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疫期間,大家在家中,
剛好可以將自己多年未實踐的藝術喜好找出來,
不管是寫字或是繪畫,
或是音樂,都好。
今天將蘇軾的前赤壁賦以行草書寫出,
撩撥胸中之氣。
我喜歡裡頭的許多名言,
包括:
1. 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
2. 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3. 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糜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與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
4. 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
各位好友晚安!
以下為全文: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于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泝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鬱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糜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與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於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肴核既盡,杯盤狼藉。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慕夏名言 在 酒類專家 王 鵬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餐飲搭配的藝術——沒有秘密的魔術〉
(2014舊文)
每次餐酒搭配都是新的考驗,因為情境與內容不可能完全相同。哲學家說:「不可能踏進相同的河水兩次。」大致就是這個道理。侍酒師能夠掌握菜餚、飲料、情境與用餐對象的口味喜好,掌握每個細節,創造美好的用餐經驗。我們平常在家裡用餐,雖然一人分飾多角——除了扮演用餐的客人之外,還要做菜、端盤、擺桌、洗碗——絕對不可能跟外出用餐一樣,但是如果能夠掌握一些關鍵,你也有機會在自家餐桌上創造奇妙的感官體驗,下次到餐廳,也能看懂餐酒搭配的魔術。沒錯,成功的餐酒搭配彷彿魔術,能夠創造意外驚喜。不過,我告訴你,餐酒搭配背後根本沒什麼秘密。
【好的品味,需要學習與鍛鍊】
品味充滿自由與想像,而且各有所好,無關對錯。但是,好品味有共通的標準,先試著學習、模仿,舉一反三,才有機會發展出自己獨特的好品味。就像盲目追求每季單品,不等於擁有好的時尚品味,但是如果掌握了時尚背後的發展法則與精神,學習、模仿,配合自己的條件,才有機會走出自己的品味道路。回到我們的題目:好的餐飲品味,就是瞭解飲食文化與風味互動的道理,講究食物品質與餐飲搭配。這無疑非常需要時間來學習與不斷嘗試。
品味不是人的本能,而必須透過學習獲得,從小就開始培養,或許非常重要。每個人都會吃喝,但是飲食並不因此成為流俗,就像寫字一樣,書法家並不因為大家都會寫字,而顯得書法多餘。研究餐飲到了某種高度,就變成一門學問與藝術。如果瞎吃瞎喝,認為「只要是我喜歡,就是好味道。我的味蕾才是最終的仲裁者」,那就不免太小看這門學問了。在餐飲的領域裡,獨立與自信的精神非常值得鼓勵,但是如果沒有經過培養、鍛鍊、學習、調整的品味,常常不算好的品味。如果憑著人類先天品味來當美食評審,勝出的大概只有甜食。
【餐飲搭配的不變法則】
當然,有些人隨意搭配,也能享受飲食之樂。這種舒適自在,可能只是出於粗茶淡飯亦能滿足的心境,這並不是我想討論的美感經驗。餐飲搭配經驗老道的大師,端出來的東西看似簡單,但是卻能清楚表達搭配的重點,若非一番工夫,怎能到達如此境地?其實,只要輕鬆掌握幾項原則,人人都能往這樣的境界前進,為餐桌創造一片好風景。
餐酒搭配有某種自由與彈性,一道菜不只適合搭配一種酒,而一款酒也不是非搭某一道特定的菜餚不可。然而,在這多樣面貌的背後,有一組基本法則必須遵循:達到同質呼應,或者追求異質對比。偏甜的菜餚,搭配微甜的酒,錯不了。帶有酸味的菜餚,搭配一款比它稍為更酸的葡萄酒,也錯不了。這都屬於同質呼應。至於異質對比,其實就是均衡的意思,偏鹹的食物,就來一個不鹹、有其他風味的飲料作為對比,降低鹹味的感受,譬如偏酸、偏甜、或者氣泡酒都行。辛辣的食物,搭配微甜的酒,也是這個道理。
餐飲搭配最重要的是考慮餐食與飲料之間的互動關係。決定一道餐點特性的元素,包括食材屬性、烹調手法、醬料種類、溫度與質地;決定一款飲料的元素,則有飲品類型、飲品產地、風味屬性、濃郁程度。從這些決定飲品特性的條件來看,酒是最多樣而且複雜的飲料,至於無酒精的軟性飲料,像是果汁、咖啡、茶、水,在餐飲搭配中也有一席之地,只不過體系相對簡單。一場完美搭配的盛宴,必須瞻前顧後,周遭的人事物都很重要,但是我們先討論餐食與飲料就好。
【菜餚搭配的關鍵】
-食材屬性-「白酒配白肉,紅酒配紅肉」,是個過度簡化的說法。海鮮食材確實不適合搭配紅酒,牛排搭配白蘇維濃也枉費了一瓶好酒。但是,也有海鮮、雞肉、火腿搭配紅酒的例子,譬如薄酒來,而以紅酒烹調入味的魚類料理,也可以搭配紅酒。至於牛肉,如果出現在沙拉冷盤、開胃小點裡,也沒道理搭配紅酒,來杯香檳如何?簡言之,食材屬性會影響搭配的飲料種類,但是它不是唯一的因素。所以,請忘記那句過時的名言吧!你這時可能會叫住我,緊張地問:「那紅酒搭乳酪呢?這可錯不了吧!」可惜的是,大多數的乳酪都適合配白葡萄酒,而不是紅葡萄酒。
-烹調手法-相同的食材,清蒸、油炸、香煎、爐烤、煙燻,能配一樣的飲料嗎?猜也知道。如果一款酸度充足、口感凜冽的夏布利,搭配奶油爐烤白肉魚的效果非常好,但是今天烤爐故障,廚師只能改用油煎,這時,就算這道菜的邊菜、醬料都不變,只有魚肉改成油煎,那麼,搭配的酒也必須換掉。因為魚肉一旦碰到鐵鍋,一切翻盤,必須改搭酸度較為溫和、酒感飽和馥郁的白葡萄酒,譬如維歐尼耶白酒。而如果屋漏偏逢連夜雨,連瓦斯都停了,不能開火,只能切成生魚片來吃,那好,生魚料理就改搭一瓶阿爾薩斯不甜的麗絲玲吧!
