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無雷
看了斯卡羅之後,我想到一些自己小時候的事。
「你是本省人還是外省人?」我記得我小時候經常會被問這個問題,每次我都要花很長的時間來解釋。我爺爺當時跟著國民政府播遷來台,所以我等於是外省人的第二代,可是當初他認識我奶奶的時候,我奶奶是土生土長的閩南人(老實說看了這部片,我也不曉得怎樣才算「土生土長」,但至少當初我奶奶是這樣告訴我的)。
而這樣一種「外省與本省的組合」也出現在我爸媽那一代*。我媽也是來自於雲林和嘉義交界的「板頭厝」,從小家裡面都是講台語,我爸則是剛好相反,大部分的時候都講國語。再加上我爺爺擁有浙江口音的「國台語」,在我家裡面就充斥著3種語言:
1.國語(就是我們現在寫的文字語言),大多用在我和爸媽、學校老師同學之間的溝通。
2.閩南話(就是俗稱的台語),我媽有些時候罵人的時候會用台語,但大部分的情況下她還是講國語。據說我爸媽那個年代,還經歷過「不可以講台語」的限制期,印象當中我看過一本書裡面描寫到,小時候如果在學校講台語,會被老師處罰脖子上掛上狗牌,然後到走廊上罰站,上面寫著「我會說國語,不說台語」。
3.國台語。這應該算是我爺爺的發明,就是用他那個很特別的北方口音,講著國語台語交雜的語言。因為他的口音非常重,家裡面幾乎沒有什麼人可以聽得懂他在講什麼,只有我奶奶可以當翻譯機。我媽媽跟我嬸嬸,常常因為聽不懂爺爺說什麼而鬧笑話。有一次我跟爺爺說學校要練球,請媽媽幫我帶「網球拍」來,但我媽很困惑地帶了「兩個便當」來學校給我,還說是爺爺接了電話吩咐她要帶來的。我到現在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麼這兩個完全無關的東西,在我媽的耳朵裡面聽起來是一樣的。
我的身分在班上並不算特別,許多同學們好像也就都是「本省與外省混血」。我記得有一段時間,學校裡的一些表單上面還要寫「籍貫」,我從小就被教導說那一格要填寫「浙江省浦江縣」。我先是問我媽什麼叫做籍貫?我媽說就是你的故鄉;我又問什麼是故鄉?我媽說就是「你祖先居住的地方」;接著我又繼續問祖先是什麼?我的祖先怎麼住在一個我連聽都沒聽過的地方?還有我們不是住在台北嗎?爺爺奶奶之前住在新莊,為什麼我們不是寫新莊?一連串的問題我媽媽聽了都煩了(從小我就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人),最後我媽只好丟了那一句必殺的句子:「你長大以後就知道了。」
長大之後,我才知道原來這個問題多麼的複雜。例如,雖然我爺爺是從大陸撤退過來,可是我奶奶是在那之前就住在台灣的閩南人,為什麼我的籍貫要「跟隨著爺爺」?除此之外,因為這種「本省跟外省家庭」的組合,又會勾起另外一個非常敏感的問題:投票的時候,到底要投給國民黨還是民進黨?
有一次我聽完爺爺當時東征西討、剿匪抗戰、大陸淪陷等等的英雄故事,我把爺爺的軍服從木製、沉甸甸的大箱子裡面拿出來,一邊想像他當初打仗帥氣的英姿,然後想著我爺爺都那麼帥了,蔣中正應該更帥!於是我問媽媽說,為什麼她這麼討厭蔣中正?她沒有很直接地說(我記得那時候才剛解嚴不到10年),她只是有點委婉地講了一句到現在我還記得很清楚的話:「有些人眼中的英雄,是另外一些人眼中的惡魔。」
當時我應該還沒有10歲,當然聽不懂這句話,只是把它記起來。一直到後來唸了過高中的歷史之後才發現,我媽說的那個「一些事」,原來指的是白色恐怖的那段時間。
事情已經過了這麼多年,我在想我這個尷尬的身分對我的影響到底是什麼?一直到前陣子去做榮格分析的時候,才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原來我滿20歲之後雖然有好多次投票的機會,但我經常都抗拒去投票,是因為我不曉得到底要蓋給哪一個顏色——投給國民黨的話,會對不起媽媽那邊;可是投給民進黨的話,又會對不起爺爺。不曉得有沒有人也有跟我類似的經驗,夾在「兩股勢力」當中,就像《斯卡羅》裡面的「統領埔」一樣(甚至是更多股的勢力)。
#以下有雷
當你所生活的社會環境鼓舞或者是尊崇某種主流民族、文化的時候,如果你是屬於少數文化的那一方,就會面臨一種糾結是——我到底要順服這個主流的文化、認同我是主流文化底下的一部分,還是我要找回我自己的根、承認自己原先的血統?
