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 小說人生
「我沒和阿媽傾過計。講完。」作家陳慧抽了一口煙。
那和阿媽吵過架嗎?
「她鬧我囉。」她帶點無奈:「阿媽『兩嘢』就喊,發脾氣、丟東西。我不能講話,也不敢駁嘴,她會死俾我睇的。」
她彈一彈煙灰,繼續抽煙:「我很努力去想跟她的親情。有一次,媽媽出糧,有錢剩,爸爸買了一架破爛的舊車。有親戚來遊車河,四個人擠在後座,阿媽攬住我,這是我一生人和阿媽最親密的時候。」
「對上一個記憶,是還沒有讀書前,我和媽媽在床上玩。這起碼是四歲前。」
煙絲繚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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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慧第一本書《拾香紀》已經一鳴驚人取得香港文學雙年獎,出版接近二十部作品。
她的家事,曲折如小說──媽媽和爸爸,同樣出身大戶人家,卻同樣活得像孤兒。
外公在坪州開火柴廠,最盛之時,眾多工人甚至從港九坐船到坪州上班。外婆早死,唯一的舅父早逝,外公續弦娶的是利害女子。「我媽媽,惶惶然,整天都害怕禮數不足,過時過節做生日,都會抬好多禮物回娘家。」陳慧這樣形容。
爺爺在泰國開橡膠園,一條街開四間金行,四間名字倒轉讀,就是四個兒子的名字。「但我不知道這四間金行的名字,有沒有我爸爸的份。」陳慧說爺爺去泰國打工,可能入贅女家,第一個兒子留在身邊,把第二個兒子送回福建鄉下承繼燈火。陳慧的爸爸,就是二兒子:「大伯幾個人也拉不到上船,我爸爸就整天在湄公河游水,很貪玩,爺爺用一架單車就把爸爸騙上船。所以我小時,爸爸最常罵我的就是:『掛住玩,被人呃咗去!』」
爸爸後來考進黃埔軍校,跟美軍去了塞斑島,中國抗戰,他是在小島和土女混,飲可樂、吃朱古力,戴太陽眼鏡。
場景一轉,遙遠南方的坪州小島上,少女長大,火柴廠生意已不如前,她在瓷器工場,專心地在白瓷上畫花。
兩個島嶼地圖上怎也連不在一起,兩人年紀亦相差接近三十年,紅線繞了幾圈,糾結在一堆。五十年代尾,他住在筲箕灣木屋,她在九龍城做鏽花鞋,因為朋友介紹,走在一起。
爸爸不擅營生,是媽媽苦苦撐住。陳慧出世時,家裡還有房子在尖沙咀,很快就淪為租屋,由尖沙咀搬去佐敦道,再落深水埗,搬了幾次,落到荃灣。「我小時候沒朋友的,因為讀了八間小學。」她回想,應是因為欠學費,不斷轉校。
在荃灣也被包租婆即時迫遷,爸爸帶著一家硬擠去昔日軍隊朋友的家。那男人做看更,永遠臉黑,但幾乎每天都把所有的香港報紙買回家看,小小陳慧天天浸在字海裡,在《星島晚報》追看劉以鬯的小說,比較《明報》和《文滙報》的社論……
升中學,陳慧火紅地說要去大陸讀書,家人當然不許,她賭氣去了元朗唸中文學校,中二就看《學苑》、俄國革命家托洛斯基主義的雜誌,每月都等《明報月刊》。「你看得明白嗎?」老師不禁問。
會考二優三良,可是爸爸不許讀書,他要她去糖果廠做女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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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八年,十八歲的陳慧天天走路去工廠包裝糖果,中午頂著大太陽回家吃飯,每月八、九百塊月薪全部給媽媽,媽媽每星期再給她十塊錢零用。
「無前途,我一定要走。」她不甘心。
只要能拿錢回家,家裡也不管她轉工,辦公室文員、船運業務員、營業員……她忘記做過多少種行業,所有船務、速記,夜校有的課程都被她讀遍,還去設計學校上課。八一年嘉禾電影公司登報開編劇班請見習編劇,陳慧好奇報名。
「根本沒上課!第一堂就是開會度劇本,談完就叫我寫分場,我連分場是什麼都不知道,同事就丟一本劇本叫我自己學。」陳慧說起,依然覺得不可思議。那是香港電影最精彩的年代,陳慧的人生,終於開始有顏色。
媽媽從來不許她出夜街,在外面過夜更是不可能:「都出來工作了,一班同事約去澳門,阿媽喊喊喊,喊到我不敢去。」可是因為臨時通宵拍戲,第一次早上才回家睡覺,媽媽沒作聲。
凡有男人打到家裡,爸爸都會問長問短,一次接電話,爸爸大剌剌:「你是誰?!」「我是成龍。」成龍大哥有事找陳慧這編劇。「我阿爸完全被震攝了!之後周圍跟人說:我個女幫成龍做事。」她笑。
「我在我的世界,不知道怎跨了一步,去了另一個世界。」陳慧很快就搬走,由嘉禾到德寶,參與大量電影的編劇工作。後來加入商業電台當節目監製長達九年,在一九九六年辭工成為全職作家,二零零三年修讀碩士學位,如今在演藝學院教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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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坦言過了四十歲才了解爸媽的世界。爸爸過身,她在遺物裡找到一疊日曆,看見爸媽結婚和自己出生的日期,終於明白為什麼媽媽從小一直對她說:「要不是你,我一早走了!」回想爸爸的童年,他突然被帶到福建,一句中國話也不懂,是怎樣的生活?