-醬料種類-沾了番茄醬的牛排,你還會想搭配紅葡萄酒嗎?「喔,不!」我的意思是,不能接受吃牛排沾番茄醬這種事發生在我家的餐桌上。不過,我剛剛想表達的是,沾醬的影響力可能超乎你想像。一盤三分熟的原味菲力牛排,搭配波爾多紅酒,譬如聖朱里安,恰到好處;如果同一塊菲力牛排切薄片,裹上白芝麻醬,那就換一款夏多內白酒,效果一定比較好;而菲力牛排上面多放了一塊鴨肝,還淋上甜蜜蜜的醬料,哎呀,趕快改開一瓶阿爾薩斯的灰皮諾吧!在所有的醬料中,黑名單最邪惡的第一名就是烤肉醬,好端端的各式食材,非要千篇一律刷上烤肉醬,那我也只能靠啤酒漱口。
-溫度效應-菜餚冷了固然不好吃,但是有時候,更惱人的是已經選好的酒,不適合搭配已經冷掉的這道菜。隨便舉個例子吧,如果你買了一塊好大的豪大炸雞排(先聲明這不是廣告),順手抓了一瓶黑啤酒,正吃得津津有味。但是因為雞排實在太大,以至於最後幾口冷掉的雞排碰到黑啤酒,在口中迸出油臭味(看吧!這真的不是廣告,我可沒有過分美化那個雞排)。這時,你不需要把吃剩的雞排扔掉,你只需要換一瓶小麥啤酒,因為小麥啤酒可以搭配冷掉的炸物。當然,如果你未滿十八歲不能喝酒,只能從頭到尾搭配可樂,那麼我恭喜你,美味的效果也絲毫不遜色。
-質地效應-如果有人急於展現自己對分子廚藝的熱情,把你最愛的牛小排打成泥,跟蔬菜泥混在一起,做成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的菜肉團⋯⋯抱歉!你可能必須放棄平常最愛的美國加州紅葡萄酒了,因為食物的質地已經改變。當然,食物質地的改變不總是以悲劇收場。分子廚藝也發明了把湯汁變成泡沫慕斯,這時,原本不需配酒的湯汁,搖身一變,變成了一盤菜餚裡的佐料,於是你又可以有一杯酒來搭配了。剛剛提到鴨肝,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食材。當鴨肝切開呈現粉紅色的熟度時,是最理想的狀態,可以搭配微甜的白葡萄酒,甚至乾脆就搭配甜白酒,鴨肝豐腴軟嫩的油潤口感,恰與奢華璀璨的黃金液體相映成趣。但是,鴨肝如果過熟,剖面灰蒼蒼,吃起來粉粉的,可就沒這種質地相互輝映的效果了。質地已經改變。
【飲料搭配的關鍵】
-飲品類型-講了那麼多酒,先來講講無酒精飲料。無酒精飲料被稱為軟飲,其中最無聊的應該是可樂與汽水,其次是果汁,在餐桌上最有學問的軟飲,可能反而是看來平凡無奇的水。餐桌上放一瓶礦泉水,尤其是有氣泡的,絕對錯不了。有人比較吃虧,天生不喜歡有氣泡的無味飲料,但是我很幸運,不乏有機會見識氣泡礦泉水在餐桌上的妙用。簡單來說,汽水、果汁、茶,多少都有搭餐禁忌,唯有水,尤其是氣泡礦泉水,在餐桌上百無禁忌。
-飲品產地-餐酒搭配有一個這樣的法則:「在地飲品搭配在地食物。」乍聽之下,你可能不以為然,難道吃新加坡雞肉飯,就一定要喝讓人舌頭發麻的酸柑汁?其實倒不至於!所謂在地法則,其實反映的是一個地方的人文環境條件,通過時間的沈澱,孕育出來的經典搭配或飲食傳統。如果換個時空,可能也難發展出這樣乍看之下不太尋常,但其實卻非常美味的搭配方式。著名的經典搭配,背後都有某種法則可供我們學習、模仿。愛爾蘭黑啤酒搭配生蠔的吃法,名聞遐邇,其發源不外乎就是因為有豐富的海產,以及酒廠使用烘烤大麥取代麥芽釀酒,藉此規避麥芽稅金的歷史遺跡。但是,嘗一嘗搭配的效果,你會驚訝這樣的搭配能夠保被留下來,自有它的道理。舉一反三,其實用愛爾蘭黑啤酒搭配蔥花鮪魚海苔壽司,啤酒的焙烤焦香一樣會帶出海產的鮮味,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風味屬性-相近的風味,彼此之間都有基本的協調感,搭配起來不會有大錯誤,這是餐飲搭配中最簡單而有效的策略。菜餚與飲料擁有彼此的風味特點,就能夠自然產生呼應,縱使不精彩,也不至於錯得離譜。蘑菇炒一炒之後,與馬鈴薯拌一拌,配什麼?法國、義大利,或者西班牙紅葡萄酒都好,這些都屬於果味含蓄、酸度充足的葡萄酒。但是如果搭配美國加州的梅洛、澳洲的希哈,可能就跟這道小菜格格不入,因為葡萄酒中的水果滋味太搶戲、酒感也比較豐沛,把蘑菇壓得死死的,而且又與菜餚的土味基調衝突。但是,如果把這道小菜加工一下,和鮮奶油、奶油、香料拌一拌,又會得到不同的結果,不但變得可以搭配加州紅酒、澳洲紅酒,甚至還可以搭配白葡萄酒,尤其是夏多內品種、灰皮諾,或者格烏茲塔明那。
