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五點到七點是最讓人有宇宙靈感的時刻。
我總是趁這兩個小時出來放風兼遛狗。
但我並沒有狗,我自己同時扮演柴犬和主人。
穿著超舊還捨不得淘汰的球鞋,戴著太陽眼鏡慢跑,
口罩讓我呼吸不順暢,越跑越沮喪,腦內完全沒有分泌多巴胺。
也許我出來慢跑的理由只是為了聽耳機裡面的音樂。
如果你在黃昏時分看到忠孝橋下一個跑沒幾步就微掰咖的短褲男子,
那應該是我,或者跟我一樣的魯蛇分身。
★
七點之後的晚上,有著非常適合散步或放空的夏夜晚風,
我沒有欺騙各位,那種風的清爽感覺跟夏威夷根本一模一樣。
我們確實擁有和夏威夷差不多的緯度,
一樣的陽光和氣溫,也有好吃的鳳梨,還有比他們好逛的farmers market。
好吧,只是整體氣氛營造差了一點。
「如果這裡有夏威夷的風,就當成是在威基基海灘一樣暢快地活著吧。」
我在夏夜裡彷彿領悟了什麼似地告訴自己。
但環河南路旁的機車呼嘯聲一直提醒我這裡是新北市三重區。
★
不出門的日子,很適合從事一些老派活動。
例如慎選主題式的讀書。
《貝加爾湖隱居札記》是我五、六月的床邊讀物,
只是夏天讀這種書有點無法理解書中寒冷氣候,
尤其我又躺在竹蓆上吹著吊扇。
原文法語翻譯成中文依舊雋永優美,
書中充滿值得用螢光筆畫線的經典名句,
在這種無法盡情社交的自我隔離時代,
一個人躲在房間讀這種孤僻讀物非常適切。
想要加碼認真拜讀這本書的遠房祖先《湖濱散記》,
卻發現近幾年出版的至少就有五種版本,讓人非常困擾,
猶豫了一下,決定挑台灣人翻譯而且封面最美的版本。
因為我永遠是吃外表的人。
好聽的唱片,封面設計總是最好看。
例如《寂寞芳心俱樂部》或《寵物之聲》。
醜書或醜建築根本不適合存在這世界上。
但醜人勉強可以,
因為我們都不帥不美而且心醜得要命。
★
最近慢跑或騎腳踏車時總是想著:
「快要四十歲了怎麼辦。」
「是不是要做一些大事來紀念一下。」
「例如送自己一棟房子,或至少養一隻大家都有的柴犬。」
我變成一個暑假都快過完了才懊悔自己虛度夏日的人。
這二十年恍如隔世,一下子跳到中場休息,
到最後像是一部沒什麼劇情的連續劇,
或是話題乾掉了的廣播節目,
或者湯汁被吸光的泡麵。
對於已經四十歲的人來說這樣的焦慮可能有點小題大作,
好比如果黃山料一直在我耳邊說二十五歲以後的人生blah blah blah,
我眼睛可能會不知不覺飄向鵝鑾鼻的方向。
(山料弟借我比喻一下)
四十歲的到來,對我來說有點像是人生的期中考,
突然遇到警察臨檢,命令你拿出駕照看上半輩子完成了什麼。
我的高中同班同學拿出了他的小孩和老婆、一棟透天厝和會計師事務所,
而我什麼都沒有。
★
奧運快開始了,
我對於每個人對各式球賽競賽規則如數家珍感到訝異。
各位到底是如何主動學會這些大人常識?
