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算一算,其實年假根本沒幾天,為了完成手上的工作,不自覺將來不及進行的全數堆到連假期間,現在光想到過年就暗自胃痛;然後七號到了又繼續結了一批新春讀物,上月底入手的貌似還有幾本沒送到,這些還未分享的書單就已快溢出鏡頭。新的一年大概只能彼此勉勵關關難過關關過,先來看看現有的這些作品,應該原本大多要在國際書展亮相的,可惜天不從人願,這些都是個人非常希望能趕緊翻閱的作品,其中包含二月選書、掛名推薦的,以及提前生過火的,先在這裡概略介紹,今日正逢博客來會員日,有興趣的書籍大家可以一起下單囤個書好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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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小心就忘記先公佈的二月選書,其第一本入選 2020 年這裡的十大推薦書籍(https://pse.is/3byhaf),打開了我對韓國文學的眼界,相隔一年後接續著戰前篇《吹過星星的風》,下一本《#誰能說自己看見天空:韓國小說大家經典代表作(戰後篇)》終於出版。1990 年代之前,文學是處於「民族書寫」的時期,以民族意識、勞動文學的鮮血歷史構築了時代;1990 年代之後,國際環境丕變,文學開始挖掘個人存在與日常議題,包括同志文學、家族解體、傳統道德觀的崩潰、網路虛擬世界的震撼等,再加上「世越號」引發的反省,作家開始思考,如何找回失去的批判精神,克服個體生存的各種矛盾。《戰後篇》引自詩人申東曄的詩句「誰能說自己看見天空」,期待濃縮戰後韓國文學的精萃:從民族文學到個人,從社會主義到後現代主義,從國境之內到跨國性格的作品,隨著韓國的發展與全球化,當代的書寫有了嶄新的生命,包括「女性」、「新世代」、「新歷史小說」、反映「貧困」文學等多元關鍵字,他們既得面對自我認同與群體的妥協,同時也正在攪動社會能量,正在蓄勢待發,創造二十一世紀迥然不同的文學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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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恰好也掛名推薦另一本韓國新人作家張琉珍的作品《#從此好好過生活》,1986 年生的新人作家張琉珍,以文壇中少見的獨特背景:在IT 產業的多年工作經歷為根基,寫下八篇發人省思的現代故事。探討組織中的上下關係、上班族如何夾縫中求生存、現實與理想的拉扯,深入韓國人對感情的自私心態、自我意識的膨脹、結婚文化等各種生活中會交手的人際關係。張琉珍筆下的每一個人物,相較於金字塔頂端的高階份子,並不特別突出,卻也沒有落後;沒有胸懷太遠大的理想,可能也不會成為抗爭權力結構的領頭人。她以細膩精靈的筆觸,入微而生動的日常觀察,在每篇故事裡一邊塑造殘酷寫實的職場生態,一邊散發微小卻深刻的溫暖關懷,讓人不禁想一讀再讀。每讀一次,就更拋開悲傷一點,逐步往快樂靠近 —— 從此,好好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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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是近期的日本文學新書耀眼非常,大家應該都不會忽視村上春樹的新作《#第一人稱單數》,裡頭囊括都會的奇幻愛情、生活的過往片段、人性的善惡辨證、虛實的互見筆法,結合了短歌、散文、音樂與小說,展開村上風格的全新複眼小說,八個題材視角各異的精采短篇,可說是邁入從心所欲不逾矩之年的村上春樹,回望人生愛與死主題的珠玉之作連發。其次為前幾天先行介紹過相當喜愛的女作家櫻木紫乃《#二人生活》,褪去暗黑外衣被譽為最「幸福」代表作,北海道江別安靜度日的一對平凡小夫妻,身為前電影放映技師的丈夫信好,收入不穩定,一家經濟重擔全落在護理師妻子紗弓身上,二人盡其所能地過著簡樸生活,各自承受婆家及娘家施加的無形壓力,無法預料的未來,堆疊在內心深處的不安,唯獨二人一同下廚時的安逸與幸福,又讓彼此再次假裝看不見現實的種種窘迫。全書以十篇俐落的短篇故事交織成一幅平實動人的婚姻生活圖像,隨著夫妻的日夜相處與陪伴,生活猶如層層堆疊顏料的水彩畫,二人關係日益加深,無法三言兩語回答的生活與情感,卻能引發深刻共鳴。櫻木紫乃在尋常生活中刻劃夫妻如何相處,文宇樸素、冷靜,但諧和,相對於永恆的失落,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作者讓讀者看到如常作息的同時,也看見如常方能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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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桐野夏生厚如磚塊的桃紅色最受爭議小說《#異常》放在書店裡,當下就覺得非買不可。本書取材自震撼全日本的「東電 OL 殺人事件」,描寫一群被勝敗優劣緊緊束縛,卻又總被幸福拋下的女人,情節黑暗,內容辛辣,於美國出版時甚至遭到刪修。在真實社會案件發生之後,桐野夏生不滿大眾媒體以獵奇的眼光看待整件事當中的女性,她思考著,在走上街頭賣淫之路前,一個女人是從什麼樣的少女時代長大成人?一個「怪物」在蛻變成形前,是什麼樣的人?全書結構縝密,觀察犀利,衝擊性的內容令文壇震驚不已,桐野夏生數度強調,自己的書寫是想藉著寫下為生存而苦的現代女性,如何在「性」的議題上展現從未有人深入探討的面向。直至 21 世紀的今天,《異常》所展現的美醜迷思、道德束縛,仍教今日讀者低迴再三。另一本則為第 161 屆芥川賞獎作今村夏子《#紫色裙子的女人》,我家附近有個人稱「紫色裙子的女人」,附近的公園裡,甚至有張長椅被稱為「紫色裙子女人的專屬座位」,如果她是「紫色裙子的女人」,那我就是「黃色開襟衫的女人」,只是沒有人知道「黃色開襟衫的女人」的存在,不像「紫色裙子的女人」那麼出名,我從很久之前就想跟她做朋友,決定誘導她到我們公司上班,終於第一次講話,而我的人生卻開始走樣。從執念與憧憬衍生出的瘋狂、滑稽,兩位女人之間觀察與被觀察的故事,誰才是真正的窺視者?還是在故事外,正在閱讀這個故事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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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文作品也同樣非常引人注目,李明璁首本著作《#物裡學》相隔 13 年終於推出新版,新自由、不受侷限的寫作風格,將深入淺出的理論解析、與雅俗共賞的抒情隨筆,巧妙而精準地融合一塊。重新復刻的新版,不僅修訂、收錄這些精彩作品,更加入上萬字的新寫篇幅,以及作者重新攝影的近三百張相片。內容共分十章 ── 影像之物、聲音之物、飲食之物、裝扮之物、居所之物、行旅之物、秩序之物、解放之物、象徵之物、閱讀之物。涵蓋日常事物的諸多典型與變貌。全書時而溫柔時而批判、帶點詼諧也適切感傷、私密對話同時宏觀思考、提供療癒又指向雋永。郭強生繼《尋琴者》後又帶來《#甜蜜與卑微》,親自選編創作歷程中最具代表性的 15 篇短篇小說,透過書寫與閱讀參與郭作者的現在與曾經,甜蜜與卑微,如同一部文學紀錄片,洗染鄉愁的慈悲,銘刻你我的成長史,從小說家個人文學路上的啟程、流轉與歸返中,窺見同代人四十年來的轉折與追尋。另一方面,舒國治《#理想的下午》也迎來二十周年新版,「生活」本是毫不規劃,用心品味,以感受接觸溫度,以「自己的時間」行走。汲汲營營、庸庸碌碌後的佳美時刻,未必常常都是「百分之一百的理想」,鬧中取靜,亂中取簡,就像在吵雜的街坊巷弄中,得一間寧靜的咖啡廳窩著。「理想的下午」,即是這特別的六小時,自是有限,有賴下午人們,享受外間的下午時光。全書共收錄 31 篇散文,是遊蕩,是生活,也是美學,寫簡單中的自由,說自在中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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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容忽略的還有陳雪未出版即售出影視版權的懸疑長篇小說《#親愛的共犯》,知名財團二公子、名餐廳老闆張鎮東遭綁架,重案組女刑警周小詠在各界壓力下,必須儘快偵破案子救回肉票,隨著深入調查,發現豪宅「白樓」裡外藏匿重重汙穢:張家商場對手心有怨懟、餐廳合夥人行跡可疑、張家大哥大嫂因爭奪接班心生忌憚、傭人們各懷心事,張鎮東的妻子崔牧芸則心神恍惚。蒐證途中,多年前一樁見不得天日的虐童案件赫然曝光,然而當是非與證據漸漸浮現,周小詠卻無法突破眾人心防、也說服不了自己的心。難題接踵而來,周小詠只能依靠直覺與夢境,摸索案件輪廓 —— 當一個靠夢境解案的刑警,面對一群在惡夢中找光的同謀,為什麼刑與罰擺在眼前,卻仍暗自希望他們無罪?亦相當期待拜讀蔡素芬的《#藍屋子》,空間設計師華生,無意地從藝品行帶回了一幅內有一幢藍屋子的畫作,洋式風格鑲嵌著一副東方獅頭門環,閃著異國想像的光澤,吸引他走近、撫觸,竟由此涉入了一段異質空間的歷程,並牽引出對於物件的執迷慾望。