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斯達:香港還有「體制內抗爭」嗎?其實之前根本沒這件事】
有人問我,香港人爭取民主自治,在體制內已經沒有空間,接下來應該怎麼辦?或者,運動本來就不理體制?
香港的有限民主自由是中國和西方默契下的產物
香港的有限民主自由,其實與中國改革、「與西方交好」的國家戰略緊密綑綁。因為港英時期的政治改革,香港逐漸有越多越多民選議員,包括地區上的區議員、全港事務的立法會議員。《基本法》對達致普選也有含糊承諾。
這個空間,吸收了很多不滿聲音進入體制,中方在回歸初期也大致沒有動這套制度,而是用國家機器資源培植選舉親兵,與民主派的選舉力量一直抗衡著。香港的政治抗爭,慢慢變成由專業從政者於議會發聲,佐以群眾必要時出來遊行示威表達壓力、表達民意,跟政權周旋。不管是有事想爭取,或者反對某些政策施行。
然而歸根究柢,香港有選舉有自由,甚至有自治成份,都是中國和西方默契下的產物。這個默契在2010年代開始打破,香港因為「國際關係」而誕生的政治經濟體系,就馬上改變,說明以議會、選舉為中心的反對運動,其實一點也不穩固。之前能夠存在,並不是路線管用,而是受益於中美媾和,雙方都需要香港的時代紅利。一旦上層秩序改變,各種問題就在香港憑空出現。法庭開始用政治色彩極濃的《暴動罪》重判抗爭者、有人開始被禁參選、有議員開始被取消資格。這是 2003 年至 2019 年香港政治的超簡略版本。
民主政團提前沉淪
弔詭的是,香港還未得到民主,很多民主政團已經有能力急不及待擴充營業,轉營為選舉機器。因為選舉帶來的資助,令政黨開支散葉。高級的政黨,就可以建立較有規模的選舉機器。選舉機器的存在,自然是為了確保下一屆繼續選到,甚至拿到更多席位,各國都是這樣。也有很多議員在家大業大之後,想的早已不是冒險犯難推進局面,而是進入議會薪津所帶來的中產生活,打算著如何在均勢(equilibrium)下繼續維持均勢,未創業就進入守成階段。
在議會機制確立穩定之後,民主運動和大眾啟蒙的事業反而慢慢陷入低潮。自2003年大遊行之後,幾乎就沒有大事,到 2010年前後才重新解凍。而當新解凍之後,就馬上有了內部矛盾。在示威現場,以及不同政治議題,業餘示威者和政治素人總希望加速,但由議席構成的泛民則多數想維持衝突「可控」;前者想盡力向前走,後者覺得打長期戰才有可能成功,這次不成功也沒所謂。這只是那個時空的「議員產業鏈」其實還大體健在,被排擠的只是年輕人,所以中老年人政圈並不在乎,並不感知。
「無大台」思想的誕生
這些互相排擠和世代鬥爭的黑暗戲碼,台灣人在聽香港人講政治時,經過漂白,多數不會聽到。2014 年雨傘運動就充滿了以佔領區域來分類的「旺角民主派」和「金鐘民主派」的鬥爭,平民與菁英,小眾與大眾,分庭抗禮。「無大台」的思想就是在 2014 年的旺角誕生。
自2014以後,香港的政治運動已經由素人主導,沒有太多大動作是由議會策動的。曾經在議搞議會抗爭的激進派,都慢慢因為政府收緊空間(並獲保守泛民議員投票支持),作用也越來越小。2014年佔領運動、2016年的旺角警民衝突、2019年的反送中,主要由市民自發,用網絡做動員聯絡。這些事實證明了香港爭取民主「重回正軌」,政治的事既然是眾人之事,就需要大眾一齊參與。西裝革履的政治菁英在議會裡沒錯可以辯論,但體制上立法會議員權力很小,香港是「行政主導」,當政府不講道理章程的時候,議員就沒用,議會戰線就沒用。或者當我們面對的決定是北京人大開出,不管是香港的議會、法庭都沒有法力去抗衡,好像孫悟空頭上的金箍圈,一念就緊。
「體制內抗爭」的可能性其實並不存在
「體制內抗爭」其實是以前某些泛民為了維護自己社經政治地位,拋出來愚弄選民的。體制路線民主運動,因為立法會的權力限制而先天困難重重,還未計人大決議擁有香港事務的絕對法定效力,不容挑戰,再不說議會路線的基礎,完全是依靠大國之間的默契,十分脆弱。從回歸到現在,中間的「運動真空」,其實是償還以前民主運動被議會吸納的風流債。
我們都幻想過,即使如此,選一些人入去議會,應該可以做點甚麼,但結果無一不是事後發現自己太天真了。循體制路線去爭取,前提就是體制要穩定,否則你投入去的資源,就會如泥牛入海。選舉就是一個例子,當你動員了很多錢很多人力去選,選民也投給你,但整個議席可以因為長官一念意志而取消,那是不是一個路線?是,但那是一個年年輸錢的路線。
