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斯達:何韻詩 黃之鋒「被越南人」背後的天下帝國思想 -- 上報 / 評論】
香港人6月發難,中共在現實以「福建人」南下作戰,在網上以歪曲香港事態的「訊息戰」反制,但手段拙劣。中國人言之鑿鑿的香港情報,大多數都令香港人啼笑皆非。例如在衝爭爆發初期,就有人認為示威現場有洋人在場,即代表美國CIA在指揮抗爭。有關消息在中國傳來傳去之後,絕對有人會相信。香港《信報》在街上訪問一個很真心的安徽女人,後者如數家珍地拿出手機展示「洋人在場」的證據。
類似輿論有一種更為特別:親北京聲音在流傳,「反送中」運動中的知名人士和前鋒,俱為越南人後裔。何韻詩、黃之鋒之類自然是看圖作文的材料,連其他社運人士,據說都收到中國網民的訊息:怎麼鬧獨立的都長得像越南人?後面加上一個大笑的emoji。
至於中國方面的講法是這樣的:「暴亂港獨大多不是中國人而是前南越船民難民的後代。別忘了,港獨打頭陣的青壯年都是前南越逃港難民船民……目前,這批人在港大約有三十萬人之多!」
這些知名港人是不是越南人,或者家族鏈裡有沒有越南祖先,我不清楚,但越來越多香港人「被越南人」,則是中國人充滿歷史感的Freudian slips。中國人想像自己曾經擁有一個更大的國家。例如蒙古帝國曾經的領土,「是我們的」;只要用過漢字的國家,也「是我們的」。
跟老一輩的人談到這些問題,他們總是不自覺流露「霸權不再」的哀意:以前韓國是中國的,是「我們的」。於是日本、越南、甚至寮國、柬埔寨……曾經跟「中原」有過往來的地方,都是「我們的」。
越南這個符號
中國人說反抗的香港人有越南血統,對越南的恨,比他們對香港人的恨,要深長得多。中國人談到香港的時候,總是天真而自信的,因為「香港已經回歸」、「香港是中國的」,因而也是「我們的」;但越南已經獨立,而且在現實和國際政治中,是親美反中的,中國人知道自己說不了甚麼。甚至因為文字已經殊異,越南人在想甚麼,中國人連了解都未必做得到。
在中國人的世界,越南這個符號,就像鴉片戰爭那樣,令天朝不再天朝,是他們內心之痛。香港人爭取用自己的方式過日子,在中國官媒眼中一時是閉關自守、拒絕與中國融合,一時是「去中國化」的暗獨工程,而越南就是去中國化的經典例子。他們連漢字都廢了,改行拼音文字;當然,韓國也是。曾經有關係的,最終都漸漸互不相認。
越南在距今約一千年已經靠自己擊敗中國軍隊,取得實際獨立。越南崇拜的民族英雄,不是抵抗過中國軍隊,就是入侵過中國。越南人自古以來就擅長令大國焦頭爛額,以現代的標準來說,是在帝國面前敢鬥爭、敢爭獨立的民族。但在大中國的宇宙中,他們是抵抗天下帝國的反派,是導致王者不能「王天下」、道不能「一以貫之」的阻礙。
中國人對韓國、越南等符號的悔恨情結,現時投射到香港,用越南人來鬧香港,顯示出這個歷史潛意識。中國向世界和香港承諾的香港權利,從未實現;軍警暴力打人甚至殺人、黑幫堂而皇之參與鎮壓,很多中國人卻視為微枝末節,最重要還是「一個中國」、「香港是中國的」。他們看不到香港人流血,他們只看到「越南」又來了:又有人想從帝國中獨立,這是他們的惡夢。不公義、有人死、仇恨、撕裂……不是他們最在乎的。
中國人對自身,乃至「中國」的政教秩序,都是自滿自適的。在這方面看來,中國人、香港人和台灣人,雖然實際上是三個環境,但三種人對「中國文化」的先驗式認同,在缺乏真正反思和批判這方面,可說是一致。
對「中國政教」的自豪感
魯迅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人,而且也就這麼一個。新中國對魯迅精神的處理是「捧殺」:魯迅的批判是對的,但新中國已經建立,舊社會已經不存在了,因此消解了魯迅。大家又開始對現狀很滿意——正如過去2000年那種自認為「中心」的自滿意識。(但實際上是越不強大就越要強調自己是中心和正統,例如宋)
