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有國師嗎?從《紐約時報》的報道談起 | 盧斯達 on Patreon】
《紐約時報》有一篇報道,介紹了田飛龍等中國學者的言論,並說「習近平強硬政策背後」有一個「智囊團」,當中自然也提及《港區國安法》最近硬上馬。涉事者在一個內部群組表示,訪問其實是在半年前進行,當時只是談到中國思想界的轉變,並不是講現實政治,並批評該報道只有極端二元對立。該圈子則有批評外媒記者胡亂引申,毫無節操者。
中國自由派法學家張千帆曾經教過大學時的田飛龍,最近也在網上割席 (或可能只是一個叫張千帆的帳號),認為田氏「一路走到黑」,只能「掃地出門」,一時間成為政學界的小熱話。
說回《紐約時報》的報道,大概就勾勒出中國思想界僅在十年前,仍然喜愛討論自由主義和西方思想,而近年卻「轉而宣揚在共產黨領導人習近平領導下興起的自豪的威權世界觀」。驟眼看來,好像中國思想界真的曾經自主地存在過,並且自主地轉變,所以才令人扼腕。凡此種種,可能只是過於浪漫的想像。西方意義的知識份子屬於西方,而東方則有另一套運行秩序。
佛教進入中國之後,呈現跟南傳佛教不一樣的、必須依附官僚的生態。在文化意義上,佛教這種高深知識進入中國,還要卑躬屈膝借助道教的形式立足,但仍需經歷多次滅佛。每當政府莫財,就要「改革」,眼睛就會瞄準不用賦搖役、擁有大批田產的寺家。由三武滅佛,到革命政府在1920年代的廣州,為了籌備「北伐」資金而打劫民間包括宗教界私產,沒有變過。中國讀書人的產業鏈,是由皇帝扶持出來。士能比僧獨立嗎?僧尚且有一個超越世界去寄托,士則只能「得君行道」。士的寄托,只能是當權者。
宗教會發起叛亂,士也可以,不過僅限於有諸侯、有藩鎮的時候。到後來蒙古人、女真人興起的時候,「士」也同樣去幫他們。所以「士」好像水,進入甚麼容器就成為甚麼形狀。「士」本身看來像一個階級,卻不是一個自主的階級。日本的軌跡也是如此。戰國時,本願寺可以成為一個諸侯勢力,跟其他諸便合縱連環,各地信徒也會打起「聖戰」暴動,是非常獨立的勢力。
然而當德川家康勝利之後,鐮倉以來傳入的儒理學,突然上升到「國教」層次。儒學家林羅山年僅23歲,就已經被引舉給德川家康。後來幕府推出了《武家諸法度》,包括要求大名「參覲交替」(定期而頻繁的上京述職)、嚴禁擅自築城、嚴禁大名之間「私了」等規則,一開始就有林羅山的手筆。然而是林羅山影響了德川家康,還是德川家康影響了林羅山?答案十分明顯。中國思想界由熱愛自由主義,到德國施米特變成顯學,只是因為政治需要。「士」等於填詞人,幫君主度身訂造歌詞。有人辭官歸故里,但總有漏夜趕科場。有多少真心,有多少迎合,外人當然說不上來,但迎合不才是中國語境下「士」的本份?