-濃郁程度-菜餚風味愈重,就適合搭配愈濃郁的酒,道理在於彼此均衡。炸清雞腿,丟一些九層塔下去,這算是風味簡單的原味料理,或許來一瓶淺色拉格啤酒就夠了。如果不幸地,油溫不對,把雞肉炸得油滋滋的,吃起來又黏又膩,那還是需要啤酒清理一下味蕾。如果是雞胸肉滾上培根,裡面塞一些耐烤蔬菜,滋味稍多了些,那就升級到風味較多的琥珀色愛爾,啤酒散發些許麵包般的香氣,與培根相得益彰。倘若這道雞肉料理變成乳酪焗烤,乳酪絲裡有較多的高達或切達乳酪,那麼你會需要黑啤酒來呼應一下濃郁的乳酪風味。但是如果菜餚辣得你滿嘴通紅,同樣嗆辣的酒只會火上添油,無法發揮均衡的作用。理論上,辣不是一種味道,辣也不叫做口味濃郁,而是口感灼熱刺激。遇到灼熱刺激的食物,應該搭配常溫的、帶有甜味或酸味的飲料或水。
【餐飲搭配的多變樣貌】
餐酒搭配不是無限度發揮、沒規則道理的亂配都能成功,好的搭配都有機可循。模仿經典搭配,從中做些改變調整,不失為學習餐酒搭配的一個好方法。而且,這不也是學習廚藝的方式嗎?先照著食譜來做,再嘗試一些變化。
我來舉一個實例——番茄牛肉蔬菜燉湯,俗稱羅宋湯,理論上不用搭配飲料,因為湯品再搭飲品,湯湯水水,顯得多餘。不過,湯裡多加一點馬鈴薯,做成濃稠狀,搭配飲品則無妨。搭什麼飲品?牛肉風味濃郁,理論上牛肉與豬肉都可以搭配蘇格蘭、愛爾蘭啤酒。這些地方的啤酒帶有不少焦糖風味,能夠呼應牛肉的香氣。然而,如果改用一款麥芽風味跟蘇格蘭啤酒一樣濃郁,更多了酒花香氣的美國琥珀愛爾,會有另一番效果。牛腩肉的油脂豐富,番茄帶有鮮味,美國琥珀啤酒的糖香、烘焙風味與燉湯中的馬鈴薯屬於同質性呼應;酒花香氣、風味與苦韻則發揮了均衡牛肉油膩的功能。
餐酒搭配的理論,告訴我們湯品不需配酒,告訴我們燉蔬菜牛肉應該要配大西洋東岸的啤酒,然而,我們可以同樣地根據相同的餐酒搭配理論,把羅宋湯的配方比例調整一下,變成可以配酒。而且還循著經典搭配的足跡,把大西洋東岸的蘇格蘭啤酒,換成一款大西洋西岸的美國啤酒。
能夠拿捏餐酒搭配自由的尺度,變換出不同的搭配,是需要思考、演練、經驗累積的,其中蘊含許多道理。雖然這些餐酒搭配的道理都不是秘密,但是掌握這些遊戲規則之後,卻能像是學會魔術一樣,把餐桌變得更精彩。
慕夏名言 在 陳學聖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道德經》名言、綱要 上課地點:大鑑禪堂,二○一九年五月二十四日
第十二堂課之一 梁寒衣老師撰筆,黃麗月聽寫
(《道德經》弘法第12堂二○○八年六月六日授課錄音)
〈第十三章〉
◎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何謂寵辱若驚?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何謂貴大患若身?吾之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故貴以身為天下,則可寄於天下;愛以身為天下,乃可託於天下。
──人類一生孜孜,皆不離「寵/辱,愛/憎」、「名利榮華」,本章剖析其華熠皮貌下之於性靈、精神的戕害,直如「繡囊盛糞」;要哉教人「重道忘身」、「愛人忘我」以祛除重累、不負己靈。
◎寵、辱若驚。
──何謂「寵、辱若驚」?〈憨山註〉謂「望外之榮(望外的榮耀),名為『寵』」,意思是,凡需要外在的「加持」:外在的鍍金、鎏光、榮耀、崇拜、光環,或慕愛、眷顧,乃至他者的眼光和青睞,即已是在「邀寵」、「希冀、希望寵」了!──一旦希冀他者美好的眼光與讚許時,即已是在「求寵、望寵」了!即使是一名上師亦然,當他期待弟子的眼光、崇拜、與頂禮時,便已形成某種程度的「求寵」、「邀寵」──「寵」的幅度、範疇廣袤,外在的榮耀、富貴、權位、聲名……固是一種「寵」,愛與美麗、憐惜、掌聲、喝采、評價、恭維、嘆賞……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更精微地「寵」?世間之人皆希望得「寵」,愈多愈好,更希冀能永永擁有這份恩威、這份美麗、珍愛、與閃光!
