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早已解脫的一切,仍如影隨形,未曾釋然。
疼痛猶在,那受傷的女孩,卻漸漸長成他人依靠的存在。既然世上沒有那個溫暖的地方,就讓自己擁有溫暖的肩膀。
隔著迢遞的時空,她決定將主控權握在手中,不再被命運推擠。縱然荒謬無所不在,她仍願與之微笑,諒解共存。
摘錄自《#接住受苦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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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朋友,晚安:
我很重視,在不同時空中進行連結。也就是坐著時光機,回到過去,再以現在的閱歷與資源,重新跟不同時期的自己互動。
廖老師的努力,我相當佩服。我們同時藉著這個例子也看到,霸凌所造成的傷,幾十年都不一定能消亡。
廖老師能接住受苦的靈魂,對我來說,是她願意接住自己的苦。這種勇氣,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很多人對內在的傷痛常常避之唯恐不及。
祝願您,藉著這篇文章,願意鼓起一些勇氣,看看以前曾經無力脆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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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今天沒有直播,明天要看狀況,但後天(1/31)有直播喔,只是沒贈書,歡迎參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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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班的女孩
【文/ 廖玉蕙】
風雨欲來,氣象報告說是颱風即將來襲。天空透亮,空氣裡似乎夾帶著飽滿的水分,天邊一片暈紅,不時地,在某個地段,忽然細雨飄過車窗前,雨刷方才展開工作,隨即發出乾澀的「嘎嘎」聲響,雨又沒了。我一邊開車,心裡疑惑著,什麼樣的人會在這樣的時刻出門,到文化中心聆聽一場定名為《對荒謬微笑──文學與人生》的演說呢?
這些年,南北奔波,常常會在奔赴的當下,感到迷惘:到底所為何來?雖然從事語文教育多年,也不間斷地執筆為文幾十年,但是,相關的文學體驗,能不能精確地傳達給來聽講的人?或者更確切地說,觀眾能不能從我的演講裡聽到些什麼?他們心裡的疑惑會因此得到開解嗎?而我在侃侃而談之時,心裡難道就不無疑惑嗎?車子在鳳凰花盛開的路上驅馳,斑駁的樹影和時飄時停的細雨在車窗上輪番演出,就在反覆思量之際,文化中心已然在望。
午後的文化中心,彷彿沒有受到颱風來襲的干擾,兀自悠然矗立。走進大廳,穿著制服背心的志工忙碌地走來走去,家長則帶著孩子張望著。我不確定演講的廳堂,四下尋索海報,以便確認。終於,在樓梯口處矗立的看板上找到答案。正想移步演講聽,一位女子閒閒站立,雙手交疊在胸口,朝著我微笑:
「不認得我啦?」她說。
略嫌外擴的鼻翼旁,近似圓規畫出的圓臉龐,單眼皮下的眼珠子混濁暗沉。啊!這是一張怎麼也忘不掉的臉啊!屬於我童年的夢魘,大部分來自這張臉的主人。前塵往事忽然一股腦席捲過來!瞬間,高挑的空間忽地顯得壓迫逼仄,我忘記此行的目的,站在樓梯口,腦袋亂紛紛。幾十年來,我被莫名的陰影環繞,不知自己到底犯了甚麼錯必須飽受折磨!我驀地氣憤起來,大聲回答:
「怎麼忘得了!王美麗!就是你!王美麗!」
她完全沒注意到我語氣中的不滿,反倒因為我認出她且叫出她的名字而感到相當鼓舞似的,高興地笑起來,嚷嚷著:
「唉呀!你還真的記得我欸!…你知道嗎?當年有一位甲班的男同學因為喜歡你而被他父親送去日本讀書,這是眾人皆知的事啊!……」
她天真地回憶著往事,彷彿又回到小時候一般。長年積累的氣憤忽然猛爆出來!我等不及她說完,大聲且嚴厲地打斷她的話:
「別再提這麼無聊的事了!妳到底怎麼啦?我跟你無冤無仇的,小時候,你幹麼老造謠陷害我!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我得罪了你嗎?你折磨得我好慘!到現在,還淨說這些子虛烏有的事……」
我將心裡潛藏數十年的憤恨悉數潑灑出去。可能是口氣太嚴厲了,這回,輪到她嚇一大跳!接近六十的婦人陡然搖身一變為犯錯的稚齡兒童般,低聲地囁嚅著:
「哪有!人家小時候是很愛你的呀!哪有討厭你!……你當時紮著兩條長辮子,好美麗、好優雅啊!」
說到這兒,看我沒接話,她又興奮起來,說:
「當年,學校教跳土風舞,甲、乙、丙三班的男生,爭著跟你搭檔,握過你的手的男生都說手心發麻,得意得不得了,你好有魅力哦……」
「我不是說別再胡說了嗎?你說的事,怎麼都奇奇怪怪的!哪有什麼手心發麻的事!…我只想知道你造謠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成天跟我過不去?」
她嘴唇微張,露出納悶的表情,彷彿我說的是外星語言,她一點都不懂。這下麻煩了,我們兩人頓時陷入僵局,一時都不知可以再說些什麼。我看她一臉無辜,猛然揮出去的大刀再也砍不下去,心腸一軟,問她:
「你來幹甚麼?聽演講?」
「哦!我沒辦法去聽你的演講。我在那邊的兒童室值班,要上到四點左右。」她指著斜前方的兒童圖書室。
「你在文化中心上班?還是當義工?」
「都不是。就是馬上救濟專案,你知道的嘛!」
演講時間已到,工作人員前來接人,我來不及問她什麼是馬上救濟專案,便匆匆跟著工作人員走了,連再見都沒說。
「天下最荒謬的事情莫過於此了!」一站上講台,我就忍不住憤恨地向台下的觀眾大吐苦水。
我想起自己一向的座右銘:「對荒謬微笑,和遺憾握手」,如今真正和荒謬貼身相逢,看來卻怎麼也無法豁達地付諸一笑了。聽眾將演講聽擠得水洩不通,工作人員不時地在走道上添加椅子。何其荒謬的人生!聽眾追究卡繆和沙特的荒繆有何不同,我卻心不在焉。雖然沙特一再呼籲,必須拋棄過去的阻礙,寄望未來的行動,創造自己的新存在,卻無助地在自傳中寫著:「我憎恨我的童年,憎恨由它而來的一切…」不管他如何努力,就是無法超越過去,他如此痛恨童年的不可逾越;而我,不也是如此,被那樣的陰影苦苦纏繞的人生,只有親身經歷者才能確切感受。年少時,閱讀瘂弦詩集,翻開《深淵》裡的第一首詩,入眼即是:「主啊!嗩吶已經響了/冬天像斷臂人的衣袖/空虛,黑暗而冗長」我的眼一下子便迷濛了!我跌坐在黃昏的地毯上,號哭不止,被完全支解開的童年,好像乍然被詩人展攤出來了,我卻完全拿自己沒辦法。
那樣的痛入心肺,無法自我開解,也無法言宣。或者在童年的當下,曾經幾度企圖向忙碌的母親尋求慰藉,然而總是被簡單的打發,諸如:「這有什麼關係呢?他們愛講就讓他們去講啊!」或者:「哪會常常這樣!一定是你不對,要無,他們怎會這樣。做人就是要……」之類的,要麼不痛不癢,要麼希望你反求諸己,雖然完全符合儒家的那一套大道理,卻對紓解小孩子心裡的鬱悶或傷痛一點也不管用!
日日,我背著沈重的書包,在往城市去的街道間茫然穿梭。夏日裡,鳳凰花開,天空一串串的火紅爆開,像止不住的鮮血,沿著四肢百骸殷殷流淌;寒冬中,木棉的禿枝寒樹,峨然孤立,像煞孤獨國裡狂嘯吶喊的靈魂。而我夏日穿著一襲白衫,冬日則在黑色洋裝制服外,套上母親親手縫製的黑色披風。走進校園時,心情絕望,一如衣衫的暗黑與蒼白。一個鄉下小女孩,表面,以燙得筆挺的制服喬裝風雅,在操場的升旗台上,昂首指揮全校師生唱國歌,像一隻驕傲的孔雀;內心最底層,自卑、自憐,徒手迎戰不知從校園的哪個角落發射過來的箭戟,在暗夜中,背著蒼涼的月光舔噬每道流血的傷口。如此這般的童年,讓我苦苦思索探問了四十多年,竟然得到的是:
「人家小時候是很愛你的呀!哪有討厭你!你當時紮著兩條長辮子,好美麗、好優雅啊!……」
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些讓我哀痛傷心、無能排解的問題追根究底都是些什麼?它們都因何而起?當年的悲痛猶在,如今,行兇者卻坦然示愛來了!那個磨刀霍霍的陰森孩童,日日追著我或趁隙偷襲或照面狂砍,招架不住的我,只會懦弱地嚶嚶哭泣,束手無策。不就是她嗎? 怎麼她竟露出無辜的笑容,勇毅地站到面前跟我敘舊來了!
事有湊巧,過沒幾日,我應邀到師大向讀者詮解所謂的「孤獨」。滿堂的學生,疲憊地齊聚階梯教室。外頭夜黑風高,教室裡奇異地瀰漫蠟炬成灰的焦灼感,不知怎地,我說著、說著,竟止不住哽咽失聲。蔣勳讚美孤獨之美,強調革命者的孤獨造就了美麗的背影,秋瑾、稽康、魯迅,無一不是體認出孤獨的微妙,發出千古獨唱。然而,如何以尚未成熟的稚齡心智來對抗群體?孤獨的人生若缺乏奧援,如何開拓更大的發展空間?又何來可以期望的未來與夢想?眼前是一群即將展開教學生涯的老師呵!當年我的老師是如何處理孩童的孤獨問題?轉身走開,事不干己?還是嘲笑天真無聊,讓孩童自行摸索療傷?