不論是哪一個選擇都是辛苦的。以阿杰來說,他已經很習慣講斯卡羅的族語了,可是由於進入了平地的社群,被逼迫只能夠講閩南話,甚至必須掩蓋自己的出身,才能在這個大環境底下求得溫飽跟生存;但另外一方面,不論他如何努力,都無法把「身上有斯卡羅血液」這件事情給抹煞掉。
「當你不知道要去哪裡的時候,每一個地方,都是你可能的方向」。
自我認同是一段漫長的旅程,歷經20年後的今天,當我重新再去思考當初我不斷被問的那個問題:「你是本省人還是外省人?」的時候,我終於可以很坦然地跟自己說:我是台灣人。
#斯卡羅 公共電視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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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主要不是為了要挑起種族、黨派對立或省籍情結,而是想要透過我自己的故事來說明,在一個大時代底下,不同族群和身份的結合,會影響一個人對自己的定義看法。
一個 頭兩個大 大陸 翻譯 在 江魔的魔界(Kong Keen Yung 江健勇)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各位魔粉,今天吐槽一個大陸的知識型網紅,流量會怎樣主導這些知識資訊網紅?同時我也會賣弄一下我對丹道修煉的一些資訊。
撇開那些胡鬧的網紅,就算看起來像是搞資訊型(講故事、講書),我覺得擔憂的地方是這些網紅和網民的互動,會主宰到提供內容的網紅,不斷的要找新的資訊來談。諸如羅胖、樊登、老高、Seeker之類的,會逼於要快,而隨便套些有的沒的來講。
其實,若只是講講故事,還好。
一旦涉及技術性、理論性的,往往是一盲引眾盲。
Seekers我之前批判過他是直接抄襲外國網紅的資訊,甚至連圖也抄。這一次他雖然說自己也只是剛看這本《太乙金華宗旨》,也說明了自己未必對完,只是憑他說了解的文字來講解這本修煉的道典,但擔憂的地方就是留言處一大票的人說被他點通了云云。
我憑記憶稍微的評論一下他講錯的部份:
1)他說外國人看了被翻譯的《太乙金華宗旨》,掀起靜坐的熱潮,很多大公司的負責人名人都靜坐。其實完全錯誤,西方的靜坐熱潮不是《太乙金華宗旨》所炒起的,而是佛教的正念禪功勞。
2)《太乙金華宗旨》其實是一本扶乩扶出來的作品,估計有後期製作和編輯,不是呂洞賓本人或其弟子寫的,這本作品是清朝的時候才出現。這本作品雖說是全真派有納入,但這本也是一本具爭議性的道典,就連全真派內對它也不完全認可。
3)當中這網紅引述了書中說靜坐是眼睛半開,精神集中體內,然後引述呂洞賓講眼睛往哪看,精神就會往那注,所以眼看外面,心往內收是有矛盾的,所以呂祖說把意念集中兩眼中間的部份。
其實,若說眼睛半開了,精神往內集中就有矛盾的話,那眼半開,精神往兩眼中間集中,也不是一樣矛盾嗎?
沒矛盾的做法就唯有精神往前方口中集中,才是沒矛盾啊?
實際上,眼睛半開,但眼神是沒有往外看,而是內斂。
就好像你發白日夢的時候,其實你的眼睛雖是開著,但精神上沒有往外,反而是往內在的白日夢專注,是沒有矛盾的。
丹道的修行眼睛的處理就是這樣,眼半開,眼神內斂。既然是內斂的話,要放丹田或眉間或其他部位都可以,沒有矛盾。
4)所以你若看原文的話,你就會以為集中精神在雙眼間,就是入手功夫。但你在看下去,文獻又說萬緣放下。好了,這才是矛盾。若集中眉間,就不是萬緣放下,因為你還有一緣啊!