國民黨則是自覺有道統的,而死對頭共產黨則是搞批判的。戰後在台灣重建的黨國,將對「中國政教」的自豪感、「秋海棠領土」的執著,傳承到今日。例如親國的人會說,民國是「播遷」台灣,好像它是來傳播文明的火種,是美好的意象。
至於香港,過去英國不打算將香港人變成歐洲人,於是民眾自己選擇政治認同。當中南逃到港的新儒家學者,就通過中文、歷史課本和教育薪火相傳,補完「民國宇宙」,使香港人在某程度上也成為了精神上的民國人。
而三個地方對文化大革命的反應,恰好也是中國式的:文革破壞了美好的中國文化,故此文革前的中國是美好的;正如任何一個歷史時期的中國文化,都會認為遠古有一個黃金世界,或最原始的三代,是文明和人類的黃金時期。台灣和香港都有不少人認為,中國文化在共產黨或者文革之前,是美好的。而文革的破壞,又引致更多人認為中國文化是弱勢,要加以保護或者復興。這些轉折的結果,造成「中國文化」下的人,對「自身」永恆地欠缺重估和批判精神,特別是香港和台灣人。他們在現實上與中國利益不一致,但自身又傾慕認同那種剝削自己邊陲位置的意識形態。
例如我們在讀歷史學時被視為模範之一的傅斯年,在現實中傅斯年是政治的。1935年,為了反對華北軍閥,為「統一中國」的大業護航,他寫過一篇《中華民族是整個的》,裡面說「未統一時,夢想一統,既一統時,慶幸一統,一統受迫害時,便表示無限的憤慨。文人如此,老百姓亦復如此。居心不如此者,便是社會上之搗亂分子,視之為敗類,名之曰寇賊,有力則正之以典刑,無力則加之以消極的抵抗。」
歷史學家葛兆光約一年前的文章《當「暹羅」改名「泰國」》也引述過傅斯年類似的思想題旨。1939年,暹羅國改名為泰國,中國的學者包括傅自己,都很生氣。「泰」與「傣」同,泰國意即「傣族」的民族國家。當時的中國學者卻認為,中國是「暹羅」的文化母國,改名似乎是斷絕中國聯繫。
更要命的是,中國的西南地區就有很多傣族。如果他們也要「民族自決」,要求脫離中國加入泰國呢?
他們並不考慮香港人的生活和心理狀態
1942年,民國政府以反日泰國華僑蟻光炎的名義,設立關於研究中南半島(如越南、泰國、馬來西亞等地)的學術獎項。委員會打算將第三名頒給田汝康的《擺夷之擺》——擺夷即傣族的別名,該研究是關於雲南地方「芒市」裡面的傣族民間民俗。充滿政治敏感度的傅斯年知道這事,插手阻止田汝康得獎,因為如果田氏獲獎,等於國民政府承認雲南的傣族,而「中國西南地區」就會看似是「中南半島一部份」而不一定是「中國一部份」,並牽涉到敏感的民族自決,頒獎即等於發放政治不正確訊號。
傅斯年當然有他的時代局限,他們屬於第一代中華民族主義者,但這個局限明顯一直延續至今。正如他所說,不論是販夫走卒還是讀書人,俱視國家統一為最重要。所以客觀而言,「中華民族」的概念在上世紀初被創造之後,「統一」,即國家,即長久凌駕於社會和個人。
中國人最在乎統一,並不是理論,作為一個香港人,這是天天聽到看到的現實。不管是官方還是中國網民,他們談到香港,就是講不能分裂。香港人的生活和心理狀態,顯然從來不在他們考慮的前列。而如果中國文化像這些學者所說,自古以來都是追求統一,那麼這真是一個暴虐的文明。統一、天下的想法,最終接引了「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的共產主義,實在不是偶然。
年初余英時就談過「共產主義在中國興起,儒家思想扮演了重要角色」,於是自然有人反對他,說儒家與共產主義無關。這當然令人很不安,特別是對「中國文化」同情理解的一整代人。他們相信新中國的魔性來自共產主義,是外來的。很多唯中華論的人,會視共產黨的中國為「黃俄」,這當然比起認同中共要好,但不夠好。
例如中國在中共之前有多「純正」?比如說,西亞和東歐國家,是承認遼朝為「中國」,東歐語系的中國是Cathay,即契丹。還有蒙古之後基本都是使用征服王朝的體制,包括所謂漢人建國的明,都是用草原「蠻族」的體制。如果要用外來和本土來分,那麼中國的「黑化」,比一般人想的要久遠得多。