「還是讓孤獨駐留在書本上吧!現實人生裡,我期待相濡以沫,一點也不希望成為失敗英雄……」焦灼的聲音在挑高的屋宇內高高低低地迴盪,夜越深、我的聲音越來越接近自言自語。
孤獨於童年的我,最直接想起的是太陽下操場裡鐵製地球儀發出的鏽味。
十歲的孩子,渴望被接納的情緒幾近病態的飽滿。陽光下,鐵製地球儀狂轉,如歌的笑聲如爆開的鞭炮拖著斷續的尾音迤邐游移,陽光照不到的陰影處,我支頤伺機,猶豫又雀躍,在地球儀速度回緩的某個間隙,像兔脫般,衝進,扳住,企圖讓週期性提高的速度將我轉出360度的歡樂,迴旋又迴旋,天知道我垂涎了多久!這種鄉下學校沒有見過的遊戲,翻天覆地的離心力勢將快樂升騰到最高點。然而,不對!哦……哦……沒有想像中的飛昇,速度反而逐漸歸零,孩子群中的領導者,用富權威感的音調在高處發號施令:
「她喜歡玩,讓她自己一個人玩!哼!鄉巴佬!……我們走。」
然後,無異議的,猴兒似的幾個伶俐的孩子身手矯捷地翻身下去,我獨自掛在鐵製的地球儀上,扎眼的陽光毫不留情的將我照得通體透明,我覺得五臟內腑都曝屍荒野,手心的汗水和鐵鏽繾惓交溶出奇特的異味,我就那麼尷尬地隻身掛在那兒,維持不變的姿態。白花花的陽光下,孤獨橫徵暴虐我卑微的靈魂。上課鐘聲響起!我低頭拔下緊箍住鐵鏽至幾乎滲出血的雙手,回身怏怏行近教室的陰影處,眼睛的餘光,瞥見一雙鄙夷和幸災樂禍的眼在暗處熠熠發光。不容易忘記啊!那雙混濁暗沉的眸子竟有那般的光彩,屬於隔壁班的不相識的女生。
接續下來的那兩年轉學生活像長長的恐怖夢魘,悠悠遠遠,似近還遠。每回受挫,隔壁班女孩那雙教人害怕的眼總在我轉身拭淚時再添尖銳的一鞭!感覺眼神裡滿是奚落與落井下石的快慰。
「廖的裙子太短,在台上指揮時,台下的值星官看到她的內褲。」回家哭訴,「隨便伊講!你莫睬伊就好,又不會怎樣。」媽媽輕描淡寫,我急得嚎啕大哭,媽媽氣我懦弱沒用,用雞毛撢子伺候。
「廖是留級生,難怪第一次月考就考前三名,都念過了嘛!」
又回家哭訴冤屈,忙碌的母親一邊炒菜,一邊若無其事說:
「無影的事情,莫睬伊就好!伊嫉妒你。」
「但是,大家都相信,說是潭子國校的同學說的,都笑我是留級生。」
「你若睬伊,伊越好款、越趣味。」
媽媽取過帶泥的青菜,背過身子,往後方溝渠大步邁去,背影好堅強!我失望地掩面痛哭,連帶痛恨自己的軟弱。
「甲班的張某,中秋節到廖的家裡去送月餅!」
「沒有!真的沒有!」我改絃易策,正面迎敵。
「怎麼沒有!張某自己說的。」那個張某到底是誰?他為什麼空嘴嚼舌?眾人指指點點,我回家又哭得肝腸寸斷,母親不耐煩地操起棍子追打:
「叫你別睬伊,你不聽,這款代誌有什麼好哭的!真無聊咧你!認真讀書就好。」
我蜷曲挨揍,心裡流血。啊啊啊……世界總有一個甚麼樣的地方,沒有謠言,沒有心機,可以只是單純地學會雞兔同籠和植樹問題;如若不然,世界的什麼地方總有一個溫暖的肩膀,可以容許我趴在上頭傾訴、痛哭、耍賴,但是,沒有,真的沒有。每天都有新鮮事,大夥兒樂此不疲、言之鑿鑿,彷彿真的發生。
「她媽送禮給老師,所以,老師才選她參加演講比賽。」
「她暑假去隆鼻!你看她的鼻子變得多挺!」
「狗肝有什麼了不起。」導師的綽號叫「黃狗」,我是黃狗的心肝。
啊!真是絕望的人生啊,不由分說的罪行如影隨形。一度,我決定玉石俱焚,用棍棒或飛沙,決定不下,於是,不了了之。而那雙眼長期側視、旁觀,隨著事件的嚴重度調整光亮。我強烈懷疑,那樣的亮光就是謠言的起點,有一種惡質潛藏,只是怎麼也想不出惡意從何而來!雖然全校只有兩班女生,可我和她既不同班,又無競爭。
在學校,我踽踽獨行,只能在分數中尋求勝利,而這樣的勝利又為人際挫敗添加柴火。長大以後,我才知道城裡的孩子不能忍受鄉下小孩的光芒,當時,母親或老師應該有人告訴我:跳格子時要假裝踩線;踢毽子時要故意讓它跌落;跳高時不要竭盡所能;考試得少寫一題;要留一些機會給別人,不能讓其他的同學一整個下課時間都眼睜睜看你一人跳上跳下。遊戲裡永遠不死的角色,越是頭角崢嶸,就越是註定被唾棄。
黃昏回到家裡也不好受。鳳凰木下,昔日的同學對揮著堅硬的長條鳳凰果,舉行聖戰,我興沖沖加入,他們也隨即有默契地走開,天真的女孩還撇嘴瞪眼,小小聲地留下一句:「到台中讀書就了不起哦!」然後,隱隱約約聽說,老師告誡他們:
「廖看不起我們鄉下學校,怕因此考不上女中,所以,轉學到城裡去。你們一定不要讓她看不起!要好好用功,絕對不要輸給她!」
老師說了實話。母親確實是因為不放心鄉下學校的升學率而大費周章將我轉學,這樣的激勵語,果然激勵出那年鄉下小學空前絕後的高升學率,然而,卻也因此讓我遍體鱗傷。星期假日,我灰心地踞坐頂樓窗台邊,俯看鄰居孩子或放膽高歌、或執劍拚鬥、或在樹下展裙兜攏血色鳳凰花,然後互相追撒……,所有的繁華都與我無緣,明明是爛漫的春日,卻無異徹骨的寒冬,而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虧欠這個世界什麼!這個世界為什麼得這樣報復我!
淚水日日流淌。作文裡,不是常說:「歲月如梭,光陰似箭」嗎?何以屬於我的時間竟像蝸牛爬行,似乎永無止盡。那年,我也不過十一、二歲,天天躲在閣樓上,背著所有人和馬路上指天畫地胡言亂語的瘋子展開自以為是的祕密外交,且時時萌生自殺的念頭。
終於捱到畢業典禮那天,我穿上雪白的制服,對著台上的師長致畢業生謝辭,心情完全不受無端忘詞的干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雀躍。總算要脫離苦海了!我決心無論如何得設法奔向自由路的女中,啊!終於可以永遠離開這個可怕的深淵了!儘管畢業致謝詞講得纏綿悱惻,實則一絲絲留戀也沒有。我丟開那襲掩飾寒磣的黑色披風,覺得如釋重負。天好藍,身上彷彿長出一對翅膀,眼看不小心就要撲撲飛上青天。我嚮往迷人的陽光、遼闊的大海,雖然像西西弗斯(Sisyphus)那樣帶著荒謬的遭遇,卻願意跟卡繆一樣,仍肯定美好的大自然,希望窮盡今天,盡可能地生活。
然而,事與願違!自由路並不真的自由,陽光也不特別璀璨。第一天的新生訓練,赫然發現那雙暗沉的眼睛竟然又出現在隔壁的丁班!人群中的諦視微笑,嚇得我魂飛魄散!她像一縷遊魂,窮追不捨,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好不駭人!
然後,就是那樣了!身體抽長,心理掙扎,我成了隱性的憤怒少女,表面乖順,內心悖逆。雖然依舊打從心裡害怕,卻不打算再逃避了,有時甚至刻意迎向她,用稍稍凌厲的眼神和她對視,而她一逕微笑,對我的底細瞭若指掌般。
也許命運就是一連串的巧合。升上高中,那雙眼睛的主人又如芒刺在背的被編在隔壁八班的自然組,幸而,我們七班是文組的最後一班,定居一樓的角落;從八班起,躍居二樓,除了升旗典禮比鄰,我們不容易見面。奇怪的是,陰影依然罩頂,噩夢仍舊連連。直到唸了大學,出了社會,人際關係一逕畸形扭曲,不是過度拘謹,就是自命清高。慣用倔傲的姿態掩飾內心的渴慕,用鄙夷的嘴角對應可能的拒絕。更糟的是,老覺得有一雙不懷好意的眼睛直盯著我的後腦勺,隨時擔心被暗算,心情緊繃,沒辦法和別人怡然相處。
那次演講過後的幾天內,我魂不守舍。好不容易經過幾年的文字療癒方才感覺重新和正常接軌的人生,忽然因為那雙眼睛的重現,霹靂啪啦亀裂開來。成天,我抱怨這、懷恨那,「她為什麼這樣對我!」不時掛在嘴邊。接近耳順之年,忽然對人生起了大惑,回頭斤斤計較細微末節的童年往事。家人逐漸都不耐煩了!「不過是小朋友間的惡作劇罷了!值得這樣一提再提嗎?」我從他們的表情裡歸納出這樣的訊息,感覺有一點委屈。有人乾脆建議:「既然妳這麼介意,何不再找個機會當面問個清楚?」我吶吶地回說:「你們以為我不敢!」的確!這正是我的心聲,我不敢,除了那天乍然照面所突生的直覺抗議,我從小就是個膽小鬼,缺少家人支援的豎仔,有事只能往心裡擱,說了反正沒人理。他們總覺得我的煩惱瑣碎、無聊,「只要免睬伊就好。」說的簡單!