若萬緣放下,集中眉間的話,就破功啦!
5)他引述靜坐會有妄念,所以要調整呼吸,呼吸少了,妄念就少。講到這裡,還算中規中矩,接下來他說「妄念少了,我們才能用更多的意念去聚集我們的真炁」。
先別說丹道修行的理念上他犯的錯,因為他不是專看這些文獻,他不懂這些理念是情有可原的。
但,說到「妄念少了」怎麼又可能那麼矛盾的又有「更多的意念去聚集真炁」?這是邏輯上也講不通的。
6)他開始說靜坐開始要眼半開,然後放下萬念,但因為萬念放不下,所以就要聽自己呼吸。大約是慢慢調,最後聽不到自己呼吸聲,他也強調不是不呼吸,因為呼吸停了,就會死。而是調到忘記了自己呼吸,真息就會出現。Seekers認為,這時候就會出現金華曼陀羅。
這裡他斷章取義,是逼不得已的。丹道典籍裡面,真息其實就是沒有了呼吸。
7)他引述呂祖說靜坐的人不是死氣沉沉,而要有一點大地陽春的氣象,Seekers 說打坐的時候,就要想像一片大地陽春的氣象,那麼這又和前面說要萬緣放下,又矛盾了。
而且你看到這裡,你會很煩躁,到底我們是要萬念放下?還是把意念集中眉間?還是把意念集中在呼吸聽息?還是要想像大地回春?
(呵呵,想像大地回春,原版文獻沒有寫到要想像,這是Seekers自己的創意。)
8)Seekers再引述文獻所靜坐出現雜念要怎麼辦?
根據呂洞賓的說法,雜念出現的時候,就要去追究念頭如何起?念頭如何滅?
這個是很典型佛家禪法。
現在問題又來了,靜坐的入手功夫到底我們是要萬念放下?
還是把意念集中眉間?
還是把意念集中在呼吸聽息?
還是追究念頭生起之處?
9)哈哈,其實大家不用怪Seekers為甚麼講得那麼亂,而是本來文獻就是那麼亂的。而且不只是《太乙金華宗旨》亂,很多丹道的文獻都是這樣,用很多奇奇怪怪的術語,五花八門的隱喻,多處講初修入手的功夫,但每一處說講的入手功夫都是不一樣的(《樂育堂語錄》也是一樣)。
其實我就假設Seekers初次閱讀這本書,為甚麼沒有留意到有這麼大的矛盾?
除非你是信徒粉絲,你心中迫切需要相信這本書是神級秘籍,不可能有錯。
不然的話,一個正常人看下去,他還是有辦法分別「甚麼是看不懂」和「甚麼是有矛盾的」。
而一個正常人看到文獻好像有很多矛盾之處,你認為這個人敢開堂說法,幫你解碼這本《太乙金華宗旨》嗎?
10)這些丹道文獻會寫得如此矛盾,我覺得有三個理由。
第一個就是其實當初編輯文獻的時候,大家就把不同的方法,有效的方法,炒在一起,然後託名是呂洞賓祖師傳授的。
第二個就是編寫文獻的人,故意把方法寫得矛盾,沒有師父給你解碼的鎖匙,你根本就會解不了,換句話說,這是古代的知識產權保護法。
第三個理由是編寫文獻的人,故意寫得很亂,用不同系統的術語隱喻寫出矛盾雜亂修行方法,但是你不一定要找師父,只要你讀過很多相關聯的文獻,你就逐步的有辦法破解。
特別是丹道文獻,你是要對道家儒家和禪宗的文獻很熟悉,你就有辦法破解的。
當中寫道隱藏這麼多線索的一個理由,就是阻止類似 Seekers這種人,只看一本還沒看懂的書,就拿出來講解。
不過,祖師們不了解現代的網絡風氣,不懂現代人的江湖習氣,比古代江湖中人更江湖!
