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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氣表哥扮牛仔 打動芳心
【記者李玉玲、于國華】
明華園團長陳勝福，其實從小叫孫翠鳳的母親「阿姨」，但這位阿姨，當年跟著
一個武生嫁到台北，變成了都市人。二十多年後，生長在屏東潮州的陳勝福北上
娶回了阿姨的女兒孫翠鳳，時髦的天津姑娘跟著他回潮州鄉下，又半途出家變成
了明華園的當家小生。
表妹變成妻子，阿姨變成丈母娘，時髦女子變成戲劇小生，天津姑娘唱起閩南歌
仔戲。一段段奇異的因緣變化，陳勝福和奇女子孫翠鳳牽手寫下台灣傳統戲劇的
傳奇。
陳勝福自稱是明華園「總教練」，不斷發掘劇團的潛力，給予更艱難的挑戰。首
當其衝的孫翠鳳，演戲經歷簡直是「冒險犯難」。「沒辦法，誰教我是他老婆！
」對於完全不懂憐香惜玉的老公，孫翠鳳安慰自己：「他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歌
仔戲！」
因為政治立場而在大選後引來批評和抵制，陳勝福挺身護衛孫翠鳳。他說，明華
園可以批評，但不能混淆是非，「孫翠鳳父親是外省人，但是，她扛起台灣歌仔
戲的半邊天，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以下是陳勝福（簡稱「陳」）和孫翠鳳（簡稱「孫」）的相對論。
阿鳳小時發誓 絕不唱戲 阿福跑過龍套 從此毀了
問：兩位都出生歌仔戲家庭，但兩家對歌仔戲的態度完全不同？
陳：我爸爸是團長、媽媽是台柱，全家都在明華園。歌仔戲班的社會地位不高，
但我從小尊敬這行業。家族的觀念中，每年都有人讀書考狀元，但十年出不了一
個戲狀元。
孫翠鳳她家不同，爸爸是河北天津人，長像俊逸、武術高明，是難得好武生，但
從大陸來台灣，搭著歌仔戲班，落得只能演龍套。
孫：以前在學校，老師調查父母親職業，我回答父母在唱歌仔戲，總會引來同學
大笑。當時真不懂，父母為什麼要選擇這樣沒價值的行業？
陳：我在學校，也感覺到別人對歌仔戲的不重視；但回到家還是很快樂。小時候
，只要放假，就得跟著劇團到高雄、屏東、台南各地演出，卻完全不覺得苦在那
裡。
孫：父母都不希望我唱戲。小時候看戲很心疼，爸爸為了照顧全家的三餐，在台
上被摔、被打、被殺，好可憐。我最怕看「羅通掃北」，爸爸演的角色被欺負、
最後被殺死，感覺好像是真的，我都哭到停不下來。我不要看到爸爸這樣，所以
當時很排斥歌仔戲，甚至發誓不唱戲。
後來我自己演「羅通掃北」，壯烈的死在戲台上，發現我的女兒也在哭。她的感
覺，就和我當年一樣。
陳勝福他們家是異類，剛開始我搞不懂，全家一起演戲，怎麼如此快樂？我公公
、婆婆、陳勝在等的家人都很樂觀，每次演出都有很多笑話。加入明華園以後，
我對歌仔戲完全改觀，看到其中的光明，不再只有印象中的灰暗。
問：陳勝福有沒有登台唱過戲？為什麼沒有選擇唱戲？
陳：孫翠鳳從小發誓不唱戲，但我是從小內向，只喜歡念書。小學一年級，被家
人用激將法逼上台，演了一次小龍套，拿兩片畫了車輪的布旗，跟著小旦滿場走
。那場戲特別長，大家一直唱一直唱，我實在站不住，就蹲了下來，結果前場大
笑、後場大罵，從此斷送我的演藝生涯。
