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景旭日》
情人節的夜晚飄著細雪，山上一片霧濛濛的，雪花柔軟地散落在地面上，拼湊出一片水晶般透徹的淨土，反射出戀人們的心，純淨而堅韌。
這是成為母親後的第一個情人節，孩子的哭聲打斷了計劃中的浪漫晚餐，我和先生只好輪流推著嬰兒車，避開人群到餐廳休息室旁的空間溜溜，祈禱著寶寶熟睡後，我們能同桌用餐。
「請問，妳是住這附近的人嗎？」一個低沈的聲音，打破了空氣中的寧靜。我回頭看見一位白髮老先生，穿著充滿復古氣息的英式西裝，手中拿著一張老舊的地圖。
「我是在這一帶長大的，有什麼可以幫到您？」
「我帶著我的妻子從另一個城市來這裡用餐，但外面下雪了，我們有些擔心路況。我的視力不太好又不熟路，想找一條亮一點的路下山，不知道走哪條路比較合適？」他禮貌地詢問。我在地圖上為他指出下山的路。他向我微笑致謝時，一位嬌小的女士，從休息室裡走出來。她有一雙靈巧動人的藍色眼睛，彷彿在白髮蒼蒼的外貌下，住著孩子般活潑清澈的靈魂。
「這是妳的寶寶嗎？太可愛了！讓我想起我的孩子們，時間過得很快呢，一眨眼他們就都長大了，真的要珍惜現在的時光。他多大了啊？」她邊說邊親切地拍了拍我的背，像是對待一個認識多年的朋友。
「才五個多月大。疲倦時真的會感覺來日方長，所以時常提醒自己，越是寶貴的過程，越是稍縱即逝。」我感慨地說。
「是啊，像我就很懷念那段時光，我的孩子現在一個三歲、一個五歲，是最好動調皮的年紀，經常喜歡跟我鬥嘴，可不像嬰兒這麼天真可愛。」她笑著說，隨後開始滔滔不絕地聊起她的生活，和孩子們每天發生的趣事。
我靜靜地聆聽著，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她身後的老先生對我點了點頭，深邃的眼神中傳遞出默契和謝意。
「她的記憶一直停留在那一年，我們一家還幸福圓滿的時候，在我和她離婚之前。」幾分鐘後趁她去洗手間時，老先生悄悄地告訴我。「我想妳也發現了，以我們的年紀來看，孩子們都該四五十歲了，怎麼可能才五歲大？謝謝妳沒有拆穿她。」
「也許她能夠活在最圓滿的時光裡，是因為此刻的她，是真的感到很幸福。」看著他百感交集的表情，我不自覺地脫口而出。
「是嗎？從結婚那天起，她的幸福本就該是我餘生的目標，只是我發現得太晚。其實真正忘記的人不是她，是我。在婚姻裡走著走著，竟忘了最重要的人和事，把時間和精力都耗費在賺取所謂的夢想和更好的生活，最終卻為了生活而失去了生活。孩子和家都是她一個人在照顧，而當時的我，把她的付出都看為理所當然。」
「沒有任何陪伴是理所當然，只有心甘情願。」我說。想起方才她談著記憶中的生活時，那種炙熱又甜蜜的表情，和那抹甘之如飴的微笑。唯有愛，能在孤單和艱難中，把我們的心保溫，讓回憶暖烘烘地停留在最溫柔的居所。
「她也是我的心甘情願，一直都是。有時候理想會成為裹著糖衣的毒藥，讓人上癮後便遺失了那顆赤裸裸、簡簡單單的初心。」他語重心長地嘆息著。「只希望我的生命還有足夠的年歲，可以多陪陪她，看看人生最後的風景，也算是晚年的幸運。」
「有些人無論在一起走了多遠的路，永遠是彼此的旭日。只要在他身邊，每一天都是新的，都是溫暖明亮的。」我微笑著說。
「是啊，我好喜歡我們的小日子，就像今晚，我還可以這樣牽著她的手一起出來冒險，像年輕時一樣。我們分開了幾十年，三年前她才終於再次接受我，可惜不久後她就病了。還好，我們在那之前辦了一個小小的婚禮，不然大概連孩子們都要懷疑我趁機騙婚。」他露出開朗的笑容。
「當上帝慷慨賦予我們第二次機會，從來不是為了彌補過去的錯，而是為了用愛填滿未來的朝朝暮暮。」我說。
「我也這麼相信。雖然想到過往總是滿心愧疚，但重新追求她的決定，和這三年來親自照顧她的生活起居，都不是出於虧欠，是真真切切為了愛。這段時光就像是一份我原本不配擁有的禮物，繞了一圈才明白，她就是我嚮往的生活。」他邊說邊望著迎面走來的她，輕鬆自然地牽起她的手，那是一個反覆練習過無數次，卻依然真情流露的動作。
他們向我道別後漫步離去，在細雪中的背影捲起一夜暖流。在那一刻我看見，最美的暮景，是傾心相守的陪伴，而一場非凡的冒險，往往從最平凡的選擇中啟程。
我們都不知道，在那些本該擦身而過的瞬間，可能遇見什麼樣的故事，會不小心植入心底，點亮心房中最善感的角落，讓你的歷練成了我的修煉，你所堅持的，成為我所相信的。或許我們終其一生都是彼此記憶的守護者，將故事背後的信念，默默收藏成滋潤生命的養份。你記得也好，忘了也罷，都奪不走那些用清淡平常的日子，匯集出靜水流深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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