換句話說,祖師可能也准許你自己詮釋,不過當你注意到有這麼多矛盾時,你會動用很多你看過的相關資訊,你這個江湖佬,還算是一個有讀書,有素質的江湖佬。
11)好了,那麼到底入手功夫是要萬念放下?
還是把意念集中眉間?
還是把意念集中在呼吸聽息?
還是追究念頭生起之處?
其實這四招都是有獨立系統的修煉方法,也都能夠次第的互相配搭。你只要這些系統的方法你都有深入研究過的話,又看過多個丹道文獻,要破解這種配搭的脈絡,是不難的。
12)聽說一些學丹道的,很重視學生要看很多典籍,老師也會傳授一些技術,不過很重要的是老師可能會傳一個口訣,那口訣可能只有八個字。然後你開始要用那一句口訣來套進你看過的經典來再看一次,那又是另一番風景了。
13)資訊型網紅雖說是資訊傳播者,這當中有泛和淵的分別,我覺得泛或淵,只是個人取向,沒甚麼問題。
問題是回歸到你剛剛看了一本著作寫得這麼亂和矛盾,為甚麼不直接分享你覺得矛盾和不明白之處?偏偏急著向眾人宣說你覺得你已經明白的地方?
跟人討論你不明白的地方,是有機會讓你更能反思你不明白的地方,而且我是看過這些丹道經典,你別告訴我你是初看,就能看明白!
而且肯定是整本書中,不明白的地方,遠遠多於明白。
你想向粉絲們證明些甚麼呢?
14)若你的目的只是看掛娛樂羊頭賣知識狗肉,那開心就好。若你的目的是追求真知灼見,很泛的網紅不應該是你的選擇。
#江魔設教
#廣渡魔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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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 頭兩個大 大陸 翻譯 在 台灣共識 台灣成真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她是中國絕色美人,入獄6年,出獄後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寫下了轟動世界的一本書!
1971年中國上海提籃橋監獄一批女囚從大門走出,她們神情麻木,臉色憔悴,身上的衣服懶懶地搭著,可在這群人中,有一個人卻很不一樣,她的衣服樸素卻很乾淨,雙眼明亮,腳步不急不緩,優雅的姿態仿佛剛剛赴宴歸來!
她一生的所言所行,至今想來都讓人震撼不已!
她,就是鄭念!
她家世顯赫從小就被嬌生慣養,而她命運多舛,中年喪夫,晚年喪女,更經歷了長達6年的監獄生活,可她非但沒有被成功「改造」,更沒有改掉一身的「小資毛病」,出獄後,這個女人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寫下了轟動世界的一本書!
1915年她出生在北京,原名姚念媛
祖父姚晉圻,是清末民初大儒,逝世後,總統黎元洪以其「學術精通,道德純備」明令國史館爲之立傳,父親姚秋武官至將軍!
她有著優渥的家境,生活富足,國內外都有存款,平日裏傭人伺候,她曾寫道:「我獨自一人待在書房裏,因著那懨懨的暑氣,包括在乳白色乾隆古瓶裏的朵朵康乃馨,都垂頭喪氣,沿牆一排書架,滿滿是中外經典名著」!
她有著出衆的外貌,在天津南開讀中學時,她曾四次登上過《北洋畫報》封面,而當年名聲大噪的趙一荻(趙四小姐)也才只登上過一次《北洋畫報》她的身邊,宦子弟追求無數,成爲遠近聞名的「風雲人物」!
她還受過最好的教育,曾在當時中國最優秀的大學之一燕京大學就讀,後赴倫敦經濟學院留學,並取得碩士學位。
在倫敦留學期間,她和中國學生鄭康琪互生情愫,結婚後,鄭康琪擔任國民政府駐澳大利亞外交官,於是她陪著丈夫到雪梨長居,此間誕下一女梅平,最心愛的人相伴左右,生活富足而安逸,這是她此生最幸福的時光!
她本可以繼續這樣幸福下去,卻偏偏和丈夫異口同聲選擇了回國,1949年,新中國剛成立,她和丈夫毅然回到當時的上海,夫妻倆懷著一顆赤子之心回國,希望爲新的中國做貢獻,可是她怎麽都沒想到,正是這個愛國決定,會讓自己及家人受盡非人的折磨!