「爸爸是『永遠的單身貴族』,所有決定都不理家人;媽媽是『負責任的少女』,一輩子都是惶惶然。」陳慧手中的香煙,一根接一根,語調愈來愈唏噓。
「為什麼我接受你訪問?我想告訴我的學生,要去明白自己的家庭。改變,要改過,才會變。我小時就知道自己什麼來自爸爸、什麼來自媽媽,但過了四十歲才了解,為什麼爸媽會這樣。可我不是爸爸,不是那只懂泰文的十二歲小孩,當我理解,就有力量和爸爸不一樣。」
媽媽在一九八九年過身。
「六四時知道她有癌症,我有理由可以公開大哭。」她語帶苦澀,媽媽才四十九歲,還沒到中秋節就離逝。
陳慧當時藉口工作忙,不時錯過探病時間,就算趕到去醫院,抺身、換衣服、吃東西,兩小時探病時間很快就過。「『你要什麼?我明天再來,拜拜。』就是這樣,我們沒頃過計。我錫她嗎?我唔識講。我唔識錫佢。」
她弄熄香煙。
忽然說:「我有個妹妹養唔大。那年我七歲,有百日咳,傳染了妹妹,她未滿月就去了。那個年代,大人什麼話都會當著小孩的面說……我長大後回想,才懂得原來阿媽是這樣想的……」
陳慧始終沒有提起媽媽說什麼,只是短短作結:「那是一九六七年,暴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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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片出處: 好想 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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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五的夜,點綴了尖沙咀的人群,愉快氣氛從平安的昨夜蔓生過來,五彩繽紛。霰雨輕輕的撇,幸好不減人群興致,大家臉上依舊是春風。我雙手插袋,握緊不輸世界的溫暖,靜靜地哼歌,調整激動的心情。裹着擁腫衣衫的人形糉,潮一般的湧趕,聖誕燈飾猶如日落日出一般必然的邊閃邊轉,雨一直下,秒針也一直跳。我的禮物快要到了,所以我望緊我的黑色鋼錶,感覺這樣專注的側臉比較容易被人辨認出來,姿勢也比較隨性。
然而錶裡的分秒畢竟追逐得太快,教人看不下去。站在僵着了的五枝旗杆下方,佔着最佳位置,我凝視熱鬧,冷眼開始迷濛。期盼的還不來,沒約好的卻俯拾皆是,譬如街頭賣花賣藝賣笑的人。賣花的人盈起恰到好處的笑靨,借助大眾的喜慶情緒,兜售嬌艷欲滴的玫瑰,著眼自己那一筆橫財。我暗忖,羅曼蒂克能賣,大抵就能買吧——我想起我口袋裡的入數收據,一陣亢奮電流似的流過全身。入數收據是白紙,印在上面的,自然分明是黑字。何況,我們甚至通過了電話,聽過了彼此的呼息,還互傳自拍照說了晚安,那麼親切。我後腦勺又熱了一熱。
所以我又抬頭,縱目搜索。她沒有說好她會怎樣裝扮,又該與我怎麼相認。在茫茫人海中接上視線的初會,帶點興奮,帶點冀盼,似乎較值得紀念,所以我瀟灑的跟她說了句沒相干。棗紅色的厚冷衫,梅花鹿圖紋的披巾,配一對滑溜透視的絲襪。又可能是卡其色的冷帽,深綠色的乾濕褸,搭一條貼身翹臀的洗水牛仔褲。只是幻想已經感到愜意。巴士站方向有人隻身走來,碼頭方向有人隻身走來,商場方向也有人隻身走來。儘管他們之中偶爾會有人用目光打量我,可是每一雙高跟鞋跟皮靴最終都朝着各自的目標步去,和我擦身而過。
而旗杆下就只有三個顯然在守候朋友的身影。膚色褐黃猶如菲傭又分明是香港人的女子,一邊抽煙一邊起勁地Whatsapp的男子,跟神情漸漸呆滯的我。他們等得不耐煩了,都露出了些微毛躁的神情。我不甚寶貴的時間,十分鐘十五分鐘二十分鐘的溜走,但我想是交通太塞,或是化妝礙事,所以不催促。大家都說,少女情懷總是詩,靚女出門總會遲。我是這樣想的——即使我們可能僅是萍水相逢的一對,過了一晚就無再見不再見,我也希望好來好去,留個君子印象。
廣告佈景前的樂隊又演完了兩闕陳奕迅的舊歌。身旁的菲律賓港女踱着碎步遠走了。於是我決定冒昧打電話過去,稍失風度也沒辦法,而且也有她遇上意外的可能。我的心開始瑟縮,高速的跳,幾乎要從鼻腔吐出身體外。我知道我可能無法以藉口安撫自己,而這種忐忑也完全超越了我人生所感覺過的所有忐忑。這不僅僅是損失三千蚊的忐忑,錢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忐忑隨時會演成我人生的奇恥大辱,熔下深不可褪的疤痕,來來去去的人群不會理會,但我自己必將一生銘記。她可能不會來,可能騙去了我的信任,可能騙去了我的三千蚊。