帶表哥去舞會 遇警察抓 約會在忠烈祠 她好茫然
我爸爸生旦淨末丑、前場後場樣樣通。他一再說，兒子只要一個唱戲就好，其他
要做什麼都可以，沒想到我們在媽媽肚子裡就聽鑼鼓點，長大了一個帶一個，都
進了劇團。兄弟各有專長，哥哥長子是打鼓佬，老四勝國擅長編導，老五勝在從
小調皮，學丑角最好，老六勝發是武生兼管道具，老么勝順則是樂師兼管布景。
我這個老三，什麼都不會，只好當團長。
問：你們成長背景相差很大，怎麼認識、結婚的？
陳：是她追我的。（孫大笑：好啦，讓你有點自尊。）小鳳在學校成績不錯，樂
隊班的班長、學貿易會計，是我所有親戚中最時髦的人。我來自鄉下，但也不是
那麼土，只是和她比就顯得土氣。
孫：怎麼不土？很土啦！他以前的穿著，一看就是鄉下來的；但我很前衛性感，
都穿牛仔衣、牛仔褲、迷你裙、露背裝，旁邊跟一位這樣的表哥，很奇怪。但慢
慢感覺到他的體貼，我從小體弱，他會帶我去看病（陳：我是善心人士！）對對
對，被「善心人士」感動了，帶他進入我的生活圈。
當時禁止學生開舞會，我們還是經常辦。我是班長，要負責開舞，每次都帶不同
的男生開舞，那些男伴，都像瓊瑤小說的男主角，高高瘦瘦的。忽然有一天帶表
哥來開舞，他又不會跳，同學在旁邊笑成一團。
那時候我們還沒有談戀愛，只覺得他很可愛。不過他真是帶衰，第一次帶他去舞
會，就遇到警察抓。我們大家一哄而散，跑到一半我才想起來，嘿，表哥呢？再
回去找，他一個人還呆呆坐在那裡，以為我們在玩遊戲。
問：據說，你嫁給他，是為了他一身的牛仔裝？
孫：哈，是的。有一天半夜十二點，他來找我（陳：那時在當兵，約會時間不是
半夜十二點以後，就是早上五點。）大門一開，哇，表哥竟然全身牛仔裝，還有
大喇叭牛仔褲！我很感動，以他的個性，竟然能做這麼大的改變！我幻想說，那
一定就是愛的力量。但是，那套牛仔裝後來被「供」了起來，結婚後就再沒穿過。
工作夥伴 不帶兒女私情 踏上舞台 絕不先看老婆
我也喜歡他的笑容，像彌勒佛，忠厚老實。沒想到，笑容沒有的時候，竟然像鍾
馗。現在女兒如果從按電鈴的速度和聲音，判斷是爸爸回來了，全都會閃到房間
去。
問：你們工作和生活都在一起，工作的角色和夫妻的角色如何區分？
孫：完全沒有分。他視我為工作的一部分，不帶進一絲兒女私情，也完全不浪漫。
陳：我是讓她「在浪漫中求進步」。以前約會都帶她去圓山忠烈祠，瞻仰烈士和
偉大的建築物。可是她總一臉茫然。
孫：（大笑）他的想法永遠是正面的，永遠帶你看最能激勵你走向光明的東西。
陳：我在傳統的演戲家庭長大，現在又帶一個團，幾乎全家人都在裡面，只要我
踏上舞台，第一眼絕不能先看到自己太太，要看到其他所有的人。還有就是，唱
主角可以得到比較多掌聲，這固然和她個人的努力有關，但我要公平照顧所有的
團員。
問：結婚後兩年，失去五個月大的兒子，又面臨先生被倒帳的事業危機，孫翠鳳
從台北回屏東潮州跟隨明華園生活，會不會很難熬？
不可唱戲 婚前媽媽約束 被動參與 後來唱出樂趣
孫：那是我這輩子最難熬的時光，甚至我經常回想，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那時
我一個人到屏東，面對陌生的環境，實在欲哭無淚。一切只有認命，那時的心情
只有忍耐和等待，忍耐環境的不順，和等待再站起來的一天。
