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凱彤獨立發展之後推出嘅歌,我其實唔太認識。但世事有幸有不幸,近日喺社交媒體之上,我留意到世人為悼念亡者而分享嘅一首佢嘅國語歌,名為《你的完美有點難懂並不代表世界不能包容》。礙於抗拒從俗之無謂反叛心理,我冇特別按圖索驥認真細聽,但歌名清晰若此,鼓舞人心若此,配搭盧凱彤身故呢個時機,又不期然諗起身邊人近日緣事而發,所贈我嘅灌頂醍醐。
公眾人物暴死翌日,我如常過活,如常日入而作,而我細妹如常放例假。難得佢日間有閒,我地就相約午飯,大破慳囊,幫襯一間晚市食唔起但午市尚且可以接受嘅高檔日式料理。入座之後,大概係因為氣氛和洽而且鮮膾之味合乎預期,而且大家正經對坐之時,話題從來難得,如同人類不知不覺跟隨宿命播弄一樣,我地談及咗盧凱彤之死,以及情緒問題,諸如此類。講咗兩講,我居然聽到用字大約如下嘅一番說話:「其實我同媽咪覺得你由細到大都有病,但係我地慣咗之嘛。其實身邊嘅人唔當你有病,知道點同你相處,咪即係冇病囉。」
如雷擊頂。我驚訝於既平淡而又波瀾壯闊嘅兩句其實,至今仍覺言猶在耳。眼前人年方二十,胸無點墨而頭腦簡單,只知吃喝而不失可愛——我冇想像過會從佢平庸嘅口中聽到咁擲地有聲嘅見解。佢話,佢同另一個同我都算相識多年嘅成年人Y講開,對方聲言由第一次見到我就知我有啲病,精神上或情緒上,總之有問題。而Y當年出身早,比我年紀大兩圈,因行業關係閱人無數,平時極其量話我思維行徑都異於平常,勸我要改善脾氣,善待旁人。誓估唔到,佢之所以待我不薄,而且從未提及我係有病,原來係因為一眼望穿,所以有容乃大。
而我只得後見之明。所有同我靠得夠近嘅人,或多或少,都會感受到我嘅病態,其中大部分人不明所以,少部分人則會一語道破,而我喺任何時候都係死性不改,毫無悔意。我無意翻檢所謂病歷,點算病癥,甚或遠顧年少時期嘅自困愁城,鬱鬱寡歡,橫掂時至目前,都早已經將病之有無,痛之輕重,置諸度外。生命中確有不能承受之輕或重,而正因為只有承受一途,我喺某年某月,早已經下定決心去嚮應低潮嘅週期,接受人生嘅本質就係苦難,放棄驅趕煩擾雜念。(不得不提,當時放棄治療嘅另一原因,係一而再、再而三咁遇醫不淑,而且求診索價不菲,小數怕長計,最後寧願相信久病亦可成醫。)自我封閉雖無去路,但已經係一條出路。
無論如何,成日掛死亡喺嘴唇邊嘅日子已經遠去多年。載浮載沉,半走半跪,我總算苟活到一定年紀,雖則稱唔上欣欣向榮,但亦總算冇穿冇爛,人模人樣。但或者因為習慣自我封閉,自外於世,隨年漸長,我日益無法接受旁人嘅樂觀,依賴旁人嘅好意。研究人類幸福指數嘅海量研究指出,人要與他人維持親密關係至會感覺快樂;精神健康關注者亦主張,單打獨鬥嘅病患最需要嘅係陪伴同聆聽,家人朋友應當燃燒同理心。理性上,我完全明白人類嘅心理需求,對大多數專家嘅建議亦無法反駁,然而,人類之間嘅無償陪伴係需要耐性,需要愛,更需要無數現實前提:報酬合理嘅工作、合乎人情嘅居住空間,或者容讓世人喘息嘅生活等等。假如陪伴唔可能係日以繼夜,夜以繼日,又或者唔可能係以十年計,以生命計,好心人抽身之際,未夠知情識趣又未識全身而退嘅病患隨時跌得更傷,傷得更深。