同一時,他分別多年的女友露西從日本宮崎回來,到淡水港埠邊的旅館工作,為了替華生搜尋過去海洋年代的物品交易故事,走進了幾代人興建旅館的生命史。作者藉由《藍屋子》尋索深藏於物件「流浪的故事」,一只錫杯、一塊菊花鑄鐵片、一座鐘或指南針,每個物件,都應有屬於它的故事,是誰所遺留下?曾投注生命熱情的擁有者,何以將其遺忘?它們又將傳遞至誰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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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是翻譯文學,上月底提過「冬夜三部曲」最終章《#重生的女巫》,神祕兇烈的大火一夜焚城,人民不明白火焰從何處來,也不知道剛學會使用魔法的瓦西莉莎呼喚風雨,才拯救莫斯科免遭火海吞噬,全國上下卻人心慌慌,恐懼的王國百姓一心想燒死瓦西莉莎,燒死女巫,交換安寧。眼睜睜看著摯友犧牲,自己葬身火海,她在昏寐中醒來,一路跌跌撞撞逃進午夜的黑暗森林中。「午夜」告訴她,她將會在一片闃黑的路上遇見前所未見的眾多精靈,抵達傳說中的湖畔小屋,接著前往遙遠的國度,她會知道自己的身世。徘徊在幽魂路上,瓦西莉莎思念起自己的家人、羅斯、冬王莫羅茲科,還有她最珍視的精靈國度,她看見心愛的一切將再度焚成焦土,終於覺悟自己的使命,女巫瓦西莉莎不僅要實現預言,她更要改變預言,女巫的傳人將作出非凡的抉擇。還有影迷無法錯過的《#克蘇魯的呼喚:H.P. Lovecraft 恐怖小說傑作選》,洛夫克拉夫特一向專注於描寫對未知事物的恐懼,與人類在宇宙中不可名狀的生物/邪神相比之下的渺小。作品中的人類角色試圖以理性面對前所未見的古老超自然威脅,但大多角色最後都落入理性崩壞的瘋狂深淵中,作者對大多數邪神或其從屬生物也只提供粗略的外觀或行為描寫,反而營造出更強的未知恐怖感。此書收錄了克蘇魯神話中最具代表性的八則故事,請靜下心、深呼吸,慢慢閱讀,喚醒你內心深處,那股對未知事物的恐懼,並勇敢面對源自久遠古老年代的超自然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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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過時的納粹主題又一作品,《#黑森林的白玫瑰》敘述痛恨納粹政權的女孩芙蘭卡,家人和男友已死於暴政之下,自己生無可戀,原本想走進森林自我了斷,不料在雪地裡發現一個傷重昏迷的德軍飛官。要救他嗎?他代表了她所痛恨的納粹勢力。不救他嗎?他口袋裡有著和妻女的合照,她們難道不是在家苦苦等待他的歸來?當芙蘭卡決定暫緩自殺計畫,把飛行員拖進附近的洞穴,卻聽見他在惡夢中大喊英文。以真實故事為藍本,與其他二戰小說最大的不同之處,在於芙蘭卡「納粹統治下的德國人」的獨特視角,當你痛恨當權的暴政,卻又愛國愛家;當秘密警察橫行霸道,言論和思想管制嚴格,對外卻戰火頻仍,國家危在旦夕。那樣的矛盾與衝突,再加入了「美軍間諜」這個未爆彈,成功還原納粹統治底下的德國人生活,既有紮實的歷史細節,複雜深沉的人性戲碼,更有驚悚小說般的緊張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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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馬遜年度總榜第二名的小說《#親愛的艾德華》依然獻給身處於創傷時代的我們,12 歲的艾德華,與家人以及 183 位旅客一起登機,從紐約出發前往洛杉磯,飛機卻不幸墜毀,僅艾德華獨自生還。故事以雙線交錯呈現,透過細膩筆觸訴說機上乘客的人生故事與這趟旅程之於他們的意義;同時描寫艾德華劫後餘生的創傷與憂傷,對所愛之人的思念,他深知自己可能永遠不會好轉,但也試圖理解「為什麼是我」,從多年來泅泳其中的失落,領悟到痛苦原來是愛,而重新找回人生的定錨點。作者以寫實而溫柔筆觸,描寫人生無常,以及面對失去後的種種內心變化,引領我們思考生命的意義,珍惜每個當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托瑪斯曼的代表作《#魂斷威尼斯》推出新版新譯,剛獲封為貴族的偉大作家阿申巴赫,在一次散步途中,突如其來地興起了旅行的渴望,於是他動身前往威尼斯,遙遙的水鄉澤國。只是他沒預料撞進他生活的,遠比異鄉情還要來得凶險、致命、震懾人心。當不安與傳言正壟罩著威尼斯,一名美如從希臘雕像般走出的少年在沙灘上奔馳,蜂蜜色的金髮,膝窩閃閃發光,泛青的血管讓他的身體宛如半透明的材質構成,他決定留下。還有什麼比接近美更能成為永恆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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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本為《#大地之下:時間無限深邃的地方》,你腳下的地面,是另一個深邃世界的屋頂,地下世界的岩石、寒冰、地下河中,記錄、封存了地球最悠遠的歷史,地下世界有人類對誕生與死亡的原始想像,森林中地下的「樹聯網」是樹木和真菌的互助網絡,在人眼所不能見之處,樹木會在土壤中向別的樹木伸出援手,巴黎有座地下城,洞穴和隧道以對應的地面街區命名,一座鏡像城市因而產生,而地面則成了對稱,地下的黑暗世界還能讓科學家觀測宇宙的「失蹤質量」,也就是「暗物質」而證明其存在並確定其性質,堪稱當今物理學的聖杯。自少年時期便迷戀高山的自然寫作才子 Robert Macfarlane,在六年間 180 度翻轉視角,無數次深入自然界最美麗也最駭人的空間,探訪了一個個看似沉默不語實則聲息洶湧的世界 —— 我們庇護的珍貴之物、產出的有價之物、處置的有害之物,全埋藏在這些最古老也最原始、陰暗也最明亮的地下空間中。當我們不斷追尋地表高處,持續搜索眼前可見的事物時,是否停下步伐,關注過你我腳踏的這片大地之下,究竟如何揭示「人類的前世與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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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文字內容皆截錄自各出版社的書介。)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44萬的網紅馬姿幽達,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八男別鬧了】大嫂為了保住孩子的地位故意接近男主!社畜男主在異世界狂開后宮連嫂子也不放過!下集 喜歡我們的影片,希望您按贊分享與訂閱我們的兩個頻道! 第一頻道 “馬姿幽達”(主流動畫): http://www.youtube.com/c/馬姿幽達Mazyoda01 第二頻道 “MAZYO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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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太自傳】
文: 陳曉蕾
#寫於十年前
觀眾曉得我叫任利莎,「利莎」其實是我在香港唸書時改的名字,當時老師要求學生都有英文名字,我自己看書找到的。不公開中文原名,因為那是跟祖譜排列。
不得而才拋頭露面賺錢幫家,不想讓別人知道,誰是我的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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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很本事,曾經是民國大總統的得力助手,擁有兵權,他有三個太太,十八個孩子。
我親生媽媽,是排行第三的太太。當時爸爸有錢有勢,媽媽提出了幾個條件:「我嫁你是為了我的家,你一定要養我的家人、要供我弟弟讀書、要養我媽媽。而且,我要讀書。」這都是姑媽後來告訴我的,爸爸當時全部都答應,媽媽才嫁過來。
爸爸起初以為媽媽要讀書,只是說說。他是軍人經常在外,有次回家,居然看到我媽媽正在讀書,還說要考試,他大生氣,把她的書從三樓丟出去!他丟,第二天早上她又買回來,來來回回,姑媽說,沒七次都有五次。
媽媽後來取得上海助產士的資格,爸爸不在家,她就去醫院當義工。接著又學英文、學法文,插花、畫畫……我們住在法租界,她居然可以跟安南巡捕的法國督察說法文,爸爸楞住了。爸爸非常自豪,卻忘記了當初曾經丟掉她的書。
媽媽生了四個男孩,全部活不下來,我出生,媽媽一看是女孩就不喜歡,可能是擔心丈夫不看重,可是當晚父親回來,卻對媽媽說:「這女兒,我喜歡。」然後,她又繼續生了兩個弟弟和兩個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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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晚上,媽媽打扮得很漂亮,和爸爸一起上街,我還記得她回過頭,跟我揮揮手。媽媽平時很樸素,陪爸爸應酬卻是最摩登的,現在我的大女兒穿褀袍,我一看就說,你外婆老早就穿過這個款式了!