這個號碼竟然已經停止服務。我抖擻精神,嘗試從虛空的幻覺,掙脫到現實之中。我重複撥,重複失落,直至接受了重複撥根本毫無意義的事實,才終於放鬆得了那躊躇滿志的拇指。接著我便翻閱大抵不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對話紀錄,從那熾熱的第一句話讀起,心裡逐分逐分地涼了下去。
我不得不承認,我是被騙了了的。沒有人向我迫供,我不可不對自己誠實。沒有過約會,沒有過失約,沒有過暫借的浪漫。我是遇人不淑,更是自取其辱。整個尖碼的歡暢都彷彿透支了我的天真而生,我是一張無簽帳上限的黑卡。我回復了我的本貌,她歸去了她的天堂。換言之,那個曾經存在,而又無生無滅的「Sukiii」,已經從我的世界消失。我一度願望我是全香港七百萬人中唯一一頭羊牯,轉念又願望自己只是千千萬萬的羊牯中的一頭,犯了每頭公羊都會犯的錯,也能擁著龐大的羊群墊我屍底,順道讓我取暖——因為我空虛,我寂寞,我凍。
說到底,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我以為我要因為失望而昏過去了,但在這刻就算有人砰然倒下,大抵也惹不起尖叫聲和驚恐,也沒有救助的救護車響聲,我也就自覺地以惆悵鎮住了狂烈的憤怒——憤怒自然只是個冠冕堂皇的修辭。勉強從俗,下場如此,沒甚麼好怨。我一腳踢向了旗杆,擱置了希望,然後走了十分鐘的路,坐到了飽覽中環夜色的文化中心對開海旁,選擇了跟一罐啤酒在風中溫馨的愛撫,舔血淋淋的傷口。
寂寞是逃避不掉的。它要來便來,像雨,像風。要風得風的人不是少數,而我就正正被安排了擔任少數。在悟道的剎那,一個人坐到了我的鐵欄上,也了無新意地開始借酒澆愁。我抬目一看,竟是那曾經跟我坐在同一條船上的旗杆下煙民。他的臉泛了紅暈,要不是他不勝酒力,就是他已經飲了頗多。
「你朋友呢?」他耍了不問不問還須問的虛招。
「要講實在長篇——」我想坦白,更是想吐苦水。反正他看起來跟我差不多的其貌不揚,頹喪襤褸,斷不是甚麼有為青年,成功人士,浪費他的時間應該算不上浪費。
「我好撚戇鳩,講你都唔信。」黃湯急急下肚的他,苦水瀉得比我快,我的回答就此被打住。「我畀一個叫Sukiii嘅網友放咗飛機,蝕咗五千幾蚊。佢之前同我講,話今日同我出街食飯睇戲,順便還埋。」我那往他靈魂深處全心全意投誠的眼神震動了他。那是一見如故的知己相望,一句話也用不着講的驚鴻一瞥,永誌難忘,大概就是這種目光。我不忍心把自己虧蝕數目的銀碼講出口,因為我疑心未卸,當時跟Sukiii殺了價,婉轉地建議她向其他朋友籌款應急,眼前的他卻光明磊落,誠意十足,無甚保留地大破慳囊。「慾望真係萬惡之源,」他如是說。「我竟然蠢到咁……」
我沒有再聽下去。欲求未滿和欠缺希望的人,從來輕易成為最脆弱的一群,甚至緣木求魚尋找答案。這點我本來就明白,而我因為寂寞失去警覺。當我們心靈不夠強大,就難免像雙親病危而賣身教會的孝子一樣,或聖誕節光顧賣花游擊隊的善男一樣,墮進自己挖出來的深淵,連與己無尤的罪責都扛上身,連春宵一千的買賣也肯豪一次。在電話撥不通的剎那,我才醒覺愛情都是假象,而我就是發了瘋了的渴望愛的慾望的奴隸。
我下意識低頭去望手錶,它的轉速已經歸於平穩。患得患失以致失重失衡,求愛心切以致心跳速度變異,都沒有令時間流動的速度增減。寂寞不是用財富可以消擋的災,相對論也不可能解救作繭自縛的孤獨。涼颼颼的寒風拂來,旗杆那邊飄得最高的一枝忽然軟了下來,滑到了柱中央,大家仰首指點了幾秒,表示了發現了異樣的樣子輕微訝異,又悄悄然疏散回正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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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o long must read】遇見第三波香港移民潮 - from 商業周刊中文版
「為什麼來台灣開店?答案其實很簡單,就是圓夢这兩個字」
「香港人連香港的生活都能適應,到其他地方應該都很容易吧」
2008年,蔣雅文(Mandy)25歲,出乎意料卸下英皇簽約藝人身份,到台灣開始第二人生。長髮大眼、五官深邃的她,把一整箱工作用的高跟鞋和禮服,全送給了朋友。自10幾歲起,她為了家計進入香港演藝圈,從模特兒轉型成歌手、演員。走在演藝路上,經紀人常說蔣雅文「漫不經心」;蔣雅文自己則說,「心裡有塊空缺沒有得到滿足」。
藝人生活五光十色,錢賺得又多又快,但對從小在香港鄉下長大、形容自己「本性喜歡樸素」的蔣雅文來說,演藝圈就像香港這座城市一樣,她「始終沒有真正融入過」。她渴望離開這個身份、這座城市,「去別的地方,體驗別種生活,看看自己還有什麼可以嘗試的事情」。而台灣離香港近、生活消費低,成為她的第一選擇。