例如我永遠看不懂棒球,也不覺得看懂之後會有什麼樂趣。
每次奧運只能看一些不需要深度理解也可以得到娛樂的競賽例如花式跳水或水上芭蕾。
心智永遠停留在中學生程度。
最近感覺投資股票也變成一種大人必備常識,可惜我永遠不想要理解。
但是我想要有一天可以叫得出路邊雜草野花的名字,
聽到鳥叫聲就知道是夜鷺或喜鵲。
分辨得出波士頓萵苣或紅橡萵苣的口感,
反正人生就是自助餐夾自己想吃的菜就好別人管不著。
★
非常驚訝地發現盧彥勳和莊智淵竟然繼續參加本屆東京奧運,
那感覺好像2021年跨年演唱會名單上竟然有伍思凱和童安格一樣。
有種時間一直被暫時停止的錯覺。
也許男孩們在邁向大叔之前永遠需要來個奮力一搏,
幫自己的青春劃下驚嘆號或句點。
常常有許多台灣老男孩們的存在,
讓我覺得人生還可以有理想有希望。
我永遠給予他們發自我內心最真切的仰慕和祝福,
也同時祝福這世界上某些咖啡店和每隻不屬於我的柴犬。
此刻可惡的宇宙對著忠孝橋下掰咖的我講了一句法文:
Tu n’es pas trop vieux, et il n’est pas trop tard !
(照片攝於很像夏威夷的重新橋下)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60萬的網紅飲食男女,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車輪滾滾,輾過鬧市霓紅燈照在地上的繁華,晃動的小型客貨車車身印着「文記醬料」的字號,抓着軚盤一雙粗糙及滿佈不少傷痕雙手,或新或舊或星點或刀划,訴說着他的滄桑及經歷,雙手主人將屆七十,半個花白頭髮已禿光的老者。 車上時間顯示已將近午夜十二時,他仍踏着油門,在港九新界來回穿梭,為店鋪送醬去,他是文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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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由醜男變成型男,重新追一次女朋友】 Ch.14
(Ch. 13: https://bit.ly/2IKmKog)
(由Ch.1一齊追: https://bit.ly/33IHZy0 )
老闆親自要召見我?沒可能吧,你有沒有聽過某首富會親身到超市找一個收銀員工?
我只是一個剛剛入職,試用期未過的新人,有必要這樣隆重嗎?
我再一次令整個辦公室議論紛紛,經過靜宜身邊,她也以莫名的目光看著我。
我對這間上市公司其實不太認識,若非靜宜是員工,對我來說是另一個世界的事,至於那位嚴老闆,我也只是在便利店整理報紙時見過他的樣子,都是普通老人一個,已經沒有印象了。
秘書小姐帶我左穿右插,轉了幾次電梯,終於到嚴老闆的房間。秘書小姐敲敲門,然後叫我自己入去。
第一次來這種電影裡才看過的海景辦公室,比我住的劏房大幾倍,置身現場竟然心跳加速。
更令我驚訝的是,坐在椅子上,等著我來的,不是那位嚴老人家,而是一位女生。
當我們互望時,被彼此的外表所吸引著,凝視了幾秒後,我們又回過神來。
猶如一般富家女,她散發著斯文大方的貴氣,表情冷冰地問:「你認識他嗎?」
她遞上一張照片。
我當然認識。
阿龍。
但照片裡的他並不如我認識般不修邊幅,而是穿著一身西服,沒有滿臉鬍子,恤著一頭清爽的短髮,笑起來充滿自信。
「不認識。」不知道發生甚麼事,我不敢說真話。
「那沒事了,你出去。」她目無表情地答。
呃⋯⋯?就這樣想打發我,我怎樣跟大家交待?
「等等,我有點印象⋯⋯他叫阿龍對嗎?他是我朋友的朋友。」我摸著頭說。
對不起阿龍,我要出賣你了,誰叫你交待得不清不楚。
「我叫Jasmine,是嚴老闆的女兒。」她友善地笑了笑:「他現在叫自己阿龍喔?可以說多一點關於他的事嗎?」
「Jas⋯⋯呃,嚴小姐,我其實知道不多,吃過幾次飯而已。」我有禮貌地說著假話。
「你面試時所買的股票,是他叫你買吧?」她話題一轉。
「不⋯是我自己分析的,選得不好嗎?」我堅持著。
「喔。」嚴小姐點點頭:「那沒事了,你出去吧。」
又想打發我⋯⋯?