傳統的土壤早已蘊藏魔性。例如告密制度、特務政治、儒家道統說為強權張目及認賊作父的傳統……是傳統人不願直面的。然則,今日是甚麼在壓迫我們呢?是傅斯年說過的所有中國人魂牽夢縈的「統一」。那是遠早於共產黨成立之前已經形成的集體思想。為了統一,可以殺人;為了維護統一,也可以殺人。
中華文化是政治的神學,是將帝國視為現世神去供奉、維護和證成的護教學。因此,人權觀念是極難從中生長的。因為學問是為了證成帝國的權利,而不是證成國民的權利。
因為大清的命運,令中國獲得弱者的身段;而中國文化的帝國主義性格,被低估,甚至被無視;文化大革命破壞的只是表層,卻令深層獲得更大的同情。中國自己今日也在復興「中國文化」的,例如所謂政治儒教、黃帝祭祀、佛道伊斯蘭「中國化」等等。
中國文化的精華從來不是文物、也不是人際秩序,而是那套不斷證成帝國存在和擴張的文化政治,所以文革根本沒有破壞到「真正的中國文化」。「統一」仍然被視為「猶水之就下」的普遍常理,因此「中華文化」出來的人,對國家主義有天然的傾心和適應,極難開出現代意義的自由民主體制。傅斯年在中國的定義下已經算是「自由主義者」,這個集體最後選擇了黨國體制 (包括國民黨),實在不是偶然。
「統一」已經等於世俗宗教
納粹德國戰敗之後,德國乃至歐洲進行「去納粹化」的工程。實際效果雖然有時被高估,但有關的反思,從來不限於批判希特拉和納粹黨,更包括反思自浪漫主義以來的歐陸文化。中國帶來的災難與納粹德國相比,從來有過之而無不及。計死亡人數,被毛澤東整死的中國人就遠超猶太人;今日新疆西藏的集中營,更是納粹的翻版,而「中國文化」卻因為有共產主義這個假身,而極少受指責和清算,一有風吹草動,護教者就會搬出「文革不能重演」來抵擋。實際上是不分開良性和惡性細胞的無差別護教。
「海外華人」一方面痛恨黨國四處作惡,卻又熱愛著孕育出帝國的傳統文化思想;很多人痛恨欺壓他們的帝國,自己卻又同時信仰中華民族主義;很多人反英/日殖的時候,也忘記了「中華民族」的誕生時,清末革命家由排滿革命轉向「五族共和」時,就已出賣了五族人的自決分離權;本來是反殖的革命,盤據前清帝國的架構,搖身一變成殖民主義。
大日本帝國的大東亞共榮圈,是中華帝國主義的一次國際嘗試,中國推銷的「一帶一路」也要牽涉「人類命運共同體」,似乎是想將沿路國家變成自己的朝貢國,超克歐美發明的主權國家格局,這也是帝國主義。
不過中華文化下的人,極少辨認出自己的帝國主義者身份。以此來看,現時地球可能有14億未經反省的法西斯主義者。還未計海外華人作為隱性法西斯。納粹德國也講統一,也講血濃於水,為了維護神聖的領土,可以殺人。「中國文化不一樣」,雖然他們會這樣辯護,他們會願意相信殺人的是共產黨,而不是中國人,後者在想像的世界中仍然清白無染。
歐洲的殖民主義已經沒落了。美國則因為國力最強,所以受到全球進步份子的持續批判,總是處於道德低地。而中國殖民主義卻長期不被反思和清算。「統一」對當代中國人已經等於世俗宗教,中國也許會面臨德國式的戰敗,但中國問題的核心——中國文化——會被反思和反省嗎?一場戰敗 (可能是貿易戰,也可能是戰爭)是否就能啟動這個尤關世界和平的世紀工程,我很懷疑。
公義原神大業物 在 無待堂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盧斯達:作為冒認史的中國史 — 中國的「歷史悠久」有多悠久?】
天賦人權、民主自由大義,好像是通行無阻的普世真理。其實不是,只要碰上的對象是中國。很多人談論問題時,一開始就談到解放軍 — 謂解放軍一動,你甚麼戲都沒得唱。其實中國首先當然不是靠解放軍統治的,任何政權都不能 24/7 全天候不斷動員軍隊,政權首先是靠觀念來統治人,觀念植入人的內心,人民自動服從政權的號召。
中國概念 為何要續持再釐清?