我不是因為熱愛歌仔戲才進入明華園，事實剛好相反，婚前我媽還告誡陳勝福，
可以娶我，但絕不能要我唱戲！我好像在現實人生裡走到死胡同，只好轉進一個
巷子，正好大家都在這裡唱歌仔戲。剛開始我很被動，後來發現，主動參與劇團
可以得到很多樂趣和安慰，才逐漸喜歡歌仔戲，克服語言和身體的困難學戲。
【2004-07-13/聯合報】
練戲練到腿腫痛 還挨老公訓
【記者李玉玲、于國華】
問：出身傳統戲劇家庭，陳勝福為什麼去開電影公司？
陳：佳譽電影公司營業十二年、拍了十部電影，都是正經八百的勵志片。這跟我
傳統戲曲出身有關，像「大地勇士」、「熱血」、「人肉戰車」等，這些片子當
時都很賣座。
拍電影的目的，與劇團發展有關。歌仔戲是土生土長的台灣劇種，但它不斷消失
。民國四十幾年全盛時期，全台灣有近千團歌仔戲，光台北就有十四家戲院在唱
。但今天，全台灣不超過七十團。我把電影的經驗和技術引進劇場，把電影的場
景調度、燈光特效、布景道具等技術帶到舞台，常讓觀眾嚇一跳。
二次革命？ 把我幹掉吧 他逼演白蛇 沒句安慰話
歌仔戲這樣的傳統產業，是黃金、還是抹布？是骨董、還是廢物？只在一線之隔
。明華園讓夕陽的文化產業鹹魚翻生。十年前，我們創造了歌仔戲的第一次革命
，不只演到國家級劇院，還上到國際舞台。我認為，今年起，是明華園的第二次
革命。
孫（搖頭大笑）：二次革命？我不知道他的二次革命是什麼，大概是要把我幹掉
吧！我希望他早點把我幹掉。
我很保守，想事情不會那麼有創意，但他專門出點子要我們跟，我們永遠跟不上
。做為枕邊人，我比較能體諒，他不為自己，完全貢獻給了家族和歌仔戲。很多
困難的工作，都從明華園開始嘗試，甚至要求我先做。
今年端午節公演「白蛇傳」，我想演許仙，但他要我演白娘娘。拜託哦！那是青
衣加武旦，我還要再學很多東西，很累耶！但他說，不管，已經決定了。其他演
員可以跟他抗議耍賴，我不行啊！我是他太太，又跑不掉，硬是要接下來。
我為了武旦去練踢槍，一天五百槍，練到腿都腫起來，自己也覺得很可憐。像我
這麼敬業，老公總該說句好話安慰一下吧！你知道結果怎樣？他看到我連路都不
能走，還教訓我說：「為什麼不早一點練？功力不好才會這樣！」真氣人。
問：台灣的野台戲，會不會消失？
孫：我想不會，雖然大環境不好，但戲有品質，會一直有市場。野台戲是台灣最
本土的東西，對演員來說，野台最苦，硬體條件差、意外狀況多，但野台戲有它
獨特的趣味。野台演出的觀眾都在流動，但如果演員看到觀眾都站著不動，那是
非常大的鼓勵。
陳：文化的活水不在政府，在民間。台灣有兩萬間的廟和宮，每一間有三至五尊
神，都要做生日。每座宮或廟一年各做二場生日、每場平均花三萬元，加起來就
是十二億元。但台灣所有的傳統劇團，歌仔戲加上布袋戲等，一年演出收入加起
來，才不過一億。
很多廟公抱怨：「演傳統劇，沒有人要看！」有的廟公還是會請歌仔戲，演給神
明看；有的廟就演清涼秀。如果能從這十二億元中爭取更多，大家日子都會更好
過。
這就是我要說的「二次革命」。我的心中有明華園二次革命的「三部曲」，第一
是推動劇團Ｂ ＯＴ計畫培養在地歌仔戲人才、第二要成立學校，現在台灣戲專
設了歌仔戲科。最後是歌仔戲要成為自力更生的職業。
二次革命要面對兩個問題：一是提升演出品質，二是克服人才斷層。不只是明華
園，歌仔戲同業必須一起努力。