那個晚上,媽媽好漂亮,但第二天,就死了。
才三十三歲。我才八歲。
到現在我還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有些大人說,因為流產,有些說是宮外孕,但我現在回想,媽媽是助產士,應該懂得生孩子的事,而且怎可能一天就沒了?
我一輩子,也就只見過一次爸爸哭,就是媽媽過身那天。
他真的好傷心。
那段日子,大嫂來我家照顧我和弟弟妹妹,夜裡爸爸在我媽的睡房寫詩,第二天早上他不在家,大嫂看到那些詩,說:「如果有一個男人可以這樣愛自己,死也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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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媽媽,我的年鹷又不大不小,弟妹都各自有工人照顧,我沒有,變成要獨自長大。親生媽媽不在了,人們就會「不公道」,不必說細節,這三個字已經包括許多許多。大家庭,恨死也不會說出口,表面上,都很會做人,但實際的感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有一次不開心,對著老工人發脾氣,大哭:「我恨死了!」
那老工人是媽媽親自請的,對媽媽很忠心,並且從小看著我長大,上海話工人叫「娘姨」,我們習慣叫她「姨姐」。
姨姐問我:「你恨什麼?」
「我恨死我媽了!」我哭著大嚷:「她不應該死!要死,就該把我們都帶去!」
「你呀!下雨別上街,不然雷公劈死你!你媽是不想死的!她沒辦法!」姨姐罵我:「你不可以怪她!再說,我打你!」
姨姐給我印象很深,她說的一些話,我一生受用。
我小時常常打架,和同父異母的哥哥姐姐爭東西,很狠的。
有次打架給姨姐拉回來,我哭著發脾氣:「你做什麼扯我回來!」
「不拉你回來,你給人家打死了!」姨姐說。
「打不過,還是要打!」我狠狠地答。
姨姐很生氣:「你沒出息,爭這點東西!你現在穿的吃的,都是你父親的,不是你的,有什麼好爭?要爭,就爭氣!」
「我怎樣爭氣?」我生氣地回嘴。
「你好好做人,長大了有本事,爭回來的東西才是你的。」姨姐說完還要加一句:「你媽媽一輩子都爭氣,但你不爭氣,你媽在哭!」
之後,還是照樣打架,不過這一句「爭氣」我記得很深。慢慢長大了,就懂得。有時買新衣服,我沒份,大人說:「你姐姐還有一件衣服很新,你穿那件吧!」明明不是沒有錢,為什麼他們有,我沒有?但無所謂,新衣服舊衣服都是爸爸的,將來我自己買的,才是我的。
姨姐一個月只放一天假,放假前她特別叮囑:「你要乖,別打架呀!」因為我算是年長,她接著負責看我的弟弟,只能張開半隻眼睛瞧瞧我,她放假,弟弟會另外有人照顧,但就不會留神我。
「好啊,你買東西給我吃!」我還討價還價吶。
她回來時,買了一包栗子,數幾粒放在桌子上給我。
現在我在街上看見賣栗子的,就算不吃,都會買一點。
姨姐放假時,我有沒有打架?沒有,打架要兩個人,或者對方沒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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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好長一段時間,我每晚都會禱告第二天不會受攻擊,心裡不快樂,可是生活物質條件很好。爸爸在上海、北京、天津,南京,蘇州等都有房子,不時包一架火車到處去,往青島避暑,杭州賞湖,大江南北愛去哪就起行。
家裡有四個廚子:一個是福建廚子,可以煮一桌子福建菜或者廣東菜,負責讓爸爸請客,我們叫他「大眼睛」,因為他的眼睛很大;一個廚子專門煮西餐,一個專門煮上海菜;還有一個從家鄉宜興帶來的「老娘姨」,專門做家鄉菜,例如蒸糕、包糭子等的家鄉小吃。上海話「老娘姨」就是老工人。另外還有二廚、三廚等的。家人吃飯都擺三張桌子,工人另外兩張桌。
父親請客當然很多菜,我不記得了,也不想去記。
印象比較深是有一次:我十多歲,和哥哥在花園玩,突然聽到工人說,有人送熊掌給爸爸,我和哥哥馬上跑上去看。爸爸正叫人打賞給那送來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是誰送的,只看見那紅木托盤中:一隻黑色的爪,好大好大一隻,還有毛,還有指甲!我們害怕,馬上下樓。稍後就瞥見大廚在拔毛,但不敢走近去看。
熊掌要準備好幾天,終於有晚吃飯,爸爸說:「好香,『大眼睛』的熊掌還做不錯。」然後就挾了一塊給我,看起來很像肥豬肉。
我想起那一隻黑黑的大爪:「我不想吃!」
「好東西不懂得吃,蠢人!」爸爸罵我。
「我肚子疼,想上廁所。」馬上就溜開了,我最終還是沒吃,害怕。
熊掌究竟好不好吃,我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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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我,怎麼會進廚房?
拿南京的房子作例子,爸媽和姐姐哥哥住兩層高的前樓,經過花園,我跟弟弟妹妹住三層高後樓,然後順序是獨立的廚房、下人住的地方,最後是守衛的住處。
家裡有規矩,少爺小姐不會去下人的地方,頂多是偶爾好奇看看「老娘姨」做點心,或者過年過節,工人在廚房外的天井忙著蒸糕包糭,湊湊熱鬧。
後來我教烹飪時還笑過自己:「早知道這可以換錢,當初就留心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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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於<方任利莎的甜酸苦辣。生命裡的家常便飯>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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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懵懂、無知、快樂、傷心,都在生生不息的循環間,蛻變我,成為不一樣的個體,就像頭髮一樣](葉佩雯)
頭髮之於一個女孩子,往往是愛美的象徵。
我的母親雖然生了兩個女兒,卻不是一個很會操弄頭髪的女人,或許是因為她在太年輕的時候就嫁了人,又很快有了孩子,在還沒有機會為自己妝點些什麼的時候就從女孩變為母親。尤其我和姊姊都遺傳了母親的細軟髮,扁塌、脆弱容易斷裂的特性,讓我從六歲開始,就在母親的懶惰之下(她不想每天起床還要替我綁頭髮),失去了留長髮的權利。直到十歲時開始意識到或許一頭漂亮的長髮可以讓我變得更美麗,強烈抗議母親的專橫,才刀下留髮。此後我開始完全有了為自己頭髮做主的權利,一直到國中面臨髮禁,才再度剪去一頭長髮。
長大之後,開始會打扮自己,雖然也逐漸明白頭髪的長度並不是女人味濃淡的關鍵,整體散發的氣質才是。但往前回溯,頭髮長長短短,我總會發覺自己其實有些迷信,當我想要圈住哪一個男人的時候,自然就想把頭髮留長了,想著彼此的思念,可以如頭髪一樣越長越濃。如李白那句「妾髮初覆額」,情愛的開始,和從臉際拂過的絲柔有關。
那如果失戀了呢?