現在選舉制度完全改制,但民選議員的體制影響力將會減到最低。可能還會有人去選,但連以前的消極功能都不會有,最多是以「民主派」的身分在裡面當個花瓶,令議會顯得沒那麼獨裁。體制路線、議會路線,至此絕了,但其實一種不存在的東西,是沒有絕或不絕的,它本來無一物。
香港泛民派的體制路線幻象破滅
上一代泛民被中國打壓,有人說,其實泛民對中國都很有功,為甚麼今日連留點情都沒有。例如民主派老兵梁耀忠,他在2016年議會的議長選舉時,本來因為「議員資歷深」而按規則可以主持,但他竟然自己放棄主持會議,然後北京就成功選出一個親北京議長。而例如在西方和香港中老年一代充滿光環的李柱銘,曾幾何時都為中國做說客,遊說美國維持中國「正常貿易地位」、遊說大家讓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等等。談到這些歷史,有人會義憤填膺認為他們賣港,泛民賣港。
我不認為他們正在受獄,就要人死為大,就不能談論他們的政治得失。我不會說他們是為中共維穩,他們也想維穩,但他們是為自己,為自己熟悉和成長的那個香港——但整件事最悲劇的地方就在這裡:他們想維護的東西,在歷史中某個時段剛好又是中國想要的。例如金融中心,金融中心對中國的用處,大過對你和我,這大家都明白。其他例如法治、選舉、法律、民族身分等也是。到時間段轉變了,中港兩邊追求的東西就不再一樣,但這封分手信,香港人沒有接到,大部分香港人都是很遲才自己領會到,中國自己改變了,然後香港人發現以前自己受中國指令或請求守護、保留和相信的東西,一夕之間被定性為敵人。
他們跟新一代為理念和策略吵過很多,傷了和氣,但究柢只是因為想維護這些幻象,一種中美政治所釋出的「香港有體制」、「有險可守」的幻象,十分不值得,他們當然是受害者,但更是自己的意底牢結的受害者。他們被自己欺騙了。
所以香港其實一向沒有體制路線,或者說到現在才被迫承認,原來此路不通。然而此路不通,同樣標誌路線探索的重生。
民主運動的未來,在於有多少人能夠不依體制,也能立法事。香港民主運動是在 2014年reboot的,reboot後抗爭形式、廣度、深度、影響力都層層升級,所以引致北京動大手術。以前的冰封期沒有這種事,因為根本沒有具威脅性的民主運動。當時的民主派,始終壓得住場。民主陣營沒人敢挑戰腐老的高層,對北京來說,香港主流群眾,不能靠形象不佳的建制派去圈養,所以就只能靠司徒華、李柱銘這些形象好的人。只要泛民菁英能夠對香港人一錘定音,中國的對港政策應該就有領路人,香港人會較易接受,但因為任務太大,這首先毀掉了作為龍頭的民主黨的權威。
2010年政改爭議,民主黨決定與北京密談並決定那次不民主政改,受很多人批評,民主陣營裡面的人都在批判,後來出現一些分裂。這些傳統大黨本來應該是中國的策略性同盟,但使用和操作過程導致泛民權威進一步流失。之後新一代、新運動、新論述崛起,泛民菁英對中國管治香港的作用越來越少,中國就馬上不再尊重他們,並視他們為外國勢力代理人一網打盡。
真實的香港民主運動
至於未來應該如何,未來其實已經決定了。當假戰線消失、中美全球化圖景蒸發,香港民主運動就進入正常。這正常裡面當然充滿了危險、血汗、生與死,但這畢竟是爭取任何事都需要的。我們沒有為流血流汗爭取之前享受的自由和局部選舉,現在承受沒有自由和選舉,正是天道好還,也是歷史的公平運作。一切重新開始,人們儲蓄實力、修心養性、與敵同行、廣結善緣、浪蕩天涯、枕戈待旦……跟其他人一樣,沒有分別。
歷史優待我們,令我們上一輩不用面對,不用學習,我們現在就要補課。這件事要怎樣走下去,我不敢妄加指點,但香港的民主運動,終於走出了瓶頸。我們好像Matrix裡面的Neo,走出了虛擬世界,之後看見的真實世界,卻是頹敗的曠野,但在那裡建立出來的東西都會是真實的、有用的。香港人遲了出發,但終究是出了發,最終還是會走上其他族群走過的路。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1,790的網紅李基銘漢聲廣播電台-節目主持人-影音頻道,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本集主題:「蒙古帝國三部曲:《成吉思汗》《成吉思汗的女兒們》《征服者與眾神》」新書介紹 專訪企劃:林進韋 本書特色: 在全球化的世界,你不能不讀史上第一個跨洲帝國──蒙古帝國的故事 成吉思汗開創第一個橫跨太平洋至地中海的全球性帝國,他的後世繼承其理念,透過貿易自由、減免稅賦、宗教...