──殊不知「寵」往往即是「辱」的來源,在於無常、變異。今日的「寵」,可能即是明日的「辱」,唯因「諸法無我」,人性、人心本就是無常、變異、念念遷流的。取決於要不要「被寵」、「得寵」,本來自於「他者之心」,問題在於「沒有誰能夠把捉另一個人的心(連當人都不能,況乎他者!)」──即使那人是你的父母,是你的丈夫、情人、妻子,乃或是你的上師、道友、菩薩。而建立、依倚在他者的禪柱子皆是不穩的:緣於,取、拔由他,與、奪由他,自作不了主!由是,靠他家的寵愛而建立、形塑出來的自我,定也靠他家的侮辱而崩毀、坍塌。
──「驚」,即「恓惶不安」的樣子。凡夫愛「寵」懼「辱」,恒將「寵/辱」視為一生關鍵、追索的主題,一個命運的手勢。以致既期待、又徬徨,既渴欲、又驚動……太期待、太敏感,由是總於此「境界風」中搖擺熾劇……故用「若驚」來形容:既搖擺、又希望,既騷動、又渴求,且永永難以把捉、主宰!(人類所謂的「煩惱、痛苦」指的即未曾得到所期待的「寵」吧!── 那份期待的愛,期待的位置、聲名、威望與眼目!);也由是「來時歡喜去時迷」:得「寵」,固是驚喜、驚詫;得「辱」時,一樣也是驚怕、驚狂。不知「寵/辱」、「愛/憎」(寵就是「愛」,辱就是「憎」)本是一把刀的兩面,兩頭蛇的各一端──你才執起一端,另一只蛇頭已舔著紅信翻轉過來啃嚙了!
「若驚」二字表述了兩層意思:既摩劃了生命於此境風兩頭潮起潮落、拍翅掙扎、惴惴不安的形貌;也表達智者智照於此,所採取的敬慎與審慎:「寵」來時,固然諦觀慎明,不必歡喜絕倒、「與之俱去」;「辱」來時,亦一樣諦觀慎明,無庸憤憒絕倒,與之俱去!也只恁麼,平淡如常。(佛法謂:「功德天」與「黑暗女」,有智主人,二俱不隨。參見《達摩四行觀》)
◎貴,大患,若身
──「貴」,〈憨山註〉釋為「崇高之位曰貴,即君相之位」,當然,別忘記〈憨山註〉書於明代,如是忍不住以政治體相來思索。就當代,所謂「貴」所指的,應是各個領域,浮在檯面上,具足光環,能為各類媒體(電視、報紙、雜誌、網路……)報導,集注榮寵、光芒、與注視的,都算是某種程度的「貴」了!無論是商業、政治、文化、藝術、教育、環保各項……自然,也必須是此領域的尖鋒、翹楚、或精英;比如各種閣員、院長、局長……各種影歌星、舞蹈家、音樂家、設計師,或環保鬥士、運動選手……等等。於此多元的世代,「貴」的樣貌,亦開展、分歧而多元。萬頭鑽動,進取、拚搏……無不渴望抵達「貴」、競求「貴」、實踐「貴」(「貴」就是「功成,名遂」的量尺);可老子卻要說「貴,大患,若身」:此「貴」,如同此「身」一般,皆是眾患所集、眾病所至、眾惱所生之處。
──為什麼呢?在於無此肉軀、肉胎,則疾病、災難、饑餓、燒惱、苦迫……向何處啃咬?無此權貴、尊貴,則醜聞、弊案、謀殺、盜賊、敵手、媒體……又向何處啃咬?──端看世界各國的政治人物,隨其權位、影響的飈漲,則警衛、保全、維安系統更層層嚴嚴、密不透風,即連散步,也得如囚犯般,有個「保全者」監管、照看,即知誠然「貴,大患,若身」了!而一旦為其「貴」──成為各類領域的焦點人物、尖峰人物,即就「隱私」而言,便可能處於全面性地侵奪與敞開中……你的一舉一動、聚聚散散、恩愛情讎……所有所有最最糾結、痛苦、美麗、扭曲、或醜陋、煩惱的……皆刨屍曝骨、點滴晰微地以放大鏡掃瞄、檢視了,同時,繪形繪影、加油添醋,供人笑罵與娛樂。
──古德謂「黃金自有黃金價」,出世間的「貴」與世間的「貴」皆如此,皆有屬於生命、心魂的重資與重價、包袱與責任。而屬「貴」的位置──具足光環與威勢的權力核心,一向如是少而有限,永永浪頭洶湧、擠兌,為無數人類覬覦、艷羨、競奪、構陷、嫉忌、怨害的場域……由是激湍兇險,漂滿人性的棘刺與坑坎。