就在此時,有位小學同學正好來招兵買馬,籌開同學會。我喬裝不經意,閑閑探問。同學笑說:
「她呀!從小就怪怪的,我們都不想理她。她是私生女,小學時,我們都知道她沒有爸爸,媽媽在車站前開一家小旅店。……」
說到小旅店,同學還嘻笑著加強語調說是「供人きゅうけい(休憩)的那種哦」!同學滔滔談起她的身世,我卻彷彿明白了些什麼。也許,我們是該同病相憐的,差別只在:她飽嘗不被理睬的忽略,我受到過度關注的困擾。我是從鄉下轉到城市的鄉巴佬,企圖透過聯考及第改換門第;她是身世不詳的私生女,同樣是被期待在高階華麗的世界中浴火重生。在地位和金錢環伺的貴族學校裡,家長的社經地位偏高,她必然跟我一樣,備感窘迫。好不容易盼到來了個鄉下孩子,以為終於找到門當戶對的交往對象,她以那雙窺伺的眼和紛紛的謠諑,企圖引我注意、和我產生連結,卻偏偏遇到了敏感且自卑自憐的楞女孩,只知道哭,視她所散發的結交訊息如洪水猛獸。
距離那日重新邂逅後約莫一個月,我終究還是按耐不住好奇,打電話去她任職的文化中心,打算將幾十年來潛藏內心的困惑,做一次了結。居然一下子就讓我給找到了,電話接通的剎那,我心虛得差點兒當場掛掉逃走,終究還是挺住。她絮絮叨叨地兀自講個沒完,還是和演講日同樣的說詞。這回,我靜靜聆聽,一句話都不回應,假裝莫測高深。她說得興起,下語不能自休。或許是總機小姐不耐煩,動了手腳,電話忽然斷了。我愣坐著,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我還是跟上回一樣連再見都不說?不行!事情依舊撲朔迷離,我得弄個清楚。於是,又撥了電話。她一聽我的聲音,立刻鬆了口氣說:
「幸好你打來了!我沒有你的電話。上回,我去跟主辦單位要你的電話,他們不肯!真是瞧不起人,他們不相信像我這樣的人有像你這樣的朋友!」
「你是哪樣的人?我又是哪樣的朋友?……我是曾經隆鼻的狗肝嗎?」我本來想跟她開個無聊的玩笑,卻也只是想想。雖然,實際上我只是個記恨的小人,但是,我得符合她的想像,舉手投足像個有教養的人。她語氣熱切,好像有許多不吐不快的事,但是,上班時間談私事,終是不宜,我要了她家裡電話,打算改日另談,跟她鄭重道了再見。
隔了幾日,我們又聯繫上。我仍舊保持沉默,她依然滔滔不絕。說的那些往事,在午後的書房裡,迤迤邐邐,劇情、對白、聲光,一應俱全,似幻還真,我像聽故事一般,聽著自己陌生的童年,感覺非常詭奇。她說的種種,也許是真的,否則,她怎能拼湊得如此天衣無縫又歷久彌新!譬如:有名有姓的愛慕者、綁在手腕間的小手帕、穿起來神氣活現的黑披風……;也或許只是虛構,否則,既是我切身之事怎會自己毫無所悉!譬如隆鼻、送禮、愛男生…等等。我問:「你幹嘛這麼注意我?我們又不同班?」她說:「你不知道當年的你氣質出眾,磁場有多強!剛轉學過來,立刻贏得那位驕傲的音樂老師的青睞,輕易取得指揮的榮銜,那些家世顯赫的女同學如醫生、校長的女兒都嫉妒得眼睛發紅!我不一樣,我是很喜歡你的。」我說:「就算這樣,你也不必造謠啊!」她急了!賭咒又發誓:「我才沒有!是你們班的同學說的,她們姑妄言之,我姑妄傳之而已,我這個人是很誠懇的。」這麼說來,仍舊是我的錯,我不該太過敏感!……哼!姑妄言之、姑妄傳之?對她而言是雲淡風輕的!對我來說卻是跨不過的橫逆。
即便當面對質,往事依舊迷離,宿恨一時難解。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對我的關切,許多早被歲月遺忘的往事,又被一一召喚回來,她彷彿是我身邊的姐妹,專門負責幫糊塗善忘的姊妹留下恍惚迷離的記憶。我真的被驚嚇到,居然有人比我自己還要熟悉我的過去?而我卻對她一無所悉,這豈不是最大的荒謬!四十多年過去,她猶然抱持昔日的熱情,鉅細靡遺地收攬過去的記憶。聽著、聽著,隔著迢遞的距離和空間,我握著電話的手,忽然微微顫抖起來,心裡的某個堅硬的角落像冰山遇熱,逐漸溶解成溫柔的涓涓流水。一宗懸疑多年的公案,終於不清不楚卻又彷彿已有定見地結案。
我想起那天聽眾的提問,同樣是存在主義的健將,卡繆和沙特對荒謬的看法有何差異?
沙特懷著強烈的絕望,把希望寄託於未來,實際上是寄託於想像的世界;而卡繆則把希望寄託於當下,不相信虛無飄渺的明天或來世。他說:「生活就是活用荒謬、凝視荒謬。」他們兩人最大的差別在是否包容自己那充滿誤謬的過去,願不願意在當下也包容所面對的世界,而我此刻最能體會卡繆「我就在這兒,這就是荒謬」的說法,我決定選擇向卡繆致意,必要時,履踐自己演講的主要觀點-對荒謬微笑,否則,說什麼也無法諒解如此荒謬的人生!
……
注記:
對你造成傷害的罪魁禍首,大剌剌地照面寒暄,橫亙數十年,潛藏在人生幽影中的窺伺之眼,炯炯注視。任你遍體麟傷,獨舐傷口,她卻若無其事走來,理所當然親暱,彷如知心密友。
你驚怒質問,卻攢不著公道,無端從受害者變成加害者。歲月所賜,竟非飽滿圓融,那弓滿的張力,原來只是漲碎的泡沫。悚慄回首,以為早已解脫的一切,仍如影隨形,未曾釋然。
作者於文中細數遭受無妄之災的童年,原該遊戲嘻笑的青春,被過度關注給囚困,失去與世界怡然共處的信任感。一路倉皇跌撞,反覆受傷自癒,於荊棘中踏出血路。疼痛猶在,那受傷的女孩,卻漸漸長成他人依靠的存在。既然世上沒有那個溫暖的地方,就讓自己擁有溫暖的肩膀。
執筆演說的同時,她亦反覆思量人生的困惑,直至與荒謬貼身相逢。一連串的追索,讓兩個隔壁班的女孩身影再次浮現。往事迷離,宿恨難解,兜兜轉轉,終究回到最初的開端。隔著迢遞的時空,她決定將主控權握在手中,不再被命運推擠。縱然荒謬無所不在,她仍願與之微笑,諒解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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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輪真弓少女 在 君子馬蘭頭 - Ivan Li 李聲揚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崇優,就梗係唔再去海洋公園]一切由2004年嘅愚人節開始講起,放心,你唔會記得係乜。但嗰年發生咗件改變香港近代史嘅事
1. 之前好似在經濟角度寫過下海洋公園。今次用文化角度。唏,冇話你知,本人根本冇讀過Econ?本人係文青嚟的。金融呢啲,用嚟搵食,滿足我做文青但又唔使拎文化綜援嘅物慾。
2. TL;DR —服侍香港人又好張家港人都好,海洋公園都應該執。根本唔需要政府錢搞個主題公園。至於執咗佢起樓呀,大家分咗五十億呀,定係做隔離中心搬晒啲友去呀,後話。集體回憶?大劉先係集體回憶!
3. 古語有云,房間入面隻大笨象,冇人開口講,就我講。咁當然,話國王冇著衫個細佬千古傳頌,因為佢只係得罪國王啫。如果佢係指出所有人都冇著衫嘅,畀人亂棍打死啦(例如哥白尼)。
4. 尼采話齋,佢就係個著夜行衣嘅人,光天化日在市廣場(屯門嗰個?),畀人當傻仔。佢就只係話:我來得太早了。亦係尼采話嘅,白晝嘅光,如何理解黑暗嘅深度?
5. 先知就係早你少少知,但先知就係寂寞嘛。不過至少而家唔會畀人燒死,已經好文明。
6. 講完一大輪咩尼采,咁話你知,我半年前就知道海洋公園必死(當然嗰時唔知肺炎啦,知就發咗達)(https://bit.ly/3fCihPY),亦一早話執咗佢(https://bit.ly/2xRzVhw)。有舊文為證。唔係今日先拾人陳慧出嚟講。我亦唔介意好多其實平時同我完全唔同立場嘅人都咁講—大佬,人地食飯你走去食屎咩。Contrarian唔係咁做嘅,唔係人支持你就反對。
7. 但我由始至終,支持海洋公園執笠個理由,同好多人唔同。我個理據係基於右翼liberal思想,即係「市場撚」(*)「獅子山學會撚」(本人正係付費會員),嗰啲。根本就唔需要用公帑去run主題樂園。乜年代呀大佬?無論個海洋公園係for 香港人定for 大陸人定係for 馬達加斯加人,都係應該收檔。
8. 所以我並不同意嗰個「海洋公園背棄咗香港人」論調(好有「要不是乜乜乜」既大爺感恩feel)。首先,你啲稅收,大家心知肚明,嚟自邊啦。大企業,高人工人士,樓市股市印花稅。基本上都好大程度係「大陸有關嘅錢」。咁大陸錢救大陸公園,又好似冇問題喎?再唔係ring fence 佢,好似隔開啲企鵝波波咁,分開舊錢咯,咁滿意未?