42歲,丈夫因病去世,中年喪夫,她非但沒有消沈,反而挑起整個家庭的重擔,一邊工作,一邊撫養幼小的女兒,爲了紀念丈夫,她還將自己的名字改爲鄭念;即思念之意。
精通英語的她,被聘爲亞細亞石油公司總經理顧問,她每天周旋于公司、政府之間,努力工作,以維持生活的原有品質,她住的仍是花園洋房,傭人數名,家裏陳設明清古董。當時偌大的上海灘,保持這種生活水准的不過十來戶,一位英國朋友曾稱她家是這個色彩貧乏的城市中,一方充滿幽雅高尚情趣的綠洲,她自己也說:我的居所雖稱不上華廈美屋,但就以西方的標准來說,也可屬於趣味高雅的了,爲了營造一個溫馨舒適的家,鄭念費盡苦心,即使只身一人,也勇於承擔家庭的重擔!
失去心愛的丈夫後,更大的不幸接踵而至,亂世的洪流,將她卷入萬丈深淵!
文革初期,紅衛兵時時上門審訊,她預感風暴將近,情況眼看著一直艱難下去,她首先想到的卻不是自己,而是傭人們,爲了替我的傭人著想,在紅衛兵對我家宅查封之前,我已決定把那六千從銀行支出的錢,分給了他們,她斷然拒絕了傭人們與她共患難的要求,毅然決定獨自承受命運的暴風雨。
心中有仁,眼裏有愛,不因富貴而喪失同情心!
不久後,這場她預料中的風暴果然來了,家世顯赫,留學背景,還供職外商公司,無論從哪方面,她都注定無法在這場浩劫中幸免!
一個早晨,她正坐在家中,三四十個陌生人破門而入,亂砸一通,面對這些來勢洶洶的陌生人,她鎮定自若,甚至還冒著被毆打的危險,用「可以去香港拍賣爲國家賺外匯」的理由,保存下了明代的德化窯名家雕刻觀音像,大青花瓷盆等數十件珍品,善良的她,還幫助一名,偷拿她戒指和手鐲的女紅衛兵打掩護,讓小姑娘有機會把偷拿的東西,「不著痕迹」地還回去,免於被同伴批鬥的命運!
紅衛兵還要拉走她的冰箱,她卻悠然地吩咐廚師爲她准備早餐,然後坐在廚房的桌子邊,吃著配牛油和果醬的吐司,淡定的喝著咖啡,甚至還告訴紅衛兵小姑娘,咖啡是什麽。精心呵護的家就這樣空了,女兒驚慌失措,她卻鎮靜地說:「凡事總要往前看,不要往後看,想想那些古董,在屬於我們以前,不知被多少人擁有過,經歷過多少戰爭和天災人禍,我們之所以能得到它,是因爲有人失去了它,當它們爲我所擁有時,我可以玩,賞它們,現在,我失卻了它們,就讓別人去玩賞它們吧!人生本就是過渡,財産並不是最重要的」。
面對飛來橫禍,卻從容不迫,名利財富,視作過眼煙雲!
後來,女兒被關進牛棚,鄭念則被指控爲英國間諜,關進了上海第一看守所,開始了長達6年半的牢獄生涯!
在那個理性與法制,全數崩潰瓦解的時代,一切都變得荒謬,毫無道理可言,爲求自保,身邊最親的人都可以誣陷,所有人都變得不再是自己,而她,一直在做自己!
她的牢房爬滿蜘蛛網,牆壁因年久失修而泛黃佈滿裂縫,床是粗陋的窄木板,她說:我有生以來,從未接觸過也沒想像過,世上竟會有這麽一個簡陋又肮髒的地方!
生活環境發生這麽大的轉變,人的情緒是很容易崩潰的,她卻在有限的條件內,盡可能地保持著體面乾淨,她聰明地用毛主席語錄中「以講衛生爲光榮,不講衛生爲可恥。」向難纏的看守借來掃把和清水,將整個牢房來了個「大掃除」用飯粒當漿糊,把手紙貼在沿床的牆面上,防止睡覺時灰塵掉落,用針線將兩塊毛巾縫起來,給水泥馬桶做了個墊子,甚至裁了一塊手帕做成遮眼罩助眠!