──「寵」與「貴」,世間之所嗜欲、嚮慕,本章老子卻開宗明義以「若驚」、「大患」定義此二者的本質,要人認清榮貴背底飄搖、燒惱的真相,審視此患禍叢結的淵藪。
以下則是更進一步地揭開、詮解此「寶篋中的毒蛇」。
◎何謂寵辱若驚?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
──前以略釋,正因為諸心無常,境緣、境風不定,以是「寵辱若驚」:未得時,固然朝思暮想、忐忑起伏、驚惶不安、思惟揣測;一旦獲得,卻也一樣驚惶不安、難致安穩──懼怕眼前的榮寵、幸福,被各種無常、各種自然、天災、人禍……所剝奪、瓦解(縱使他者不叛變、移易,於此無常器世,也仍叢集著各式各樣儻來的災禍,一個車禍、一場飛機失事、一個突來的癌症病變、不慎的意外牽連……),自身所握的幸福(那份眷愛、成就或光環)也不過僅如一只玻璃珠、一顆汽泡、一閃煙火而已。由是,未得時固然憂懼輾惻;一旦得致,也一樣憂危怔忡:懼怕不能鞏固、牢守,亦懼怕失卻、剝奪的痛苦與愁惱──這就是「得之若驚,失之若驚」:倘若想邀寵,想受青眼、青睞,那麼,便打算一生成為一名「驚弓之鳥」吧!唯因世間恩寵不定,「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則也「天予之,天奪之」:不知什麼時候將飛走或崩壞,緣於,取決點未必是你!──未必是你的才華,也未必是你的美麗、或能力(難道此世沒有第二個、或其他一樣具足才華、美麗、能力而卻明珠埋滅的嗎?),而多半為「心風」與「境風」──乃「緣命所之」:是因緣、機宜、甚或他者的一念愛憎與僥倖。
──「寵在下」,唯因準擬「爭寵」、「求寵」、「製造寵」的時候,已使一己處於下方、下風、下位了,僅能依循他者的心風,決定自體的拂擺──無論現實的位階、才華、知識、學養如何,即已打算「矮化」自體,由著他者心風作主、捏塑,決定一己的憂悲愁惱了!……即使一名國王亦然,當他絕望地渴求一名妓女的愛時,便已是她的「俎上肉」了!僅能任她憑藉著自我的愚蠻,把玩、捉捏他的心,嘲弄、羞辱他的愛情與人品(毛姆的小說《人性的枷鎖》,珍˙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威瓦第的《阿依達》……等等皆表述了這一類的愛情──或該正確地說,無量愛情皆如此,一旦求其「愛寵」,便自動化地落入下風地帶。)
──「寵」與「辱」的關係,正如親信的佞臣、寵臣、愛妃一般,當君主愛寵之際,即小小一杯酒、一塊肉、一點菓餅……正吃到嘴邊,也不惜忉忉留下與「所寵」共享;即起牀之際,見衣袖尚壓枕在那人頭下,便不惜斷袖,也捨不得喚醒對方(如漢哀帝與董賢),非如此,不足以表達「寵到極致」、「愛到最高點」!然,一朝失寵,任你「擺爛」,任你積灰塵、長虱子、打到冷宮,也至死皆不相逢,更遑論墓前顧盼上一眼了!〈憨山註〉解釋,古代君主恩賜、恩賞,受寵者一定低伏跪拜、叩謝皇恩、高呼「萬歲!」,未被寵者便只依前高高站立,杵在一旁看著──即知「受寵」的當下,本身就已即是「辱」了(即已不免叩首、頂禮了!)──可惜常人無法直下看穿這件事,只可能又羨又忌望著這個下跪頂禮的人,恨不得跪著受寵的便是一己!──依此觀點,「寵」實就是「辱」之甚!緣於,與/奪由他,愛/憎由他!愈是寵捧至高峯,則其跌墜也必顯得更慘烈、更痛迫、屈辱!