當我再想開口時,嚴小姐搶先說著:「如果你再有機會見到他,幫我傳個話,叫他不要再逃避。」
我忍不住問:「他逃避甚麼?」
嚴小姐只答:「遲一些你就會知道。」
怎麼兩個人都說著同一番話,為甚麼要賣關子呢?現在就給我說清楚呀!
「嗯,知道,Jas⋯⋯嚴小姐。」我再次有禮地回應:「那我先回去工作吧。」
「你可以叫我Jasmine,但不要叫我中文名。」她低著頭,看著阿龍的照片。
回到了座位,旁邊的葉亞妮立即八卦地問:「甚麼事老闆要見你?」
「喔,只是叫我努力工作而已,一般問候。」
「我不信⋯⋯你的身份一定不簡單!難道你是私生子?」
我沒空回答葉亞妮,她也是純粹敷衍一下,又再凝視著遠處的一扇門。
我立即上網搜尋一下嚴小姐的中文名⋯⋯
嚴怡。
「哈哈⋯⋯」我忍不住笑起來:「是誰替她改的,嚴怡⋯⋯真的很有嫌疑!」
突然,我的腦後勺被大力拍了一下。
「尊重一點,嚴小姐是你的老闆。」是李勝華,他再問:「跟我說真話!嚴小姐找妳甚麼事,你騙不到我的。」
內心隱藏太多秘密很辛苦,況且我在公司裡也要認識一些交心的朋友,所以我跟李勝華透露一點:「嚴小姐問我認不認識一個人而已,但我不認識,可能有點誤會吧。」
李勝華反應頗大:「又想找那個臭小子吧!」
「你知道甚麼嗎?我剛剛跟你說真話,你也要跟我說!」
李勝華察覺自己失言,緊張地解釋:「那個⋯⋯上網看到的,聽說很多年前,這公司裡有一位見習生,是個商業奇材,眼光也很獨到,短短一星期就為公司賺了很多錢,老闆很賞識他,但後來他不辭而別,像消失了一樣。」
「那⋯⋯關嚴小姐甚麼事?」
「你自己上網找找吧,我不想再提起。」李勝華喘著氣,愈說愈激動。
靠!怎麼每個人說話都只說一半?
我再問問谷歌大神,但大神並沒有相關資料,關鍵字「嚴怡」只出現一則熱門新聞。
「上市公司總裁嚴中正先生上月中風入院,至今仍昏迷不醒,其女兒嚴怡暫為處理公司業務。」
嚴中正、嚴怡、阿龍⋯⋯你們隱藏著甚麼故事呢?
我要放鬆一下,打算偷看靜宜養眼,發現她已經不在座位。
本來還打算跟她一起下班,悄悄跟在她的背後,實行我的計劃。
一個即使要我再頭痛昏迷,扣減餘下的天數,都一定要實行的計劃。
(待續)
*星期六、日應該會休文的,但看看大家反應,阿龍及嚴小姐,所有人都只說一半,大家可能等不了兩天⋯⋯
*支持我的故事,鼓勵我寫快一點,寫多一點,留言一句「好看」
希望可以突破300個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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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時•食時》
——我錯了……
黑色身影一僵,默默在嘴上貼了個『噤』。
寶寐滿意地給了大白(?)一個讚賞眼神,別別手就抱著那幾大袋麥當當往外晃出去。「接下來的就交給你們了,託夢啊,報警啊什麼的。」
一黑一白只得乖乖地分頭行事,一個領人……呃,魂,去託夢,一個拿出手機按110……
地上那魁梧男人魂體已經被啃咬撕裂得七零八落,但外觀看起來挺正常的,人也還留著一口氣,夠上法院蹲大牢了。