...Continue Reading
【盧斯達:作為冒認史的中國史 — 中國的「歷史悠久」有多悠久?】
天賦人權、民主自由大義,好像是通行無阻的普世真理。其實不是,只要碰上的對象是中國。很多人談論問題時,一開始就談到解放軍 — 謂解放軍一動,你甚麼戲都沒得唱。其實中國首先當然不是靠解放軍統治的,任何政權都不能 24/7 全天候不斷動員軍隊,政權首先是靠觀念來統治人,觀念植入人的內心,人民自動服從政權的號召。
中國概念 為何要續持再釐清?
任何真理在「中國」面前都十分脆弱,因為人民意識中的那個理念上的中國,是一個龐大的、非現實的中國,並且橫跨起碼二千年,一般比較浮誇的甚至會宣稱中國有五千年。一些受民族主義洗禮的上一輩文化學者,也會認為中國是古老連續的文明國家。
正因為這個「中國連續無窮」、「源遠流長」的印象,任何個體權利在這套「帝國神學」面前,下場都只有瞬間被摧毀。因為那「一連串」的中國,實在太大、太深古。「中國」處於觀念之中,已經龐大到令人敬畏甚至窒息。
我鍾意用「帝國神學」來形容這套政治觀念,顧名思義,中國式的政治觀念,在「信眾」的內心尤如上帝及一連串先知和神跡一樣,令人產生絕對服從、非理性、壓倒性的情感。要在任何「華人地區」推廣最基本的人權民主自由概念,都不能繞過「中國」此概念的再釐清,否則有如巨石阻塞,水不能至;或者尤如將精力「射落海」,「啟蒙」再多做一百年都不會有寸進。
那麼「中國」實際上真的那麼源遠流長和龐大嗎?事實上不是,我們不必談中國內部民族紛雜的常識,這個紛雜的現狀,只是歷代統治者通過一連串不公義的仇殺和強權所造成,並非心甘情願的共和。看「五族共和」之中除了漢族的其他種族的現狀就知道了。然後很多人會說,即使種族和政權不同,「中國文化」還是有一脈相承的。但事實上,「中國文化」是一套有共通性的演變,甚至是一脈相承,本身也是一個政治神話。
歷史事實上是斷裂
黃仁宇將中國歷史分為三個時期:「秦漢」、「隋唐宋」及「明清」。事實上「自古以來」,「中國」的「本土文化」並沒有佔主導地位,而是經常處於被統治、虛位的情況。
春秋戰國時期最突出的文化和制度衝突,其實是齊魯這些中原傳統國家,與秦、楚國、趙等為代表、積極輸入異質文明的國家的對抗。
趙國最有名是一場名為「胡服騎射」的軍事改革。趙武靈王學習敵對的匈奴騎兵,吸收其軍事制度,成功令趙國成為強國;秦國因為地利之便,輸入了更西邊的軍事組織和技術,發展出「中原」傳統國家所沒有的軍國主義體制,最終傾覆六國。那一次本身就已經是「中國」的淪陷,中國的「內容」改變了,中原陷於「胡風」。
隋唐宋也是這樣。隋的開國君主楊堅,他小時候有一個梵文小名叫「那羅延」,他還有一個叫「普六茹」的鮮卑姓,至於為甚麼,之後馬上就說到。楊堅的父親其實是西魏的官。西魏是一個由鮮卑人建立的國家。西魏王被親侄所脅迫、然後禪讓,一個後稱為北周的國家建立起來。而楊堅同樣取代了北周而自立。鮮卑崛起於西北,地理上靠近敦煌,接受中亞文化影響,包括梵文。
這些其實都是鮮卑人,是「五胡亂華」時期進入的勢力,與漢、晉時期的「中國人」,並不是同一班。之後建立唐的李姓家族,其實都混有鮮卑血統,不過他們後來以漢人身份、漢人君主示人了。
可以說「第二期」的中國,其實是一個鮮卑化的中國。
本來的「正宗」中國人呢?其實在黃巾之亂、三國亂世、八王之亂等一連串末日式軍事衝突之中,死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就變成了被統治者,被融化的少數。「第二期中國」其實與「第一期中國」的內容很不一樣。人種不一樣,連文化、官制也不一樣。但中國中心的史書,往往用「漢化」兩個字就輕輕帶過,很難說是客觀。
