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羅斯談索羅斯》贈書兩本,參加辦法請見部落格文末
在投資界的聲望比肩巴菲特、人稱「金融巨鱷」的索羅斯,是世界上最成功的投資人之一,但許多人抨擊他是投機者,還嘲諷他推動慈善事業的舉動只是在購買贖罪券。甚至他在世界各地推動「開放社會」的基金會網絡,也被認為包藏私欲和禍心。然而,跟旁人的觀點比起來,我更有興趣聽他本人怎麼說。
部落格圖文版 https://readingoutpost.com/soros-on-soros/
Podcast 用聽的 https://readingoutpost.soci.vip/
.
【這是本什麼樣的書?】
.
《索羅斯談索羅斯》是喬治.索羅斯(George Soros)的個人訪談和回憶錄的彙整,這本書收錄了他與前摩根士丹利總經理拜倫.維恩、德國記者克莉絲緹娜.可南的訪談稿。他本人生動描述了自己的金融事業起源,並分享了對於投資、全球金融、國際政治、新興世界秩序,以及權力責任的看法。
這本書總共分三個部分。第一個部分他談的是投資與全球金融,主要在說明他的投資理念,以及舉世知名的「量子基金」的崛起過程。第二個部分他談的是政治和慈善理念,闡述了開放社會的重要性,以及他的慈善精神。第三部分則是他的哲學思想,讓我們看見他的哲思如何影響他的投資行為。透過訪談一問一答的方式,我們可以透過採訪者的角度和提問,一步步認識這位金融傳奇的想法。
然而,凡事都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麼光鮮亮麗。在亮眼投資績效的背後,索羅斯也坦承自己的無國界開放社會理念還沒有受到大眾認同,他的哲學思想也不容易被理解。從這本書中,我終於窺見不同於媒體報導的索羅斯,以及在他不凡績效的背後,有著哪些另類思考的方式是值得我們學習的。
.
【1.我們對世界的認識充滿缺陷?】
.
索羅斯在書中多次提到他的核心觀念:「我們對自己所處世界的了解本身就存在缺陷。參與者的觀點和預期事物的實際狀況之間永遠存在落差。有時候落差小到可以忽略,但其他時候這個落差都大到足以成為決定事件走向的關鍵因子。歷史是由參與者的錯誤、偏見與錯覺所建構的。」
這個很有意思的想法,就是所謂自我認知的易謬性(fallibility) :「我們的迷思與誤解會影響我們的決策,我們的決策又形塑了我們參與的事件。」所以對索羅斯而言,他不會堅持固定的投資方法、也不會固守舊有的想法,反而是從人們對世界和市場的錯誤認知裡面,看出時勢並且尋找潛在的機會,在趨勢發生反轉的時候從中得利。
除了把這個觀念用在投資上面,這個想法也可套用在我們的日常生活當中。對大部分的人而言,「犯錯」是一件丟臉的事情,但是一旦你瞭解「我們對世界的認識本身就充滿缺陷」這個觀念,你就會對「認清自己的錯誤」而感到驕傲。一旦我們意識到人類對事物的理解必然存在缺陷,就不會因為犯錯而覺得丟臉,只有錯誤而不去修正才令人感到羞恥。
他認為「科學」就是最好的例子,科學就是相信自身易謬性的學問。如果科學理論就代表最終的真相,那就不必再進行任何測試了,但如此一來科學也將停止進步。人們在放棄達成不可能達成的完美之後,進步的道路就會出現。
因此,承認自身的認知有所缺陷、而且並不完美,乍聽之下是個缺點,但其實也是個優點,因為只有不完美的事物才可以獲得改善。接納我們自身的易謬性,才能看見永不止息的改善機會。
.
【2.為什麼市場是錯誤的?】
.