˙寵辱若驚,舉例
一、憨山與太后:太后恩寵憨山,即若宮苑的限制,也寧可摩畫肖相,對著畫相頂禮、皈命,自為弟子。更為了協助他重建火焚的「報恩寺」,不惜日日減食、刪存宮中食饘經費以籌蓋寺宇。沒有太后的恩信、崇仰,於宮闈鬥爭之際,則不可能之於憨山構陷冤獄、重刑拷打,借此牽連、誣陷太后入罪,更不致有此後十餘年的嶺南流放,即連僧衣也徹底剝除。於明神宗母子的矛盾中,太后的「寵」愈深,則神宗的「辱」愈切!──這殊獨的緣命與枷鎖並不屬於尋常普通的僧侶。
二、五祖弘忍與慧能:無五祖弘忍的慧目灼巨、大開大闔,則不可能將衣缽、法信傳承給始來八個月、踏碓修行、連字也不識的「南蠻子」慧能。五祖無所謂的「寵」──唯因禪門風格、體氣如是,誰悟道、誰便傳承;與識不識字、讀多少經藏了無交涉,亦斬決毫不「留情」與「容情」!而僧團人人卻誤以為「寵」,大眾更信願的,為身為首座、威儀堂堂、精湛經綸,能領眾一千的神秀(僧團的行為已是「信不足,有不信」了!──究底誰才是老師、禪師?誰才是明法者、主法者?誰才更具足正法眼與擇法智?)。一眾不肯相信五祖弘忍寧捨担水汲柴、切切相依相隨十餘個年光的神秀,其背底的深沈道眼與法眼,卻轉而搶奪衣缽……伏下了日後六祖隱埋獵人隊中、担任傭賤瑣役、澇苦塵勞十五載的時光。六祖謂「物忌獨賢,人惡出己,辛苦受盡,命若懸絲」──無此「南宗禪」的冠冕、法信,則亦無此「命若懸絲」的憂危辱迫。
三、芙蓉道楷與徽宗:芙蓉道楷道譽高標,震動京師,即連徽宗也愛,賜下紫方袍,號「定照禪師」。芙蓉道楷剛骨孤硬、堅持本志,拒不接受,幾回三番,最終,徽宗震怒,不禁將他逮捕下獄,甚而於他臉上黥字、流放(「寵」之極,御賜紫袈裟;一旦翻轉,「辱」之極,則於顏面上刻字、黥刑!)。稍後,恩赦、平反了,人們建議他,不如洗去顏面上的刺字。芙蓉道楷回答:「這是皇上的加持、恩賜,怎敢洗卻,看作紀念!」如此掛著黥刻的顏面,走完一生──這就是芙蓉道楷的豁達超邁、等觀一味:他就留著這個「辱」當作「寵」;無昔日非常地「寵」(且「寵到」非如此不可!寵不到,就憤憒、刻字!),那有今日臉上這等好字?然,此「功德天」與「黑暗女」畢竟斯皆如空!
四、呂后與戚夫人:缺乏漢高祖極致的耽溺與愛寵,呂后則未必「創想」出「人彘」這樣一種極端猙獰悚怖、非人非常的摧剝與刑虐,緣於她之其他嬪妃即或殺害、並未酷毒如斯。彌天的愛寵招致彌天的裂毀與嫉忌。由是,「寵辱若驚」意即,於「寵」的當下,就該戒慎、反觀、覺悟、出離了!不該到了「辱」,肌骨猛抽一鞭,刀斧當頭,一無退路,才有所覺知、反省。那太差、太鈍了!
★老子要人看清,人性於「寵辱」(得/失,成/毀,損/益,愛/憎)之際,擦翅、拍擊、掙扎的種種相狀,要人齊齊放下,持平、持淡以之,始有轉身、游御的空間。
須得實實穿透「寵辱若驚」,始能不忮不求,來任其來,去任其去,抵達「寵辱不驚」:不致隨風高舉,也不隨它墮坑落塹。
◎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
──富貴是大患,即如身體是大患,為何如此?
單看人類一生從早到晚、忙忙碌碌、多少的歷程、掙扎與塵澇,說穿了便是要「養活自己」,且光是食、衣、住、行──此「物質上的安穩」便足以紛紛攪攪忙過一生。然,光是這點還不夠,人,不是動物,尚有精神、心靈、情感的追尋、定位、與滿足。如是只要仔細回觀,便將發覺,我們作了一切種種的努力、拚盡所有力氣,無非僅在安置、安頓我們的身體──這個「肉殼子」,以及肉殼子中包藏悸跳的「心」!(無此「肉殼子」,這顆怦怦悸跳的「心」又向何處聒譟、吶喊?)──可惜,無生不終,無論如何安排安置,努力鞏固、施設,各種生老病死,各種災禍災難,各種儻來的無常、流變,乃至各種身、心的打擊、沈鬱、與苦痛……仍傾軋、翻搗而來!無論如何鞏固、如何圍堵、防禦,一旦有身,便只能算是站在流沙上面,一點一點看它下陷、消磨……因此「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並不難瞭解,僅要看一看一名中風、全身癱瘓的人吧!倘無人悉心料理,則吃喝拉撒皆全在那裡,渾身傷瘍耨瘡、臭垢羶臊。即或有人照護,那些渾身插管的病人們,也自成一組組無聲的煉獄。……倘無此身,怎有此全身腫瘤癌侵、不得自由,分分秒秒皆深沈拍搗的楚痛呢?