於是,蔣雅文把身上的積蓄全留給了家人,幾乎孑然一身來到台灣。她派過傳單、去便當店剁過排骨;曾經有一段時間,她每天早上天還沒亮就起床,先到設計工作室當學徒,中午前趕去便當店打工,晚上7點又到補習班進修設計課程,下課回到家已經將近午夜,隔天早上五六點又要起床,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半年多。「我發現自己真的挺愛這樣的生活,雖然很吃苦,但很充實,覺得自己是個有用的人。原來我的滿足感是成為一個普通人,而非站在舞台上發光發熱,」蔣雅文告訴記者。
2008年底,跟著台灣創意市集、手作品牌的風潮,蔣雅文和朋友合資成立服飾品牌「Little Secret」,得到顧客熱烈支持。她親自設計的產品往往剛推出便搶購一空,還在台北市開設一間複合式經營的實體店面,甚至一度想將事業版圖拓展到北京、上海、香港等地。
蔣雅文並不孤單。近年來,中國大陸崛起,台灣、香港反而越來越親近。一波香港人前往台灣的趨勢,正在如火如荼發生。港人移居來台,這次已是第三波。第一波發生在1970年代,許多香港僑生來到台灣就讀大學,之後留在台灣打拚,知名歌手周華健、廣達電腦董事長林百里皆是如此;等到1990年代,台灣開放外資保險業來台,例如當時台灣安泰人壽總裁潘燊昌、現在安聯人壽總經理林順材、保誠人壽總經理張鎮坤等人,都屬於第二波移民潮。
「第三波從四五年前開始,」香港跨媒體創作人、文化評論家歐陽應霽觀察,他的許多朋友開始討論要去台灣居住,而他自己也有移居台灣的想法,但香港是他的家,也會保留在香港的居住空間。「如果有一個second home,我會願意在台灣或者幾個不同地方找到一個落腳處,不論租、買或者建。」
數字會說話。台灣交通部統計,先是香港、澳門來台旅遊人數不斷增加,從2003年的32.32萬人,上升到2012年的101.64萬人。同一時間,來台居留人數,從短期停留、居留許可、到定居許可,全都屢創新高,從2003年的26.71萬人次、1694人、488人,增長至2012年的90.66萬人次、3195人、711人。
和過去最大不同是,許多第三波來台的香港人,都像蔣雅文這樣在台灣創業。台灣勤業眾信會計師事務所稅務副總經理藍聰金觀察,近兩三年,確實越來越多香港人來台小額創業,有些從事設計工作,有些開小咖啡館,也有些成立貿易公司。
從寬敞透亮的前院走進台北巿松菸附近的咖啡館Artista Perfetto,迎面的是白色為基調的敞亮空間,桌與桌的距離拉得極開。這樣的桌距,以台北市來說算是大方,放到香港簡直是一種奢侈,「如果在香港,光是這裡就要擠8個人吧,」蕭奕霆指著一張四人桌說道。
Artista Perfetto由六個年輕人集資開設,蕭奕霆是其一。六個股東的背景相像,都是25歲上下的大男生,也都是鑽研咖啡有成的專業咖啡師,還有一個共通點:他們都是香港人。去年9月開店之後,經過旅遊書介紹與媒體報道,Artista Perfetto迅速在香港人間建立起一定知名度,成為香港人來台北旅行的景點之一。「香港客人對我們很好奇,常常上門的第一個問題就是『為什麼來台灣開店?』,」Artista Perfetto的另一位創辦人劉狄洭笑着說。
為什麼來台灣開店?這個問題六個人被問了無數次,答案其實很簡單,就是「圓夢」兩個字。身為咖啡師,擁有自己的咖啡館是六個人共同的夢想。在劉狄洭心中,台灣的生活步調雖慢,但願意好好坐下來喝一杯咖啡的人多,滿街林立的個性咖啡館,證明咖啡文化早已深植台灣人的生活。「我們店的招牌之一是拉花,台灣人很欣賞這個東西,但如果香港人,應該看也不看就直接喝下去吧,或者匆匆忙忙外帶,蓋子一蓋上,什麼都沒了,」劉狄洭苦笑地說。「香港人真的不太會生活,」蕭奕霆在旁邊補充道。
的確,這波新香港人在台灣,年紀或小或大,背景也各不相同,但都是來圓夢。「在香港追求夢想,真的很難;但來台灣,有很多可能性,才有機會實現夢想,」蕭奕霆比較,現在香港的選項越來越少,不僅政治氛圍越來越差、生活成本變貴、創業也很不易,加上缺乏產業的多樣性,如果對主流的金融業及地產業沒有興趣,沒有太多其他選擇。
若仔細比較港台創業環境,香港顯然困難許多。以服裝設計師為例,香港獨立設計師常常只能將店舖開在租金較低,但空間不太理想的舊式商場,還必須另外打工支付所需開銷,「他們不太有前景,只有運氣很好很好的人,才能被市場看見,」蔣雅文觀察。