自古以來「中國」其實極不穩定,每一次改朝換代都幾乎是外族入侵,然後外族假裝成「本土」、假裝成「漢」;之後遭更外面、更新銳的外族所入侵。
不斷抵抗外來影響 又不斷失敗
建立大宋的趙匡胤情況也很類似。他是後周政權的禁軍首領,後周是五代十國的其中一個政權,這些政權的制度,尤其是軍事制度,來自大唐中衰之後興起的藩鎮勢力。這些藩鎮不是一般的地方本土勢力,而是吸收了外族軍事制度以及兵源的新產品。
安祿山是胡人,大家都知道。他那個族叫粟特人,簡單而言是中亞人士。專門關於粟特人的歷史研究有很多,日本有不少史學家喜歡研究安祿山這個人的中亞淵源。
安祿山控制以及之後繼起的河北系藩鎮能夠坐大,主要是招收了大量移民,陳寅恪稱「其民間社會亦未深受漢族文化之影響」。這些外來人發明了一套更具機動性的軍事團體,屬員叫作「牙兵」,他們與軍閥關係密切,不是唐帝國政府那些積極性低的公務員軍人,而是服務於私人的僱傭兵,待遇優厚,相對而言戰鬥力也更高。
號稱十分「中華」的大宋,其實就是建立於這樣的國家制度之上。而異質人種和制度對「中原」的影響也極為明顯,在混戰時期,西夏和遼的建立,乃至之後的金人,一直困擾著宋人。
唐末時進入中國的異族,自然也是像秦漢一樣扮作中原正統。但之後也無法與女真和蒙古人競爭 — 「第三期」的中國,又是一次新的制度和文化創新。金人的最高層政治,是具草原色彩的貴族親王合議制度,叫「勃極烈」、軍事單位叫「猛安謀克」、滿人那一期就有「八旗制」、蒙古成吉思汗發明了千戶、百戶、十戶制;汗有親兵叫怯薛,還有不能盡錄的制度創新……元、明,清也就是這種外族制度的延續。可以說「第三期」的中國,是全面游牧民族化(蒙古人、女真人)的中國。
當然「中國人」也還是拿著「漢化」來說就算,其實元清帝國的二元和殖民格局很明顯,主流和官方的歷史解釋自然不想太強調。
所謂「自古以來」、「中國文化」是甚麼,歷史看得越仔細,呈現的東西就越分裂。「中國」在事實上並不是恆久不變、代代相傳,反而更像一個破爛的水瓶,外面的東西不斷進入。湧入了,就想從裡面塞住,不讓外面的東西進來,但歷史上每一次嘗試都失敗。中國歷史,在此意義下,是不斷抵抗外來影響,而最終又不斷失敗的歷史。
近代進入中國的勢力
如果說「中國」有甚麼是恆久不變的,就是「變幻」本身。就算是中國國民黨和中國共產黨,都是蘇聯勢力、資金、制度文化進入「中原」的結果。中共本來是蘇聯扶植的,大家都知道;國民黨在改組之後使用了蘇聯的黨軍組織方法,在歷史上也比較知名。
國共兩黨共尊的孫文,其實相信的是「泛亞主義」,一種以「亞洲」為主體,認為亞洲國家(主要是中日兩國)要團結起來,對抗歐洲入侵者的思想。當時革命志人接受日本泛亞主義者的支援,中國反滿革命,其實有大量的日本人身影。但後來「中國人」寫的歷史書,都不太愛提這些事實。早期支持革命事業的日本團體叫玄洋社,後來因為聽聞俄羅斯入侵東北,就改名成「黑龍會」。「黑龍」是指黑龍江,這些日本人希望將俄羅斯人的勢力趕出黑龍江,因而取名。
孫文對日本支援者的評價很高:「日憂黃種陵夷,憫支那削弱。數游漢土,以訪英賢,欲共建不世之奇勳,襄成興亞之大業」。他其中一個知名革命朋友叫宫崎滔天,寫了一本自傳叫《三十三年落花夢》,這是孫文為其作序的其中一句;同盟會是在黑龍會的東京總部成立的;孫文死前最後一個演講,就是在兵庫縣的神戶高等學校講的「大亞洲主義」。
在他的藍圖之中,似乎不可預見將來中日會勢成水火。還有很多細節,已經在之後的政治文宣運動之中,或刪節、或改作。但現在留下來的,仍可以看見很多日本的身影。