全球化幾乎已死自由貿易幾乎已死 在 無待堂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盧斯達:香港還有「體制內抗爭」嗎?其實之前根本沒這件事】
有人問我,香港人爭取民主自治,在體制內已經沒有空間,接下來應該怎麼辦?或者,運動本來就不理體制?
香港的有限民主自由是中國和西方默契下的產物
香港的有限民主自由,其實與中國改革、「與西方交好」的國家戰略緊密綑綁。因為港英時期的政治改革,香港逐漸有越多越多民選議員,包括地區上的區議員、全港事務的立法會議員。《基本法》對達致普選也有含糊承諾。
這個空間,吸收了很多不滿聲音進入體制,中方在回歸初期也大致沒有動這套制度,而是用國家機器資源培植選舉親兵,與民主派的選舉力量一直抗衡著。香港的政治抗爭,慢慢變成由專業從政者於議會發聲,佐以群眾必要時出來遊行示威表達壓力、表達民意,跟政權周旋。不管是有事想爭取,或者反對某些政策施行。
然而歸根究柢,香港有選舉有自由,甚至有自治成份,都是中國和西方默契下的產物。這個默契在2010年代開始打破,香港因為「國際關係」而誕生的政治經濟體系,就馬上改變,說明以議會、選舉為中心的反對運動,其實一點也不穩固。之前能夠存在,並不是路線管用,而是受益於中美媾和,雙方都需要香港的時代紅利。一旦上層秩序改變,各種問題就在香港憑空出現。法庭開始用政治色彩極濃的《暴動罪》重判抗爭者、有人開始被禁參選、有議員開始被取消資格。這是 2003 年至 2019 年香港政治的超簡略版本。
民主政團提前沉淪
弔詭的是,香港還未得到民主,很多民主政團已經有能力急不及待擴充營業,轉營為選舉機器。因為選舉帶來的資助,令政黨開支散葉。高級的政黨,就可以建立較有規模的選舉機器。選舉機器的存在,自然是為了確保下一屆繼續選到,甚至拿到更多席位,各國都是這樣。也有很多議員在家大業大之後,想的早已不是冒險犯難推進局面,而是進入議會薪津所帶來的中產生活,打算著如何在均勢(equilibrium)下繼續維持均勢,未創業就進入守成階段。
在議會機制確立穩定之後,民主運動和大眾啟蒙的事業反而慢慢陷入低潮。自2003年大遊行之後,幾乎就沒有大事,到 2010年前後才重新解凍。而當新解凍之後,就馬上有了內部矛盾。在示威現場,以及不同政治議題,業餘示威者和政治素人總希望加速,但由議席構成的泛民則多數想維持衝突「可控」;前者想盡力向前走,後者覺得打長期戰才有可能成功,這次不成功也沒所謂。這只是那個時空的「議員產業鏈」其實還大體健在,被排擠的只是年輕人,所以中老年人政圈並不在乎,並不感知。
「無大台」思想的誕生
這些互相排擠和世代鬥爭的黑暗戲碼,台灣人在聽香港人講政治時,經過漂白,多數不會聽到。2014 年雨傘運動就充滿了以佔領區域來分類的「旺角民主派」和「金鐘民主派」的鬥爭,平民與菁英,小眾與大眾,分庭抗禮。「無大台」的思想就是在 2014 年的旺角誕生。
自2014以後,香港的政治運動已經由素人主導,沒有太多大動作是由議會策動的。曾經在議搞議會抗爭的激進派,都慢慢因為政府收緊空間(並獲保守泛民議員投票支持),作用也越來越小。2014年佔領運動、2016年的旺角警民衝突、2019年的反送中,主要由市民自發,用網絡做動員聯絡。這些事實證明了香港爭取民主「重回正軌」,政治的事既然是眾人之事,就需要大眾一齊參與。西裝革履的政治菁英在議會裡沒錯可以辯論,但體制上立法會議員權力很小,香港是「行政主導」,當政府不講道理章程的時候,議員就沒用,議會戰線就沒用。或者當我們面對的決定是北京人大開出,不管是香港的議會、法庭都沒有法力去抗衡,好像孫悟空頭上的金箍圈,一念就緊。
「體制內抗爭」的可能性其實並不存在
「體制內抗爭」其實是以前某些泛民為了維護自己社經政治地位,拋出來愚弄選民的。體制路線民主運動,因為立法會的權力限制而先天困難重重,還未計人大決議擁有香港事務的絕對法定效力,不容挑戰,再不說議會路線的基礎,完全是依靠大國之間的默契,十分脆弱。從回歸到現在,中間的「運動真空」,其實是償還以前民主運動被議會吸納的風流債。
我們都幻想過,即使如此,選一些人入去議會,應該可以做點甚麼,但結果無一不是事後發現自己太天真了。循體制路線去爭取,前提就是體制要穩定,否則你投入去的資源,就會如泥牛入海。選舉就是一個例子,當你動員了很多錢很多人力去選,選民也投給你,但整個議席可以因為長官一念意志而取消,那是不是一個路線?是,但那是一個年年輸錢的路線。