──山中散步,看到病傷的蚯蚓,總是千咬萬咬、密密麻麻的螞蟻都在啃噬、食噉著牠,便拿起樹枝驅散群蟻,將牠挑入水窪或山谷間、不會有螞蟻的地方。朋友是重視環保的,即一直強調:「不要破壞自然的程序和軌則──人沒有權利去干擾破壞,不然螞蟻吃什麼!?」
尸鳩王割肉飼鷹。乍看可以如此看待動物昆蟲、自然界,但僅要有一點點想像力,即知那條長身大蟲究底痛澈到何種程度!?山中沒辦法!看不下去!只好執起樹枝,讓憤怒的螞蟻猛然擊噬手掌、袖肘。假使有因地,那就只能是這樣子!──可是,各位想想,那生病究底要不要醫?癌瘤要不要割?中風要不要看護呢?……那不也是殺了身上的細菌、病毒嗎?而細菌、病毒的存在,不也全屬於「自然法則」嗎?是不是全都不做、不救、不對治?所以「知見」很重要。在於若強調所有環保,則人也是自然體系的一層,基於「此有,故彼有;此無,故彼無」的概念,若彼不能救,此也一定無須救,那麼,一旦輪到你的時候,則也不用東割西割、號泣著沒有人救、沒有人肯出手施為!佛法日微,正因為佛弟子雖時時喊「無差別相」、「一體等觀」,一旦蒞境、臨境,卻難能「物我一體」的直觀轉換與對待。由是「虛多實少」、難為人敬信。
──有身皆苦,冬寒夏暑,無不逼拶。《雜阿含經》用「無牢,無實……如病,如癰,如刺,如殺」來形容此色身的大患。而南傳佛法根本必修的「四念處」,第一則是「觀身不淨」,要行者如實體會此「有身」的過患、瘡瘤,依此建立「厭離心」、「出離心」;基於無此諦觀與出離,則也無所謂的修行佛法。
──《華嚴經》則謂,唯有初地菩薩始能遠離「五種巨大的怖畏」,即:
一、死畏:一旦有身,則有死亡的威脅與懼怖,無論之於一己,或所親、所愛皆然。
二、不活畏:即「無法存活的恐懼」,包括兩種層次與條件:
1.物質的依恃:飲食、衣服、醫藥、居住、工作……等等。
2.精神的依恃,我們需要父母、師長、朋友……一切所親所愛,亦需要自我的實踐、追尋與定位;一旦失卻其中的某一個、或某一部份,則「活下去」的勇氣、支撐、與力道也將流失、殞滅。
三、惡名畏:畏怖種種「污名化」,種種是非、攻詰、毀謗、污瀆、中傷、凌辱、流言……
四、惡道畏:地獄、餓鬼、畜生、阿修羅等「四惡道」的畏怖。事實上,人類連「黑道」、「惡人」都怕畏,更遑論其餘因造作惡業罪業而墮落的「地獄」等更闃暗、險惡之地了。
五、大眾威德畏:指懼怕群眾、團體的威勢,亦懼怕各領域具足威德、威勢者。比如有人不敢上台發言,或面對大眾則囁嚅不已,懦弱、龜縮、不敢為義理發言。而有人則怕見警察、怕見法官……即往見所崇慕的作家、導演、舞蹈家……也顫慄戰抖。
以上「五怖畏」為生而為人、具足此身,必有的五大過患與畏怖,唯有抵達「初地」始能遠離(注意,是「遠離」,而非「斷除」!),即可想而知五者之於尋常肉軀的宰制和凌迫了!(關於「五怖畏」,詳請聽《面對恐懼》CD)
◎及吾無身,無有何患?
──除非切確思索、觀修「身體是大患」這件事,深味此「五怖畏」,否則就難以當真認證此結論,更難以進一步平行諦觀「色身,為眾苦所集,是大患;尊貴,亦如同色身一般,為人性癌瘤所集,是大患」此一事實了──緣於,若果真正視身體為大患,那麼,隨時死不是很高興嗎?不是拋棄了此大患嗎?──然,凡夫心怕死,畏死,更慣性的思惟,是視身體為「大愛」;死亡,才是「大患」、「大敵」吧?同時認為,只要我們能活著,能繼續鞏固、維持,則一切都不成問題……凡夫心依此法則而運作,故要參悟老子(或佛法),則必須棄下舊有知見,循其系統而紮實觀修,依之刷洗沈潛意識基底、累世行來,之於肉身的堅牢執取與惑愛。唯因無能「解縛」正源於之於自、他色身的牢執與愛渴。如是「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正是一名過來人的解脫語,不可只作痛快看。
──關于「貴為大患」,〈憨山註〉援引了兩個例子:
之一,《焦氏筆乘》(註)中的「王子搜」:王子搜的故事出自莊子〈讓王〉──越國人民宿有弒君的慣習,他們一連弒了三代國君,王子搜的太祖父、祖父、父親,現在,是王子搜了!──舊王已弒,如今,他們希望太子繼立,成為他們的新王。
王子搜於是亡命出逃,藏入深山窮嶺、無人洞窟中(其實,既愛弒君,又愛立君──「因地」如此下種,誰敢成為你們的國君?有如此嗜味與慣習,頂好,便學習無君、無政府,自己管自己!)。然,越國人不肯,眾裡尋他千百度,千尋萬尋,也果然追躡到此山洞來。