針對台港兩地創業的難易度差距,蔣雅文也打了一個十分巧妙的比喻,「就像上了賭枱,香港最低賭注硬是比台灣高許多,當然下的賭注多,回來的也會多,但有這個賭注、可以坐上賭檯的人卻不多。」買台二手發財車,當街賣起手沖咖啡;騎著腳踏車販售手工蛋糕,賣完就打道回府,這些台灣年輕人輕鬆成就創業夢的案例,對香港人來說,簡直是不敢想像的幸福。
「台灣現在的狀態已發展到一個新的階段,」歐陽應霽觀察,例如麵店賣的一碗麵,店家的心態就是「做好這碗麵」,而來的顧客就是為了吃一碗麵。雙方不貪多,只要求簡單又好,「一個好好的地方,一種好好的交往,無論台北、台南、台東,我都能感受到這種狀態,這是我在大陸,甚至在香港,都很少能感受到的。」
歐陽應霽進一步觀察,他作為香港人,已經太熟悉都市生活,但如果今天想要選擇居住在鄉村或跟自然關係比較密切,又保有一定生活品質的地方,很明顯就是台灣。中港台三個地方比起來,台灣具備了都會缺乏的純樸質地,又可以提供安全、便利等基本生活需求,而且同屬華人社會的一環,語言基本上可以共通,文化適應也比較容易。
林順材就因家人習慣台灣的舒適生活,繼續留在台灣。現年48歲的他,從小在香港長大,畢業於香港大學數學系,取得美國精算師執照,1997年曾經來到台灣國衛(AXA)人壽工作兩年,之後回到香港,2004年又來到台灣ING安泰人壽工作。2008年,ING安泰人壽賣給富邦人壽,原有機會返回香港,但因他的太太及一對女兒都不想回去,他們一家人就一直待在台灣至今。「香港節奏太快,台灣相對腳步慢些,住起來也舒服,」林順材比較。
出走,除了台灣獨特的吸引力之外,另一股推力則是香港變了。1842年至1997年間,接受英國殖民統治的香港,沿用英國法治體系,並被英國宣佈為自由港,香港很快憑藉便利的地理位置、水深優勢,快速發展成為重要的貿易運輸中心,因而被稱為東方之珠。中國國民黨創辦人孫中山、清末思想家康有為、梁啟超,也因為來到香港,看到當地進步,更堅定變革的想法。1991年從台灣來到香港工作,現任香港荃灣區議員曾文典也提及,他剛到的時候,香港整體氛圍比剛解嚴後的台灣自由很多。
但從1997年香港回歸中國大陸後,實施一國兩制,港人逐漸不滿香港政治。香港大學民意網站調查,港人對香港政治的滿意度,也從1997年上半年調查的45.3%,下滑至2013年上半年13.3%;港人對一國兩制的信心淨值(有信心減掉沒信心),也從1997年下半年的45.3%,跌至2013年下半年15.2%。
2003年是個轉折點。這年發生了SARS,香港有299人死亡,人心惶惶;同年,中國大陸也插手香港事務,要求香港基本法第23條立法,引起廣大民怨,7月1日香港回歸大陸六周年這天,超過50萬民眾走上街頭抗議,至今每年這天都會舉行這個遊行。基本法23條內容涉及國家安全相關規定,包括判亂罪、分裂國家行為等,被許多人認為侵犯基本人權、限制言論自由。「言論或行為是否觸法,界限在哪?是誰說了算?行政機關裁量權太大,不利人民,」香港科技大學社會科學部副教授成名分析。最終7月9日,香港政府迫於民意,暫停立法,至今再無提交。與此同時,香港民意要求普選的呼聲逐年持續增高,但大陸中央政府始終沒有正面回應。按照目前規定,香港2017年舉行的特首選舉,候選人必須得到大陸同意才能參選,不同於台灣、歐美等民主國家,只要候選人符合規定,即可自由登記參選。
港人不滿,乃至抗爭大陸干涉行為的事件並未因此減少。去年國民教育事件也是一例。香港特區政府計劃推廣德育及國民教育科,簡稱國教科,目的在於透過這門學科,讓學生對於中國大陸快速發展引以自豪,也更加認同中國大陸的政治體制,但卻引發不同聲音。支持者認為國教科符合國際慣例,香港人作為中國人,當然必須加強認同中國;反對者卻指出,《香港基本法》以永久性居民定義香港人,而非國民,而且課程內容偏頗,也剝奪學校自主性,因此發起多次抗爭活動,包括聯署、遊行、集會及絕食等。去年10月8日,香港政府最終宣佈擱置課程指引。
「香港不僅沒有民主,也越來越缺乏自由,核心價值逐漸消失,」香港科技大學社會科學部副教授成名表示。「現在感覺大陸很強勢,很多東西都像是他們說了算,香港變成弱勢,」歐陽應霽進一步觀察。這一切紛亂和抗爭中,香港人的政治自主意識開始覺醒,有人更因此離開香港,來到台灣。香港大學從1997年開始,每年都以問卷調查港人對香港、北京及台灣政府的信任度,很多年來,台灣信任淨值遠遠落後北京、香港,但從2012年起,台灣卻開始超越。
古谷杰與柴雯就用腳投票了。他們共同經營的咖啡館Fat Cat Deli,位於台灣台南市中西區的一處小巷弄內。Fat Cat Deli在一棟兩層樓高的老房子,外觀古樸有味,室內裝修則適度保留了老屋特有的格局。紅磚瓦、狹小陡峭的磨石子樓梯、手作傢具、牆上的黑膠唱片、室內流瀉的獨立音樂、三隻慵懶小貓,種種元素組合成一間不折不扣、台灣時下最流行的「文青咖啡館」。
