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姊告訴我有人會點開我的貼文編輯紀錄看每一個版本改了什麼之後,我在tumblr上發現原來這早就是當代讀者的慣行了。有個格主寫他會定期到喜歡的作者專頁比對每一次編輯紀錄改了什麼,研究崇拜的人總是在哪裡犯錯。這好像在說《紅樓夢》抄本分甲戌己卯庚辰本而印本還分程甲程乙,哪一版更貼近作者原意那一版刪修別有居心。我為此度過了一段忍住不修貼文的壓抑時期,偶爾依然不敵能把不滿意之處任意消滅的權力欲。你要留下錯誤以示坦蕩與果決,還是留下抹去錯誤的痕跡以示執著與改進。有時沒有犯錯,僅只為了讓一個忽然想通的句子被看見,從已經被躺的床奔向已經被關的電腦,扼腕於多少人已經看見一個不夠好的,天真於多少人會回頭看見這個更好的。
多關一個是一個。千百隻睡前的羊,不敵一隻永恆的,隨時逃走的羊。偏偏這種自由同時也抵銷了發文前的謹慎,由於可以更動而不自覺鬆懈的自己。想到臉書曾經不能修改貼文,為一個錯字而幾乎決定刪文重發,像蝙蝠俠在深深地牢裡領悟:不用繩索才爬得出去,因為掉下來會死。我是不是因為不會死,而默許自己變成一個不斷徒然攀爬的人了呢?
用追求完美當藉口,拒絕承擔失誤的代價。一天一天變得更不尊重犯錯一點,因而更常犯錯了,在地牢艱難的牆上,有恃無恐地失敗著。
每一次和別的作者有關的活動就會把對方每一本書讀完,所以比較喜歡跟出書較少的人合作。開玩笑的。正因為我不會以此決定遇到的人,所以這一次被梓評嚇到,原來除了白丁如我本來就知道的書,他總共已經出了二十本書。我不得不暫時放棄他的繪本系列(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優先放棄繪本系列,其中好像有點偏見),開始漫長的孫君作品閱讀歷程。
驚喜是,他竟然在第一本小說裡中提到George Winston《Linus & Lucy》那張專輯,並藉角色之口稱之為「最適合在整理房間時聽的音樂」。同一張專輯我從國中開始在睡前聽到入睡,聽了十二年。同樣的狀況也發生在我和張西聊天時發現她也擁有一本《童年的消逝》,幾個月後又在陳栢青的書評中讀到。我的《Linus & Lucy》和《童年的消逝》都是在叔叔的遺物裡找到的,本來一直以為它們是更獨家的記憶庫存,甚至懷疑是不是有某個時期大家都看到同一份十大必買商品清單,導致每個人老家書架上都放著同樣幾本書。當然更可能只是因為我純粹的無知,但又拜這無知所賜,讀到這一段的時候親暱得彷彿我和梓評有同一個叔叔一樣(?)
驚喜以外,梓評早期的書就讓我想到編輯紀錄的兩難。就像曾經,錄影帶包裝後面的電影介紹會把結局直接寫出來一樣(參見星際大戰經典三部曲或007早期系列),作為商品,書也有時代的習慣與特徵。除了最輕易可見的書封和排版風格,內容也因為想像讀者的不同而有微妙的痕跡,例如因為怕讀者不懂,在英文中譯人名加上了強調的引號;或者擔心cafe讀起來太有距離感,所以加上了「館」,而出現了「一間cafe館」這樣的句子。
那完全不是任何人做得不好,只是,我們都只能活在我們所活的時代。當時看起來必當如此的作法,會在某個時間點自然質變。我已經可以預見,十年之後當我看到自己現在的書,絕對會有想把它們全部毀掉的羞憤。那不是像貼文一樣可以說刪就刪的歷史。
梓評最近重新出版自己的一些作品。雖然他曾經在對談中說是垂死掙扎,可是哪有人垂死掙扎還新寫了幾十首詩的,根本還很活嘛。重新看自己過去的東西,不知道像不像在看另一個人寫出來的。
時間把每一個人都變成自己的他者,而身為編輯,必須、或者被自然鍛鍊成一個恆在的他者,梓評穿過時間看著自己的時候,自己是誰呢?
直到如今,我交稿給梓評的時候還是常常幹蠢事,有時為了改一兩個字再三寄信,好像在信箱裡舉辦無止盡的造句比賽:請以這個版本為準、不好意思請以現在這個版本為準、真的非常不好意思這封信的這個版本我應該不會再改了。梓評總是回「好的,收到。」
有次稿子寫不出來,遲交稿後在信裡自首,「最近進不太去某個狀態(有講等於沒講)我發現稿件中有幾個錯字,這封信附檔中附上新的檔案。」本來一回完信就羞愧地把信件封存(高科技鴕鳥),結果立刻收到他回信:
「本想分享一點老人家的關懷碎念,但想想,你會有自己的方式的。」
太溫馨了,很不好意思告訴他,其實我沒有。
但我還是在掉下來的時候被接住了。被一根收容了所有優柔寡斷的繩索。有時甚至覺得自己的墜落已經被他寵壞。
>>>>>
>>>>>>>>>>>>>
>>>>>>>>>
>>>>>>
▼
▼
讀冊詩人節系列講座「什麼,詩人也要____嗎!?」
主持 : 蕭詒徽
地點 : 紀州庵文學森林 (台北市同安街107號)
票價 : NTD200 / NTD160 (early bird discount)
2019年5月31日前講座早鳥限時票價8折。
▼
▼
2019.06.20 Thur. 19:30 - 21:00
每個我的總和 ── 工作與寫作的剪接術
孫梓評 × 蕭詒徽
作家孫梓評身為文學副刊編輯,相熟的朋友們喚他孫君,也是許多寫作者心中的引路人。每日在稿件堆中來來去去,面對自己書寫時間的減少,他曾在對談中自嘲「我很懈怠」,語氣中的悵然卻也顯示他仍努力從忙碌的日子裡鑿開創作的縫隙。身為副刊編輯,同時要兼顧創作身分,兩種狀態如何於內在切換? 以寫作者的目光執行編輯工作,或由編輯的經驗反視自己的寫作,從中又練得了什麼心法?
孫梓評
一九七六年生。東吳大學中文系、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畢業。現任職自由時報副刊。著有散文集《知影》、詩集《善遞饅頭》、長篇小說《男身》等。
購票 : https://www.taaze.tw/goods/62100008710.html
▼
▼
孫梓評作品
https://pse.is/HJPEH
>>>>>>>>
>>>>>
>>>>>>>
>>>>>>>>>>>
Sear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