學者痛批儒家「本來不是如此」,後來出現的是「制度化儒家」;究竟是漢武帝影響了董仲舒,還是董仲舒影響了漢武帝?認為漢武帝「分享政權」、提拔學者,是刻意忽略此人在功臣和軍事領袖層層分權下希望幹大番大事才必須培養私人的現實。等於若有人覺得台灣有民主,是因為蔣經國突然大發慈悲放權,就太過肥皂剧了。歷史由士人書寫,學者驕氣多欲,有悠久的自我崇拜傳統,很容易將歷史塑造成唯心史、跨大了讀書人的影響。余英時說過20世紀以來,中國經歷了「知識份子在社會的邊緣化」,「……知識分子的邊緣化表現得最清楚的是在政治方面。戊戌變法時代的康有為、梁啟超無疑是處於政治中心的地位。但是在孫中山所領導的革命運動中,章炳麟的位置已在外圍而不在核心。」
時間越久,趨勢肯定更是不能逆轉,只會每下愈況而不會突然迴光反照。
所以《紐時》那篇報道,也許有很多曲筆,也許讀來有點天真爛漫,容易令人得出「鷹派學者一手帶動了大政轉變」的印象。中國當然想招請施米特,但現代的「士」只是扮演問米婆的角色,處於鬼魂和問鬼者之間,是一個靈媒 (medium),問米婆怎麼想,可能是無關重要。海德格在風火之間,也顯得半推半就,後人亦不知道如何判定,然而如果說沒有海德格,就沒有二戰,便是太過高估海德格,即使他已經是世界大一流的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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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回《紐約時報》的報道,大概就勾勒出中國思想界僅在十年前,仍然喜愛討論自由主義和西方思想,而近年卻「轉而宣揚在共產黨領導人習近平領導下興起的自豪的威權世界觀」。驟眼看來,好像中國思想界真的曾經自主地存在過,並且自主地轉變,所以才令人扼腕。凡此種種,可能只是過於浪漫的想像。西方意義的知識份子屬於西方,而東方則有另一套運行秩序。
佛教進入中國之後,呈現跟南傳佛教不一樣的、必須依附官僚的生態。在文化意義上,佛教這種高深知識進入中國,還要卑躬屈膝借助道教的形式立足,但仍需經歷多次滅佛。每當政府莫財,就要「改革」,眼睛就會瞄準不用賦搖役、擁有大批田產的寺家。由三武滅佛,到革命政府在1920年代的廣州,為了籌備「北伐」資金而打劫民間包括宗教界私產,沒有變過。中國讀書人的產業鏈,是由皇帝扶持出來。士能比僧獨立嗎?僧尚且有一個超越世界去寄托,士則只能「得君行道」。士的寄托,只能是當權者。
宗教會發起叛亂,士也可以,不過僅限於有諸侯、有藩鎮的時候。到後來蒙古人、女真人興起的時候,「士」也同樣去幫他們。所以「士」好像水,進入甚麼容器就成為甚麼形狀。「士」本身看來像一個階級,卻不是一個自主的階級。日本的軌跡也是如此。戰國時,本願寺可以成為一個諸侯勢力,跟其他諸便合縱連環,各地信徒也會打起「聖戰」暴動,是非常獨立的勢力。
然而當德川家康勝利之後,鐮倉以來傳入的儒理學,突然上升到「國教」層次。儒學家林羅山年僅23歲,就已經被引舉給德川家康。後來幕府推出了《武家諸法度》,包括要求大名「參覲交替」(定期而頻繁的上京述職)、嚴禁擅自築城、嚴禁大名之間「私了」等規則,一開始就有林羅山的手筆。然而是林羅山影響了德川家康,還是德川家康影響了林羅山?答案十分明顯。中國思想界由熱愛自由主義,到德國施米特變成顯學,只是因為政治需要。「士」等於填詞人,幫君主度身訂造歌詞。有人辭官歸故里,但總有漏夜趕科場。有多少真心,有多少迎合,外人當然說不上來,但迎合不才是中國語境下「士」的本份?
學者痛批儒家「本來不是如此」,後來出現的是「制度化儒家」;究竟是漢武帝影響了董仲舒,還是董仲舒影響了漢武帝?認為漢武帝「分享政權」、提拔學者,是刻意忽略此人在功臣和軍事領袖層層分權下希望幹大番大事才必須培養私人的現實。等於若有人覺得台灣有民主,是因為蔣經國突然大發慈悲放權,就太過肥皂剧了。歷史由士人書寫,學者驕氣多欲,有悠久的自我崇拜傳統,很容易將歷史塑造成唯心史、跨大了讀書人的影響。余英時說過20世紀以來,中國經歷了「知識份子在社會的邊緣化」,「……知識分子的邊緣化表現得最清楚的是在政治方面。戊戌變法時代的康有為、梁啟超無疑是處於政治中心的地位。但是在孫中山所領導的革命運動中,章炳麟的位置已在外圍而不在核心。」
時間越久,趨勢肯定更是不能逆轉,只會每下愈況而不會突然迴光反照。
所以《紐時》那篇報道,也許有很多曲筆,也許讀來有點天真爛漫,容易令人得出「鷹派學者一手帶動了大政轉變」的印象。中國當然想招請施米特,但現代的「士」只是扮演問米婆的角色,處於鬼魂和問鬼者之間,是一個靈媒 (medium),問米婆怎麼想,可能是無關重要。海德格在風火之間,也顯得半推半就,後人亦不知道如何判定,然而如果說沒有海德格,就沒有二戰,便是太過高估海德格,即使他已經是世界大一流的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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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門宴的酒席座次是成心侮辱劉邦?|知史百家
歷史春秋網
自古以來,酒宴飯局常常是政治大戲上演的舞台。
兩千多年前,劉邦、項羽在咸陽城外,面對亡秦那隻碩大的勝利果實,用一場宴會暫時化解了迫在眉睫的矛盾衝突。而在太史公司馬遷如椽巨筆的生動描述下,這場宴會不但成了史上最著名的飯局,也在中國人語庫裡成了陰謀、凶險的代名詞。
關於鴻門宴的話題,過去說、現在說,今後還會一直說下去。
項伯「一夜成六事」可信嗎?