現在選舉制度完全改制,但民選議員的體制影響力將會減到最低。可能還會有人去選,但連以前的消極功能都不會有,最多是以「民主派」的身分在裡面當個花瓶,令議會顯得沒那麼獨裁。體制路線、議會路線,至此絕了,但其實一種不存在的東西,是沒有絕或不絕的,它本來無一物。
香港泛民派的體制路線幻象破滅
上一代泛民被中國打壓,有人說,其實泛民對中國都很有功,為甚麼今日連留點情都沒有。例如民主派老兵梁耀忠,他在2016年議會的議長選舉時,本來因為「議員資歷深」而按規則可以主持,但他竟然自己放棄主持會議,然後北京就成功選出一個親北京議長。而例如在西方和香港中老年一代充滿光環的李柱銘,曾幾何時都為中國做說客,遊說美國維持中國「正常貿易地位」、遊說大家讓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等等。談到這些歷史,有人會義憤填膺認為他們賣港,泛民賣港。
我不認為他們正在受獄,就要人死為大,就不能談論他們的政治得失。我不會說他們是為中共維穩,他們也想維穩,但他們是為自己,為自己熟悉和成長的那個香港——但整件事最悲劇的地方就在這裡:他們想維護的東西,在歷史中某個時段剛好又是中國想要的。例如金融中心,金融中心對中國的用處,大過對你和我,這大家都明白。其他例如法治、選舉、法律、民族身分等也是。到時間段轉變了,中港兩邊追求的東西就不再一樣,但這封分手信,香港人沒有接到,大部分香港人都是很遲才自己領會到,中國自己改變了,然後香港人發現以前自己受中國指令或請求守護、保留和相信的東西,一夕之間被定性為敵人。
他們跟新一代為理念和策略吵過很多,傷了和氣,但究柢只是因為想維護這些幻象,一種中美政治所釋出的「香港有體制」、「有險可守」的幻象,十分不值得,他們當然是受害者,但更是自己的意底牢結的受害者。他們被自己欺騙了。
所以香港其實一向沒有體制路線,或者說到現在才被迫承認,原來此路不通。然而此路不通,同樣標誌路線探索的重生。
民主運動的未來,在於有多少人能夠不依體制,也能立法事。香港民主運動是在 2014年reboot的,reboot後抗爭形式、廣度、深度、影響力都層層升級,所以引致北京動大手術。以前的冰封期沒有這種事,因為根本沒有具威脅性的民主運動。當時的民主派,始終壓得住場。民主陣營沒人敢挑戰腐老的高層,對北京來說,香港主流群眾,不能靠形象不佳的建制派去圈養,所以就只能靠司徒華、李柱銘這些形象好的人。只要泛民菁英能夠對香港人一錘定音,中國的對港政策應該就有領路人,香港人會較易接受,但因為任務太大,這首先毀掉了作為龍頭的民主黨的權威。
2010年政改爭議,民主黨決定與北京密談並決定那次不民主政改,受很多人批評,民主陣營裡面的人都在批判,後來出現一些分裂。這些傳統大黨本來應該是中國的策略性同盟,但使用和操作過程導致泛民權威進一步流失。之後新一代、新運動、新論述崛起,泛民菁英對中國管治香港的作用越來越少,中國就馬上不再尊重他們,並視他們為外國勢力代理人一網打盡。
真實的香港民主運動
至於未來應該如何,未來其實已經決定了。當假戰線消失、中美全球化圖景蒸發,香港民主運動就進入正常。這正常裡面當然充滿了危險、血汗、生與死,但這畢竟是爭取任何事都需要的。我們沒有為流血流汗爭取之前享受的自由和局部選舉,現在承受沒有自由和選舉,正是天道好還,也是歷史的公平運作。一切重新開始,人們儲蓄實力、修心養性、與敵同行、廣結善緣、浪蕩天涯、枕戈待旦……跟其他人一樣,沒有分別。
歷史優待我們,令我們上一輩不用面對,不用學習,我們現在就要補課。這件事要怎樣走下去,我不敢妄加指點,但香港的民主運動,終於走出了瓶頸。我們好像Matrix裡面的Neo,走出了虛擬世界,之後看見的真實世界,卻是頹敗的曠野,但在那裡建立出來的東西都會是真實的、有用的。香港人遲了出發,但終究是出了發,最終還是會走上其他族群走過的路。
全球化幾乎已死自由貿易幾乎已死 在 無待堂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盧斯達:我們以後要講好香港故事 — 在「舊香港」一切隨風之後】
不妨從事情的原點開始討論:香港發生了甚麼?又將如何?反送中火花四射,中國遂陸續制訂政策將香港加速「內地化」,進行二次 / 真正回歸。法律界受壓、教師被 DQ、議員被 DQ、公務員要宣誓……還有教育素材要改成「以政治正確為中心主旨」,徹底刪除介紹過危險知識例如公民抗命、批判性思維的通識科。整個香港都已永久改變。
一個必然的大氣候
反送中是歷史中的偶然,我們親歷其中,很容易只見到自己,見不到世界。午夜夢迴,也許我們都會心存僥倖,想到如果當初忍住,抗爭者都採取絕無武力的嘉年華請願,香港是否就不會遭到報復和整肅,「舊香港」就能擺耐一點?