在索羅斯開始投資的時候,當時的金融和學術氛圍大多認為「市場永遠是對的」,也就是所謂的效率市場理論。經濟學家假設投資者們擁有充足的資訊和理性的判斷,這會讓任何的投資標的維持在合理的價格。這個時候不會存在任何的超額報酬。
索羅斯對這個看法持否定的態度,他認為「市場充滿了錯誤」。從他的核心觀念可以發現,他認為所有的投資人對市場的瞭解是有缺陷的,投資人自己身處於市場之中,他們的觀點會被市場的狀態影響,接著做出的決策又回過頭來影響市場,而他擅長的就是找出這些錯誤,並且用來套利。
他創辦的「量子基金」(早年稱為索羅斯基金)在長達26年的投資時間當中,扣除管利費用後獲得了年化報酬35%的超額表現。當然,他最舉世知名的就是靠著狙擊英鎊一夜之間斬獲10億美元的操作,他發現了看似穩定的歐洲匯率機制表面下的漏洞,抓準了局勢反轉的時間大舉放空英鎊獲得了巨額報酬。
他給投資人的建議是:「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最好什麼都不要做。沒有勇氣堅持自己的觀點,就很容易因為一些零星的波動被騙出場。市場總是會摧毁弱者,也就是那些觀點站不住腳的人。要有自己的觀點才能避免被局勢呼嚨出場,但如果你的觀點是錯的,堅持的勇氣也可能讓你血本無歸。」索羅斯偏好在掌握有憑有據的觀點時,才選定一個立場。他在書中暢談狙擊英鎊的事件,就是這個建議最生動的實例。
.
【3.為什麼要學會接受自己的成功?】
.
索羅斯談到自己在投資領域的成功,如何讓自己對市場保持敏銳的嗅覺?他說:「危險最能讓人專注,我需要冒險帶來的興奮感才能透徹的思考。」冒險對他來說是讓思路清晰不可或缺的成分。值得注意的是,危險會帶來刺激感,但他並不喜歡危險,他想盡可能避免危險。那才是讓他血脈噴張的事情。
在管理所羅斯基金的時候,他跟另一位合夥人吉姆 .羅傑斯讓基金保持高績效的表現。但是冒險的刺激感和操作基金的壓力,讓兩人的合作開始出現嫌隙。他們協定改變管理模式:第一個步驟就是試著一起建立一個團隊;如果失敗了,第二個步驟就是建立一個沒有羅傑斯的團隊。如果再不成功,第三個步驟就是建立一個沒有索羅斯的團隊。
前兩個步驟都失敗之後,他和羅傑斯分道揚鑣。他把基金的名稱從索羅斯基金改成了「量子基金」,改名的官方說法是為了慶祝基金規模量子式地增加,不過真正的原因其實是要把索羅斯的名字拿掉。尤其在第二個階段,基金雖然高速成長,但只靠他自己操作基金,這個時候的壓力變得讓他難以承受。雖然基金做得有聲有色,但是他卻刻意否認自己的成功,每天仍像條狗一樣拼命工作。
在財富到達頂端的時候,他面臨了崩潰的邊緣。最後,他決定和自己的成功和解,也就是「承認自己是一個成功的人了」,即使這個心態有可能危害之後的成就(指的是投資)。他決定退居幕後,在這期間和最要好的合夥人拆搭、和第一任妻子離婚,將注意力轉向了政治理念和哲學思想。
.
【4.什麼是開放社會的理念?】
.
索羅斯不斷在書中提到「開放社會」這個政治理念,其實跟他的生平還有核心觀念,有著很大的關係。他是一個出生在匈牙利的猶太人,曾經被納粹追捕過,也嚐過匈牙利共產統治下的滋味,直到他17歲的時候移民到英國,才開始明白開放社會與封閉社會之間的差別。
他認為開放社會的基礎是:「我們認知到我們的行動是出於對事物的瞭解充滿缺陷。沒有人擁有最終的真相。所以我們需要一個批判性思維模式,我們需要設計能讓意見、利益不同的人和平共生的機制規則;我們需要保障權力有序轉移的民主形式政府;我們需要能提供回饋和允許錯誤修正的市場經濟;我們必須保護很尊重弱勢意見。最重要的是,我們需要法治。」
相反的,法西斯主義或共產主義會將社會導向個人被群體凌駕、社會被國家主導、國家為了自以為的「最終真相」服務的狀況。在這樣的「封閉社會」裡,人們沒有自由。開放社會是建築在我們對自己易謬性的認知上;封閉社會則建築在否定之上。
這個觀念讓我對開放和封閉的體制該如何抉擇,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如果我們相信索羅斯的核心觀念:「我們的確都會犯錯」,那麼,相對於一個沒有自由思考和選擇空間的封閉社會而言,開放社會顯然更為理想。但是,即使如索羅斯有著龐大的人脈和基金網路,仍然難以撼動封閉社會正在逐漸回歸的現象,問題出在哪裡?