黑色身影看著那抽搐的魁梧男人,陰惻惻一笑。「──陽間的法律關不死你,裝瘋賣傻沒幾年又『可教化』假釋出來……不過陰間的律法可就沒那麼便宜了,地下十八樓『項目』很多,一個一個輪著來,盡、情、玩、啊!」
況且今天還被那位姑奶奶標記了,就算活著也是天天噩夢纏身半廢半殘。
──走出了暗巷外的月光下,寶寐掏出了紙袋中的一根乾癟薯條,歉然道:「對不起啊,剛剛害你被那個人渣摟了那麼久……好好的整顆馬鈴薯切條製作而成外脆內軟香噴噴薯條,卻被髒東西玷汙,連吃都不能吃了,但姊姊已經幫你報仇,你就安心的去吧!」
那根乾癟薯條剎那間炸成了一小朵澱粉煙火,轉瞬消失無蹤。
「咳。」有人憋笑。
寶寐美眸一閃,沒好氣地哼了聲:「阿土,今晚你是故意的吧?」
地面上漸漸浮起了一個笑容慈祥親切,左手抱金元寶,右手持拐杖的土地公爺爺。
「多謝大人仗義,鏟奸罰惡,除暴安良。」土地公笑咪咪,真摯地行禮致謝。
「別別別,」寶寐美麗彎彎的眉梢抽了抽,「老娘可沒那麼大的善心,也不是個好人,別給我戴那麼高的帽子……我只是路上看到有蟑螂,覺得噁心,不踩對不起自己而已。」
「大人太客氣了,」土地公滿眼祥和笑吟吟。「您還送了三個小姑娘功德之光,讓她們下一世投胎到富足安康人家去呢!」
「……哪個長輩見了小輩好意思不給點見面禮的?」餓得發慌的寶寐拿出一顆勁辣雞腿堡,狠狠地咬了一口,哼哼道。「話說回來,既然知道這髒東西到了你的轄區,幹嘛不自己動手?」
她很忙的好嗎?都工作了十六個小時了,還好意思讓她『加班』?
「回大人的話,」土地公微笑,嘆了口氣。「公務人員就是有公務人員的體制和無奈,還請見諒。」
不然祂老人家見到這種骯髒的敗類,也想狠狠幾拐杖下去尻得他生活不能自理好嗎?
但天律就是天律,三界自有約束,不能亂了規矩……只不過像寶寐大人這樣的,咳,自然不在此限。
開外掛什麼的,也是看人的……要不怎麼平平是玩遊戲,普通玩家就只能認份打怪升級換武器,而富豪玩家想怎麼氪金就怎麼氪金呢?
土地公爺爺默默仰天對月嘆息。
「……」寶寐太陽穴突突抽跳。
──阿土,你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臨老了還當超齡重度網癮少年一點也不科學啊阿土!
& & &
早晨七點鬧鐘準時響起……
烏黑長髮夢幻浪漫披散在柔軟枕上的寶寐嚶嚀了一聲,緩緩掙扎著醒來,寬大睡衣滑落一邊,露出了雪白瑩然如凝脂的肩頭。
脣紅齒白眉目如畫,雲鬢花顏活色生香,好一幅海棠初醒美人兒曙光畫卷似的景象……
只可惜現代社會工作緊湊步履匆匆,能賴床的都不是苦命的上班族或職業媽媽。
這間置身於大稻埕許多翻新大樓豪華公寓之中的老平房,包含小院子占地二十坪,有高高的老式圍牆和一扇朱紅色傳統的鐵門,院子種了棵枝葉繁茂的老樟樹,樹蔭底下有張竹編躺椅和一截圓木做成的茶几。
休假日的時候,寶寐最喜歡坐在這裡乘涼喝奶茶滑手機,三百多歲的樟樹凝聚起來的靈氣雖然淡,但對於她來說,還是遠比吹冷氣舒服多了。
現如今天地靈氣稀少,不只大環境被破壞,連人類對正神的信仰都日益淡薄……反倒喜歡被一些邪魔歪道騙人騙錢當冤大頭,這到底是心靈有多空虛啊?