乍看之下,Fat Cat Deli跟這幾年台南如雨後春筍般出現的個性咖啡館沒兩樣,但仔細和這對年輕夫妻一聊,才發現他們竟來自香港。一年多前,剛屆而立之年的他們,選擇拋下自己在香港的雙重身份:上班族兼獨立樂團樂手,移居台灣,過起經營咖啡館的第二人生。
「我想我討厭香港,大於愛台灣,」古谷杰誠實地說。1997年香港回歸中國大陸那一年,他15歲,正是剛通曉人事的年紀。這10多年來,他眼看香港從政治到民生的巨大變化,「房價越來越高,食物越來越貴,中共對於香港的統治政策越來越嚴格,但香港的中年人還是沒有反應,好像只要賺錢就好,其他都不關自己的事。」古谷杰形容來台灣是一種「逃難」,半是嚴肅半是玩笑地說「必須在共產黨完全控制香港前離開」,對他們來說,香港眼前的政治局勢若是沒有改變,「生活在香港只是浪費自己的時間」。
台灣,基於環境熟悉、生活花費較低、文字語言互通等理由,成為古谷杰與柴雯移民的首選之地。換了地方生活,兩人也沒有意願重操設計師舊業,反倒打算開間小咖啡館,只要日子過得簡單些,就足夠維生。
他們不是沒有表達過反抗之意。兩人還在香港時,曾經跟友人合組一支獨立樂團,名為「No One Remains Virgin」,將自己對於現況的批判,放入音樂創作,態度鮮明、用語辛辣。〈李嘉誠島〉、〈亡國後到哪裡去?〉等歌名意有所指,〈心繫鳩國〉的歌詞中則出現「戇鳩、柒頭」等香港髒話,「是我們特意送給香港政府與中共的一首歌,」他們在接受網路媒體StreetVoice訪問時曾這麼說。去年4月專輯問世時,他們在Hidden Agenda舉行了一場表演,甚至就直接把活動命名為「維穩金曲夜」。
但離開香港的念頭,還是在他們腦海中盤旋不去。2010年,香港特區政府推出政治改革方案,「剛開始,一半以上的報紙都反對,但突然兩天之內,所有的報紙都說贊成,我不敢再住在這樣的地方了,」古谷杰回憶。
從那一刻起,古谷杰鐵了心認真存錢,每個月至少省下一半的薪水,等到有了一筆小積蓄,立刻著手逃離香港的計劃,「現在不改變,以後想走就太晚了,」古谷杰說。
因為開店預算有限,兩人乾脆定居在物價比台北還要低上一截的台南,租了一棟兩層樓高的小房子,樓下是店面,樓上一半是住家,另一半則是同時開放給顧客的起居室。咖啡館每天近午時分開店,晚餐過後關門,「賺錢也沒有真的賺到錢,但生活還ok,頂多就是省一點,」話鋒一轉,古谷杰語帶批評地說:「香港人實在太愛賺錢了。」
台南沒有方便的大眾運輸系統,夫妻倆到了台南之後,一人買了一台摩托車代步。雖然在香港從來沒有騎過摩托車,但他們說學起來容易,就像他們輕輕鬆鬆就融入了台南的生活。「香港人連香港的生活都能適應,到其他地方應該都很容易吧,」古谷杰不無自嘲地說。
「我們不會再回香港了,」古谷杰說的斬釘截鐵。而那一刻乖乖臥在他膝上的小貓,正是他們展現決心的最好證據,他們費了好一番工夫,通過複雜且漫長的檢疫程序,才從香港把三隻愛貓接來。再加上陸續移居台灣的親人,古谷杰與柴雯跟香港的距離,越來越遙遠。
經濟上,大陸、香港之間的關係越來越緊密,卻也越來越衝突。一方面,香港經濟相當程度依賴大陸。1997年,香港回歸大陸,許多人選擇移民出走;隔年,亞洲金融風暴發生,香港經濟成長率罕見地衰退了6%;之後又遭遇全球網絡泡沫、美國911事件,從2001、2002、到2003年,GDP成長率僅有0.5%、1.8%、3%。
直到香港、大陸關係緊密,情況才有改變。2003年6月,香港大陸簽訂CEPA,從2004年起,大陸給予香港近300多項產品零關稅優惠,並開放銀行、保險、證券、物流等18項服務業,取得較WTO更優惠的條件進入中國大陸;2003年7月,大陸宣佈開放大陸客港澳自由行。
從2004年起至今,除了2008、2009、2012年因為全球金融海嘯以及全球景氣不振,香港GDP成長率不佳之外,其餘至少都在6.3%以上,甚至2004年更達8.5%。中國旅遊研究院院長戴斌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大陸居民赴港人數每年成長兩位數,帶動香港旅遊市場繁榮發展,也增進香港經濟。2012年全球赴港旅客4861.5萬人次,來自大陸的約3491.1萬人次,佔比72%。
只是,香港經濟重返榮耀,卻也衍生不少問題,例如陸客喧嘩、插隊、衛生習慣不佳等因文化差異導致的爭議。今年不少媒體甚至圖文並茂地報道陸客縱容小孩在商場、地鐵車廂隨地大便。香港零售管理協會主席麥瑞琼去年坦言,大陸客確令港人困擾,很多港人已不喜歡去陸客常去的銅鑼灣、尖沙咀。