哪怕風雨摧殘,也有自己的精緻和講究,不因絕境而自暴自棄!
無論面對多少次審訊,她都始終堅持自己是無罪的,高壓之下,連她的親弟弟,也因無法承受精神折磨,交出所謂「證據」,而「背叛」了她,可她仍舊毫不動搖,在交代材料底部,落款是「犯罪分子」而她每次都不厭其煩地在「犯罪分子」前面加上「沒有犯過任何罪的」這幾個字!
她也有過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這時她就主動挑釁看守員,結果無疑都是一陣拳打腳踢,可她卻覺得很高興,看守都罵她是「瘋婆子」,可是只有她自己明白,只有用這樣的方式,才能激起自己的求生意念,因爲「抗爭」,也是一種積極的舉動,比忍耐、壓抑,都容易振奮人的精神。
在理性和邏輯完全,派不上用場的世界裏,她要如何爲自己爭辯呢?
細細思索過後,她決定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她開始刻苦學習《毛選》一邊鍛煉活躍腦力,一邊從中獲取辯論的依據,結果,她對於毛選的熟悉程度,口才與智力,均無人能與她抗衡,她也打撈埋藏在記憶深處的唐詩,背誦並欣賞那些天才之作,沈浸在不朽詩句和美妙意境之中,在身體狀況已經差到不行,難以支撐站立之時,她擔心自己因爲神志不清,而讓造反派有機可乘,甚至還自己編了一個運動操,精神與肉體,一個都不能垮。
每個人都害怕,一場突如其來的永夜,只有少數人會爲這場漫長的寒夜,儲備足夠的精神食糧,直到獲得救贖,而她就是那極少數的人之一!
因她始終不肯「認罪」,她的身體受到了非人的折磨,特製的手銬深深嵌入他的肉中,將她手勒得血肉模糊,有位送飯的女好心勸她高聲大哭,以便讓看守注意到她雙手要殘廢了,而她想的卻是,怎麽能因此就大放悲聲求饒呢?這實在太幼稚,且不文明!
因手被反铐,她無法正常飲食,每一次如廁都異常困難!拉褲子側面拉鏈時,手腕都會有撕心裂肺的疼痛,她本可隨意些,直接不拉拉鏈,可她甯願使傷口加深,也不肯失去體面,她說:我覺得這樣,太落魄太失體面了,對我的抗爭精神不利!
她不僅堅持自證清白,也不誣陷他人,甚至膽敢爲劉少奇辯護,她說:「在我看來,文革僅僅是一場爲自己澄清名譽的鬥爭,我不但要活下去,還要活得像花崗岩一樣堅強!」
她以纖弱之身,獨自抵禦了,世間的酷烈、人生的無常,用近乎決絕的毅力相信,終會有人會看到真相,還她清白!
因爲衣服爛到不能再爛,她便托看守給她拿衣服,看守拿了一件她女兒的棉襖給她,一看到那棉襖,她就一時懵了,這是文革那年她爲女兒做的,然而現在她已入獄6年,爲何女兒的衣服還是新的,是不是這孩子已經出事了?
她不敢再想下去,急忙問管理人員,沒有一個人告訴她實話,她在對女兒無盡的思念和猜測中,忍受著巨大的壓力,不斷在心裏,給自己活下去的勇氣和力量,發誓一定要活著出去,爲了自己心愛的女兒。
漫長的六年半,在無人交流的孤寂中,在對女兒的極度思念中,在病痛的數次侵襲中,逐漸接近尾聲!
1973年,鄭念提前釋放出獄,可她竟然拒絕釋放,強硬要求宣布:她根本就是無罪,並且要求在報紙上公開賠禮道歉!
最終她平反出獄了沒有「揭發」任何人,更沒有承認任何莫須有的罪名。
在真個血腥濃重的文革中,她的手上沒有任何血痕,始終保持著自己的尊嚴與良心!
出獄後的鄭念,已經是一個年近花甲的老人,可依然被衆人監視,她不信她女兒是自殺,秘密調查她的的死因,經過重重困難,她最終查到了真相,原來女兒是被人活活打死,然後扔下樓,讓人以爲是自殺的。後來她爲女兒洗冤,親手將凶手送進了監獄,15年後,凶手刑滿釋放,依舊兒孫滿堂,而她卻淒清孤寂,無人相伴!