寶寐這麼多年看下來,還是看不明白人這種物種。
不過有件事倒是古今中外千百年來都沒改變過的,就是世道難行錢做馬。
還有,世上百分之九十的東家壓榨起員工來都是眼皮眨也不眨一下的凶殘。
寶寐幫自己烤了一大疊吐司,煮了一大壺黑咖啡,敲了六顆蛋進去平底鍋,在邊等待荷包蛋邊緣變成金黃的當兒,她已經慢條斯理吃掉了三片香嫩的奶油烤土司。
七點二十五分──她看了看腕際的手錶,喝了一大口提神的黑咖啡,熟練地將荷包蛋鏟攤進大盤子裡,端到餐桌上,開始真正享受起本日早餐。
八點整──寶寐匆匆換上了白襯衫黑長褲,用絲巾繫了個朱紅色的領帶花,把一頭烏黑慵懶如雲的長髮挽成了俐落保守的髮髻,戴上黑框眼鏡,拎著公事包……去趕公車。
她已經習慣了人類社會的模式和準則,在非必要情況之下,絕不做出『非人類』的行為。
況且她喜歡搭公車,很享受人間庸庸碌碌熙熙攘攘的煙火氣息,就連當天能不能好運搶到位置坐,都是一種平凡中的小樂趣。
今天也是幸運的一天,寶寐無視公車司機和男性乘客驚豔的目光,窈窈窕窕坐進了靠窗的座椅上,點開手機──
網路新聞頭條正是通緝多時的殺人強暴犯xx昨夜凌晨落網……
她淡定地轉到下一則新聞──台幣升值4.9分,創二十七個月來新高……歐美收紅投顧示警股市震盪……中東緊張局勢升高國際油價大漲……
寶寐揉了揉眉心……煩呢。
她買的那幾支股票又要跌了吧可惡!
「──這個世界對妖怪太不友善了。」她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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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滾滾,輾過鬧市霓紅燈照在地上的繁華,晃動的小型客貨車車身印着「文記醬料」的字號,抓着軚盤一雙粗糙及滿佈不少傷痕雙手,或新或舊或星點或刀划,訴說着他的滄桑及經歷,雙手主人將屆七十,半個花白頭髮已禿光的老者。
車上時間顯示已將近午夜十二時,他仍踏着油門,在港九新界來回穿梭,為店鋪送醬去,他是文記的老闆文健佳,人稱文叔。
這樣的日子他幾乎天天如是,從早上六時到廠切料、炒醬、入樽、包裝到送貨,忙上十五六個小時,對一個69歲的老人來說,這不單靠拚勁,還得有過人的意志力。他比任何人都要活得用勁、活得狠辣,如鋼鐵般的硬撐,因這條命經歷的苦辣太多,就像他手中的各種醬料,鹹酸苦辣,五味紛沓,全都封存在他這生命的載體裏──
萬死一生,他的命在槍口下得以倖存過來,把苦辣全都扛下。「我唔認輸呀﹗死人都要撐上去﹗」文叔兇巴巴的說。始後遭逢困境,每能排除萬難,扭轉危局,揮戈返日。以煙火炙燒,煮出一鍋屬於他的百料鍋,不知情者追隨其醬,被一襲濃重奇香所吸引,然而他的故事更曲折跌宕,蕩氣迴腸……
駑鈍之材 刻苦自勵
清晨六時,空氣中仍透着一絲清冷,在灰濛濛的工業區,上班的人潮未現,街道顯得岑寂。在某工業大廈的五樓內,一股濃烈攻鼻的香味正隨着抽風扇的翻動竄出,油煙氣充斥着整個空間,辛辣味道攻得人淚光盈盈。這裏是一家製醬工場,斑駁的牆壁都燻得黑黝黝,油膩污濁,長年累月炮製醬料,這些黑膩油迹,每一道都是歷史痕迹。