頭髮慣常短了的男孩子會剃一個大光頭、女孩子會理一個更短的造型。
人類不知道為了什麼,對於身上各處的毛髮大都有除之而後快的泯滅之心,偏偏對頭髪盡顯珍惜。所以在明末清兵入關的時候,舊朝遺民喊出「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的激烈口號;民國建立,對於莘莘學子的先決教育,便是禁絕我們對頭髮的愛戀,好像剪下了頭髪,也同時剪下了個性,不論高矮胖瘦,都變成一模一樣的樣板,再也沒有自己。
我是髮禁末年的孩子。教育部在我國二那年,解除了對於女學生頭髮長度的限制。雖然還是不能燙、染,但對所有女孩子而言,能夠至少決定頭髮的長度,已是值得普天同慶的事。
高一下學期,我憑著對日本傑尼斯偶像的熱愛,參加校內的日本研習社,並當選社長。我的高中在每年高一升高二的暑假,有一個三天兩夜的領袖營傳統,規定校內每個社團、校隊,都要至少派出兩位幹部參加,班聯會成員則是全體加入。這個營隊的用意,在於讓即將升上高二的校內各級重要幹部們,能夠彼此認識、聯誼,讓往後一年的承先啟後、中流砥柱時期,更有互助合作的機會。概念有點類似現在的EMBA學程,目的不在學習,而在交際。
宿營第一天,寢室分發後,發現房間裡有架室內電話可以互通的康輔社長,打了電話過來,要找與我同寢的康輔副社長。康輔社長是男生,他打電話純粹只為向副社長交辦事項。聽見電話鈴響,恰巧在電話旁的我接起來。一聽見來電者是男生的聲音,登時玩心大起,假扮成網路世界尚未蓬勃發達前曾席捲全台、撫慰多少男性寂寞心靈的0204,嗲聲嗲氣地說:「副社長不在,這裡是0204,你們打錯了。」
聽見我不實的言語,和我同房的一屋子女生全吃吃笑了起來,還有點含蓄,卻也想看好戲般,遂也不阻止我,還默默豎起耳朵聽,手上動作卻不敢遲下,只是僵滯;電話線另一頭的男孩子們則像是挖到寶般全炸了鍋,一個接一個輪流過來跟我講電話,問我什麼名字、幾歲、住哪、身高體重、什麼罩杯⋯⋯。
我一向是女孩子裡面比較男孩子氣的那一個,我說的不是外表,而是個性。那些矯柔作態、狀似情色的對話,在十五、六歲、而且在學校監督之下、民智未開的少男少女之間,其實也就這樣迴圈般點到為止了。粗略看過幾部A片、尚沒有性經驗的我,雖然已經懂得在夜深人靜時滿足自已原始的慾望,但得到快感後還是會有種做壞事的恥辱感約束著我,因此在大庭廣眾下,雖然我能較一般女孩展露一些什麼,卻也還是會在開展到極致之前趕緊險險地縮回去,以防止秘密被發掘的恥辱感現身譴責。電話那頭的男孩們亦是。也許較女孩發展得慢速的他們,意淫的只是個0204的概念,也不是真的想要聽見什麼粗鄙下流的電話性愛。
而我不知道的是,電話那頭有個男孩子,竟因此愛上了我的聲音。他在營隊那幾日向人打聽究竟誰是「0204」,然後在活動中成為默默瞅著我的一道視線。
那時的我已把頭髮留長了,而將頭髮留回來的理由很直白,就是「我想談戀愛」。
國中三年女校,還規定全體住宿,雖然曾經懵懂暗戀過幾位帥氣的學姐,但也從沒和誰真正發展成戀愛關係。我明白自己的心思是嚮往且充滿悸動的。雖然大人們總是諱莫如深,不然就是充滿一種「小孩子什麼都不懂」的鄙視,滿口仁義道德拿「用功唸書以後才能賺大錢」這種直銷式話術洗腦我們,還是無法阻止我想和一個特別的異性有熱烈交流的思緒。
我已經來了月經,開始排卵了,這是我生為生物的本能。留長的頭髮較胸前微小的隆起突出,變成更為明顯的第二性徵。
三天活動結束,依依不捨和未來一年的夥伴們道別,正式進入暑假和無數個只有自己與棉被纏綿的寂寞的夜。我的青春像是熟透了的芒果,散發甜膩過度的香氣,迎來新的學年,也迎來了我在這所學校第一個流言:「有人想追妳。」接著我便落入了流言的陷阱,和對於戀愛的渴望,在還沒真正認識他之前,便因著這句話,也喜歡上他。
他是合球隊的隊長,先愛上我的聲音才喜歡我的男孩。我該說我是幸運的,因為他亦不是其貌不揚的那種男孩子,甚至有點好看,還高高壯壯的渾身充滿各種強烈的賀爾蒙,明示暗示著性徵成熟的我就該選擇他。
第一次有意識地見他本人,是在開學後不久,流言剛剛甚囂塵上,我秉著好奇心在中午吃飯時間的福利社,藉著人來人往的遮掩,又遠又近地拉著同學瞅著他一眼。然後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的翩翩到來,出了福利社還和同伴一起坐在外頭走廊花台上,狀似清閒地說笑,卻還是被存著心眼的我直接認定是為了多看我一眼。
接下來幾天中午,我都要偕著同學去福利社,即便自己已經帶了便當還要下樓去買罐飲料,然後宿命般的情節便會上演:他會先我一步出福利社並坐在花台上喝飲料、我依舊不發一語走經過他,假裝不在意,可是頭皮總是發麻,好像頭髮和他的視線連在了一起,一直到進了教室,那種感覺還不散去,像是他的心意就這樣掛著跟了上來。
合球隊副隊長桂桂剛好是我的同班同學,還從高一就開始同班,所以升到高二後依舊是極熟識的。她是個髮型和性格都爽朗中性的女孩子,渾身散發一種正直的清新感,讓人很容易靠近。那時的我不懂得「中性」的魅力,我在女生中雖然是個性比較男孩子氣的一個,對於外表的追求還是很女性化,在真正的男生面前,就是能夠激起我交配慾望的男生面前,還是會先選擇耍弄許多扭捏把戲,證明自己的曲柔,不大敢真正透露性格的開闊之處。
不知上演了幾次福利社前的「巧遇」,承先啟後、中流砥柱的高二上學期也鬧轟轟地要過去一半。我向來不愛唸書也不特別聰明,身兼日研社社長一職,還是個什麼活動都要參上一腳的好動鬼,功課不好自然不在話下。但是對自己、對這個升學掛帥的社會又做不到真正的放棄,二一添作五,心思在兩相雕琢下,我成了一個至少還要臨時抱佛腳的學生。這隻佛腳不長,但也竭我所能地不短了,大約一週。每到段考前一週,我的心就長毛似的緊張起來。討厭念書又做不到自我放逐的我,只好老實地每天放學後到學校圖書館報到。
一天,桂桂邀請我和她一起到學校附近的圖書館讀書。還說,有人會幫忙佔位子。那時是段考前夕,卻還不到於我而言真要緊鑼密鼓的一週。因著那個男孩子的關係,我心裡約略有了明白,知道這大概就是那個時刻了。
我和桂桂雖從高一就開始同班,感情也不錯,但若真要劃分團體,也不是成天黏在一起的那種,她會突然開口邀請我,不至於唐突,也絕非偶然。我有些故意地反問:「誰這麼好心要幫忙佔位子?」
「我隊上的人啊。」她答,口裡有種意有所指的韻味,畢竟這流言沸沸揚揚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喔,我想一下。」我有些扭捏地不敢直接給出答覆,因為我也不知道我的答案是什麼。確切來說,應該是我早已發覺自己的答案會是什麼,卻不願承認像不敢完全不讀書、放棄這個升學掛帥的社會一般放下矜持。
「我們可以先一起去七三七巷吃晚飯再去讀書,我知道妳家很遠,可是讀完書以後有人會送妳回家啦放心。」桂桂繼續遊說,像是合縱連橫的蘇秦張儀,頗有種使命必達的態勢。但重點是,她怎麼會把「有人會送我回家」當作是優勢了呢?我有些好氣的羞赧,卻也不敢真正發出這個脾氣,怕會剛好證明自己太過在意,也怕會失去這個機會。
上課鐘響適時解救我於進退兩難,桂桂還張著大大的笑顏,引誘我遁入戀愛的詭計。
說來可笑,當時的我難以答應赴約的原因很天真、很夢幻,就是我是曾經發過毒誓要嫁給某人的。我對某人可以說是知之甚詳,也可以說是完全不了解。重點是某人根本不認得我,但我因著某種年幼的自信與強勁的願力,總覺得這世上沒有比我更愛他的人了,所以他就應該要愛我。完全秉持著處女情結在處理自己的愛情。
某人是誰呢?