會這樣想,當然是苦難焦慮中人之常情,卻是忽略歷史必然一面的見樹不見林。這件事就像這十年間,我們在舊民主陣營總是聽到類似的話:現在變成這樣,一句到尾都是因為 XXX (可以自填) 搞到抗爭激進化「激嬲阿爺」。講了十年 XXX 都是 XXX,因為那就是只見到歷史的環節,而見不到歷史的大氣候。
《逃犯條例》為何當年提上日程、當中如何操作、點子是誰出的,今日還是一個謎。最接近事實的臆測,是 19 年初美國和加拿大突然抓捕了華為財務官孟晚舟,1 月 28 日,美國正式要求加拿大引渡孟晚舟,並告華為 20 多條罪。中國快速「反制」,就想通過修例把香港化為一個不再歡迎外國人的地方。由美國人要動孟晚舟,到香港要修例,前後不足半年。根據當時的版本,外國人踏足香港就有機會被抓並移交中國審訊。
這一招,將整個香港擺上賭檯,只是為了救回孟晚舟和華為,希望外國就罷手了;但西方跟香港沒有親,對他們來說華為已經太大,不能不攻擊;至於香港在法律上變成中國一部份,他們最多就撤資走人,這也是他們的算盤。把香港焦土了,中國搞一帶一路要用香港做集資和仲裁中心的美夢就要泡湯。事情就像日俄戰爭主要是在清帝國的東北一帶開打,是在打人的領土上打仗。
兩面攻勢加快
華為和解放軍在這一切發生之前,正以科網和數據基建奪取全世界。一時之間連蘋果 Google ,都沒舉國體制支持的華為顯得強大。此乃壓垮駱駝最後一根稻草。研究中美關係的真學者,都已經多有回顧,中美交惡其實是由奧巴馬年代開始,美資在「中美全球化」的體制下,開始由吃甜頭變成吃屎。中國企業有舉國體制支持,以本傷人把西方企業打爆;中國也被指不遵守 WTO 訂下的貿易規則,搞貿易補貼、用各種奇怪方式取得他國技術;企業的知識產權被中國拿了,要控告反而還會被宣佈敗訴,這都是在奧巴馬年代。
然後美國就開始了 TPP (跨太平洋夥伴全面進展協定)。這件事後來被特朗普煞停,改為發起更直接的對中貿易戰,但後來經歷大豆貿易戰之後,也有反覆。Deep state 的方法是慢慢鋪線,期望整個系統去暗地裡壓制中國;特朗普的方法是用猛藥,因為他要兌換阻止美國本土實業職位流失的承諾,並為支持他的中西部選民創造就業。事實上他們都是做同一件事,只是奧巴馬更為狡惑不動聲色,而且打算資糧於友來抗敵,但特朗普則是用美國自身的賭本,並成為那個為西方大鳴大放的喪鐘,提醒他們鬼子來了。
也就是說,香港作為中國對外白手套、做國際中間派的壽命,在約 2008 已開始倒數。不管我們做甚麼,中美也會交惡。香港人不要求民主,中美都會交惡,因為背後都是講錢,阻人搵食等於殺人父母,第一個主戰場也會是香港,因為香港是中西關係之間最脆弱的一個「合作環節」,對雙方來說都不是力量的本部而是投射點。這便是歷史的必然一面。大家沒計到的,是香港本地人的反應如此激烈。北京犯錯,當然是下屬失職;必要時失職也是為了顧全上司顏面的本份。
後來美國就取消香港的貿易特殊地位、嚴打各種勢力以香港為白手套洗錢、轉運物資、取得貿易優惠和鑽營規則。
對中國來說,反制的牌在推出《逃犯條例》時已經打完,後來反送中示威爆炸,動搖整個社會秩序。對中國來說,既然都爛掉了,就乘大亂達至大治,接連推出國安法、取消選舉 (至今)、不斷拉人……之前隱忍 20 年不敢做的,都一次過從腸胃傾瀉而出。因為已經不需要和西方假意友好,爭取時間發展自身實力;那實力已經被西方開始封殺,已經不存在理由繼續容忍香港的半自由秩序。