機器聲隆隆,來自場內的一兩部機器,五六個人分散於內,矮小微胖的文叔;旁邊是他的妻子文太;紮馬尾的女生是文叔女兒May,遠處還有一兩個男女員工。就只幾口子經營着這裏,分工合作,忙忙碌碌。
「做咩咁早開工?我冇料!惟有將勤補拙,唔怕辛苦,勤力啲當撐自己!」文叔自謙地說。來自廣東寶安的文叔,做的辣椒醬是他祖傳家用配方,煮醬必用好材料。「材料來價都比較貴,我用白色小蝦米,有顏色嗰啲蝦米顏色係後加上去,冇蝦味。我用老甘草、肥身芝麻、細粒皺皮嗰種花生,最重要用呢隻辣椒乾叫『四川辣王』,香濃辣味強,用佢先至夠勁道!」
赴湯蹈辣 爐火純青
大量的四川辣王,連皮帶籽,與蒜頭一同磨碎。他做醬與人不同之處,是部分材料如芝麻、花生、小蝦米先以烘爐烘乾,烘得噴香才磨,香味突出。
炒醬前他大啖喝了整整一支水,走到一個足有半個人高的大桶前,桶底有火爐燒着猛火,煮着內裏的油。「煮油,油溫好重要。保持大火炸,但火又唔能夠太大,辣椒燒燶咗,成鑊油都變苦。」他等油沸起就將辣椒、蒜茸嘩啦嘩啦的倒進去,油一爆,辣味像原子彈般爆出來,攻鼻又刺眼,旁邊人們都立即退避三舍。「唔係人人頂得順㗎!我都要灌水降溫先炒到。」哪怕是煮了半輩子辣醬的老江湖,遇上奪魄勾魂的濃烈辣勁,還是難以招架,被攻得鼻水眼淚全套出來,可見這辣醬是如何橫行霸道。
辣椒也不能一下子全倒進去,這樣很難令油沸起,他逐少倒,不停令油保持沸點,炸到辣椒和蒜茸的水分全部出來。椒香撲鼻而出時,就加入磨碎的芝麻、花生、蝦米、甘草、八角、桂皮等,再放些蝦醬,一炒就炒足三小時,滾油把香與辣通通燒煉出來。旁人光是聞着都陷入狂打噴嚏的尷尬局面。
遍體鱗傷 渾然忘我
文叔依然面不改容,揮動着大鑊鏟不停的攪呀攪!火熊熊猛燒,火舌兇猛地把一鍋烈油煮得滋滋作響,油在滾動,燙熱的辣油小泡如噴泉般彈出,彈至他的手和身,登時紅了一個小點,燙痛難受過後!匯集成他身上手上無數的星點小疤痕──今天好了,明天又添新傷,這點小傷對他來說,已是家常便飯。
他把一門心思只放在煮辣油的節奏上,渾然忘我,直勾勾地盯着鍋裏辣醬的變化。「一定要慢慢嚟,用大火慢慢炒,一路炒要一路攪,等佢唔好黐底,又要留意顏色同氣味變化,見啲辣椒開始由紅變啡就叫得。」
這一下一下的攪動,對這副老骨頭是項考驗,心不老,可畢竟已屆古稀,他漸漸吃力,不得以交付夥計來攪,夥計倦了又換給他接力,如是者換來換去,兩人均汗流浹背。
一爐熊火,燒煉出這個性突出的辣椒醬。不加色素、不下防腐劑,一嗅,香辣味撲面而來。只舀小撮,舌尖傳來驚心動魄的辣,如果能忍受痛苦,後面便是美味了,蒜頭噴香,與芝麻、花生、蝦米、蝦醬等複雜的香味,直如一把無形的鈎,勾住了味蕾,讓人停不下來的上癮。
「我炒呢個醬四十幾年喇!起家都係靠佢架!」文叔感喟。這個醬,承載他窮與富,高山與低谷,與他糾纏半生。往事像空氣中的香辣味,在抽風扇的翻動中,一幕幕閃過……
死裏逃生 拚命地活