嘲笑平常人愚昧無知易如反掌,但有知無知,回歸日常,亦不見得有太大差異。現代社會教導現代人,要比舊時人更加關注每一條生命,於是有志願服務,有籌款組織,有山區饑民需要我地援手,但茶餐廳阿姐出於本能睇輕精神問題,怕且亦講唔上涼薄刻毒。畢竟,當人類世界尚未進步到足以擺脫最基本嘅適者生存法則,缺乏生存動力嘅人係應該淘汰出局。壓力無分貴賤,只有受得住同受唔住——可以自食其力,就生,敗於情緒管理,就死,了斷趁早亦不失為一種中庸。若然我地要割據道德高地,責難冇患上過情緒病嘅人,永遠唔會感受到患者病發時有幾痛苦,同埋呢個病有幾可怕,其實對方亦大可以話冇試過彎腰洗碗洗足十八小時只為養家餬口有幾痛苦,同埋用幾千蚊只住得起一格劏房有幾可怕。我地必須理解相對主義,亦要理解,貼身陪伴,將心比己,對世人而言皆係陳義過高嘅非人所為,而鬥苦從來無濟於事——尤其是你至少係由快活谷豪宅高處墮下,阿姐表示佢處於低谷,從未快活過。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係身負重任嘅火箭,滿載衝勁,而他人係人造衛星,靜待挑戰,然後終會回墜地表。但有時候,我又好似係無法回收型嘅人造衛星,孤單兜圈,而他人又會變為火箭,一飛沖天過後無力回天。適逢狀態良好,我可以口若懸河,頭頭是道,主動約會朋友,展示自己一切還好;但每當狀態欠佳,我就會啟釁滋事,張牙舞爪,神志徘徊於灰頭土臉之間。某啲日子,我重會幻想屠殺,幻想施虐,幻想他人血流披臉,只係清醒知道暴行萬萬不可付諸實行,由是約束,由是擱置,由是唔算潛在危險分子。只要重回軌道,引力得以平衡,固定獨自飛行,則墜落可免,重力可免,而世界亦會相安無事。
俗語常言,持有白卡,斬人都唔使坐監,有情可酌,但我始終認為行兇者活罪難饒。就算失常失控失態最後失去一切都係大腦神經嘅指令,但我即大腦,大腦即我,傷害既成,大腦宿主總唔可以若無其事,無恥得以完美有點難懂去自我寬慰,再苛求世界大愛包容我嘅暴躁。一聲阿門,一聲阿彌陀佛,罪孽如舊深重,身世如舊污穢而扭曲——凝望對方滿身傷痕,暗地裡羞愧得無地自容,偏又無處可逃。
或者我的確需要一款有病標籤,寫明內有惡靈,生人勿近。掛好警示,對好心人,對世界,至少都有個得體解釋。咁樣,我就唔需要比平常人更深刻認知到點解任何人都只能陪你一程,以無比幼稚嘅目光去看破紅塵——過客之所以又來又去,根本唔在於緣份深淺,而在於我首先就厭棄自己,厭棄人生。因為太早有預感世人只能陪我一程,我及早練習捨棄,避免產生依賴,於是孤僻,於是冷言冷語;但又出於同樣嘅預感,我又更努力去練習珍惜,惟恐剎那過後,從一開始就唔係我所應得嘅陪伴就會消逝,於是黏附,於是投入,於是份外重視嗰啲從來冇視我為無藥可救嘅人。惡性循環,惡果接惡因,永劫輪迴。
友人K曾經講過,禮貌係捅傷無辜之後識得及時道歉。姑且將之解讀為:你要首先留意到自己開始無理取鬧,開始自說自話,然後要自省,要求情,然後戒絕喋喋不休如同機關鎗每分鐘開出六百發嘅姿態。意思,我大概係明白嘅,只係,我更明白到按部就班去糾正過失嘅黃金時機已經一一錯過,而擦槍走火嘅零星火花稍縱已逝。當悔悟姍姍來遲,同情或憐憫必然逾期不候,試圖兌換陪伴,亦不過係強人所難,平添虧欠,盞大家冇癮。
我的缺陷並不難懂,但我諱疾忌醫,早已打定輸數。
https://gnimmm.com/2018/08/11/relaunch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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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