一場驚心動魄的鴻門宴,之所以為後人所知,全憑了太史公司馬遷在《史記》中的傳神描述。
司馬遷的《史記》多處寫到鴻門宴。但詳略明顯相異。《項羽本紀》的「鴻門宴」最詳,長達1605字。《高祖本紀》、《留侯世家》、《樊噲列傳》也有「鴻門宴」的記敘,都寫得極簡略。
長期以來,《史記》記載的可信性一直受到懷疑和審視。經過專家學者們多年的不懈努力,特別是二十世紀以來大量古代實物的出土及其研究的結果,多方面證實了《史記》記敘的可靠性。
而《史記》敘事之所以受到懷疑,也和司馬遷文學化的表述手法有關。《史記》是文學和史學尚未分家時期的著作,司馬遷一些過度文學化的描寫,有時也造成頗多不可解之處。就《鴻門宴》一篇而言,歷代都有學者對其不可解處提出質疑,進而懷疑其真實性,甚至從根本否認有這個歷史事件。
比如有人認為,文章開篇「項伯深夜告張良」一段,鴻門和霸上相去四十里,而項伯一夜之間可以完成「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入見沛公」、「約為婚姻」、「復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王」等六件事,殊不可信。
再如,文章最後劉邦在宴席上脫身逃走一段,究竟是騎馬還是步走,還是先騎馬而後步走?敘述得並不清楚。而劉邦囑咐張良,等他從小路走過二十里回到軍中的時候,再入宴席告訴項羽自己離開的事——讓項羽枯坐酒席等待劉邦這麼久,卻一直沒有查問,實在不合情理,而對劉邦不辭而別的嚴重失禮行為,項羽沒有任何表示,也很難理解。
然而也有一些學者認為,鴻門和霸上從小路走只有二十多里,項伯騎馬急馳,從時間上看「一夜成六事」完全來得及。而劉邦酒席脫身,實際上是在項羽故意默許下才實現的,可以理解。
史料來源可能出自樊噲之孫口述
據日本就實大學學者李開元考證,司馬談、司馬遷父子著《史記》,除了政府檔案和文獻資料而外,實地調查、訪問查詢也是重要的史料來源。《史記》列傳的歷史敘事,特別是在與司馬遷父子時代相距較近的戰國末年到西漢初年的歷史敘事中,有不少直接取材於事件當事人及其子孫的口述傳承。
李開元認為,鴻門宴敘事的取材來源,司馬遷沒有明說。不過,分析鴻門宴的人物和描寫,我們大致可以找到敘事的眼點,也就是當事的目擊者和口述者。考《項羽本紀》中鴻門宴的敘事,有名有姓的出場者共有11人。其中,項羽方面有項羽、項伯、範增、項莊、陳平共五人,劉邦方面有劉邦、張良、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共六人。劉邦方面六人中,夏侯嬰、靳強和紀信三人一直留在項羽軍軍門外,沒有親歷宴會。
通觀鴻門宴一篇的敘事,可以明確看到敘事的立場在漢的方面。而在漢的六人當中,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張良和樊噲。張良自始至終參與其事,樊噲只是於中參入。不過鴻門宴敘事最為詳盡生動的部分,無疑是樊噲闖入宴會場的描寫;最為突出的英勇人物,無疑也是闖入會場的樊噲了。樊噲緩解危機於千鈞一髮,他與項羽間的對話應酬、音容舉止,特別是拔劍在盾牌上切割生豬肩啖食的細節,非身臨其境者傳達不出來。以文章分析而論,鴻門宴敘事的眼點,也應當就是樊噲。
司馬遷在《史記·樊酈滕灌列傳》太史公曰中說:「吾適豐沛,問其遺老,觀故蕭、曹、樊噲、滕公之家,及其素,異哉所聞!方其鼓刀屠狗賣繒之時,豈自知附驥之尾,垂名漢庭,德流子孫哉?余與他廣通,為言高祖功臣之興時若此雲。」意思是說:「我曾經到過豐沛,訪問當地的遺老,觀看原來蕭何、曹參、樊噲、滕公居住的地方,打聽他們當年的有關故事,所聽到的真是令人驚異呀!當他們操刀殺狗或販賣絲繒的時候,難道他們就能知道日後能附驥尾,垂名漢室,德惠傳及子孫嗎?我和樊噲的孫子樊他廣有過交往,他和我談的高祖的功臣們開始起家時的事蹟,就是以上我所記述的這些。」
司馬遷生於景帝中元五年(公元前145年),其時,樊他廣已經做了六年舞陽侯。司馬遷問豐沛,是在他二十歲第一次旅行時。若以樊他廣二十歲嗣侯計算,他比司馬遷大二十六歲,此時四十六歲。樊噲鴻門救駕的事情,是樊噲家子孫後代世世相傳的光榮歷史。可以想見,司馬遷從樊他廣處聽到鴻門宴的詳情敘事,後來,當他撰寫《史記》的有關章節時,就將樊他廣的口述作為重要史料。
酒席座次是成心侮辱劉邦?
著名學者余英時在《說鴻門宴的座次》一文中認為:鴻門宴的座次「是太史公描寫鴻門宴中極精彩而又極重要的一幕……太史公詳述當時座次決非泛泛之筆,其中隱藏了一項關係甚為重大的消息。」
關於酒席的座次,《項羽本紀》中有十分具體的交代:「項王、項伯東向坐;亞父南向坐,——亞父者,範增也;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