50年代,他在寶安出生於地主家庭,從小被定性為走資派、反革命分子等,背景成分不好,被冠上「地主仔」的惡名,他感到無比冤屈,「因父之名」成了被歧視欺侮的對象。
「我細個曾經俾人剝光豬,俾人吊住打。綁喺棵木瓜樹度示眾,人人經過見到,我覺得好醜怪。最慘係打完身上有傷口,就特登用木籤去拮,專揀我傷口痛處去拮,痛到……而家周時發夢都夢見番嗰種痛,痛到扎醒!」文叔猶有餘悸。
他17歲時,更因此被拉去勞改坐牢,判了十年徒刑,牢中遭受囚犯和獄吏的欺壓。他被困在這樣的環境裏,活得很絕望,只要一天在大陸,就看不見未來。「嗰陣身邊好多人同我講,喺鄉下死路一條,出香港仲會有條生路行。」
他不想坐這冤牢,就越獄逃了出來,打算偷渡來港。不料在邊境時被解放軍發現,飆疾追捕,十數隻狼狗被鬆綁亂跑而出,一下追人嗅、嗅草叢,甚至追車,偶而一犬吠影,百犬吠聲,聞者提心吊膽。解放軍聽見犬吠循他的方向去,拉了槍膛。「留喺度一定死!我走俾槍射又係死!但都有機會你射唔中,我仲有生天。」
他把心一橫,就在準備奔竄之際,解放軍已亂槍掃射,子彈嘭嘭嘭亂響,他以為難逃一死。突然有個女子在另一邊叫救命,分散了解放軍的注意力,他得以脫身。只向着看見的一點兒光,拚命地不顧一切逃到香港。「我條命本來係咁多!因為我有一個念頭──要生存落去,個天先加長我條命,到今時今日。」
他常告訴自己,這條命好不容易撿回來,只要有明天,他就拼盡全力活。
頑抗愛拼 遇強愈強
來到香港,他投靠在觀塘做街邊賣魚蛋小販的哥哥,炒這家傳辣醬,用來煮魚蛋。他跟哥哥看檔,有黑社會常在收「陀地」,他眼睜睜看着哥哥和自己捱更抵夜,又走鬼避警察才掙來點錢,黑社會天天搶去生計。終於,黑社會又來要錢,他忍無可忍,拿起牛雜鉸剪衝上前說:「一係你打死我,你打我唔死,一定係你死﹗」他發狠要插死那個黑社會,那人被他一兇腳軟,知道他強蠻如牛,惹不過,從此不敢再來取保護費。
其後他自立門戶,自己推木頭車在街邊賣魚蛋、豬皮,並改良辣醬,將芝麻、花生和小蝦米烘香,才磨碎與辣椒等炒,香味豐盈,自成一家。辣醬香味令他迅速火紅起來,未開檔已有大班客等候,開了檔就不停圍滿了客,魚蛋好賣得天天比人早賣清。
別檔眼紅他,就暗中報警。那年代,警察收黑錢是常事,有個警察特別針對他,一天拉了他四次。「嗰個差佬仲同我講,見我一次拉一次,如果再見到我喺觀塘開檔,就打斷我腳骨。」他怒不可遏,抓起那警察就打,他被告毆打軍裝警員,判了守行為。「嗰次我係留案底,但我都係嬴!至少班差佬以後見到我都唔敢再拉我!」文叔自傲地說。
廉政公署成立後,換了市政人員來拉他,他眼看經常走鬼不是辦法,剛好他存到錢,就立意上鋪。
飛黃騰達 傲睨一切
他開鋪賣老本行魚蛋,連帶他的辣椒醬,惹味誘人,人流如鯽,生意非常好,一個月賺二十萬。因此他陸陸續續開了九間店,這是他的黃金期,間間店都賺大錢,這時他身家暴漲至兩億,買下六七層樓。其中兩層,他用來接濟同鄉。
「我偷渡先可以生存到落嚟。而家到班鄉里偷渡嚟香港,我一定幫。冇地方住我免費畀層樓佢哋住,冇工返就喺我鋪頭做!」
他是過來人,有一顆赤子之心,其中一個同鄉免費一住就八年長,還有他見一些貧苦三餐不繼的,或乞兒等,都叫他們來鋪任吃而不收分文。