這也是中國連消帶打、用盡戰略剩餘價值的一招。如果香港人當初默默接受《逃犯條例》,事情可以延後嗎?可能會的,但僅僅只是延後。 6 月 9 號一班無裝備青年不甘心遊行完就走,在立法會發難,引發起波瀾壯闊的歷史,是歷史的偶然一面,然而我們最終還是在歷史必然性的統攝之下。我們經歷的是全球化系統內爆的首階段,西方軍、工、企業組合和中國想「用夏變夷」的動力,並不因為香港人是否支持民主、示威用甚麼力度這樣微小的因素而改變。自 70 年代美國拉攏中國對抗蘇聯以來,這個系統早就到了不能相容的地步。美國認為這是以前扶出來的小弟野心漸露不安份,中國則認為中國復興是歷史必然,跟美國無關,要像打倒國民黨一樣打倒西方共同體,恢復帝國榮光。
全世界都搶香港人
香港的半自由秩序,是中國衰弱時歷史多給香港人的,到中國強大的時候就會收回,理由反正因時制宜,沒有定制;至於西方對香港,也是當進入中國市場的跳板,但毀了也是不可惜的,也沒有甚麼理由要出力維持這裡的原生境。所以西方會做的就是接收香港難民,順便吸納他們的人力資源和資金。香港曾經受過中西面兩邊的好處和統戰,現在則承受中西兩邊的壓力和攻擊。
為何一向縮骨的英國也突然大開中門,並且頂住中國的壓力繼續推行,理由和中國在香港重傷之後一股腦「真正收回香港」一樣 —— 西方根本預計了自身不會再在中美共同體拿到甚麼好處,也沒必要繼續遵守和中國的默契,就正面出手拉走香港的人和錢。所以中國官員暴怒,連番批評英國是「偽善」,這並不是說回「英國反正也沒給香港民主但現在又支持香港人要民主」的老調,而是說我作狀關門,你不跟我叩頭商量,反而一言不發就發功撬走我的鎖金窩,英國人不講武德 ~ 所以就要取消雙重國籍,不給他們面子,打的是香港人。
他們說,英國打著支持民主自由的理由,實行吸走香港資源,搏個玉石俱焚,把一個焦土香港留給中國處理。英國人是狡猾的,等到 the end of the beginning 才出手,在香港實行了焦土戰術,不給中國擁有一個能行使過去強大功能的金融中心。
簡單說整個過程就是:中國 (軍方) 策劃用華為征服世界,歐美反制,中國就拿香港做西人捕獸器;西方就說,我們反對,但你搞的話我們也能承受;香港人的怒火因而爆炸,警黑被動員,大家打了很多場,把香港折騰了,然後中國見既然已經亂掉,不吃白不吃,就連消帶打降旨「國安法體制」搶佔局面,攻佔以往難以動手的諸座大山;至於西方也對中國之搶攤又來一次連消帶打。他們認為自己也是香港的持份者,一直以來都是大家開心賺錢,但現在中國等於要把香港完全獨佔,就打移民牌吸納香港人材資金,要把一個爛攤子留給中國,讓她得物無所用。
以上就是這兩年整個世界發生的事,每一次往還,都是國家級的戰略和動員,根本與香港無關。如果認為香港人有做或沒做甚麼,可以改變既有的局勢,阻止某些災難降臨,是不現實的;因為中美共同體的內爆,即使不在 2019 出現,之後也會出現。
折射巨大文明衝突的香港故事
舉國體制國家如果和歐美民主國家分開,互相鎖國,反而還相安無事,但他們進入了同一個市場和國際架構,磨擦幾乎是不可避免。不過香港為歷史提供的偶然性,是為世界這場東西方史詩級衝突提供了一個故事 (narrative),一層關於民主自由人權的鍍光,也為觀眾提供了賺人熱淚的受難故事,將事情鑲嵌入民主 vs 極權的大敘事。
這對於西方的自我動員是一個加速因素,他們是因這個大敘事而受到感召,但事實上真實的香港是如何,他們並不曉得,也不在乎,所以才會誤信香港人支持侵侵就是全民極右。就像奔赴西班牙內戰的左翼青年、奔赴希臘內戰的拜倫,也不一定懂得當地太多,但可以為理想死在異鄉的戰場上,因為遙遠故事的表層,跟他們信仰的事情產生共鳴。
中國有舉國體制,對外的講故事能力落於下風。當然中國對內也有故事,也強大,那就是 19 世紀以來中國喪權辱國,但現在終於走向復興,要重返榮耀,只要能夠把不懷好意的西方應付了,天朝就會恢復。