他認為會認同這個觀點的,只有那些親自體會過或強烈反對封閉社會壓制的人。那些一出生就可以享受到開放社會各種好處的人,就不會自然體會到這一點。這是開放社會的嚴重缺陷,自由就像空氣,人們認為理所當然應該存在。但就像清淨的空氣一樣,如果不珍惜它、不保護它,很可能就會失去它。
.
【5.為什麼他自稱失敗的哲學家?】
.
索羅斯在年輕的時候,很熱衷於思考哲學方面的議題。但是他在這本書裡,坦白地說道他認為自己是個「失敗的哲學家」。雖然在他的投資和政治理念的背後,支撐著的是他的哲學思想,但是他為人熟知的事蹟仍然是「金融巨鱷」、「市場驅動者」和「打垮英格蘭銀行的人」。
他感嘆道,金錢並不是他人生的重點,對他而言,金錢是達成目的的工具。他的職業生涯一直以金錢為重,是因為他意識到這個社會傾向於誇大金錢的重要性、和用金錢定義價值。我們以作品能賣到多少錢來評價藝術家,你能募集到多少資金來評價政治人物,政治人物則往往以自己能夠在檯面下賺到多少錢來評價自己。
就像我們熟知的媒體報導一樣,索羅斯之所以被世人認可,並不是因為他的哲學思想或是公益慈善,而是因為他賺錢賺得很成功。主流價值對金錢和財富的偏愛正是他所說的「易謬性」:我們對金錢的迷思和誤解會影響我們的決策,我們的決策則形塑了我們參與的事件。因此,同時具有投機者、社會運動人士、慈善家、哲學家身份於一身的索羅斯,在外界毀譽參半的評論之下,或許沒有我們想像得那麼瘋狂。
如同我最近讀到的另一本精采財經書籍《致富心態》所言:「沒有人真的是瘋子」,我們的想法和對世界的理解,是由我們人生經驗看到的0.001%的世界所構成,再加上這些理解本身也可能充滿缺陷,所以從我們的眼裡望出去,很多跟我們想法不同的人看起來是瘋子,但事實上,沒有人真的是瘋子。
.
【後記:帶有自傳性質的訪談】
.
我在閱讀《索羅斯談索羅斯》這本書的過程中,就像是在聽爐邊故事一樣,聽索羅斯親切且真摯地回答採訪者一個又一個提問。有些財經方面的術語我雖然聽不太懂,但是仍然可以領略他的思考如何導致接下來的手腕和決斷。雖然有些歐洲、拉美國際政治的議題我不熟悉,但是可以體會他的哲學思想如何影響他的政治理念。
從包羅萬象的訪談內容中,索羅斯原本神秘的面貌,逐漸還原了出來,他的思想、他的驕傲、他的成就、他的困頓,在文字之間表露無遺。其中,在許多嚴肅的提問裡面,採訪者問了一個比較緩和的問題:「索羅斯先生,什麼能帶給你快樂呢?」他回答道,會吸引他的是「觀念的歷險」。
他接著說:「『思考』是我存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我在年輕時很喜歡做哲學推論,我浪費了很多時間在反覆咀嚼某些想法,但後來才發現人們從『行動』中能學到的比思考更多,所以我成了一個行動派思想家,讓思想成為我採取行動時的重要依據,而我的行動反過來對我的思想演進扮演重要角色。這種思想和行動之間的雙向關係成了我的哲學和人生招牌。」
總結我從索羅斯身上學到的事情,那就是我們自己對世界的理解存在著缺陷,要幫自己打造出一個能夠接納錯誤和持續修正的系統,透過行動去探索潛在的機會,得到回饋之後,再透過思想去調整步調。接受自己並不完美的事實,就能擁有永不止息的改善動力。
.