9. 我唔滿意噃。就算係for 香港人,一樣應該執笠。而我好懷疑上帝可唔可以在香港做一個for 香港人嘅主題公園。因為呢樣東西同上帝舉唔起嘅石頭一樣咁上下。成班離地友仲在獻計人地應該點樣做生意,十分有趣。
10. 劉公子話海洋公園係香港人嘅集體回憶,本人不同意。我三十年冇去過。貼錢我都唔去(咁當然你貼幾千我就去嘅)。咁但,當然啦,唔好咁獨裁,你唔去大把人去。唔好自己唔鍾意就覺得唔應該存在,自己鍾意就應該周圍起。呢個係好多人嘅盲點,我地年代叫做A-Club思維(**)
11. 事實因為我唔係小朋友,我又冇小朋友啫。但我問返,其實身邊啲朋友係有人有同仔女去嘅。
12. 不過啦喎,我就問一個問題:你計下你過去十年去咗幾多次海洋公園,洗咗幾錢。然後又計下你過去十年去咗幾多次日本,用咗幾錢?
13. 咁你咪明點解海洋公園會執笠,亦都係必然要執笠咯!重視本地人my ass。冇大陸客死得仲快添
14. 一個字,就係而家啲小朋友好鍾意講嘅,崇優嘛。
15. 我有得去仙台餵企鵝,做乜要去海洋公園對住啲西口西面嘅員工呢?我就冇見日本動物園啲員工西口西面啦。就算有,人地都係講日文!話你知,香港呢,連啲企鵝都西口西面過人的。橘逾淮而為枳,住多幾十年啲企鵝都變晒燒鵝(或者獅頭鵝)。
16. OK,你係員工,你唔西口西面,但你老細西口西面嘛。況且成個配套都唔同啦。我去完海洋公園上Marriot爆房?
17. 事實呢,同香港眾多流行文化嘅消亡一樣,就係因為你「崇優」
18. 你得廿歲嘅唔怪你,但有三四十歲嘅,唏,你應該記得,有一段好長嘅時間(2000-2010?),香港人係以睇港產片為恥,聽廣東歌為恥嘅!而家忽然本土就自有其原因,但歷史不容抹殺嘛。你見嗰時上咩巨聲定乜嗰啲,十個有十一個都係英文歌,國語歌,日文韓文歌。嗰時你約女(OK,係我約女)睇戲,問佢睇乜,人地講明「冇所謂,不過唔睇港產片」。
19. See?呢啲就係高級女文青嘅崇優。
20. 冇錯喎。有人話,「唔通垃圾都睇咩」。正是。咁,唔通海洋公園唔垃圾咩。
21. 咩話?海洋公園好好?咁請你睇多第12段一次。
22. 有啲離題,但當年嘅咩香港流行文化,我敢話,好多都係過譽嘅。你嗰時冇比較之嘛。嗰時一樣有好多五音不全呃飯食得個樣嘅歌星(唔好開名),Beyond都要唱《醒你》,「那萬人迷 走音走爆咪 包裝多過一切」。呢啲咪係當時嘅樂壇面目咯。
23. 抄歌,抄造型,抄舞,抄MV,成套嘢抄晒。只係當時你冇得上youtube冇得睇原唱啫。到你有網上,你就發現你同人地原唱比,爭咗十幾班。
24. 無意討伐樂壇,但就係舉個例。以前好多嘢,你心目中嘅美好。一來因為你美化舊屎,二來係你目光未夠(正常,人會進步),三來你冇得比較。等於我細個都覺得椰林閣好好食,覺得百人一朱好high。
25. 但,打從2004年愚人節,潘朵拉個盒都打開埋,又好似《幽遊白書》個結界入口咁,群魔亂舞呀,一切都返唔到轉頭。
26. 2003年愚人節張國榮死咗,2020年係匯控忽然彈弓手唔派息。知唔知2004年愚人節發生咩事呀小朋友?呢件事改變香港近代史呀(***)
27. 就係,香港特別行政區護照持有人可以免簽證到日本旅遊!(https://bit.ly/2WMA5PL)
28. 我話你知,呢件事真係改變香港近代史,直接間接影響幾多行業,搞到幾多人結婚離婚發達破產。我好奇怪呢件事並未獲得應有嘅重視。
29. 再加埋廉航當道,你除咗去日本仲可以去韓國去泰國去台灣。你有咁多比較,有競爭之下,大家咪崇優,唔掂嘅,咪被淘汰。即係你去過日本食人地啲象人精神日本餐,就唔撚會再食香港啲MK仔 奧馬卡些咁。同一道理。明冇?
30. 當然啦,如果用本土情壞,就可以蓋過好多嘢嘅。在華北(睇***)就叫做小粉紅民族主義,在華南咪叫本土情壞。即係明撚明間茶餐廳難撚死到仆街啲伙記又油頭粉面間嘢又有老鼠,但你一樣可以支持小店食得好開心。品味嘅嘢可以好主觀,特別係食嘢。
31. 但,你會唔會咁支持海洋公園?請睇多次第12段。同埋睇多次,2004年愚人節發生乜事
32. 其實亦唔只香港係咁,公平講句,你見優秀嘅日本人都係咁。N咁多主題樂園(唔好淨係去環球影城同迪士尼啦,雖然我兩個都冇去過)一樣冇人去養草。
33. 我記得我去阿蘇個動物園,真係熊啤啤多過人!我有數住!幾十隻熊!但遊客得十幾個!計埋職員都唔夠熊多!都未計啲企鵝刺猬之類。呢啲一樣係大白象,泡沫經濟年代下嘅產物,以為側邊起溫泉酒店就帶到遊客。結果溫泉酒店而家就啲小朋友去一泊二日美少女完全予約制爆房(香港貴嘛)。動物園啦喎,點吸當地人?你唔係靠啲大陸同香港遊客,點掂?固然其實有埋遊戲,養住咁多熊同人,都係用公帑。當然因為種種原因(主要因為投票),都係唔肯執。
34. BTW,一定要講。蒙朋友扯線,我在不同場合見過劉公子,聽過佢叫做私下講嘢。對佢印象其實幾好,我絶對唔會好似其他人咁批評佢之類。不過呢,都係要講,講「集體回憶」,劉公子老豆先係我地「集體回憶」!帶畀我地幾多歡樂呀!免費添呀!係咪抵過海洋公園好多先。我真心認為香港應該有更多大劉!
35. 係呀,大劉生性風流,買名牌,玩女人,食福臨門(而家冇食了)。但又如何?佢係咪用你啲錢?唔係嘛。咁關你春事?佢免費娛樂你,應該你多謝佢先係。所以,see the difference?