某人就是我當時所喜歡的日本傑尼斯偶像赤西仁。我為了他去學了兩年日文、偷偷在放學後打工存錢飛到日本去看他的演場會、加入日研社、甚至當上社長⋯⋯,我以一個高中女生之姿,做盡了所有我能為一個偶像做的事。然而這個偶像雖然填補了我的幻想,卻無法實實在在進入我的生活,撫去我因思念而流下的淚水,當然更無法解放我於焦渴難耐的夜了。而這正是十六歲的我所渴求的。
我還是很喜歡我的偶像。每次遇見不順心、氣餒的事,看著壓在書桌透明桌墊下的赤西仁照片,還是能很輕易地勾起微笑。他的笑顏那麼燦爛、那麼天真、甚至為了每個粉絲那麼努力,我擁有著這樣的男人,還有什麼好怨懟的呢?
可是高一升高二的暑假親自去了一趟日本,花了畢生積蓄看了兩場演唱會,還跟著櫻花妹們一起在演唱會後排隊等在藝人專用的出口通道外,期盼能和偶像有更多更近距離的接觸。等是等到了。我的赤西仁親切陽光地出得門來,在月色氤氳的代代木公園和每一個排隊的粉絲握手。我努力了這麼久、喜歡了他那麼久,等著的就是他終於有機會對我一見鍾情的這一刻。但赤西仁很公平。他微笑、握手,給每個人同樣的時間與幅度,像是一張大樂透,你不能說你不會中,但中的機率很低,低到即便誰佔了一分什麼優勢,都是無所分別。
我感覺我心底用天真孵出的夢幻泡泡戳破了。被他一樣燦爛的微笑、他無所分別的公平戳破。我本以為會很痛,但搭上飛機返台的那刻,看著因緩緩升空而越變越小的成田機場,我竟也只能勉強流出幾滴不算激烈的淚水。
我從此再也沒有瘋狂迷戀上哪個偶像。我會嚷嚷、會在看劇的時候排卵一下,但很快就能回到現實,知道他們也不過是一項商品,產品功能為引發雌激素劇烈運作。
現實人生是,自己的卵巢自己救。
上課鐘響完,屁股才沾上木製課椅,死黨大梅就傳了紙條過來,問我究竟要不要去?我又扭捏著回說不知道,感覺好怪,不然妳陪我一起吧。不過隸屬於空手道隊的大梅,在段考前都有和自己隊上成員一起唸書的習慣,因此很快就拒絕了我的邀約。然後我轉而把紙條傳給另一個死黨安琪,求她陪我一起。安琪和我家住得很近,很有戀家癖,放學後總巴不得快快離開學校這鬼地方,因此也是爽快斷然拒絕了我的請求。然後我又問:「妳覺得他帥嗎?」
這次我等了稍久一些,久到都差點要遁入老師的魔咒專心上課了,紙條才回了來:「不是我的菜。可是我覺得妳可以試試看,不要再愛赤西仁了啦,妳應該腳踏實地談個戀愛,不是他也沒關係,重點是妳要認清妳這輩子不可能嫁給赤西仁。」好一段至理名言。我的好友竟能以十六歲之姿就悟透我到三十歲才懂的事,是我太蠢了還是她太早熟了?
「那妳怎麼辦?」我指的是我們放學後會一起搭公車回家的事。這句問話其實是多餘的,我僅是還在為少女的矜持做最後的掙扎,還想拉死黨當墊背。
「我可以自己回家。」收到這封回覆,我似是得到了象徵性的首肯,被好友充滿鼓勵的手隔空握實了一番。
那日放學,我懷著惴惴又期盼的心情,跟著桂桂和其他合球隊的女人們(合球隊其他男隊員的女朋友),踏上一條以用功為名卻激似戀愛的道路。我在那一路上恍惚有些明白,人類是為藉口而生的動物,不論做什麼都要有正當名目包裝,才能顯得神聖而俐落。像歷史課本上教的十字軍東征,以上帝為名的他們各懷心思;以讀書為名的我,其實心跳劇烈得根本靜不下心來。
女孩子們到的時候,男孩子們已經坐在圖書館門口抽煙了。
男主角見了實在的我,而不是那種福利社前「巧遇」的我,突然有些慌張侷促起來。桂桂朝他使了個眼色,鼻間噴出的氣息充滿高分破關的得意,好像他們曾經拿我打賭,來與不來,各有賞罰。
男生們先領我們到地下一樓的自修室放書包,那兒有幾個座位已經被他們擺上了一向空白得很的課本佔位。見著他的那一刻,我就再也無法自然地談吐。我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因為一個流言、幾次碰面,連話也沒有說上,胸腔就被堵得連出聲都那麼困難。
那個「初識」,我們都十分客套,很少直接交談,大多是參與別人提起的話題,沾著個邊、抓著個小角。即便男生們不知是真的提早下課,還是自行早退去替大家在段考前夕搶手的自修室佔位,這樣的千載難逢、這樣的處心積慮,他也還是君子得沒敢直接坐在我的身側,還是和其他男孩子們一起,只有偶爾假借「請教」之故,拿著參考書「恭敬地」來找我問幾道英文試題。
我高中三年雖然總體平均成績很差,英文卻因為從小五就開始補習,而打下了不錯的基礎(補習英文的原因是為了讓當時喜歡的男生有機會陪我走一段路,因為英文補習班和他家同方向),與本來就極有興趣的國文、歷史,算是我總不忍悴睹的成績單中唯三可以期待的亮點。喔,順帶一提,如果台灣教育真的重視五育均衡的話,我的體育成績也算是表現不俗,但這科到高三基本被其他「主科」借去複習考試,只有考五十公尺游泳時大家會真心拿命去拼,不然也真的是沒命了。
這一夜之後,這樣的默契竟也迅速固定下來。第二天,桂桂問,我去了;第三天,桂桂問,我亦去了⋯⋯。他從不敢直接與我交談,到後來可以習慣成自然陪著我搭公車回家。我們沒有牽手但車上人潮有點多的時候,他總會輕輕將我抓著,或幹脆用他高大的個頭把我圈在一個安全的角落。
段考結束,我考得爛甚以往,我有些難過但也絕非真心。這樣相處的節奏跟著考試劃下句點,我知道似乎該與他做個了斷才對得起我的爛成績,不論這了斷是肯定的——乾脆就跟他交往,反正我也只想戀愛不想讀書了;還是否定的——痛定思痛挽救成績大作戰,不要再與他來往。
但我卻萌生了一個不算肯定也不算否定的奇特念頭:我想讓他一直追我。
這個奇特的念頭或許和我對自己生理無言的羞恥感有關、也或許和自己內心理性的(亦或是被社會價值扭曲的)對自我的期許有關。我明白自己強烈渴求著他,每當他觸碰我,不論是經意、還是不經意,都能激起我心窩一陣搔癢;夜裡亦時常想著他的身影、喊著他的名字。現代台灣人平均初戀年齡雖有下降的的趨勢,但在我那個時候,在我那樣一所升學率還稱得上中上的公立高中校園裡,確立關係、明目張膽的戀愛還算是稀有,也容易在眾人矚目的口耳傳遞間,被套上一層「不規矩」、「不守本份」的負面濾鏡。
我喜歡他,不想和他斷了這樣狀似戀愛的關係、可是也害怕某種自己似乎也控制不住的慾望終究會淹沒了自己,然後我就成了問題學生、成了校園邊緣人⋯⋯。當時的我還沒有能力檢視自己進而思索自己,只能暫且隨著強力的文化潛規則流轉,替我與他交出一個二一添作五的答案,一如我總臨時抱佛腳的矛盾。