以往改變「中國」的人來自西北,後來是東北,再之後來自海上,不管是英國人還是歐洲人。日本早於豐臣秀吉時代就已經對中土興兵,但明顯輸出影響力是在大清末期。這些勢力在中國進進出出,是歷史的發電機;「中國」與其說是一個實體,不如說是一個過程罷了。
冒認的政權宗譜
但當然,這些年來在這片土地所建立的政權,都愛爭正統。政權首先不是靠軍隊來統治,而是靠觀念中的「正統」來統治。想像之中的正統,就是一條由傳說中的三皇五帝,一路數到現在中國共產黨的政權系譜。
這個系譜越長越好,因為越長,看來就越宏偉,只要置身於這條系譜之中,一個政權就擁有了那條系譜的全部歷史資源和軟實力。例如將蒙古人的威水史,當成自己的威水史;將清人的領土,當成自己的領土。
這些東西,是由這個觀念中的系譜來的,並不是自有永有。每一個政權都想將自己置身於系譜之中,亦會向上編修一個系譜,這是因為他們想擁有比現實更源遠流長的政治符號,即使那些「朝代」明明與你沒有傳承關係,只要你說是傳承,就是了。由「夏商周」一直教到現在的「中國歷史」,說穿了就是這樣的神話系統,而與「事實」相去甚遠。
這套神學,也就是由歷史這個「故事」所串連的土地、山河、文化總其成的沉重感,令人覺得在這個重量面前,甚麼都要讓路。諸政權要築構道統,不是因為事實上真的有,而是要利用它來驅策人民。海外華人特別愛說自己愛國不愛黨,這並不是進步的標誌,反而是著了道的明證。因為「文化中國」虛幻的連續假像,最終都會產生紅利。這是一種影響人行動和思想的軟實力,這些紅利最終多多少少都是由那獨一的現政權所接收。
事實上那些臣服於中共,反對人民爭取民主自由,或者反對各地獨立自立運動的「中國人」,他們不一定很佩服習近平,他們也可能知道中共以前或現在的問題,他們甚至可以是「反共」的,但他們心目中有那條系譜,有那條一脈相承的毒蟲,對於中國政權,到緊要關頭就只有「從了」的份,因為他們的跪下、他們的叩頭,不是向共產黨現政權的,而是向歷史、觀念中的三皇五帝周天子秦始皇漢武帝一路數下去的賢君明王下跪和叩頭。
「順民」們面對的宏偉,並不只是解放軍,而是背後那套看似向上繼承的歷史和觀念。事實上沒有人繼承過甚麼,「中華」是斷裂的一部冒充史。
關於解放的可能
所以中國人自古以來對極權的信服、那種身不由己的「克己」,有很多都是來自這條毒蟲。要剪掉這條毒蟲,克制這套觀念,所謂外面的文化和價值,才可以暢順進入,否則「中國人」就算有了選舉制度,他們也只會用固有的文化去腐化這套制度。
防火長城、封銷消息等等不是現代產物,而是入主了中國的政權,天生就有抵抗外來勢力的行為模式,因為他們知道自己也是外來種。今日他們阻止民主自由人權獨立等現代觀念,就跟大宋要弱化胡人創造的牙兵和藩鎮一樣,也就是要阻止外來力量和文化「進入國內」的長期趨勢。用更平常的說話來說,即最愛批評別人「勾結外國勢力」的政權,本身也是一股外國勢力,他們現在假裝成「漢兒」和本土了,便也演起了抵抗外族的戲來,演久了可能也真的把自己當成中土事物。
以宗教話語來說,「中國」政教體系是這樣的:一個近乎言必「自古以來」的帝國,自認能夠自外於時間洪流之外,甚至不准許別人討論她滅亡之後的事情。它是一種建基於冒認的制度堅持、建築於塵土的「文化自信」,一座金雕玉砌但同時邪惡和腐敗的聖殿。
公義原神大業物 在 王欣儀 俠女仁心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爭議多時的洪習會一中「各表」、「同表」,答案就在這裡啦!