36. 實情,你估劉公子唔知咩。我好難得同意毛姨姨講嘅嘢:今次50億,但下年又點?大家都係人在江湖,柏木由紀啫(呢個gag永遠都credit返賴叔,係呀,嗰個賴叔)
37. 呢篇三千字嘅文,亦都係半個鐘左右。
(*)其實呢啲都好含糊。話自己右翼可能畀人當係新納粹,話liberal又會畀人當係LGBT美國民主黨大愛左膠(雖然我都算係,但唔係呢個context下),所以都係「市場撚」比較清楚
(**)A-Club,執咗幾十年嘅動漫雜誌。啲小朋友就日日寫信去,最撚好個個電視台廿四小時都播動畫,十分中二病。
(***)本人出咗世咪近代,正如深圳河以北(一說係界限街以北)就係華北。而西班牙就係華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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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好多件令我好後悔嘅事》__#1
照舊,你哋可以叫我格仔。
喺到我想「真真正正」咁自我介紹一次——各個層面上嘅「真真正正」。
我今年廿二歲,將近廿三,係一個歷史系學生,眨吓眼已經Final Year。我唔靚仔、生得唔高、襯衫唔好睇、運動唔叻、平時唔會健身、唔大隻,做人無風度、無承擔、對女仔唔細心唔溫柔,興趣係睇書、寫作、講粗口,韓劇少睇,KPOP唔聽,綜藝我只係知道個名,同女仔無咩共同話題。
好似我一個咁樣嘅人竟然會識到女仔,甚至會有女朋友......我認為完全係我嘅「搞笑技能」使然。
我同我對上一個女朋友,係喺Year 3就完嘅時候認識,嗰時係學校嘅一個活動,佢咁啱去做Helper,我都係。
佢讀會計,讀書好叻,人好聰明,一頭長直髮,早排染咗淺啡色,平時會九一分界。佢眼睛大大、輪廓幾深,嗰日佢化咗淡妝,係一個好靚、好多人追嘅女仔。佢會做我女朋友,都係嗰句,完全係因為「搞笑」。至少我喺我身上除咗「搞笑」之外,搵唔到任何值得令人鍾意嘅地方。
講返我前度,大家可以叫佢家雯。
暑假嗰幾個月我同家雯一直都相安無事,直到開學之後,我哋升咗上Year 4,我開始同家雯喺「搵工」同埋「錢」依啲話題上面不斷咁嘈嚟嘈去。而每次去到最後,都係靠我得過且過咁搞笑收場,得過且過咁轉移話題。
我好記得嗰日係九月廿七號,我哋啱啱好拍咗三個月拖,於是約咗喺旺角D出口等,一齊去食放題。
嗰日我差唔多遲咗成個鐘。
搭緊地鐵嗰時,我已經不斷咁喺個電話到同佢道歉:「對唔住啊,今日有啲嘢要做,搞到遲咗啊...」
地鐵逼滿人,我去到旺角嘅時候已經八點半。
我話「我到嫁喇到嫁喇,你喺邊啊?」
「 E出口。」佢冷淡咁答。
於是我又不斷咁道歉,「對唔住啊對唔住啊...」重重覆覆都係啲咁嘅說話。
佢著住件T恤,攝咗入去條短褲裏面,揹住咗個斜揹嘅布袋仔,就挨咗喺地鐵站出口隔離。依舊我都係講對唔住啦,佢咩都無講,沉默維持咗一陣,然後佢先至問我——
「又係掛住寫嘢?」
「唔係...唔係啊。」我即刻否認。
然後佢質問,「咁係做咩嘢事?」
我無同佢講真話,只係答咗佢一句「做嘢嗰到唔放人,冧晒檔好多嘢做。」
佢繼續問,「無聽過你有做嘢嘅?」
的確,其實嗰陣我無做嘢。遲到係因為我有啲嘢要同出版商傾,但依啲商業事務,咩都未確定咩都未出得街,所以我無解釋到畀佢聽。
「係啊,份工朋友介紹家嘛,炒下散啫。」我答。
佢點點頭,輕輕應咗句「哦...」,跟住就無再講啲咩嘢。
而我亦都好清楚知道,如果我同佢講我又去寫小說,佢一定會更加嬲。
「對唔住。」我向佢道歉。
「嗯。」佢答。
我同家雯嘅對話之間,總要刻意避開一切關於「寫小說」、「文字」、「書」、「文學」等等嘅話題。
「搵吓兼職做咪幾好。」家雯佢同我講。嗰陣佢拖住我隻手,撓住我。
我哋兩個走喺旺角嘅行人專用上面,行喺馬路嘅正中間,左右兩旁高樓外牆掛住各式各樣嘅招牌,白色射燈光猛咁照住整條大街。
「嗯。」我答。
咁樣嘅對話已經出現過好多次。因為寫小說嘅收入計計埋埋再除返開,可以仲低過最低工資,家雯佢一直都叫我唔好成日做埋啲咁樣嘅嘢。而我同家雯之間最大嘅衝突,係我平時嘅生活,都會因為咁慳得就慳。
家雯佢一直都好介意我用晒啲時間嚟做依啲一味得個做字又維唔到皮嘅工作。
「我唔係唔鍾意你寫小說啊,但係你分配返啲時間出去返工咪得囉。」佢話。佢係個好有計劃嘅人,做每一件事,佢都會諗過度過,依方面我絕對比唔上佢:「嗱,你平時返兼職,我當你嗰日Dayoff啦,咁你返八放六,搭車返到去七八點到,食埋飯,你都仲有幾個鐘寫啦。」
我之前同佢提過,我Year3有一排試過用盡全日嘅時間嚟寫小說,佢聽到就好唔鍾意,話覺得我咁做好蠢。
「你都要諗吓自己先得格!」佢鬧我:「上網啲人都係睇吓就算嫁啦!你咁認真做乜啫!」
「嗯。」我答。
「返工幾好吖嘛?」佢轉而問我。
當時我諗緊嘅係下一個故事我應該用咩主題、用咩風格,下個故事我想寫得搞笑啲,嗰時我已經大致有個諗法。雖然我成日爛尾,但真係好鍾意寫。應該可以算係我一息尚存嘅寄託。
「幾好。」我笑笑咁答:「啲同事對我幾好。」
佢好開心咁望住我,好滿意我嘅答案。
然後佢好似突然醒起啲嘢咁:「係啊!我講樣嘢你聽吖!」
佢捉實我隻手,望過嚟,雙眼會發光一樣。
我問佢「做咩事?」
「之前我咪喺Big Four到做Intern嘅!」嗰日佢好興奮咁同我講:「我收到佢哋Return Offer啊!」
家雯捉實我手時候嘅感覺,我好似喺冬天掂到鐵欄杆咁。地鐵站出口一條大道,行人專用區五光十色,跳舞嘅人跳舞、唱歌嘅唱,家雯背影背後係來來往往嘅人。我停低腳步。
家雯回頭望:「你做咩啊?」
我搖搖頭,出盡力咁笑,「無嘢,」我同佢講:「戥你高興啫。」
然後嗰日晚飯,佢同我講佢喺會計界之後會發生嘅事。係一段可以見到未來嘅人生。喺我識到家雯之前,我唔知道原來人嘅未來可以咁清清楚楚。
「之後會一邊做嘢,一邊考牌。」佢話。
慢慢我哋去到嗰間放題嘅門口,門口外面企滿晒人。
「考牌好貴啊。」家雯佢向我抱怨,又向我訴苦:「仲要唔知考唔考到嘅...」
慢慢我哋就跟住侍應,行到入去,慢慢我哋就開始叫嘢食。
我安慰家雯,我同佢講「唔怕啦」,我笑笑,家雯佢讀書好叻,喺大學裏面一直都係個學霸,「學霸邊會怕考試嫁。」我笑佢。
食物嚟到,佢影相,我食嘢。佢好開心咁影咗幾幅,我默默咁食咗幾啖。侍應行埋嚟問我哋要唔要斟水。
我話「好吖唔該。」
家雯佢話「遲啲入到去應該有排OT,成日都要夜收工...」佢講嘅時候有啲婉惜。
我向侍應講多咗聲「唔該」,個侍應就行開咗。
家雯佢繼續講,「我入到去應該會係做A1先,我問過嫁喇,原來有好多師兄姐姐都喺嗰間到做。」
我答佢,「你搵到你想做嘅嘢,咁幾好吖。」
慢慢我哋就食飽咗,我哋去埋單,兩個人夾埋五百零蚊,放題算係咁上下。「多謝格仔。」佢笑住咁同我講。佢一笑,對眼就會瞇起,每次佢會咁樣側住半邊臉望實我。
佢問我,「咁你呢?」
「我?」我問返佢:「我咩嘢啊?」
「你畢業之後想做啲咩啊?」佢問我。
本身我想答佢想寫小說,可能會半職做編輯,或者直接去TVB做編劇。但我知道依啲工佢唔鍾意,所以無照實答。
「可能我會搵我中同啩,佢可以Refer我入銀行做。」我話。
「銀行啊?」佢重覆咗一次我嘅說話,諗咗陣,佢同我講:「銀行幾好吖。」
「嗯,收入幾穩定,又準時放工。」我附和佢。
其實我無諗過我會做銀行,更加幻想唔到新年嗰時我會坐喺個櫃枱面前幫個阿婆數新銀紙。我哋喺行人專用區嗰到一直行,經過幾圈大聲唱嘅阿嬸、一個玩雜技嘅阿伯,然後我哋完結咗嗰一日。
「你鍾唔鍾意我啊?」家雯有時臨走嘅時候就會咁問我。
「鍾意,」我有時候會咁答,有時唔會,「鍾意啊。」嗰日我答。
佢鍚咗我一啖,好開心咁同我揮手,好開心咁同我講下次再見,好鍾心咁話好鍾意我,話見到我就好開心。我跟住佢笑,我同佢揮手,然後我行入旺角東站,佢喺閘口外面,我哋中間人來人往。
佢同我講「再見」。
我答「拜拜」。
我擰轉身走,行咗兩步,再擰轉頭,佢已經去咗巴士站嗰邊等車,我再見唔到佢。我終於鬆一口氣。而就係我鬆一口氣之後,我心裏面突然有所覺悟——我鍾意佢,我的確鍾意佢,但似乎我哋無咩可能再行到落去,不算就咁算啦,好似之前好多次咁。
我鍾意佢,我諗係因為佢會鍾意我,同埋佢身材幾正,會同我做愛。
而當我一諗到依到,我又諗,到底我係由幾時開始變成一個咁樣嘅人。
所以搭車返返到宿舍嗰時,我無即刻上去,只係匿喺小巴站隔離嘅一個角落位到食咗枝煙。我食煙嘅事無同過周圍嘅人講,都好少同一班人行行吓街嗰時無啦啦拎枝煙出嚟,多數都係依家咁樣,由得我自己一個匿喺一角傻更更咁望住個天。除咗身邊幾個識咗好耐嘅朋友,應該無乜人知。
返到房嘅時候我Roommate已經出咗去蒲。我沖完涼、吹完頭,喺間黑晒嘅房裏面打開電腦。而就喺依一晚,我Facebook Page收到一個好奇怪嘅Inbox Message——
「格仔,你好牙。」
當時我一直煩惱緊自己嘅事,女朋友講過嘅每一句說話言猶在耳,「搵工」、「做嘢」、「錢」...如果唔係收到依個Message,我諗我望住個Facebook Page,一定會忍唔住手直接刪咗佢。
佢代表住我貧窮而可恥嘅過往。
「係,你好。」我回覆。
好快佢就覆返我,佢應該一路都坐咗喺部電腦面前。
「可吾可以同你講件事?」佢煞有介事咁問。
佢Facebook Acc.無圖,個名可以係男仔可以係女仔,我連少少關於佢嘅嘢都唔知道。而為咗小心一啲,我同佢講每一句說話嘅時候,我盡可能會佢想像成一個滿臉鬍鬚嘅大叔。
攞佢個名幾個英文字母,我叫住佢做SY先。
我問:「做咩事呢?」
SY:「格仔你系咪拍過好多次拖嫁喇?」
每次我Roommate出去蒲,佢都會玩到黃朝百晏先返。一返到嚟涼都唔沖就直接攤上床。我同佢講過依個問題,佢會醒醒醉醉咁答我佢喺出面沖咗。
我無即刻答SY嘅問題:「做咩突然咁問?」
SY:「我見你寫寫埋埋咁多愛情故事...」
我答:「少少啦。」
「哦...」SY輸入中...「咁你可吾可以教下我依家應該點做?」
「我都唔識教你喎。」我回覆。
至今為止我已經騷擾過太多人嘅人生,講過太多次對唔住。我諗我無資格教人。
點知佢話,「唔緊要啦。」
嗰個夜晚返到去之後我無打機,無打文,只係喺雪櫃拎咗枝啤酒出嚟飲,聽住張學友首《這麼近那麼遠》。我挨喺張櫈到,望住隻窗,飲啖酒,嘆一口氣,一眨眼已經四年,原來我四年嚟就係咁樣一晚又一晚咁捱過。
Facebook頁面右下角,嗰個對話框一直定咗喺到。
「??」我回覆SY,等佢繼續講落去。
SY:「我發現佢中意左第個...」
「咁跟住呢?」我問 。
「所以我先揸唔定主意...」SY輸入中...「但係我仲好中意佢...」
SY輸入中...