教科書都會說到:
「在皇民化時期,日本動員大量臺灣人赴南洋從軍。」
我說
這句話只講了下半齣,卻沒交代上半齣
自1937年~1945年,中日爆發全面的「八年抗戰」
前四年
幾乎只有中日兩國互K
後四年
也就是日本發動「珍珠港事件」
一方面偷襲美國太平洋艦隊
另一方面則迅速出兵南洋(東南亞),好獲得短缺的戰爭資源─石油、橡膠
這使被偷襲的美國
加上擁有眾多東南亞殖民地的英國
也開始對日宣戰
由於這四年主要戰場是在美日間的太平洋
所以又可稱為「太平洋戰爭」
有鑑於美英中三國聯手所造成的龐大壓力
人力日漸短缺的日本這才大量徵召殖民地(朝鮮、臺灣)民眾從軍
但在前四年
由於臺灣、中國淵源太深
日本為避免臺灣人反倒幫助中國,所以並未動員臺灣民眾從軍
(即便是太平洋戰爭時期
日本仍因顧忌,所以只讓台灣人去到人生地不熟的東南亞)
不過難免有些意外狀況
使得極少數臺灣人竟能去到中國戰場
使得分隔已久的兩岸人民
竟以「被侵略者」和「被殖民者」的身分相見
不得不說
真是極為偶然又剎時消逝的幾絲火花
今天就跟大家分享
在八年抗戰時期
不重要、不多見、少有紀念的一則微小故事
可背後
卻又是多麼龐大的時代感啊!
正值戰後七十週年,再度以我這篇舊文,紀念那些在板蕩時代,仍堅持點燃一絲人性光明的人。
[蔡桑]
在日本T大就讀時,偶然間,看到報紙上一則新書的宣傳廣告:「山西殘留秘史 白狼的爪跡」。著者是事件的當事人,永富先生。
「山西殘留日本軍」,是一段非常冷僻的歷史,講的是日軍戰敗後,分別被國、共兩方徵用,在中國大陸戰場(特別是山西太原保衛戰)上繼續著另一場未完的戰爭。這部分,現代歷史課本中是不太可能教的。我學企管、也學資訊,卻又偏偏對文史有著特別愛好。作為自身興趣,我在日本期間,如飢似渴地收集中日台關係的史料、書籍,這本新書,自然也成為我蒐羅的目標。
我依照報紙廣告的指定方式訂書,幾天後,一個女士打電話給我。
「您是訂購《白狼的爪跡》的侯桑嗎?」
「是的。您是?」
「我是作者的女兒。」
我驚訝了一下。一般訂書,只要銀貨兩訖即可,除非有甚麼問題,對方不太可能直接連絡讀者。
「失敬,請問永富小姐有甚麼貴幹嗎?」
「侯桑住的地方離我們家很近,我打算親自把書送到府上。不知何時方便?」
我想,作者永富先生絕非為了省運費,勞駕他的千金一家一家把書送上府。他必然有著「想讓殘留日軍歷史廣為世人所知」的衝動,所以用行動讓讀者感受自己的熱忱。
我和永富小姐約好了時間。當天,永富小姐開著車到我住處,把書親自交給我,我把書款給了永富小姐。
「侯桑,您是哪裏人?」永富小姐收下錢時,忍不住問道。
「我是台灣來的。」
永富小姐驚喜地說:「這樣呀!家父現在在車子上等著,他說,如果您是中國大陸或台灣來的年輕人,他想和您談談。如果時間允許,我把家父請來您屋裡。您看合適嗎?」
和一個見證過半世紀前歷史的日本老人,面對面地談,是我購書時始料未及的。我不知道他為何對我這個台灣青年這麼感興趣,但我還是答應了。只是住處房間太亂,我邀他們父女到附近咖啡廳坐。
永富先生當時快八十了,但精神矍鑠,思路清楚。他自1941年開始,在山西省駐軍,一直到日軍戰敗,後來被前行政院長閻錫山將軍留用,加入國軍,在太原保衛戰中又被共軍俘虜,1963年釋放回國,之後就在日本以自身經驗為戒,從事中日友好的宣傳活動。
