能透過此岸進步人民的論述與行動集結,展開兩岸人民的歷史大和解,
從而回過頭來重新啟動民主化過程,超越後威權,進而開創歷史新篇,那麼,
在這麼一個偉大的實踐中所獲得的社會改革經驗,將不僅僅為台灣社會自身解
除(後)威權魔咒,也將為對岸人民顯現一個相對於既存路徑的激進替代方案。
果能如此,我們方能不厚顏地稱得上這是給對岸人民的一個珍貴禮物,也或許
才可以揚眉吐氣地說:這是在二十一世紀初,台灣人民對人類文明的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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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出處https://www.justice.org.tw/(泛紫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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