我望住部電腦喺到等,等佢講埋落去。
SY:「咁我應唔應該同佢攤牌?」
關於依個問題,我諗咗一陣。我行出房,出去斟咗啖水,企喺Lounge,望住窗外面。由宿舍望出去,剩係會見到對面嘅幢宿舍,灰色牆身,窗框一格一格,一格又一格。然後我先至去咗回覆SY——
「你捨得咩?」
剩係睇佢打字都打咗一堆「...」出嚟就知道佢根本唔捨得。
SY:「...」
「係呢,」我問返佢:「你哋一齊咗幾耐?」
SY:「一年喇...」
我:「睇你語氣,你都唔捨得嫁啦。」
SY:「嗯...」
我:「咁你就當畀次機會佢囉。」
SY:「佢中意第二個牙,叫我點忍wor!」
我:「咁同佢攤牌?」
SY:「我又唔想。」
我好清楚,我再喺依個話題抖纒落去實在無咩意義。
「你點發現嫁?」於是我問佢。
SY:「嗰日我打開咗佢部電話,就見到佢同一個女仔嘅對話。」
「可能係誤會??」我輸入。
SY:「佢哋又心心又豬豬咁嫁!」
我隻手喺鍵盤上面停咗一陣,諗唔到打啲咩好。我記得我以前都遇過一件咁樣嘅事,只係,我係男仔嗰邊。
我:「可能係佢朋友,大家玩吓嘅啫。」
嗰時我啱啱升上Year1,住咗入宿舍,識咗一個女仔。我無同佢講我有女朋友,佢都無講佢有男朋友。
SY:「朋友會咁玩嫁咩?!幾句就一句係咁樣樣喎!」
我Year1嘅時候同緊一個中學嘅師妹拍拖,我喺九龍塘讀書,佢喺屯門,我返晏就三點半堂嘅時候佢啱啱放學,我出去同朋友飲酒嘅時候佢要瞓覺。
我:「依啲可能係大家搞吓笑嘅啫。」
喺大學嘅第一年,我同一個女仔開始熟絡咗,周不時都會Whatsapp傾計,有時會去佢房搵佢同佢Roommate,有時就會得返佢喺到。我會問吓佢食咗飯未、食咗乜嘢、不如你食埋隻碟佢、傳說九龍城有九條龍,五行屬火...一開始我哋都係講埋啲咁嘅垃圾說話多。
SY:「會搵依啲嘢講笑?」
我:「個個人唔同嘅,我諗會啩。」
慢慢,我同嗰個女仔會一齊去食飯、一齊去街、一齊睇戲。喂,衰鬼你喺邊,我好掛住你啊,你幾時返宿舍?依啲就係我哋平時嘅對話。
SY:「真係?」
我:「嗯。」
我試過拖佢隻手,佢無縮開,直到差唔多行返宿舍嗰陣時,佢同我講佢有男朋友,佢向我道歉,話好對唔住,佢無心......然後佢慢慢放低佢隻手。
我:「你平心靜氣問吓你男朋友先。」
最後,我同依個女仔嘅Whatsapp對話,畀我嗰個中學師妹見到。佢問我依個係邊個,我話係大學同學,佢問我同學點解要咁講嘢,我答佢講依啲嘢搞吓笑嘅啫,無人會在意。
我:「依啲嘢搞吓笑嘅啫,無人會在意。」
SY:「如果真係咁點啊?」
我問個師妹,你係咪唔信我。佢話,咁樣叫佢點樣信我。我話,真係玩吓嫁咋。我叫佢要信我。佢無反應。我叫佢唔好諗咁多,我哋真係無嘢,佢由始至終都無回答過我,一路靜咗落嚟。唔好諗咁多啦,我重覆咁講。
「唔好諗咁多啦。」我回覆。
SY:「佢無啦啦同個女仔講埋啲咁樣嘅嘢啊!點樣唔理咁多啊?」
我:「你聽咗你男朋友點講先。」
SY:「...」
我:「一段關係在乎溝通與信任吖嘛。[笑]」
直到後來,我同師妹分咗手,Year1嗰個女仔做咗我三個月女朋友。
我:「邊有咁多無啦啦拍拍吓拖鍾意第個吖,拍電視劇咩?」
SY:「嗯...」
因為三個月後我遇到另一個人。
「咁好啦,我試吓問佢。」SY回覆:「多謝你。」
「吖,係啊。」我叫住佢。
我諗咗一陣我到底應唔應該同佢講,最後我覺得,我好似都係用返個婉轉少少嘅方法會好啲。
SY:「?」
我:「唔好太鍾意一個人。」
就係咁,嗰晚我結束咗依段同網友SY嘅對話。
嘔——
我將手提電腦冚埋,房間連最後一點光都消逝。我拉起百葉簾,外面傳入嚟嘅全部都係夜裏街燈嘅光。
嘔——
我望向問口嘅方向,嘔吐聲係由門口傳嚟,我推門諗住出去睇吓。
夜晚兩點半鐘,我Roommate喺條走廊到嘔咗一條黃河出嚟。
「喂!西牛哥!你無事吖嗎吓話?!」我大嗌。
西牛:「我無醉...」
外面幾個人企喺西牛隔離,將佢圍住,西牛嘔到一身都係,周圍個個都無從入手。
西牛爛醉喺宿舍走廊嘅地上,佢大嗌一聲:「我無醉啊屌!」
周圍一個圍住佢嘅圓形,一齊以佢為圓心褪開咗步。
「唉——」我搖搖頭。
啫係又係我執,我行上前,攞住佢隻手,過背,直接就拓起佢,拓住佢行到入厠所裏面,打開咗沖涼嗰格,開水喉。
「邊個仆街射我!」西牛大嗌。
我校大水喉。
「嘩你老母!」佢起勢咁搖頭,擋住啲水。
我鬧:「喂醒啦仆街。」
西牛佢指住我,又大喝一聲:「我都無醉!」
厠所外面一連幾個人喺到食緊花生,我一擰轉頭,我哋幾十目交投咗一下,穿過佢哋,拎咗幾件衫同毛巾出嚟,一手就掟咗畀西牛——
「沖涼啊!」
***
西牛一個拉弓,大大力拍落我手臂到:「喂!阿格仔你無嘢吖嘛?」
我再見返清醒狀態嘅西牛係第二朝早,只係估唔到竟然係佢問返我有無嘢。
西牛佢仲話我:「你吽吽哣哣咁樣嘅喂!」
啪!
然後佢又一下拍落嚟。本來係我想問西牛「你有無事」,但見佢龍精虎猛咁企咗喺到,我就知道唔需要再問依啲垃圾問題。
我一路坐喺枱前面用電腦,一路問:「你琴晚去咗邊到飲嘢啊?」
佢話,「琴日我Friend間酒吧開張嘛。」
我一直聽住佢講,由得佢講落去。雖然西牛係一個好奇怪嘅人,只要佢一開始講嘢,佢無論如何都可以講到落去,所以同佢傾計我會好自在,我唔需要刻意諗一啲嘢出嚟去回應佢。
西牛:「喂!咁老死嚟家嘛!我緊係去賀賀佢!」
西牛:「點知呢!點仆街又真係仆街嚟嫁喎!」
西牛:「佢話啊......」
佢停頓咗一下,示意我要畀啲回應佢,於是我畀咗啲回應佢:「吓?!咁跟住點啊?」佢好滿意,跟住繼續講——
「阿西牛哥!見你咁錯盪嚟支持細佬!我請你飲兩杯先!」
西牛:「咁我依啲做兄弟嘅,緊係兩脇插刀嫁啦,你話係咪先。」
佢又停咗停,要我點頭。我點頭。
西牛拍拍我膊頭,笑咗笑:「畀酒我飲喎,唔洗錢喎,我唔同佢死過?!一世人兩兄弟,會講錢嫁咩?吓?!嗱格仔你話喇係咪先。」
我:「係啊。」
西牛拍一下手:「嗱咁咪係囉!」
跟住佢先至繼續講——
「咁我就飲佢老母啦!吖!條仆街話有枝新嘢,要我試試味喎,Whisky嚟,雖然佢平時份人仆街啲啫,咁做朋友,一定畀返些少意見嘅。」
西牛:「佢就叫人遞咗幾杯過嚟啦,三杯到肚玩得興起緊係猜返兩板,五個啊十個啊十個啊,係咪好爽喇,你話係咪咁話先?」
我點頭:「哦,係吖。」
西牛:「幾時都話格仔你明事理。」
我:「跟住呢?」
「屌!仲跟住?」西牛:「我去屌女啦!」
我擘大對眼,望住佢,咁啱塊臉有少少痕,我撓撓塊臉。
西牛伸出手,撐起五隻手指,佢話:「無,其實跟住我醉醉地自己走咗。」
「碌柒啦你。」然後我繼續做自己嘢,無再理佢。
「不過,」西牛佢一手禁住我,將我個頭擰返去佢嗰一邊,佢話:「嗰到啲女幾得,幾個都係我個Friend啲Friend嚟,我帶你去見見世面!」
「唔好啦!」我答:「我好怕去依啲場合。」
今年我Final Year.