女兒去世的噩夢,不斷折磨著她的精神,她再也無法忍受,決定離開,決定再也不再重返傷透她心的故國。
出國前,她向國家,捐贈了家中僅剩的文物,不帶走一絲一毫,文明在野蠻的暴力下流失,她實在不忍心再看到!
65歲高齡的鄭念,踏上客輪,漂洋過海,只身前往美國,在甲板上,一向堅強她,忍不住淚流滿面,離開生養她的故土,她說;「我的心碎了,完全碎了,只有蒼天知道,我曾千百倍地努力,要忠貞於我的祖國,可最終還是完全失敗了,但我是無愧的,這真是萬念俱灰的最後一刻」,如她所說:「罪不在她」!
到達美國後,她以極強的適應能力
克服了新的生活方式和環境,每天清晨起床,都以充沛的精力迎接新的一天,一個人購物、做菜、駕車、看病!
她年紀大了,身體常伴隨病痛,可依然鬥志昂揚,生活只要還在繼續,她依然要活得漂亮,驕傲地活給自己的命運看!
每個寂靜的夜裏,那些關於丈夫和女兒的回憶,都刺得她生疼,在如此巨大而漫長的煎熬裏,72歲高齡的她完成了一生中唯一的一本書《Life and Death in Shanghai》《上海生死劫》,那年,是1987年!
這本自傳體回憶錄也成了八十年代
中國「傷痕文學」的代表作一經推出,就風靡歐美,並被翻譯成多國語言,而轟動整個西方世界,有人說:這本書教育了西方讀者整整三代加拿大歌手Corey Hart專門寫了一首鋼琴曲《Ballade for Nien Cheng》向她致敬,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庫切,都忍不住在《紐約時報》上寫書評,在人的水平上,她的回憶錄最偉大的可貴之處,在於她對自己,抵抗心理和身體的壓力的記錄!
80歲時,她還精神抖擻地穿梭於各大高校做演講,和學生們一起談論東西方歷史,鼓勵海外遊子努力學習,雖然離開祖國,但她卻從未忘記祖國,將著書所得的優厚稿酬,設立「梅平基金會」,專門資助大陸留美學生,讓他們能夠在海外學習減輕一些負擔!
一生浮沉,經歷過多少絕望,可看她老年的照片,看不到絲毫歲月孤苦的痕迹,無論身處何種命運的漩渦,她都不放棄去發現人生的美,去創造生活的美!
她常常說的一句話就是:Let the past rest,不要氣餒,你一定要有一個希望,並且有信心、樂觀,朝著那個希望走,如果你覺得沒有希望了,那你就解除武裝了!
我在監獄裏,雖然那麽苦,我還是永遠要奮鬥的,只要你有一口氣,你就應該朝著你的目標奮鬥!
鄭念很美,這份美,來自血與骨中,那洗不去的堅韌與芳華,她總是溫柔地笑著,笑著把所有痛苦和辛酸,都化爲了生活的調味品,美麗奪目,透過歲月的煙塵,清晰地浮現,惹得人人驚歎!
2009年的一天,她在浴缸裏摔倒起不來,被送入醫院後,醫生告知她的壽命最多只有一年,她面色平靜,淡淡地說,我已經活夠了,我要準備回家了!
2009年11月2日,中國真正的名媛鄭念在美國華盛頓去世,享年94歲
她的骨灰,和丈夫、女兒合葬於太平洋,一家三口,至此終於團聚了!
大多數人以爲的名媛,是名牌堆身,錦衣玉食,可她卻讓我們懂得了,真正的名媛,是在於竭力維護自己的風範,在汙穢的塵世,保持儀態的高雅,靈魂的高潔,以最柔軟又最固執的姿態,守著最強硬的底線不放棄,即使面對淫威,淪爲階下囚,衣衫襤褸,依然有她的傲氣與尊嚴,即使近百歲的年紀,依然優雅美麗,清醒獨立!
這才是當之無愧,堂堂正正的真名媛,讓我們一起致這位不凡的中國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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