一天,他約我週末放假時去西門町。西門町算是我們這個世代年輕學子流行去的約會、打屁聖地,店家強力大聲放送的洗腦流行歌曲、掛得整路色彩斑斕的商品,也許提不起購賣慾望,但總能與快速循環的血液形成共鳴。我們需要這樣熱鬧非凡的地方,來掩飾自己總要爆發出的什麼、來感到同理與安全。
那天,我穿上令自己感覺最好的衣服赴約。出門前,頭髮綁上、放下、綁上、放下⋯⋯循環好多次,最後才決定還是將頭髮放下吧。我在緊張時就會這樣,像是要遮掩不安般,把焦點移到一個可改變、且容易改變的地方,試圖轉換心思,卻也總是徒勞,更顯得自己盲目。這樣的習慣沒被糾正,一直保留到我長大成人。每每我去夜店,在進入舞池騙酒、搔首弄姿、遇見可能的邂逅前,都要先到廁所去將頭髪綁上、放下、綁上、放下⋯⋯。雖說技藝這事照理來講不會被基因傳遞,自己能學會什麼就是自己的本事,但我綁頭髮的技巧卻也跟母親如出一轍地爛(我姐亦是),從來就只能綁一根清湯掛麵的馬尾,就算盡了全力。最後我的瞎妹友人總會大聲喝止我:「不要再弄妳的頭髮了!」然後逼我拆掉馬尾,把頭髮放下來便好。這是女性最原始的柔美,像未經處理的陰毛,男人要的是那之後的東西,除不除、美不美觀,都是後話。
他在熙來攘往的六號出口等我。微駝著背,像在沉思,但我想大約頂多是在耍酷。我有些遲到,三步併作兩步,急急衝上站滿了人的狹長黑色手扶梯。自然光線破出在出口盡頭那一刻,我深呼吸了一口氣。他出現在光暈邊緣,隨著我的眼睛適應光線,他被陽光沖淡的身影也鮮活起來。然後我放緩腳步,像是在提醒自己要放慢心跳一樣,步下階梯、走向我可能實現的夢境。
「走吧。」他的口氣淡淡,信步走在我前方半步遠的距離。我知道他私下是幼稚且搞笑的,只是每每我們相處之初,他都要像重新開機一般先收斂起神色,才有辦法一點一滴透露出本性。
我先陪他去他常去的店瞎逛,然後在難吃的美食廣場吃了晚餐。我印象中我們沒有什麼能引起雙方強烈激昂的共同話題,反正對那時的我們而言,對方講什麼都是有趣。我獨獨記得我總愛嗆他抽菸這件事,除了因為我不喜歡菸味、而且我們未滿十八歲以外,女生總幼稚地希冀對方以改變某樣「缺點」為交換,來博取自己更多喜悅。我會以檢查他有沒有抽菸為由,靠近他的身側嗅聞。感情最好時,他還會自己向我報告這是他沒有抽菸的第幾日,好像感情光是這樣就能越來越濃。
那時的他應該已經為我「戒菸」一陣子了,每次他身上都是香得教我迷離的香水味。我享受檢查時那種「情感確認」的安心感;也不免有些慌張於無法糾正他時的小鹿亂撞與無話可說。那天的他很香、沒有菸味,我白目地想再跟他討一個「愛我的證明」,便提了另一個於高中生而言也算是勁爆的話題:「你喝過酒嗎?」
「有啊,偶爾我跟我隊友他們會喝。」他回答得自然,更增添一點帥氣。女生總愚蠢得容易被做壞事的男人吸引,然後再要求他們不能做壞事才有資格愛自己。我像是抓到小辮子般佯裝惱怒回道:「你怎麼可以喝?」(我又為什麼要問?)一種屬於曖昧的反唇相譏於焉開展。他說他只是偶爾比賽贏了和隊友喝一下慶祝,也不曾喝醉,只是好玩,不像菸一樣已經形成依賴,要戒很難。
我說你為什麼總愛做一些不該做的事?
他說妳為什麼總愛管我?
「我⋯⋯。」我說不出話來。再下去,就只能承認我喜歡你了。
我首次超越他的步伐,大步邁向他的前方,走進一間便利商店,直奔飲料冰櫃。「妳要幹麼?」他追上來,看著我梭尋的視線。
「我口渴。」我回,然後鎖定目標,打開冰櫃迅速取了一罐藍白包裝的經典台啤,逕自走向櫃台結帳。他拿了一罐可樂跟上,在我掏出錢包付錢之際,先我一步從口袋掏出一張鈔票結了所有的帳。
「妳幹麼?」他看著我手中的啤酒再問一次。
「學你啊。」我一把扣下拉環,啤酒應聲開啟。
「妳不要喝醉了我還要扛妳回家。」
「你不要管我啊。」
「我怎麼可能不管妳?」
我咕嚕咕嚕不顧他的阻止灌下了我人生第一口完整的酒精性飲品。有點苦,但也沒有想像中難喝。可以繼續喝下去,但喝的過程會不禁懷疑這種味道究竟有何精妙之處能令世人為之瘋狂。他一開始假裝不在意,但看我一口接一口沒要停下的意思,終於長了點擔心,拉著我外套的袖管,將我引至一張無人的行人座椅。
我倆無語。但不多時,我即了解世人為何喜愛這東西。重點不在味道,而在感官敏銳又鬆弛的感覺。
「妳喝太快了,這樣很容易醉。」他終於發話,在發現我即將完食的時候,還伸手想拉開我手中的啤酒。
「不要你管我。」我嬌嗔並幹了他一拐子,力道不重,但宣示台啤領土正當性意味鮮濃。
「妳站起來走兩步我看看。」他要求。
我異常乖順地照做了。果然有點重心不穩,如我所願。
他終於搶下我手中的啤酒,迅速間接接吻替我喝完最後一口,然後也要我喝幾口他的可樂以緩和酒精蔓延的速度。接著他將飲料空瓶丟入路邊的垃圾桶,折返,在我身前半蹲彎腰:「上來吧。」他道。
我沒什麼好不上去的,一罐台啤就將我拙劣的欲擒故縱收拾殆盡。我跳上他的背,感覺我小小的胸部貼擠著他。我期盼他感覺到了,感覺到,我也是個女人。
如果那晚他問我要不要做他女朋友,我想我會答應,畢竟年輕人沒什麼控制欲念的理性,這是我們可愛直率的地方,也是我們可笑愚蠢之處。但我不知為何最後到了我家門口,他依舊沒有「趁人之危」問出口。
我伴隨著既安心又失落的感覺第一次酒醒開來,自我安慰即使沒有前進,站在這一步也能天長地久。這不僅是我們自小被灌輸的愛情神話,也是該為那麼強烈的悸動負起的全責。
接下來的時程突然如我所願般僵立,偶爾放學後他不用練球的時候,他會陪我回家或一起去哪裡走走。雖然依舊是沒有交往的事實,但校內所有認識我們的人都在傳,我們早就在一起了,只是裝作沒有在一起罷了。每當有人壯著膽子問起我和他的事,我總是笑著說沒有,然後享受眾人對我翻開寫著「妳說謊」字樣的白眼。
事實上我們確實也沒有在一起,但在告白前的準備區裡,我卻享受著超越舞台前在一起般的甜蜜。
如果兩人之間的愛意有一套確實的公式可以測量,那麼我想當時的我們分數應該很高。超越了牽手、接吻、公公婆婆的暱稱、愛撫、上床,我們純粹就是喜歡著彼此、暗自竊喜著鐵鋁罐裝飲料令人直接口對口飲用的設計。
那時的我為自己感到驕傲。我不單守住了我心裡對於慾望、對於道德責任的模糊防線,也同樣守住了他的愛情。
第二次段考很快復臨,我依照舊例,放學後跟其他「合球隊的女人」在川堂集合,一行人浩浩蕩蕩前往同樣的那間圖書館。不過兩個月光景,這次我充分展現駕輕就熟的態勢,不須扭捏得先和好友「商量」,自然地就在校門口與她們飛吻道別。
太年輕的靈魂容易將某種規律當作永恆,就像我們總覺得爸媽不會老,而長大還距離那麼遠一樣。我們很輕易地就能說出「要用永遠當好朋友」、「要一輩子相親相愛」這種不負責任的甜蜜話語。除非明天就死去,不然對於「永遠」來說都像先上車後補票般的無賴。難以明白、或是假裝不明白,改變才是永遠會發生的事。