「依咩啲場合呢又?」西牛佢重覆咗一次我講嘅嘢,跟住佢話:「酒吧之嘛,飲嘢之嘛,真係堅嘢你都未試過啦!」
佢拉弓,大大力,一下拍落我膊頭:「就下禮拜五晚啦。」
我呆咗陣:「吓...?」
西牛:「你都無嘢做嫁啦!」
我:「咁又無。」
西牛:「你咪當去飲兩杯啦吹吓水囉屌!」
我一直都無同西牛講過,到底我依幾年嚟過咗啲咩嘢生活。而西牛嘅出現,就好似將我帶返去幾年之前一樣。
我:「好,好啊,去飲吓嘢。」
西牛:「我照住你啦!你唔洗劣喎!」
我:「但我好少飲酒嫁。」
我笑笑咁答。
***
時間好快去到我同西牛約定嘅嗰一個星期五。嗰日我瞓醒嘅時候已經係下晝兩點半鐘,所以我刷好牙,換好衫,就踢對鞋出去CANTEEN食下午茶。
行到一半我先睇到電話。原來嗰朝早家雯Send咗個Whatsapp過嚟同我講「早晨」。
依句「早晨」傳嚟嘅時候係上晝九點鐘。
所以我答佢「早晨。」
而我回覆嘅時候係下晝三點。
無幾耐家雯佢就回覆我問我「你依家做緊咩?」
嗰日我Dayoff,食完Canteen我會去打機,喺宿舍裏面男人有三種,一種打機、一種飲酒、一種又打機又飲酒,其他嘅都係女人。
「我去上堂。」我回覆。
自從九月廿七嗰日之後,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我無好好回覆過佢。
「格仔你係咪做嘢好攰?」佢終於都問我。
由嗰日開始我就無乜點回過佢嘅訊息,但整體唔算好難處理,只要講句「上堂」或者「返工」就可以捱到一整日唔覆佢,佢想講電話嘅時候我就可以話啱啱先收工好眼瞓,不斷咁聽日先聽日先聽日先...或者喺佢發脾氣之前快過佢發脾氣。
總之你可以討厭我,但唔好痴實我。
我覆佢「唔係。」
「你依排做咩啊?」佢繼續問。
「做咩?」我無答,我反問佢。
家雯:「成日都唔出聲咁嘅?」
「要上堂。」
家雯佢藍剔咗無再回覆。我見到藍剔之後就鬆一口氣,收返埋部電話,繼續行去食嘢。
我鍾意自己一個人。只係當一個人孤獨得太耐,我會想身邊有一個人;而當我身邊嗰一個人留得太耐,我又會想得返我自己一個。所以我中學之後每個女人都係咁來來去去來來去去...
的確曾經有為此反思,但後來都係放棄咗。無論幾想一個人留低都唔代表佢會留低,幾想留低喺一個人身邊都唔代表我可以咁做。相遇等同分離,與其要我滿身傷痕不如明哲保身,而依廿幾年嚟嘅生活都只係不斷咁為我印證依個道理。
特別依幾年,可能因為升咗上大學嘅關係,喺我周圍出現嘅人多咗好多,消失嘅都更加之多。結果我咩都無得到過,四年間我嘅改變係我對嗰啲故作堅貞嘅愛情深惡痛絕,一聽到人講「愛你」就覺得毛骨悚然;至於學識嘅只係可以同一個唔愛嘅人講「愛你」,以及同一個女人分手。
喺我行喺前往Canteen嘅路上,嗰時個天好藍,吹過一陣夏天嘅風。路上遇到幾個似曾相識嘅人,我哋打咗個招呼,然後整段路我就用咗嚟回憶依一班人到底我係幾時見過。
路上,當我以為家雯佢唔會再搵我嘅時候,隔咗一陣家雯又Whatsapp我,佢問我:「係呢?你今晚有無邊到去?」
我食完個下午茶,幫西牛買埋個外賣,返到去房嗰時,西牛仲瞓喺張床到扯緊鼻鼾。
然後又係家雯嘅Whatsapp。
家雯:「??」
「無。」我回覆家雯。
「今晚得唔得閒啊?」家雯:「我好想見下你。」
「有嘢要做。」我回覆。
「真係好多嘢做?」家雯問。
我無再答。
我拎埋個飯盒行去西牛隔離叫佢起身,佢一知道有嘢食就彈咗起身。佢係咁同我講唔該唔該,我話唔洗唔洗。佢話咁佢唔客氣喇,我叫佢要畀咗錢先,佢話我小氣,我緊係屌佢戅鳩鳩。於是佢死死地氣畀完錢先拎到盒飯。
西牛接過飯盒,將佢放上書枱。我部電話仲停咗喺Whatsapp嗰一格到,西牛佢望望我部電話,又望一望我。
西牛佢問:「你唔洗覆人家咩喂?」
我答:「唔洗啦。」
西牛疾咗疾,佢問我:「你同阿嫂無咩嘢吖嗎吓話?」
「無事。」我答。
想分手啫。
試過有一次,因為同個女人講分手講得太突然,令到個女仔好唔開心,覺得好愕然——你可以想像,大約類似前日同佢去完海洋公園我搞笑搞咗成日,佢笑足成日,然後第二朝我話我唔鍾意佢。佢唔信,佢覺得我一定係遇到啲咩事,一定係有第二個女人,或者我一定有苦衷。其實無,只係我單純由一開始就無鍾意過佢。但佢無論如何都唔信咩事都無,然後佢不斷咁諗係咪佢做錯咗啲乜嘢事——自此之後我學識咗「分手」依樣技能,我同自己講,同女人分手一定要慢慢嚟,藉口到時再諗。
西牛佢點點頭,「哦...」咗一陣,跟住佢就無再追問落去,佢同我講話:「格仔我今晚再問你。」
我微微一笑,無回答。
關於分手,我慣常做法係有一至兩個星期去準備做出一個「淡咗落嚟」嘅印像畀個女仔,如果佢想同我分手咁就分啦,如果佢唔想,咁成個禮拜之後佢應該點都有啲心理準備。
家雯佢又Whatsapp我:「你今晚真係唔得閒啊?」
我答家雯:「嗯。」
然後無論佢會唔會覆我,我都唔會再睇電話。
「今晚係出去飲嘢家嘛吓話?」我問西牛。
一顎高頭,西牛佢己經咬住枝牙刷成口泡咁答我,「鞋啊!(係啊!) 」
我嚇咗一跳,諗咗陣到底佢係幾時閃咗去刷牙。
西牛佢仲一嚿嚿咁話:「禾友界可吖你吖?!(我有幾可握你吖?!)」
最後我放棄咗去回憶。佢耷低頭,吐出一口水。
西牛佢恥笑住咁話我:「嗱你去到唔好劣啊,唔好亂咁扯旗失禮阿叔我啊。」
我笑笑:「你收皮啦。」
西牛佢搭搭我膊頭,「嗱,如果我陣間自己走咗你就醒水自己走喇,唔洗打嚟打嚟搵我嫁喇。」佢恐嚇我話:「你試吓打嚟吖!我燒你春袋啊。」
「哦。」我點點頭。
夜晚,西牛佢約咗我喺尖沙咀等,佢話佢會帶我行過去。星期五晚嘅尖沙咀有好多人,有好多好多條短裙。
我一生最大嘅矛盾係喜歡孤獨同時害怕孤獨,實際上無鍾意過一個女人但太過鍾意女人。
***
間酒吧唔算太大,燈光昏暗,長長嘅吧枱底下著住暗藍色燈。其他一切,每一張枱每一張櫈都係黑色一片。唯一喺我印像裏面可以被稱之為光嘅嘢,就得返吧枱頭頂一隻隻玻璃杯閃住點點白色,仲有兩盞喺天花板上面照住一個小舞台嘅射燈。
嗰陣有一個人喺到彈琴,有一個女仔喺到唱歌。
「喂阿Kelvin哥!」西牛一見到嗰個銀色頭髮嘅青年,就好興奮咁起身同佢打咗個招呼。
然後嗰個叫做Kelvin嘅男人就行咗過嚟,拍咗吓西牛嘅膊頭,佢同西牛講話:「乜帶埋個Friend嚟玩咁錯盪啊喂!」
佢哋來來回回傾咗幾句,我無留意到佢哋當時講緊啲乜,視線一直停留咗喺唱緊歌嘅嗰個女仔身上。
「你個Friend叫格仔啊?」聽緊歌嘅時候,我依稀聽到一句咁樣嘅說話。
但我無畀到反應,一心都畀嗰個女仔嘅歌聲吸引住。略帶沙啞,好似想喊一樣。
「阿格仔。」我又聽到好似有啲咁上下嘅句子,但我唔肯定。
突然有人拍我膊頭一下,其實無乜邊個,都係西牛:「格仔!」佢大嗌一聲。
跟住就到Kelvin同我講嘢,佢向唱歌嗰邊顎顎頭,佢問我覺得「啱唔啱聽」。我點點頭,我話「好好聽啊」。Kelvin佢揚揚手,叫咗另外一個女仔過嚟,拎咗張紙,遞咗畀我。
Kelvin:「啱聽咁點返首歌吖。」
「好,」我禮貌咁接過張紙:「唔該。」
Kelvin佢聽到就大笑咗聲,佢拍拍我膊頭「哈哈哈」咁笑,佢同西牛講:「乜你個Friend咁見外嘅喂!」西牛陪笑幾下,無耐Kelvin就轉身行開:「喂你哋自己叫住嘢飲先,我過嗰邊搞搞啲嘢。」
西牛舉舉手:「唉得嫁喇自己搞掂自己搞掂。」
於是我拎起枝筆,點咗首歌。西牛嗌咗個人嚟叫酒飲。
「係喎西牛。」Kelvin行行吓,佢擰轉頭,「Stephanie都喺到喎,仲有佢個Friend...Err...」佢諗咗陣,「唔記得咩名,之前未見過嫁。」聽到佢咁講我哋一齊笑咗笑,Kelvin佢繼續話:「你哋自己認識吓啦吓。」