王子搜沈默不聆呼喚、抵死不肯出來。
越國人即燒薰了艾草,用強烈的濃煙硬將王子燒薰、嗆辣出來(咿,果然是惡國惡民,這是迎接國君的樣子嚒?),而後,將之強置放於裝飾華美的車乘上。王子搜乃撫著車轅仰天長嘆道:「非我為王不可嗎?便不能捨掉我,放此一著嗎?──」
莊子評述道,王子搜並非厭惡為國君,而是厭惡為國君的過患與弊害。如是寧可藏身山野,只當一名野人、野漢!──這就是「貴,大患」,尊位、權柄中伏藏著大量的過患:人民並非白白地低伏!大眾是有期待、有想像,也有檢視、責求、與幻滅的。一旦幻滅,所施、所行不符大眾的愛憎與量尺時,便又弒君、殺君去也。
之二,楚威王與莊子:楚威王聆聞莊子賢達,請使者攜重金迎聘為宰相,莊子笑而拒絕道:「千金,乃重利;卿相,為尊貴之位。然,且看祭典選為祭祀的『犧牛』吧──那被選中的牛王,皆須先用豐厚的食物餵養三年、細緻照護;及至送至太廟之際,又裝飾、披掛各種文采華貴的繡布繡綺,直謂享盡殊榮!惜哉,正當屠戮之際,彼時即若想成為一隻鄉野的野狐、野豬亦不能──」(引自《史記˙老莊申韓列傳》)
──明代方孝儒若非貴為大儒與重臣,其下筆起詔具有一定的威德與影響,則絕不致招來「誅連十族」的禍患。即前述的商鞅、李斯亦然,缺乏卿相極致之貴,則也難有誅夷九族、三族的極致之禍。鄉野鄙夫,至多,也僅是一人、一家斷頭而已。及若當代亦然,不是權貴聲望,不是名聞、名流、名達,不具有一定的光環與吸引,則決難引來叢聚的媒體、傳播,以及各類扒糞扒屎、腥羶嗜血的炒作與炒弄。狀況即如被螞蟻啃嚙的大蟲一般,有此巨大招引的蟲軀,才有此叢聚咂噬的痛楚。
──我們的文化、社會、教育一向視「光環與檯面」──各式的「尊貴榮寵」為生命致力的標的,認為有出息、有志氣、有懷抱、有價值的人便應如是:合該站在光環與聚焦的中心!由是,前浪後浪,人人虎視眈眈、來勢洶洶、有志必得──而立於光環的中心,則永難豁免無盡的嫉忌、瀆謗、敵競、與挑戰。〔〈憨山註〉謂「然位,乃禍之基也。既有此位,則是非交謫、冰炭攻心、眾毀齊至;內則殘生傷性以滅身,外則致寇招尤以取禍,必不可逃。」〕
˙舉例
從白天鵝至黑天鵝──一名總統的女兒
◎故貴以身為天下,則可寄於天下;愛以身為天下,乃可託於天下。
──人生在世,所最愛的兩個東西:一為身體,一為尊貴榮寵,老子都直截破斥為「大患」,要人直視其背面骨底,無盡險巇、箠楚的代價與歷程。洞曉了、剔透了,才可取此位、荷担此「貴」。這是「先放下、超越、明白,才可承担」的哲學。
──意即,榮貴與色身,就個人而言,實是不值取、不足戀。然若有人其立於尊位的原因,直是憂國憂民、以生民為懷抱,則可寄予天下了(意思是,對權柄權位、光環檯面,真正淡泊、出離、超越的人,始可賦予重担、要角);若其人愛養色身的目的,僅為生命一體、仁民愛物,以慈仁廣推於天下,則可託付以天下(意思是,此人愛惜「法身性命」和「肉身性命」的原因,皆不是為自己、依本能而有的自我保護與戀懼,而是「直以天下人法身、肉身為己任」,則可咐囑寶器、尊位了!)──事實上,無論「人王」或「法王」皆如此,能「主天下」或「主法教」的,皆必須是頂戴生命,能超越自我之於色身與權柄的幻念、渴愛的人。
──徒為寶愛自我,為「私我」的存活和榮顯而掙扎、拚搏的,皆未足以寄託與荷負──端看「南明」,國破家亡,山河隳裂如此,卻不圖收拾恢復,諸王、諸臣、諸將一併忙於內鬨內耗、拚殺爭權,終至殲滅、消亡……即可之老子的語重心長了:私我太重、權力欲太重,僅能導致生民、國土的焦煎、夷毀。
──一個國家、文化、社會,誰當政、誰主權、誰主導,永遠是重要命題;基於任何領域,好權、私欲、諂媚、無能者當權,皆可能向下導致沈淪與劫毀。由周王朝的衰微中,老子已預見列國未來的動亂了,故諄諄其言。
須知,秦始皇僅任用了兩個權力欲望奇大的人,李斯與趙高,即將他征戍六國、締建大秦帝國的無量心血、劬勞一舉掃盪了,影響所之,即連有秦以來近七百年的基業也一併連根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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