回顧過去兩岸關係從緊張對立、歷經波折,到邁向和平發展的願景,這一切都應歸功於貴我雙方在一九九二年達成的共識,並以「求一中原則之同,存一中涵義之異」的智慧,維持了兩岸互信的政治基礎,才能使兩岸制度化協商不斷往前推進。
----------------------------------
[洪習會,洪主席完整發言稿](會中、會前):
習總書記、各位女士先生、媒體朋友,大家好:
回顧過去兩岸關係從緊張對立、歷經波折,到邁向和平發展的願景,這一切都應歸功於貴我雙方在一九九二年達成的共識,並以「求一中原則之同,存一中涵義之異」的智慧,維持了兩岸互信的政治基礎,才能使兩岸制度化協商不斷往前推進。偏離了九二共識這個政治基礎,兩岸關係就溝通中斷、再陷僵局,這是兩岸人民深以為憂的。
我們認為,為了兩岸人民的福祉,關於經濟發展、社會互動、文化的傳承創新、青年的前途開創等交流,以及台商、台生等權益保護,應該持續前進。但是,目前官方溝通管道阻絕,因此本黨責無旁貸的將協助民間,透過國共兩黨的溝通機制,解決相關問題,為爭取人民權益而竭盡心力。
兩岸和平是人民安身立命之所繫,所以中國國民黨在今年通過新政綱,我們堅決以造福人民的和平政綱,來對抗台獨黨綱。我們積極扮演推動兩岸和平制度化的角色,探討以和平協議結束兩岸敵對狀態的可能性,強調在深化九二共識的基礎上,消除因台獨分離主義引發的危險動盪,維護好不容易創造出來的兩岸和諧與繁榮。
國民黨雖成為在野黨,可是我們沒有一刻忘記在兩岸關係中的使命,我們更願堅定不移、奮鬥不懈,積極展現本黨在兩岸的正能量。我們秉持追求民主、堅持公義的台灣價值,以及逆境向上、奮鬥不懈的台灣精神。不論眼前本黨處境如何艱難,我們力求維持台海穩定,堅定維護兩岸政治和平、經濟發展與人民福祉的立場與態度絕不改變!我們能理解,也感受到習總書記對於目前兩岸關係情勢的憂慮,但是我們相信,只要兩岸人民有同理心,在相互尊重與包容的態度下,絕對有智慧解決兩岸的難題,找尋一條正確的道路,並共同弘揚中華文化,為人類文明與世界和平做出偉大的貢獻。當然,這個造福人民的偉大志業,必須由兩岸攜手合作、共同完成。期盼國共兩黨一起承擔「利在當代,功在千秋」的神聖使命!謝謝!
------------------------------
習總書記、大陸與台灣代表團的團員、在場的女士先生,大家好:
今年是孫中山先生誕辰一百五十周年,中國國民黨的訪問團昨天先到中山陵祭拜永遠的總理中山先生。孫總理創立本黨,致力革命,推翻帝制,恢復中華、建立民國,他的豐功偉業,整個中華民族無不深切感念。
中山先生以推動民族復興、民權發達和民生樂利為畢生之志業,是最先號召「振興中華」的歷史偉人,海峽兩岸都應該以中山先生為師,共創民族復興大業,共享和平幸福榮景。
為了追隨中山先生的偉大理想,我們今天在此進行會談,這也是自2005年的連胡會談以來,國共高層的延續性對話,象徵兩黨對於「九二共識」的政治互信基礎不變,雙方對於追求兩岸和平發展、謀求蒼生幸福的宏大目標,也絕不改變!
過去在國共兩黨的竭誠努力與合作推動下,兩岸好不容易從緊張對抗的情勢中,開啟浪平岸闊的新氣象,不論從直航、觀光、經貿、文化與各種協議的簽訂,乃至於兩岸官方互動管道與熱線的建立,都能獲致豐碩的果實。
遺憾的是,今年本黨失去了執政權,也失去兩岸政策的主導權。520之後兩岸關係丕變,官方溝通管道中止,民間原有經貿觀光等交流互惠亦趨衰退。而隨著兩岸關係的停滯閉塞,各種相互仇視的言論也日益滋生,不僅嚴重傷害兩岸人民的情感與信賴,更對兩岸關係的未來投下極為不利的變數。
當兩岸政府的互信薄弱、溝通失靈,我們更應維持民間交流的溫度,扮演民間交流的推手。「風雨如晦,雞鳴不已」,中國國民黨雖為在野黨,但我們絕不憂讒畏譏、自我退縮,如果我們怯於承擔,不僅辜負前人劈荊斬棘、篳路藍縷的艱辛,更可能因兩岸的意外摩擦或政治誤判,升高對立衝突,甚至導致兩岸激烈對撞與雙輸的下場。
因此,為了避免兩岸長期累積的互信基礎土崩瓦解,為了不讓多年辛苦打造的交流成果付諸流水,我們主張國共兩黨溝通機制必須強化,造福人民的理念必須堅持,這是雙方責無旁貸的歷史責任與使命!