去年年初,因為陸客小孩在港鐵吃東西,被香港人訓斥,又意外爆發香港「走狗」與大陸「蝗蟲」之爭。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孔慶東在大陸《第一視頻》網絡電視台批評:「很多香港人不認為自己是中國人,開口就說香港啦,你們中國啦,這種人給人家英國殖民者當走狗當慣了,到現在都是狗。」即使事後孔慶東解釋,他說的狗是指帝國主義走狗,並未說過香港人是狗,但這番言論,引發香港人批評大陸人是蝗蟲。
雪上加霜的是,陸客赴港消費,加上資金炒作,「香港房價、租金、物價越來越高,港人生活水平下降,」香港科技大學商學院副院長雷鼎鳴對媒體表示,因為自由行,香港付出許多代價。許多知名老店因為不堪租金上漲,只好退租,取而代之的都是國際奢侈品牌,或是周大福等珠寶龍頭承租。今年9月,第一太平戴維斯發表報告指出,香港蟬聯全球商業、住宅租金最昂貴的城市寶座,其次則為紐約、倫敦。香港新界購物中心的租金均價約為每平方英呎一個月80港元至250港元,高檔地段購物中心的租金為500至700 港元,黃金商業區的租金甚至更達1000至2000港元。
「在香港開店,我們真的負擔不來,」Artista Perfetto蕭奕霆點出,在香港想開一家咖啡館,撇開人事成本、物料設備成本,最大的難題,還是始終高居不下的租金。Artista Perfetto位在台北市的精華地段,附近有101、松山文創園區、將近十家百貨公司,店租每月要價13萬元台幣。若是在香港,「13萬港幣都租不到,可能比台灣貴上10倍,」蕭奕霆估算。遙不可及的房價、租金,被香港人稱為地產霸權,許多人終其一生都成為屋奴,更遑論追求夢想了。Artista Perfetto另一創辦人劉狄洭觀察,他學生時代的同輩朋友多半留在香港,工作賺錢買房、供房,最多也不過是去澳洲短期打工旅遊。
「香港的創業成本實在太高,租金高、薪資高。例如人才,香港不乏人才,但跟你競爭的對手都是國際事務所,沒有背景的新創中小企業,很難給出更高的薪資,」同樣出身香港、在台北開設複合式創客(Maker)平台「FabCafe」的黃駿賢補充,「同一筆資金,在台灣至少可以延長3倍的使用時間,如果你想做些新東西,最需要的就是時間。」
相較台灣,香港整體環境也更不利於創新、研發。香港統計處數據顯示,2008年至2011年,創新科技產業的增加值,僅佔本地生產總值0.6%至0.7%。同期,香港整體研發開支,從123億至139億港元,僅佔本地生產總值0.72%至0.75%。相較之下,2011年台灣全國研發經費佔GDP比重為3.07%,而2010年佔比則為3.02%。這正是黃駿賢選擇來台創業,而非留在香港的原因。
頂著一身曬得黝黑的皮膚,剛從日本石垣島返回台灣的黃駿賢,坐在桃園機場駛往台北市區的車上。不到一個小時的車程中,他的心思從石垣島的美麗風土,轉移到這三天接觸到的日本設計師,以及在他們身上學到的寶貴經驗,此時他的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我當初沒有決定來台灣,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黃駿賢12歲離開香港,赴美讀書。大學畢業後,等在他前面的是哈佛、普林斯頓、耶魯、哥倫比亞等名校的錄取通知,最後他選哈佛,在那裡拿了建築與都市設計的雙碩士學位,然後進入位於舊金山的知名事務所EDAW(後被併購,成為AECOM)工作。無論從學歷或工作經歷來看,黃駿賢都是不折不扣的頂尖精英。
雖然在美國一帆風順,黃駿賢卻說,「心裡始終知道要回來亞洲。」回來,為的是創業,也為的是離開舒適圈,「我心中一直有種危機感,加州太舒服了,如果30歲前不回亞洲,我可能就會一直待下來。」
在AECOM工作七年半,黃駿賢曾派駐香港三年,有機會造訪亞洲許多國家,如新加坡、越南、泰國、南韓、香港、台灣。他仔細比較每個城市,最後決定在台北開設複合式創客(Maker)平台「FabCafe」。創客,是這幾年席捲全球的熱門詞彙,意指運用3D列印技術,人人都可以成為設計與製造者,再透過網絡,就能將產品銷售到全世界,這就是《經濟學人》宣示的「第三次工業革命」。黃駿賢的FabCafe提供設備、技術諮詢,舉辦徵件活動、工作坊,希望能夠成為創客們交流的平台。
像這樣聽起來有些抽象、實驗性質濃厚,甚至還未建立起成熟獲利模式的「生意」,對一般香港人來說,格外顯得不切實際,「香港只在意要怎麼賺錢,不能立刻賺錢的東西連提都不必提,」黃駿賢語帶遺憾地說,「百年來的歷史發展,讓香港人一直不習慣考慮五年或十年後的未來,因為我們沒有辦法控制之後的事情,所以可以賺錢就先賺錢。」