清初顧炎武在《日知錄》中旁徵博引地證明:「古人之坐以東向為尊……即交際之禮亦賓東向而主人西向。」余英時在做了一些考據後,認為在秦漢宴會東西南北四向皆涉及的場合中,東向最尊,南向次尊,西向為「等禮相亢」的朋友地位,北向為最卑的臣位,所以劉邦北向坐是表示臣服的意思,而項羽也正式接受了劉邦的臣服。
清華大學學者李飛和中國人民大學學者費曉健則認為,余英時的考據有誤,「賓主位東西面,君臣位南北面」是戰國秦漢時的通義,而這是兩個相互獨立的場景,在君臣位中最卑的北向,在賓主位中也沒有了臣服的含義。而鴻門宴中座次的尊卑,還是以司馬遷記敘的次序,依次應是:東向、南向、北向、西向。
鴻門宴中劉邦是客人,並且曾經與項羽在楚懷王面前「約為兄弟」,如果項羽尊重他,就應按「賓主位東西面」的賓主之禮讓他東向坐,如今讓他退為「三等」北向坐,說明項羽根本沒把他當成客人平等對待,其地位還不如項羽手下的謀士範增。在一些中學教材的教師參考材料中,也認為這座次是項羽安排的,表現了項羽不把劉邦放在眼裡,妄自尊大、驕橫無禮、以勢壓人的傲慢自負心理。
然而一些學者對此提出了不同看法。如學者許錫強認為,劉邦到鴻門來是為謝罪而不是赴宴。在項羽面前他早已失去了主客相稱的平等關係。項羽率兵鉅鹿一戰擊敗秦軍主力後,威望大增。「項羽召見諸侯將,入轅門,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項羽由是始為諸侯上將軍,諸侯皆屬焉。」由此可見,當時項羽不僅早已成了楚軍統帥,而且還成了抗秦聯軍統帥。項羽待劉邦以屬下視之,是合情合理的,並非存心輕侮。
鴻門宴上項羽該不該殺劉邦
一席鴻門宴,引發後人最大爭議和感嘆的,還是項羽放走劉邦,到底是丈夫義舉還是婦識短見。
主流的看法多半對項羽的做法給予否定,認為項羽不聽臣言、狂妄無禮、優柔寡斷、剛愎自用、眼光短淺、有勇無謀。也正是項羽這些性格弱點,釀成了其最終輸給劉邦、自刎烏江的結局。
然而,近年來也有不少學者通過研究當時歷史背景,重新探討這個問題,提出不同於傳統的看法。比如學者張志坤在《鴻門宴楚漢得失之我見》一文中,認為鴻門宴實際上是項羽兵不血刃,不費吹灰之力奪得關中,既降伏劉邦又維護了自己反秦盟主的地位;而劉邦忍辱負重,拿土地換得渡過難關,僅此而已。
學者周騁在《劉項關係與〈鴻門宴〉結局識論》一文中,認為鴻門宴是因為當前的形勢而導致項羽不得不安撫劉邦。就大局而言,項殺劉毫無必要;就理智而言,項不殺劉,不為失策;就感情而言,項不殺劉,不能算矯情;就未來前景而言,項羽已有對策,不殺劉不能看作放虎歸山。
學者蔡偉更是高度評價項羽在鴻門宴上的表現,「如果說劉備釋劉璋為仁釋、關羽釋曹操為義釋、孔明釋孟獲為智釋,那麼,項羽之釋劉邦不但總其所有,更添一條——勇釋。」
而對這些說法,學者張斌榮又進一步反駁說:「劉邦之失關中乃時勢使然,不得不送。劉邦表面看損失確實很大,但從政治、戰略上看,劉邦是以不得不失換取了很大的利益,這是一種戰略上的勝利,因此,得大於失。」項羽兵不血刃拿到的是本來就可以拿到的,劉邦失去的是本來就要失去的。而項羽卻失去了殺劉邦的一次機會,給了劉邦坐大的機會,沒有把潛在敵人扼殺於搖籃之中,消滅於隱患之間。如此看來,項羽並沒有拿到最大的利益,僅僅拿到本來就是自己之物。
其實,歷史沒有假如。「古今多少事,盡付笑談中。」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這原本就是人們看待事物、看待歷史的常態。
沛公軍霸上,未得與項羽相見。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於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項羽大怒曰:「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當是時,項羽兵四十萬,在新豐鴻門;沛公兵十萬,在霸上。範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於財貨,好美姬。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採,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
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張良。張良是時從沛公,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欲呼張良與俱去,曰:「毋從俱死也。」張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良乃入,具告沛公。……張良出,要項伯。項伯即入見沛公。沛公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願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沛公曰:「諾。」於是項伯復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項王許諾。