「在中國,大家叫我們日本鬼子。沒錯,我們幹的事情,就是鬼才會幹的!」在咖啡廳中,幾乎就是在開門見山聊開後沒多久,永富先生便這樣痛切地說著。
我不是甚麼「中國人民代表」,沒有資格以「受害者」的身分,讓一個將近八十的老人這樣地剖析自己。我當下有些於心不忍,只想岔開話題,講點輕鬆的。我希望他多聊聊著書的經過。但是半世紀前那段歷史似乎在老人家心中刻下太深的烙印,他一定要對我這個台灣來的青年好好交心一番。
「你是台灣來的,所以我才想和你談這一段。我在戰時認識一個台灣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蔡,蔡桑。他是做通譯(口譯)的。」
做通譯的台灣同鄉「蔡桑」?關於台灣通譯在中日戰爭期間所扮演的角色,日軍當年一直把這部分視為軍事機密,至今仍諱莫如深。除了一些片段的回憶錄,我們找不到具體人數、也不知道他們的活動實態。
永富先生繼續說,他當時還是個學生,是被軍國主義洗腦的學生,在日軍攻下南京之後,他曾經以見習學生的身分,到過南京、上海等地「慰勞日本皇軍」,就是在南京,遇到了「蔡桑」。
蔡桑在中國留學過,後來回到台灣,正逢中日戰爭爆發,他因為精通中日兩國語言,被臨時徵召,跟隨部隊也到了南京。
蔡先生和永富先生兩人的相遇,是因為以下的事件。
在南京金陵大學臨時難民收容所,一個日本軍官不知從哪裏的難民群中搜索出來大約三百多人。日軍懷疑這三百多人中潛伏著國軍的散兵遊勇。日本軍官帶著通譯蔡桑,面對著三百多個難民,這樣說著:
「我々は大日本帝国天皇の皇軍である。我々が南京に入城したからには安心するがよい。みんなが安居楽業できるよう、日本軍は総力をあげて協力を約束する。」
日本軍官說完後,使眼色要蔡先生翻譯。
蔡先生戰戰兢兢地翻譯著:
「各位,我們是大日帝國的皇軍。我們既然進了南京,大家就儘管放心。我們皇軍會盡全力保障各位的安居樂業。」
然後,就是日本軍官說一段,蔡先生翻一段,大意是說:只要大家是良民,皇軍就會發給良民證,領了良民證的人,將會在皇軍的保護下,自由地過日子。
根據永富先生的說法,蔡先生是在北平留學,國語說得很好,再加上態度親切,日本軍官的一番話,經蔡先生翻譯說明之後,三百多名難民,從原來的慌亂騷動,變得沉靜安穩,甚至還不時傳來嘻笑。
刺刀環伺監視下,居然因為一個翻譯,出現了異樣的祥和氣氛。
接著,重要的部分來了。
日本軍官眼神銳利地環視著在場的三百人,繼續說:「この中には蒋介石の兵士もいるだろう。蒋介石は君たちに給料も支払わなかったと聞いているが、我々は未払い分の給料を蒋介石に代わって支払うし、職のない人には就職も世話をする。元蒋介石の兵士で給料と職を希望する者は右にでなさい。」
這一段,蔡桑頓了一下。他似乎已經察覺這段話翻出來,可能造成的後果。他停頓了半晌,天人交戰一番後,決定照翻下去。用一樣和藹的口吻,他說著:「各位當中,有蔣介石部隊的人吧?我們聽說蔣介石很久沒發餉了。我們會把欠餉發給各位。沒工作的,我們也會代為找工作。原屬蔣介石部隊的,如果想領餉,請站到右邊來。」
這三百多個難民,把這位為日軍工作、唯一能講中文的台灣人,視作僅有的依靠。聽完了蔡桑的翻譯,三百多雙無助的眼神,全投向蔡先生一個。