我們知道,經貿與社會的交流是兩岸民間互動的重要成分,也是我們許多縣市長關心的焦點。兩岸目前官方溝通管道處於中斷狀態,但是交流的頻率與需求又相當大,如果沒有管道處理其中衍生的問題,人民的生計與福祉將受到衝擊。因此,我們認為必須務實面對、理性處理,藉由國共兩黨溝通機制盡可能的來擴大民間交流範疇,並協助解決可能衍生的相關問題,為兩岸交流的持續推動奉獻心力。
此外,文化最有助於維繫兩岸的情感與融合,兩岸在中華文化上有著共同的傳承與基礎,台灣在文化的保存與發展上可說成績斐然,為了賦予固有文化更璀璨的生命,兩岸實應共同推動文化保存與文創產業,讓台灣的軟實力結合大陸的硬實力進入國際市場,共同發揚中華文化,相信必能凝聚兩岸的向心、情感與契合。
尤其,青年是兩岸的未來,更是中華民族的希望。我們兩黨必須強化兩岸青年的交流,透過實習、就業、創業、競賽、體育等管道,增進青年在兩岸、海內外、政府與民間,都有攜手合作、共同圓夢的機會,讓兩岸青年在交流中學習尊重、相互理解、彼此包容,也為兩岸的「和與合」播下更多希望的種子,個人更加期盼,大陸青年積極參與2017年在台北舉行的世界大學運動會。
再者,百萬台商為兩岸經貿發展做出重大貢獻,也扮演促進兩岸交流的重要角色,對於台商投資的權益保障和各種優惠措施,誠盼大陸繼續給予支持,也盼能透過國共兩黨溝通機制解決相關問題。此外,對於台生、台眷以及陸生、陸配的權益保障,亦應給予強化,讓兩岸人民有更多平等互惠、共存共榮的期待與未來。
回顧過去二十多年來兩岸關係度盡劫波、走過風雨,好不容易能邁向美好的和平願景,我們實應珍惜在一九九二年達成的共識,才能維繫兩岸政治互信於不墜,並使兩岸制度化的協商不斷推進與突破。
本黨基於對人民和歷史負責,矢志承擔、無畏無懼!因此,本黨最近通過新政綱,我們堅決以造福人民的和平政綱,對抗台獨黨綱,我們將推動兩岸和平制度化,積極探討以和平協議結束兩岸敵對狀態的可能性,反對台獨分離主義帶來兩岸的動盪,致力追求中華民族的繁榮興盛,讓這一代及後世子孫遠離戰火、永享太平!
有句話說,「一切的一切都開始於相互尊重,人是有感情的動物,需要平等、包容、理解和信任」。兩岸分治六十多年,這是歷史事實,兩岸人民同文同種、血源相近,但長久生活在不同的政治體制下,確實有不同的思維、價值、認同與情感,這是兩岸的政治現實。台灣人民對自己的土地與民主制度有很深的情感,而越是深層的情感信賴與價值認同,越是無法單靠經濟物質的力量來建構。因此,期盼各位能了解台灣2300萬人民艱苦奮鬥的韌性與努力,以及希望能被世界看到並擁有積極參與國際活動的機會,例如APEC的非正式領袖會議,以滿足人民的期待與渴望。
在兩岸關係出現變數的此時,由衷希望貴我兩黨竭盡所能、真誠合作,透過兩黨溝通機制繼續更深更廣的正向交流,以同理心相互對待、相互尊重、相互欣賞,擺脫仇恨、藐視、威脅、恐懼的陰影,拉近心理距離,營造心靈契合,如此兩岸才能如兄弟般的互信與互賴,而此亦是「兩岸一家親」的具體實踐與彰顯。
相信習總書記對於兩岸和平發展,有堅定的信念與信心,而且願以更大的包容、智慧與高度,為兩岸關係再啟前進的新動力!兩岸未來的榮與枯、安與危,就在我們這一代人所做的努力與抉擇。誠盼國共兩黨同心協力、共創新猷,願天佑兩岸人民,永享昌盛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