沛公旦日從百餘騎來見項王,至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復見將軍於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郤……」項王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項王、項伯東向坐;亞父南向坐,——亞父者,範增也;沛公北向坐;張良西向侍。範增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項王默然不應。範增起,出,召項莊,謂曰:「君王為人不忍。若入前為壽,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沛公於坐,殺之。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莊則入為壽。壽畢,曰:「君王與沛公飲,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項王曰:「諾。」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
於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噲。……噲即帶劍擁盾入軍門。交戟之衛士欲止不內。樊噲側其盾以撞,衛士僕地。噲遂入,披帷西向立,瞋目視項王,頭髮上指,目眥盡裂。項王按劍而跽曰:「客何為者?」張良曰:「沛公之參乘樊噲者也。」項王曰:「壯士!——賜之卮酒。」則與鬥卮酒。噲拜謝,起,立而飲之。項王曰:「賜之彘肩。」則與一生彘肩。樊噲覆其盾於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啖之。項王曰:「壯士!能復飲乎?」樊噲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恐不勝,天下皆叛之。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故遣將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為大王不取也!」項王未有以應,曰:「坐。」樊噲從良坐。坐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樊噲出。
沛公已出,項王使都尉陳平召沛公。沛公曰:「今者出,未辭也,為之奈何?」樊噲曰:「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於是遂去。乃令張良留謝。……當是時,項王軍在鴻門下,沛公軍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與樊噲、夏侯嬰、靳強、紀信等四人持劍盾步走,從酈山下,道芷陽間行。沛公謂張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二十里耳。度我至軍中,公乃入。」
沛公已去,間至軍中。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杯杓,不能辭。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大王足下,玉鬥一雙,再拜奉大將軍足下。」項王曰:「沛公安在?」良曰:「聞大王有意督過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項王則受璧,置之坐上。亞父受玉鬥,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豎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
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
——司馬遷《史記·項羽本紀》(節選)
(本文由「歷史春秋網」授權「知史」轉載繁體字版,特此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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