第二次段考那陣,合球隊恰好在打全國聯賽,我們學校的合球隊很強,是全國冠軍的大熱門。背負這樣期待壓力的他們,即便段考在即也是將練球當作首務,因此都是練完球了、或是比完賽了,才會來到圖書館尋我們。但經過幾個小時強力操勞的他們,即便還有一絲心意想要讀書,也大都敵不過體力殆盡,常常都是在座位上呼呼睡去。
算是熟識也算是確認彼此心意後,我對他已經不會那麼正義凜然,因為我自己也實在不是那麼勵精圖治的學生,可以卡在這個非戀人關係的縫隙裡,已是我對教育部最大的致敬。有時我看他累得趴在課本上睡著了,也就不忍心叫他;讀完書回家,也會貼心要他就別送我了,陪我等到公車就好,因為我們兩家剛好在相反的地方。我以為這樣的體貼是情感的進展、也以為兩個人話漸漸少了是相處的必然。當他在公車站最後那麼一點點相處的十分鐘也無法與我開個玩笑,只是機械式的陪伴、掰掰,甚至又自顧自地點起菸的時候,我感覺意識到什麼,可是我不敢戳破。我只能假裝戀愛就是這樣,只要還擁有永恆的框架,內容物與包裝不符也無須計較。
我只敢偷偷失落、偷偷難過、偷偷和死黨抱怨幾句、偷偷和桂桂確認他的身心狀態。眾人大多是溫言安慰,他只是最近比賽太累,等拿到冠軍應該就會恢復常態。雖然怎麼樣都還是不安,我也沒勇氣承認與往壞處想,只能守著、忍著、觀望著,希望捱到聯賽結束,抽去他大半精神的事務告一段落,我也就能奪回他全部關注。
段考結束後的週末,是全國聯賽的最後一場冠亞之戰。我和死黨安琪約好了去台中東海大學做一項課程報告,心裡一直很猶豫要不要提早回來看他比賽。最初,當我從某位合球隊大嫂口中得知冠亞戰的消息時,就一直在等著他會不會開口邀我去觀賽,不料他直到段考結束,都還對我隻字不提比賽的事。
我心急了,遂自己拋磚引玉,別有居心地傳訊息告訴他,我知道你要比冠軍賽了,那天剛好我要去台中做報告,所以沒辦法親自到場替你加油,但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云云,沒想到他竟也爽快,要我好好做報告就好,不用特地過來沒關係。
台中一路上,我不斷鬼打牆問安琪,他是不是其實很希望我去替他加油,只是害羞、只是害怕打擾我,才客套說不用?立場完全基於他還是非常喜歡我的狀態自圓其說。安琪看出我焦躁的心思,遂體貼道:「去吧,反正妳就是想去不是嗎,剩下的東西我來就好。」
我趕著最快可以回台北的一班客運,即便計程車對高中生而言如天價般貴,也在所不惜地伸手攔了,還順手買了兩盒太陽餅當伴手禮。
這次的我沒有藉口、沒有理由,就是為了他、為了戀愛而去。我甚至在路上打定主意,一見到他,就要告訴他,我要和你在一起。
一到比賽現場,爬上二樓觀眾席,賽事已經來到尾聲 。我不懂合球規距,但我看得懂計分板,發覺雖然我方在比數上稍佔優勢,對方卻以不放棄最後一絲機會之姿,尚且來勢洶洶。接著對方進了一球,他們大聲歡呼、互相鼓勵打氣尚有機會贏得比賽;我方的幾個人緊緊蹙起眉頭,身為隊長的他甚至耐不住急切心思,出言抱怨造成他們失分的隊友。
為了要給他驚喜,我蹲踞在二樓觀眾席的水泥圍欄前,露出半顆頭顱偷看。我看見副隊長桂桂特意繞到他身側安慰。一見桂桂,他的表情旋即和緩下來。裁判吹哨表示比賽繼續。兩人最後擊掌加油時,還依依不捨地互相交握了一下手才放開回到自己崗位。
這時我突然有些後悔自己加入的是日研社而不是合球隊,不然我就是那個可以陪他打球、並時刻替他分勞解憂的女子,更何況合球還難得是男女一同在同一賽場的運動。不過我們學校合球隊因為很強,招收的隊員全都是體優生,從原屬國中直接保送上來。入了高中才知道這項運動的我,只能後悔莫及得極致,畢竟我連明天的事都無法預測。只盼稍後比賽結束,我的太陽餅、我從台中趕回的舉動、我的「願意」⋯⋯,能更令他如沐春風。
桂桂能當上副隊長,除了因為她爽朗、沈穩的個性,有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她過人的球技,很多男生都自嘆弗如,學校女籃甚至拜託她去「客串」,幫忙比賽。比數後來被敵校追平時,可以看得出我校隊員之間氣氛低迷,我喜歡的他更是明顯老大不爽。只有桂桂、和另一位本就面癱的我的同班同學思思表情尚且鎮定。哨音再起,球一下被更嚴密地防堵在持球者手上,待到終於傳出去,眾人又是一陣緊張的追趕。終於,球最後來到桂桂手上,她趕在防守者伸手防堵之前射籃。出手的瞬間,比賽結束的哨音剛好響起,伴隨哨音終結的,是進籃時悅耳暢快的唰——聲。
幾乎所有人,不論場上、場下,都在同一時間齊齊轉頭看向主審,連別有心思的我都忍不住直起身子站立,也顧不得是否會被發現。計分板的牌子被翻過,比數更改,我校眾人爆出一陣歡呼,然後桂桂拉起她那圓朗的大笑臉,連面癱思思都忍俊不住在場上狂吼。我看見他在第一時間飛奔到桂桂身側,桂桂亦像是磁鐵相吸般在他移動腳步的同時奔向他。他們先擊掌,然後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直接擁抱,所有隊員也受到感召般衝上去抱成一團。
我感動得幾乎要流下淚水,卻更有一絲千金難買早知道的心酸暗暗流淌,好久,都沒有和他這樣靠攏在一起。
走下二樓觀眾席,我的出現讓眾人有些驚異,轉頭望了望男主角,又有些見怪不怪地一轟而散。一位合球隊大嫂過來親暱地勾著我的手,恰好補充我被運動場上陽剛氣氛拉攏而去女性嬌媚。我終於發覺自己還是有機會贏回他的心,即便我不會打合球,但他喜歡我不就因為我是一個女人。
不過他的笑容卻迅速收斂,好像還沒贏得全國大賽冠軍一樣。我只好客氣地拿出太陽餅分給在場每個人,試圖緩和這只有我發現也只存於我心中的尷尬。
待到他們整裝換好衣服出來,我還依著「舊例」,和其他嫂子們在等著。他此時才發覺我似乎是一個不得不解決的問題,恢復平日的屌兒啷噹,上前來調笑於我。
「妳要怎麼回家?」最後出了體育館,他關心地問。
「搭公車。」我心下竊喜,淡淡道。
「那妳自己小心喔,掰掰。」說完,居然就迅速轉身奔回隊員處。
而他不知道的是,我早已從其他嫂子們口中得知他們稍後要去慶功的事,我為自己未受邀請感到詫異,卻也不敢出言反駁,說自己也想跟隨。我就這麼被自己的啞口無言絆得再也踏不出一步,稍前在客運上決定告白的雄心壯志也被瞬間澆熄。
如果他已經是一個不愛我的人了,我回愛他又有何用?我將「我喜歡你」說出來兌現於空氣中不更是一種浪費?