蔡桑微微點了頭,意思幾乎就是在叫大家「安心」。這遠比日軍的威嚇還有用。二十多個人,從隊伍中站了出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是永富先生隨行之下目擊的。這二十多個年輕國軍士兵,被送上了卡車,從北中山路開往下關。途中,日軍突然拿起了鐵棒,往這二十多個早已是手無寸鐵的國軍士兵頭上捶打。這二十多個人發現被騙,已經來不及了,二十多人被打得全無招架之力。最後,統統在長江岸邊被日軍用軍刀斬首。
「蔡桑沒去。事後是我告訴他的。他聽了,臉色大變,一直吐。」永富先生說著,嘆口氣道:「蔡桑真是個斯文人,不該來戰場這種地方的。」
蔡先生是內疚。二十多個國軍士兵,本來說不定可以逃過一劫;或者就算非死不可,也不一定要死得這麼不明不白。蔡桑忠於職守,卻成了劊子手的幫兇。
我不知道當時的蔡先生有沒有別的選擇。他可不可以選擇不做翻譯了?但要是沒他的翻譯,可能死的就不是二十多人,而是三百多人不分青紅皂白一併送死。
「橫豎怎麼做,都是造孽呀!」我心裡默念著。同樣來自台灣,同樣能說中、日語,我不禁把自己的情感投射在半世紀前的這個同鄉身上,思考著換成自己,又會怎麼辦。可惜,我找不到更好的答案。
永富先生繼續說,那天晚上,他和蔡桑在同一個房間睡。蔡桑話不多,似乎對於白天自己做的事情很自責,他背對著永富先生睡,沒多久,被窩傳來啜泣聲。
一名日本軍官進來,聽到了蔡桑在哭,把他叫了起來,要問清楚緣由。
「對不起,我沒想到這二十多人最終會被送去受死。第一次知道有這麼多人因我而死,心理有些衝擊。」蔡桑拭去了淚水,道出了他躲在被窩啜泣的原因。
接著,就聽到啪的一聲,日本軍官狠狠地打了蔡桑一耳光。
「八格野鹿!你這個清國奴!你同情這些支那兵,就滾回你的支那去,皇軍留不下你!」
日軍部隊決定不留蔡桑,但一時還沒法找到替代的人,所以只有讓蔡桑繼續權充翻譯,直到下一個通譯官找到為止。只是日軍已經無法完全信任這個慈悲的台灣人。暫時的做法:儘量讓蔡桑不去接觸難民,翻譯只限於文稿,口譯能省則省。
「也好,不然以他的個性,要是繼續目睹這麼多人死在自己手裡的事實,恐怕只有崩潰。」我說著,打心裡為這個同鄉前輩鬆了口氣。
「但是,他後來還是被槍斃了。」永富先生搖著頭說。
「為什麼?」我驚訝地追問原因。
永富先生說,有一處集中營裡關了兩百多個國軍俘虜,預計第二天全部屠殺。蔡桑居然天真地想跑去接洽美國紅十字會的人員,希望能借助美國的力量阻止一場殺戮,只是才一有舉動,就被日本憲兵發現,蔡桑被抓來狠狠毒打了一頓,然後槍斃。
「死在他鄉異地,連收屍的人都沒有。真是可憐。」永富先生惋惜地說著。
我們聊了將近一個小時,永富先生以過來人的身分,帶著我重新經歷了那場人類史上黑暗慘酷的片段。
我想,為那些送去屠宰場的二十多名國軍士兵,蔡桑始終覺得良心不安,一直想找機會彌補。二十多個人送命了,他不想再見到二百多人也賠上性命。他盡力了,代價是他的一條命。
就在我與永富先生談話後的十年,2005年,永富先生也過世,他親筆簽名的書,至今我仍保存完好。時不時地仍會翻開來,回想一下永富先生說過的話,也會回想起蔡桑。南京大屠殺是一場人性醜惡面與光明面的爭鬥,台灣人沒缺席。有了蔡桑,我知道有一個台灣人在這場殺戮當中,選擇了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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