我點咗首歌,又係張學友嘅《這麼近那麼遠》。
「西牛!!」無幾遠就有個女仔邊嗌邊行埋嚟。
西牛佢探頭一望,然後佢好又開心嗌咗個女仔一聲「Stephanie。」
遠處嚟咗一個女仔,佢著住件黑色嘅一字嘅露肩連身短裙,啡色鬈髮,頭髮去到背後。手上拎住個長銀包,著住對高跟鞋。佢對住西牛笑,一步一步咁行近西牛。
西牛:「今晚你又落嚟嘅?」
西牛企起身,張開雙手同Stephanie擁抱咗一下。
Stephanie講笑咁話:「係啊掛住你吖嘛。」
嗰個叫做Stephanie嘅女仔背後,企咗另一個女仔喺到。佢著住一條黑色嘅輕紗連身短裙、一對腳腕綁帶嘅平底鞋,留一頭黑色直長髮,齊陰但額角少少分開。
佢微笑向我點點頭,我都係,微笑向佢點點頭。
西牛:「你個Friend啊?」
Stephanie:「阿怡啊。」
阿怡佢縮縮條頸咁向我哋打招呼:「Hello.」
本來我想自己自我介紹一次。
但Stephanie一埋到嚟佢就對住西牛話「喂嗰日你無事吖嘛?」佢含笑咁問,臉帶恥笑。
西牛:「唉我龍精虎猛啦!」
Stephanie佢又笑一笑。
然後西牛同Stephanie就自己有自己傾,即刻好似當我同阿怡都唔喺現場咁樣。佢哋兩個人講到佢哋嘅近況,講到Kelvin開依間吧嘅經過,講到學校。講到佢哋點樣走堂,點樣打工,做嘢嗰到個老細有幾咁西。慢慢我就跟唔到佢哋兩個嘅話題。
Stephanie同阿怡係中學同學,阿怡佢咁啱同我哋係同一間U。
「乜咁啱啊。」我話。
「Err...係囉。」阿怡話。
寧靜。
西牛終於都忍唔住插咗把口埋嚟,佢一下打落我後腦:「喂格仔你咁樣點溝女啊!講學校?!你講埋GPA啊講埋Project添吖笨!開SEM Present咗未啊你老味。」
西牛同Stephanie一齊笑。阿怡尷尷尬尬咁耷一耷頭。我摸摸後腦,望住依兩個喺咁笑我嘅人我有啲唔知點樣反應至好。
西牛佢對住阿怡,一隻手搭住我膊頭,一隻手指住我,佢二話不說將我介紹咗畀阿怡。
「阿怡,依個係格仔。格仔正啊!作家嚟嫁!」西牛佢話。
我當堂嚇一嚇,我細細聲叫西牛唔好講啦,又唔係啲咩興香嘢......
西牛佢又大大聲咁講:「咩唔興香啊!出書喎!有幾可啊!」
阿怡佢望住我。
而西牛佢見到戰術好似成功,就繼續將我推銷畀阿怡:「嗱!咪睇佢咁樣啊,係才子啊!才子!」
西牛不斷咁重覆「才子」兩隻字,但佢越係咁講我越覺得心虛。
阿怡佢側住頭問:「真係嫁?」
西牛佢依舊一隻手搭住我,一隻手指住我,佢好肯定咁話:「咁緊係啦!」
一枱三個人,佢哋同一時間望住我,一言不發地。
「Err...係嘅...」我無奈咁答。
我寫小說寫咗三年,而至今為止寫小說嘅作用我只係搵到兩個——就係可以同女人多個話題,以及唔知點解女人總會覺得有個人寫啲垃圾小說出嚟係一件好勁嘅事。
「好勁喎——」Stephanie同阿怡異口同聲咁話。
嗰次係我第一次認為寫小說嘅成功感唔係源於讀者,而單純源於女人。
「搵唔到食嫁,仲搞到我好窮添。」我扮到好似講笑咁話。
其實我好認真。
「咁都好勁啦!」Stephanie同阿怡無理會我嘅回答,依舊雙眼發光一樣。
我到依家都無法理解佢哋心理活動。
跟住落嚟好幾分鐘西牛都喺到將我嘅故事分享畀我眼前嘅依兩位少女。無幾耐酒就嚟到,唱歌嘅嗰個女仔唱完一首又一首。西牛佢說話比平時用力,佢講笑話嘅時候手部嘅動作比平時大,有時會畫個圓圈,有時又會向後一縮表示驚嚇,而面前嘅依兩個少女都樂於聽住西牛講嘅每一句話。
西牛:「格仔啊!佢上一個故事就係攞我嚟做靈感嫁喇。」
兩位少女點一點頭,飲一啖酒。
西牛:「佢啊成日又話我咸濕又剩咁,唉,出賣朋友你就最叻嫁喇!」
西牛佢望住我示意我要回應,所以我回應——
「係啊。」我答。
西牛:「你哋唔睇阿格仔咁樣啊,佢份人平時好鬼好笑嫁。」
眾人陪了笑,我也陪了笑。
西牛佢又搭搭我膊頭:「格仔你講返個笑話嚟聽下先啦喂!」
一時間我唔會諗到有啲咩笑話好講。
我答西牛:「一時間我唔會諗到有啲咩笑話好講嫁喎。」
西牛撒手,向後一挨:「求其啦!」
我諗咗陣。
「從前有三隻蝦啊。」我話:「哈哈哈。」
幾乎所有人一齊靜咗落嚟,除咗佢。
「哈。」
阿怡佢竟然笑。
Stephanie好愕然咁話:「喂你唔係吓話?」西牛佢聽到當堂嚇一跳:「咁都好笑!?」
阿怡佢望望我,佢又忍唔住不斷咁笑,笑到斷斷續咁,喘幾下氣,回過神嚟,然後再笑。等咗好耐佢先至再講到嘢。
阿怡佢話:「係你個Friend個樣好好笑啊!」
我向佢戚戚眉,拉起嘴角微笑一下。跟住佢又笑。
阿怡:「你個Friend好好笑。」
西牛聽到佢嘅說話受到肯定,佢好開心,佢豎起咗隻手指公咁話:「係呢。我無講錯吖嘛?」
我拎部電話出嚟,開個自拍鏡頭照一照鏡,重覆一次啱啱嘅表情動作。我始終唔明我個樣嘅笑點喺邊,但我周邊有好多人都話過我個樣好好笑。
西牛佢唔執輸繼續認叻:「依條友好出名嫁!我有好多Friend都追緊佢啲故嫁!」
剩係聽住佢講我都覺得打晒冷震。
阿怡佢難以置信咁問我:「你真係個作家?」
聽到作家兩隻字我就想打冷震。我唔覺得我係個作家,極盡其量只係個網民。
「我依啲得閒玩吓嘅啫。」我回答。
「你寫啲咩嫁?」佢問我。
我答佢「小說。」
「咩小說?」佢繼續問。
「愛情啩、搞笑啩...」我答:「都係一堆睇完同無睇過一樣嘅嘢。」
阿怡佢雙眼發光咁話:「我好想睇下啊!」
「你平時都有睇開小說?」我問。
見佢竟然會話想睇下,我以為係因為佢平時有睇開小說。
點知佢斬釘截鐵咁答我「無。」
「吓?」我聽到呆咗呆。
佢瞇起眼咁笑笑,佢同我講:「我第一次識到個作家啊。」
「真係無咩特別嫁咋。」我答。
佢話,「好少見喎!」
我覺得我好似一隻動物園企鵝。所有人嘅視線之所以聚焦喺我身上,單純係因為供需關係,係香港好少企鵝,而唔係我作為企鵝本身有啲乜嘢過人之處。
「格仔。」講講吓西牛佢突然叫咗我一聲。
同枱佢哋三個人就一齊望住我。
「你同你條女點啊?」西牛問我。
我眼尾掃掃阿怡,故意畀西牛見到我對眼視線嘅方向。
「我邊有女朋友。」我回答,一手拍向西牛後腦:「同條女鬧交嗰個Vincent嚟嫁你老母!」
西牛佢摸摸後腦,合埋眼大笑咗聲,「哈哈哈哈」咁,再同我道咗個歉,「唉,唔好意思囉!記錯之嘛!」
「食屎啦你!飲酒啦!」我對住西牛嗌,拎起一隻酒杯。
西牛佢笑笑,一杯酒灌心落頭:「仆街仔,梳囉!」
我倆一碰杯,再飲。
我向阿怡自嘲:「我依啲A0毒撚邊有女吖。」
根本就無Vincent依個人。
「我根本無可能有女朋友。」我又再飲一啖酒,笑一笑。
於是,眾人又陪了笑。阿怡佢微微耷低頭,嘴唇輕放杯邊,跟我哋飲咗啖酒。
我問阿怡:「你呢?」
記得嗰時我問咗嗰個叫做阿怡嘅女仔一個問題,條問題好似大約係咁——
嗰晚我問佢,「你有無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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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隻可以說是崩三歷來最喜歡的角色了 我婆我婆~
p.s.崩三一單大概是2990台換8088水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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