這種史詩級的互動,香港人只能順世而行,不用後悔某天做了或沒做某些事,就沒有改變香港的命運。每個人在歷史面前都是自由的,但也無不在歷史必然性的枷鎖之中。那必然性就是,中國和西方並不會永遠水乳交融,因為確實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文明,他們本身就不願放棄自己的體統。而虛幻的香港,也不過一百幾十年建立在一個暫時的混沌浮沙狀態。現在一切像旭日初升,大白天下,之前歷史多給香港人的,之後不會再有。像一個斯巴達孩子終於被拋到曠野歷練,是否能生存下來,就睇自己。
不必為香港哭泣。蒙古人西征的時候,一路上被毀滅的歷史名城不繼其數,曾經基輔也是極為繁盛的,也在鐵蹄下煙滅,猶太人更是受難了二千年。有論者和網民會討論香港人會像猶太人一樣,有些則說香港人沒宗教,憑甚麼學猶太人。猶太人的宗教,也就是一個故事,讓他們記住 once uppn a time 一個名叫亞伯拉罕的人聽到上帝話語的故事。安德森談民族主義,就特別談報章和小說的促進作用,因為這構成了一個大眾得以投入的共同想像。宗教只是故事的禮儀形式,你會發現聖餐聖禮這一類都是講故事的,聖堂的牆上繪畫都是在說故事,為那些中世紀文盲講述故事。是故事將人們綑在一起。宗教只是故事的其中一種形式,卻不是其必然形式。而香港的故事在東亞乃至世界範圍,都是相當獨特。香港是世界最後的殖民地,其他殖民地的故事已經完了,但香港的一切還在發展之中。
現在香港的故事,將會如此起頭:在一場大戰爭的 end of the beginning,一群自由人的家園被毀,很多人流散離開,有人繼續留守在戰區,但他們都經歷過同一場戰爭。這班人雖然成份雜亂,甚至彼此看不順眼,但都追求自由自主。他們在不同的地方,用不同方法將這個故事流傳下去。故事的結局永遠是開放結局:他們都希望有一天,爾國降臨,大家可以回去聖城重建家園。
只要有了故事,幾乎就不可消滅,即使故事在我們這一代完全熄滅,這個故事也會被其他人拾回來,繼續發展下去。讓香港成為一個文明叢林的迷因。即使最後完成的不是我們的血脈,也會有人接著那個迷因,只要他們沒有忘記自己有一個不同於中國也不同於西方的獨特故事。
全球化幾乎已死自由貿易幾乎已死 在 李基銘漢聲廣播電台-節目主持人-影音頻道 Youtube 的最佳解答
本集主題:「蒙古帝國三部曲:《成吉思汗》《成吉思汗的女兒們》《征服者與眾神》」新書介紹
專訪企劃:林進韋
本書特色:
在全球化的世界,你不能不讀史上第一個跨洲帝國──蒙古帝國的故事
成吉思汗開創第一個橫跨太平洋至地中海的全球性帝國,他的後世繼承其理念,透過貿易自由、減免稅賦、宗教共存、法治政府,改寫全球秩序,影響了近代世界的形成。
《成吉思汗:近代世界的創造者》
從法國思想家伏爾泰寫下「暴躁易怒……良田因他而盡成荒野」的《中國孤兒》為始,原先藉成吉思汗諷刺法國君主的戲劇,反倒成了世人對成吉思汗及蒙古帝國負面印象的開端,「一心要將帝國的宏偉都城,變成遼闊的荒漠」、「不知宗教、道德、禮貌為何物,以打家劫舍為業。」此後相關戲劇、文學未曾斷絕。十九世紀的科學家更將蒙古人塑造為智力遲緩、殘暴的人種。二十世紀初,蘇聯封鎖了成吉思汗的出生之地為「大禁忌」,流放並殺害成吉思汗的後裔,從此,蒙古歷史幾乎淹沒於一片荒野之中。
數十年後,蘇聯解體,蒙古重獲自由,不僅「大禁忌」重新開放,就連佚失數百年的《蒙古祕史》也終於破譯。人類學家魏澤福,為了一探部落民族的在世界商業史上的地位,走訪絲路、沿著馬可‧波羅的航道航行,並深入蒙古「大禁忌」,探查成吉思汗的出生與死亡之地。他對照《蒙古祕史》與志費尼等西方編年史家的記述,以驚人的說故事本領,將成吉思汗與其後代的事蹟,轉化為一個個彪炳戰功的故事,以及他們如何締造並經營這個世界上最遼闊的古國。