生意好,錢賺得容易,「我唔覺得搵錢有咩難度!」他漸漸對事物表現出鄙夷。曾經有個李錦記的夥計,到過他店吃東西,被其辣醬吸引,建議他不如開醬廠賺錢。「我睇唔起做醬,都搵唔到大錢。我同佢講送畀我都唔做!」
他有錢沒地方花,沒地方玩樂,心靈漸空虛,看見行家賭錢很得意,他亦陪着賭,賭股票、買黃金、鋤大d、賭十三張,從玩樂心態,到一步一步沉迷,終於陷了進去。「嗰時就算賭輸咗,啲錢聽日又再搵到番嚟,怕咩?」
97年前他去澳門,一晚輸過一千二百萬,回香港賣了五層樓填債。雖然爛船有三分釘,但他僅餘的資產,到金融風暴、沙士來時,鋪的生意一落千丈,九間店惟有相繼結業,差點連夥計的薪金也沒付清。他一下子跌入谷底,沒錢用,沒工作,連生計都成問題,他成了落難人,幾億身家一下子全被他敗光……
墮甑不顧 向前邁步
「冇晒錢,唔係死。如果係死,就真係乜都冇!我喺鬼門關走出嚟都試過,死唔去,我仲可以全力再做,由頭嚟過!」那時他50來歲,並沒因此而頹廢不振。
有個跟他相識的裝修公司老闆,明知他以前是億萬巨賈,在觀塘赫赫有名,特意請他做擔泥頭,然後到處跟人說文叔落難投靠,有意誇耀。「佢唔係睇低我,係睇得起我,我要多謝佢呀﹗嗰陣好多老細知我背景,冇人請我㗎!我多謝佢肯請我,畀機會我,我先可以翻身!」
他肩膀擔着扁擔,挑起兩筐黃泥,爬上八樓,來來回回,汗涔涔而奔跑。文太見況,忍不住兩淚滂沱。文叔安慰文太道︰「搞成咁係我爛賭,自己攞嚟嘅!大丈夫能屈能伸,冇所謂嘅!只要養到自己同頭家,咩工、咩苦都唔怕捱!」
他不計較別人的眼光,肯捱肯做,那老闆被感動,反而因此看得起他,願意借錢給他去做生意。
他懊悔當年太桀驁不恭,想起李錦記夥計提議他開廠做醬的事,他就拿着這點小本錢,開了醬廠。自己手做辣椒醬、魷魚醬、麵豉醬、xo醬、酸梅醬,共十種。
他認真做醬,腳踏實地,事事親力親為。親自到店鋪及食肆兜售,送醬給人試吃,又在各區開分銷攤位親自坐鎮推銷。逐步去建立,慢慢有了生意,客人又被他的辣椒醬味道吸引住了。如今他不敢怠慢,收到客戶來訂貨,都親自去送貨。他批發給許多雜貨鋪、小超市、分銷檔、酒樓食肆等,像食神韜哥的大榮華酒樓都來幫襯他,更有不少客直接上廠買醬,生意滔滔。
他靠醬由街邊起家,上鋪,結業、到開廠再做醬,起起落落,從谷底再爬起來,又屹立不倒。「起又好,跌又好,做人最緊要有一個念頭、一種態度──我唔會死嘅!」
這是他的人生感悟,心存信念,就可活出生命,是死?也生。
撰文:孟惠良
攝影:陳秉謙
文記醬料
廠地址:新蒲崗大有街2-4號旺景工業大厦5字樓H座
電話:2342 0343
營業時間:星期一至五9am-6pm
銷售點︰文記醬料設流動直銷攤位,詳情請留意香港文記醬料Facebook專頁( http://bit.ly/2K691b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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