是的,在他說「掰掰」的那一刻,我突然就明朗了他的心思、知道這段關係無以為繼。但此刻學校的人還在傳說,傳說我們關係不單純的事。我的確得到了永恆的框架,像有名無實的婚姻。我在眼裡、心裡深深留下他轉身的背影,然而這已然是我們之間的魁儡政權,他的心,早已出走。
那天之後我們幾乎不再聯絡,像打水瓢一樣,不論多厲害、跳了幾次,最終依舊是要沈入水底。然後冬天的腳步悄悄跟隨我冷卻的心到來,在最冷的時候,我的生日,他打破沉默主動與我聯繫。說,買了一個東西給妳,早就準備好的,還是想送。
我們約了一個時間讓他來到我家巷口。本就沒什麼共同話題的兩個人,少了愛戀加持更是無話可說。遠遠地,還沒碰到面的時候我就看見他在抽菸了,雖然他在發現我的瞬間迅速尊重地將菸拋去,縈繞在他周身的菸味依然預告了這段關係的腐朽。我不能說我下樓前沒有抱持一絲期待,我在頭髮綁綁放放間,還是選擇將頭髮放下。
「生日快樂。」他將禮物遞給我。是一個小巧的紫色盒子,大不了一個掌心,上頭慎重地繫著漂亮的緞帶,顯見挑禮當下的用心。
「你還記得啊。」我的聲線貶抑,說不出的無奈與不甘。
「打開看看吧。」他接著道,像要迅速填滿空隙。
我依言照做了。盒子裡頭是一條項鍊,具體的墜飾是什麼我已經忘了,不過確實是女孩子會喜歡的可愛式樣。
「可以幫我戴嗎?」我把項鍊遞給他。
「嗯。」他接下,解開扣鎖,繞到我身後,輕柔地將項鍊套在我的脖子上。我為了方便他動作,伸手撈起長髮,令他能更輕易地將項鍊掛上。
「謝謝。」我一邊撫摸著墜飾。
他沒有多待就走了。像是整個我與他的事件裡,最不可理喻的就是他愛上我這件事情。
高二上學期第三次段考前夕,我隨安琪回去唸書,盡可能遠離所有能讓我想起他的鬼地方。儘管我有意逃避所有與他有關的事物,耳朵的設計卻不似眼睛可以自主關閉,新的流言還是傳進了我的耳裡。這次流言的主角已不再是我,卻較前一個更拉扯著我的心:桂桂和他在一起了。
班上同學為了不讓我受影響,都刻意不在我面前討論這件事,或是一見我經過,便迅速一轟而散,像被人驚嚇的鯉魚。不過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在於它能隨著固體改變形象,像水一樣。我在死黨的刻意保護下依舊是知道了這件事(她們都不忍心讓我知道),然後在人前逞強、裝作沒事,也會主動找桂桂攀談,一方面想證明自己的瀟灑、一方面也想視察那本來是我的幸褔的模樣。
一天放學,我藉口避開安琪,一個人來到士林瞎晃。我懂得死黨為了瞞我也瞞得好累,我自己也演戲演得辛苦。我想自我漂流,不見得為了什麼目的。不過感覺寂寞久了,反而會發現孤獨其實是最好的朋友,因為孤單一直都在,不論何時何地,接著竟也能像日久生情般接受寂寞。
我四處走,瞎逛一陣,發覺慣常去的那間髮廊招牌不住地吸引著我。
除了愛情神話以外,我還知道一個傳說,關於失戀的時候,為了證明自己的真心、或是絕情,人們會做的一件事。
「歡迎光臨。」店裡的設計師很快就出來招呼我。
「我想剪頭髮。」我道。
「有指定設計師嗎?」
「沒有。」
「那這邊請。」設計師領著我到一張椅子上落座。
當他蓋上小毛巾在我的肩頭按摩的時候,他問我想剪到哪裡。
「大概這裡吧。」我五指併攏在下顎處比劃了一下。
隔天,上學的時候,所有認識我的人一見我,皆是一陣驚詫。我雖然還是難過,卻異樣地漾起一股勝利的喜悅,好像證明了自己的真心可貴。
流言很快地又傳遍校園:莎拉剪頭髮了。
我故意在中午時分至福利社買飲料,如先前一般。我們又在福利社前的花台相遇,我尷尬笑笑主動和他打了招呼,他則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這次我上樓的時候,便知道已不會有他的目光追隨,畢竟我已經把頭髮剪了,屬於我和他之間的什麼,即便無法迅速死去,還在我心內活著,也象徵性地,被我喧囂地斷開了。
幾年後,上了大學,我又將頭髮留長、又談了幾場戀愛。所謂戀愛,若是奸巧潔癖的只算真有交往之實的「男朋友」,我所擁有的數量其實不多。但若是大氣地將所有令我產生戀愛心思的男子都算入,我會發覺其實我一直都有戀愛再生的能力,像總是能留長的頭髮,剪壞了的當下是悲劇,慢慢留回來之後又感覺幸好,而且還能藉此經驗更了解自己適合什麼樣的造型。
我在一個高中同學特意約的懷舊夜店趴又與他相遇。時過境遷,當過往傷心的故事都能拿來當作幽默的養分,我懷著一種似是報復、又似是有趣、好奇的心情,特意打扮了才過去。
我們這對曾經的緋聞男女主角,在眾人的起鬨下一起至舞池內跳了一曲貼身慢舞。借著酒意,我問他,你會後悔沒有跟我在一起嗎?
「嗯。」他輕哼,並將我更深地抱緊。
一曲終了,我得到了想要的答覆,瀟灑離開了那個場合。
他沒有試圖翻轉後悔,再與我聯絡,我亦不是真心希冀前緣再續,所以自然地讓彼此退居幕後,成為青春裡的一道風景。
即便聽見他後悔了,得到一種自尊心的虛榮,長大之後,我才明白,任何後悔其實都不是真的後悔,都是對當下生活的不如意,才會癡心妄想著也許過去的我如何如何,現在就會不一樣;現在過得好的人,才不會後悔任何事情,即便過去曾經有過多少傷痛,也是這些傷痛一步一步引著他來到這裡。
這個世界,沒有永恆、沒有傳說,只有徹底了解自己過後投射到這個世間的眼界不同,所能踩出的不同步伐,慢慢將我們推向不同的結果。
而在整個我與他的故事當中,啟發所有關鍵作用的桂桂,其實我從來沒有討厭過她、甚至我們直到現在都還是非常好的朋友。如果按照通俗小說的劇情,我早就應該要因為她「搶」了我心愛的人(事實也不是搶,就是愛意交錯的時間差罷了),從此痛恨她、避不見面、說她壞話。可是我卻因為本身太喜歡她這個人、喜歡她的性格,而從來沒有對她有負面的觀感。這是我這一輩子最珍惜的一項突破於人間道理的變化。
我們不一定要被既有規則箝制,最終,自我的理解與修為才能更深遠地發生影響。
我從此再也沒有為了誰改變髮型,留於不留,都是自己開心。曾經的懵懂、無知、快樂、傷心,都在生生不息的循環間,蛻變我,成為不一樣的個體,就像頭髮一樣。
本文是為與DR CYJ合作所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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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轉錄自 C_Chat 看板 #1SnxNmwk ]
作者: ladioshuang (達哥) 看板: C_Chat
標題: [推薦] 八男別鬧了
時間: Tue Apr 30 10:41:50 2019
因為要動畫化了,趕快先去看小說到13集
雖然是個一狗票爛大街的轉生異世界作品
但我曾說過,總還是有從一票爛作品中脫穎而出的好作品
撇開主角成自嘲的厄運
我認為作者在設定中,尤其是貴族的相關部分做了相當嚴謹與合乎邏輯的設定
這是在許多異世界作品中明顯做不到的地方
我老家是出身在台南縣窮鄉僻壤的佃農家,靠政府的早期土改才有了自己的田地
但鄉下人家都是多子多孫,而能繼承田地的只有少數
非長子的我爸就跟主角威爾一樣,早早就必須決定離開家鄉
這在早期鄉下農家是很正常的事
威爾的出身讓我感同身受
而這部作品很大一部分是在提到貴族的生活觀點
不論是婚姻部分,相當講究門當戶對,與老婆的排名
(在手機俠也是有提到這部分)
貴族間的應對與貴族的權利義務,作者都有相當程度的嚴謹設定
當然大家都很在意威爾的老婆數,算下來應該已經超過手機俠的九個
到十三集為止,加上早已同居還沒娶進來的暴雪麗莎,邊境伯的私生女
已有10個了,正妻聖女,早期冒險者同伴兩人,軍務卿養女,暴風
神速,大嫂,前帝國公爵,看wiki介紹,後面應還有
主角威爾的能力看似強大,但還是有弱點
首先,他不熟劍術,在王國的武藝大賽中,連預賽第一輪都沒過
雖然一個原因是對手太強
魔法很強,但在帝國篇遇到可限制移動魔法的裝置,他也沒輒
在帝國篇遇到已死去但被召喚回來的師傅,也差點被技巧型的師傅殺死
後來是靠臨時想到的計謀才好不容易逃脫
第二次對上師傅也是打不過,也是靠策略與師傅的暗助才打贏
魔力量雖大,但遇上王國首席魔導士,除非是靠消耗戰
否則短期交戰應還是打不贏
作者在人物的設定上,還故意用些大家很熟悉的其他部作品的角色
像是王國首席魔導師,怎麼看都是某肌肉漢子
但在角色的塑造上,又比參考的對象更為鮮明立體
然後在一些配角的故事上,不會因為某事件解決了,該配角就從此消失
像是東方領的事件中,東方領邊境伯的兩個兒子雖被拔掉爵位
但在後續帝國篇中,還是有活躍的表現來洗刷之前的不名譽
也發現,最近看的幾部作品,爆肝工程師,手機俠與八男
要歸類為美食小說也可以,主角對吃都很講究,也很常提到為了吃不擇手段
也都是把原本日本的食物介紹到異世界
然後威爾也大概是這三部作品中最苦勞的
整天被部下使喚去用魔法開墾領地,雖然現在有老婆可以分擔些
因為會稀少的轉移魔法,雖然這世界有會飛的魔法船
但緊急情況下,還是被當成免費的交通工具跑來跑去
不知道動畫會做到哪邊?解決老家的問題與結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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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錄者: ladioshuang (125.227.59.61), 04/30/2019 10:4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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