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講究條件。 Daniel Lee 說了兩項,我補充一項。
浪漫貴在含蓄。"I love you" 英文說得自然,中文又應如何翻譯,才不顯得露骨淺薄?紅樓夢有答案。有論者言,賈寶玉初遇林黛玉,即一句定情,說:「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不妥,這句只呼應了前文的宿世恩澤,今生有一筆淚債要還,不曾點出愛情。
紅樓夢的說法,和英文一樣,也是三個字。莫如第三十二回,遇著林黛玉使性子,賈寶玉怔看半日,萬語千言在心,唇上只說得一句:「你放心。」這林黛玉也不是港女,起初不解,意會之後,也不曾追問:「即係點呀?你愛唔愛我呀?你講呀!」賈寶玉欲要再說,林黛玉只制止他:「有甚麼可說的?你的話我早知道了。」頭也不回去了。浪漫就像紅樓夢許多枝節,一筆帶過即可,「不必細說」。
精誠所至,星橋斷鐵鎖開( Daniel Lee 專欄)
中產女士遊巴黎,必備兩項中產活動:獨身的去王爾德墓獻吻,拍拖的就到藝術橋掛鎖。鑑於王爾德生前的性取向,紅唇應該毫不吸引(起碼他選擇了與情人 Alfred Douglas 復合而非老婆 Constance),但他已死無從抗議,藝術橋就不一樣了,鐵鎖拉住護欄倒下,訊息擲地有聲:愛太沉重,負荷不起。
浪漫應該帶一點原創,畢竟本意是幻想。印唇上鎖已經變成公式,像情人節收朱古力一樣俗套,又像「雖千萬人去過,吾往矣」的所謂名勝。我經常思疑橋上戀人通通都是演技派,明知自己是第六千七百三十八萬位繫鎖的人,鑰匙遵從亙古物理法則沒入塞納河一刻,竟然還能擺出驚喜萬分的表情。
王爾德說:“A man who knows the price of everything and the value of nothing.” 常說第一個用玫瑰比喻愛情的人是天才,其後附和的都是庸才,「玫瑰好比愛情」,這句話的價值不在意思本身,而在創造。現代人買得起所有體驗,但對創造依然所知不詳。浪漫不造訪悶世,當然驚喜也不等於浪漫:妻子生日,丈夫用一百美金買了她出生當天的《紐約時報》精裝複印本(從一八五一年起至今全部日子有售,這份禮物能滿足一百六十三歲或以下的長者,亞伯拉罕等高壽舊約人物則得物無所用),妻子未曾想過一日之內要看兩份紐時,假意驚喜一番之後,真正的驚喜來了:打開簿本竟然是「壽星車禍身亡」的新聞。
浪漫總是帶一點意外,驀然發生。老夫無端遞上一支可樂,老妻疑惑地喝了,飲到樽底,才看到瓶身用墨水筆寫上的「これからも宜しくお願いします」(今後也請多多指教)。如果你的心儀對象是中產女士,可以考慮改用紅酒杯表達心跡;但假如她喜歡飲白酒,那就用白色箱頭筆在白杯上畫一個白色正方形吧──藝術家馬列維奇(Kazimir Malevich)一百年前就這樣做了──然後向她解釋形狀與顏色的古老關係在此如何得以淨化提純。如果她是真正的中產,一定聽得雙目迷離,嘴角含春,接著掏錢給你開間畫廊或髮廊甚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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