全書共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談成吉思汗在草原上崛起與稱霸過程,他從出生到統一蒙古各部、建立蒙古國的這段期間,形塑其一生與性格的外在因素。第二部則描述蒙古人征伐波斯、歐洲等地,將故事切入世界史的舞台。第三部檢視和平年代與蒙古帝國的經營之道,尤其著重成吉思汗如何打造世上最大的自由貿易區、降低負稅、創立史上第一個國際郵遞系統、容納多元宗教、奠定法律等現代化的治理方式,證明近代世界的基礎架構,幾乎由蒙古帝國之手完成。
《成吉思汗的女兒們》
十三世紀時,不知名者刪除了《蒙古祕史》裡成吉思汗論功行賞女兒的片段,僅留下「女子每行,賞賜咱」(給本族的女子們恩賞吧)語意前後模糊的文字,就連成吉思汗共有幾位女兒、她們各自的名字,都未被史冊詳加記載。儘管編年史家拉希德丁寫道,「關於這些女兒,傳說頗多。」然而現今傳說幾乎已全數佚失。在掌權女性的權力移轉間、以及男性後嗣的爭名奪利中,成吉思汗女兒們的事蹟,逐步被蒙古編年史家與學者刪去。
繼暢銷書《成吉思汗:近代世界的創造者》後,獲獎無數的人類學家魏澤福,為了找尋被歷史掩蓋的皇室女性真相,他挖掘中國朝廷的外交報告、寫給梵蒂岡的信件、穆斯林史、亞美尼亞王室編年史、馬可‧波羅等商人的回憶錄,以及道教與儒家寺廟的碑文,拼湊出蒙古皇后們的故事。她們或見於喬叟的詩和普契尼的《杜蘭朵公主》,或見於波斯手抄稿繪圖和藏族喇嘛廟的唐卡,在被世人遺忘許久之後,魏澤福以其文史考證及生花妙筆,證實了世界卻未曾忘卻她們。
全書共分為三部,第一部主要描述成吉思汗建國後,如何利用自己的婚姻,女兒與部屬、異族的聯姻,藉此擴張並穩固蒙古帝國。第二部則由窩闊台繼位寫起,將視野推及兩百年來蒙古帝國的興衰,以及諸位掌權的皇后們如何為己位子籌謀權力。第三部則著重於復興蒙古帝國的皇后「賢者」滿都海。在她的努力下,蒙古帝國維持了三十多年與明朝共存榮的局面,直到她死後的十七世紀,才被滿清所滅。
魏澤福這本為蒙古皇族女性翻案的非虛構大作,書寫範圍超越《蒙古祕史》,補足了正史中缺乏的女性歷史。正如其所言,本書是為了重新拼湊《祕史》裡遭刪除的那幾頁、為了讓受人冷落的章節重見天日、為了看到過去七百年來人類無緣一見的片段,付出綿薄心力,「這些蒙古王后仍在某處,八百年來只等我們再看她們一眼。」
《征服者與眾神:成吉思汗如何為蒙古帝國開創盛世》
十三世紀,成吉思汗攻克每個已知的世界角落、開創橫跨太平洋到地中海的空前帝國,他勇於在馬背上打下大片江山,但下馬治理天下卻成為他的棘手難題:究竟如何讓龐大帝國內形形色色的子民,生活在同一個團結社會中?
藉由打造自由貿易國度,成吉思汗開創了全球性帝國前所未有的榮景;然而,各宗教信奉者的衝突一觸即發,危及帝國的分裂。「只要任由人為了信仰殺人或被殺,沒有哪個帝國能長治久安」,為了延續盛世,他打破過往以教立國的藩籬,將世俗法律凌駕於宗教律法之上,解決帝國裡日益緊迫的政教對立。
人類學者魏澤福在爬梳成吉思汗歷史時,意外發現史學大家吉朋認為成吉思汗與美國的宗教自由精神深有淵源,引起了他的好奇:為什麼十八世紀起草「獨立宣言」的建國先賢傑佛遜等人,會深受成吉思汗十三世紀宗教寬容觀的影響?看似不相關的兩者,如何產生連結?為了撥開歷史的迷霧,他花了超過十二年的時間深入研究《蒙古祕史》文本、啟蒙學者的論著和彼時流行於北美殖民地的成吉思汗傳記,在解開謎題的過程中遂發現——成吉思汗給予現代世界的「宗教自由」,於焉現蹤。
![post-title](https://i.ytimg.com/vi/63wa5pgWux8/hqdefault.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