黃駿賢並且提到,香港許多產業都有著極為強烈的壟斷性格,中小企業的生存因此格外艱難,更何況「現在香港的產業發展越來越窄,好像除了金融業之外,沒有其他了。」反觀全球現在熱烈關注、各國政府都在政策上予以扶植的文化創意產業,「香港跟同是亞洲四小龍的台灣、新加坡、南韓相比,優勢不如以往。」例如東京的FabCafe是黃駿賢極為重視的合作夥伴,然而「如果不是台灣,我根本沒辦法連結到東京,我的日本夥伴對香港一點興趣都沒有,因為他們覺得香港只是賺錢的機器,缺少原創能量,」他坦誠地說。
至於台灣,以中小企業為主的經濟環境,給了像黃駿賢這樣的新興產業廣闊的生存空間。黃駿賢來到台灣後,認識了一票跟他一樣30出頭、背景相似的創意工作者:有國外經驗、有願景、有執行力,而且都不太在意金錢回報。這群人聚在一起,時常交流想法、資源共享,成為一個良性的創業生態圈。記者反問他香港呢?照理說,香港應該更是國際人才薈萃之地,他卻搖搖頭回答說:「香港也有很多有趣的人,但是每個人都很忙,不知道在忙什麼,就像我在香港的那三年半,我完全不知道我在忙什麼。」
最近,FabCafe接下石垣島政府委託的案子,將以公開競賽的方式,邀請日本與台灣設計師重新包裝島上的10家代表品牌,最後獲選的成品還會實際量產。黃駿賢接受記者訪問的那天,幾位石垣島黑糖製造業者剛好造訪FabCafe,雙方討論起活動的內容。以台灣為基地,放眼亞洲甚至世界,黃駿賢的創業之路正在起步;至於香港,「我隨時都可以回去,但絕對不是現在,」黃駿賢說。
只是,新香港人留在台灣,還是必須符合相關規定,這是許多新香港人普遍遭遇的難題。目前,香港人來到台灣,有兩大主管機關,其一為勞委會,負責核發工作簽證,主要針對來台工作的專業人士,也就是前兩波的香港人;其二為移民署,負責核發居留、永久居留,主要針對來台投資的人士,也就是最新一波、第三波的香港人。
「我也想長期留在台灣定居,但如果我沒在台灣工作,全家人就必須回到香港,」安聯人壽林順材告訴記者,他的太太也是香港人,因此他至今都沒取得中華民國國籍,將來只要他沒在台灣工作,就必須回到香港。而目前,外籍人士取得台灣國籍最容易的方式是透過婚姻關係,只要結婚三年以上,並符合相關規定,就有機會取得。
其次,關於投資移民,每人至少需要準備500萬新台幣投資或存款,而且必須坐移民監,一年內不能離境台灣超過一個月,「之後可再申請永久居留證,條件是合法連續居留5年,每年居住超過183日,」台灣勤業眾信會計師事務所稅務經理劉芳君說明。
如一開始無法拿出這筆金額,也可以先在台成立公司,沒有最低資本額限制,再由這家公司聘為專業經理人,但條件是,「公司一年營業額至少300萬元新台幣,」勤業眾信藍聰金分析,因為台灣想要吸引的是可以貢獻台灣的人,相較歐美,規定不算嚴苛。FabCafe黃駿賢就表示:「雖然這件事困難、麻煩一點,但還是可以解決,只是需要一個好律師,一點時間和金錢。」為了留在這個遠比香港理想的創業環境,「我寧願麻煩一點,」黃駿賢笑着說。
相對與黃駿賢等來台創業者的衝勁,蔣雅文近年來則是放慢了腳步。2008年,她推出的服飾品牌「Little Secret」雖然相當成功,工作量卻也隨之節節上升,最後甚至壓垮了她的身體。於是她決定在去年底結束品牌,由台北搬去台灣東部的花蓮居住,同時開設個人店鋪。
花蓮有「台灣後山」之稱。風景人文雖然優美,但不可否認,也是台灣發展較為緩慢的地區之一。之所以選擇花蓮作為下一個落腳處,除了一直很喜愛這裡的風土,另一個實際的原因,便是減少生活與開店的支出,「搬去一個生活壓力、物價指數比較低的地方,以配合我想要的工作方式,代價是放棄台北便利的生活,一切都是種取捨,」她說。
在花蓮開店,意味著蔣雅文可以不再被業績壓力追著跑,收入低,但生活開支也低,「如果我只想要賺錢,應該會留在香港吧。來台灣的人都是想要生活,生活不代表不賺錢,但只需要賺到可以生活的錢就夠了。」對蔣雅文來說,花蓮之於台北,某種程度上,就像台北之於香港,「台北是一個大城市,為什麼大家還是活得不開心?為什麼這麼多人離開城市想要去慢活?可以慢,為什麼要快呢?我覺得我好像又進階了。」
最近,蔣雅文的店舖即將在花蓮開張,附近除了一、兩家民宿之外,全是住家。綠色店門口望出去的風景,則是鄰居阿婆澆花、小朋友與街貓玩耍,是個相當有生活感的地方。蔣雅文將店鋪所在的平房隔成兩半,一半是工作室,另一半是營業空間,「我選在這個地方,已經有心理準備,一天可能不到一個客人,但這也正是我來到台灣的原因,有著多重可能性,又能過更好的生活品質,」蔣雅文淡淡笑著總結。撰文/歐佩佩、范榮靖(呂陽對本文亦有貢獻)
文:http://hk.bbwc.cn/1ck2qd.html
片:http://www.youtube.com/watch?v=3itTjjgAc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