憑實力立足 不怕被染色 挺綠的寺廟 交情沒褪色
問：這次選舉站台，被貼上泛藍標籤，還被點名抵制。這對明華園的演出有影響
嗎？
孫：我看到有人說，孫翠鳳是外省人，挺藍，把明華園拖下水。哈，才不是如此
。我們家族的立場一致，我只是家族的代表。
陳：我們過去幫綠營朋友，不知站了多少台，也幫國民黨朋友站台。可能今年選
舉太緊繃，才被放大來看。明華園站台，向來只講候選人的優點，從不說對手壞
話，這是文化人應有的本分。選舉已經結束，很多選舉的事還沒完，實在令人難
過。
「抬頭看天，伸手摸心肝」，做政治人物，不管什麼位置，時間到了就拍拍屁股
走人，但是族群傷痕，不是三年五冬可以撫平的。
大選後，我們一樣到「深綠」縣市演出，三千人的廣場擠進七、八千人，鄉親依
舊熱情。偶爾有人鬧場，大多數看戲觀眾會「凍未條」，要反制，最後我們還要
出來當和事佬。
許多挺綠的寺廟管理委員會告訴我們，和明華園幾十年交情，不會被政治影響。
我們民間劇團，誰不是一步一腳印走出來的？要憑實力，才能立足。
【2004-07-13/聯合報】
側記》自比白素貞 一心想成全許仙
【記者李玉玲】
走進明華園台北辦公室，從玄關開始，當家小生孫翠鳳歷年的演出劇照和海報，
佔據大部分牆面。允文允武、宜古宜今，孫翠鳳果真是明華園之寶。
對外，孫翠鳳是鎂光燈焦點，跨足戲曲、影視、廣告圈。但在明華園這個歌仔戲
家族，即使擁有再多掌聲、再炫麗的明星頭銜，還是不能逾越本分。在這裡，呼
風喚雨、掌握兵權的，可是第二代團長酖酖她的另一半陳勝福。
陳勝福的領袖權威，表現在劇團經營管理上，也在院子裡的花花草草上。台北辦
公室一角，有間令人羨慕的玻璃屋，在水泥叢林的都會陽台上，可以恣意享受陽
光和窗外一片綠意。陳勝福開玩笑說，被他種下的樹木花草，都長得特別漂亮；
有株盆栽，怎麼種都不開花，他一氣之下指著花威嚇說，再不開花，就拔了。果
然過不久，花開了。
陳勝福的「綠手指」，讓辦公室生意盎然，也讓七十多年歷史的歌仔戲家族，在
第一代掌門人陳明吉故去後，凝聚向心力，再造傳統戲劇第二春。
孫翠鳳年輕時，最喜歡陳勝福的憨厚笑臉。如今，陳勝福扛下劇團重任，少了笑
容，多了嚴肅。兩人互動，不再是當年的台北時髦女孩、帶著屏東鄉下土表哥「
見世面」，而是陳勝福跑在前面，催促孫翠鳳在「浪漫中求進步」，完成各種「
不可能的任務」。
陳勝福和孫翠鳳的關係如此多重，是夫妻、是教練與選手、團長與團員，也是事
業夥伴與朋友。但生活中的大部分時間，兩人關係不是「枕邊人」，而是工作狂
的陳勝福，提鞭驅策孫翠鳳這匹「千里馬」向前跑，連草都不能吃一口。因為停
下吃草浪費時間。
孫翠鳳認為，陳勝福很像戲曲「李靖斬龍」中的李靖，有頭腦、有才華，是判斷
力準確的男人。她自己呢，則像白素貞。白蛇是有能力的女強人，自從嫁給許仙
，完全三從四德、一心成全許仙，為了愛情犧牲自我。
陳勝福也有話要說，為什麼愛一個人，要把「我愛你」掛在嘴上？嘴上說的是小
愛，不是大愛。孫翠鳳為這個家族、為他所付出的一切，他都了然，「這樣的女
人，男人會把最好的留給她」。
【2004-07-13/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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