《索羅斯談索羅斯》x2本抽書贈獎,感謝 堡壘文化
https://readingoutpost.com/soros-on-soros/
共產主義優點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莫言:成為作家的理由】
一直有個說法是,一位作家最常探討的議題、他的文字所表達的主軸,很多時候會深受他童年時的成長境遇所影響。
也許並不是所有作家,都有這樣的情形。但莫言肯定是。在底下這篇文章中,他分享了他成為作家的理由,就和出身底層、有個困乏的童年有關(甚至他的筆名也取自童年經歷的事)。
一起來看看這位中國作家的自述吧。
-
成為作家的理由 / 莫言
每個作家都有他成為作家的理由,我自然也不能例外,但我為什麼成了一個這樣的作家,而沒有成為像海明威、福克納那樣的作家,我想這與我獨特的童年經歷有關。我認為這是我的幸運,也是我在今後的歲月裡還可以繼續從事寫作這個職業的理由。
從現在退回去大約四十年,也就是20世紀的60年代初期,正是中國近代歷史上一個古怪而狂熱的時期。那時候一方面是物質極度貧乏,人民吃不飽穿不暖,幾乎可以說是在死亡線上掙扎;但另一方面卻是人民有高度的政治熱情,饑餓的人民勒緊腰帶跟著共產黨進行共產主義實驗。那時候我們雖然餓得半死,但我們卻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而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的人——包括美國人——都還生活在「水深火熱」的苦難生活之中。而我們這些餓得半死的人還肩負著把你們從苦海裡拯救出來的神聖責任。當然,到了八十年代,中國對外敞開了大門之後,我們才恍然大悟、如夢初醒。
在我的童年時期,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還有照相這碼事,知道了也照不起。所以我只能根據後來看到過的一些歷史照片,再加上自己的回憶,來想像出自己的童年形象。我敢擔保我想像出來的形象是真實的。
那時,我們這些五六歲的孩子,在春、夏、秋三個季節裡,基本上是赤身裸體的,只是到了嚴寒的冬季,才胡亂地穿上一件衣服。那些衣服的破爛程度是今天的中國孩子想像不到的。我相信我奶奶經常教導我的一句話,她說人只有享不了的福,但是沒有受不了的罪。我也相信達爾文的適者生存學說,人在險惡的環境裡,也許會煥發出驚人的生命力。
不能適應的都死掉了,能夠活過來的,就是優良的品種。所以,我大概也是一個優良的品種。那時候我們都有驚人的抗寒能力,連渾身羽毛的小鳥都凍得唧唧亂叫時,我們光著屁股,也沒有感到冷得受不了。我對當時的我充滿了敬佩之情,那時我真的不簡單,比現在的我優秀許多倍。
那時候我們這些孩子的思想非常單純,每天想的就是食物和如何才能搞到食物。我們就像一群饑餓的小狗,在村子中的大街小巷裡嗅來嗅去,尋找可以果腹的食物。許多在今天看來根本不能入口的東西,在當時卻成了我們的美味。我們吃樹上的葉子,樹上的葉子吃光後,我們就吃樹的皮,樹皮吃光後,我們就啃樹幹。
那時候我們村的樹是地球上最倒楣的樹,它們被我們啃得遍體鱗傷。那時候我們都練出了一口鋒利的牙齒,世界上大概沒有我們咬不動的東西。我的一個小夥伴後來當了電工,他的工具袋裡既沒有鉗子也沒有刀子,像鉛筆那樣粗的鋼絲他毫不費力地就可以咬斷,別的電工用刀子和鉗子才能完成的工作,他用牙齒就可以完成了。那時我的牙齒也很好,但不如我那個當了電工的朋友的牙齒好,否則我很可能是一個優秀的電工而不是一個作家。1961年的春天,我們村子裡的小學校里拉來了一車亮晶晶的煤塊,我們孤陋寡聞,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一個聰明的孩子拿起一塊煤,咯嘣咯嘣地吃起來,看他吃得香甜的樣子,味道肯定很好,於是我們一擁而上,每人搶了一塊煤,咯嘣咯嘣吃起來。
我感到那煤塊愈嚼愈香,味道的確是好極了。看到我們吃得香甜,村子裡的大人們也撲上來吃,學校裡的校長出來阻止,於是人們就開始哄搶。至於煤塊吃到肚子裡的感覺,我已經忘記了,但吃煤時口腔裡的感覺和煤的味道,至今還牢記在心。不要以為那時候我們就沒有歡樂,其實那時候我們仍有許多歡樂,我們為發現了一種可以食用的物品而歡欣鼓舞。
這樣的饑餓歲月大概延續了兩年多,到了六十年代中期,我們的生活好了起來,雖然還是吃不飽,但每人每年可以分到兩百斤糧食,再加上到田野裡去挖一點野菜,基本上可以維持人的生命,餓死人的事愈來愈少了。
當然,僅僅有饑餓的體驗,並不一定就能成為作家,但饑餓使我成為一個對生命的體驗特別深刻的作家。長期的饑餓使我知道,食物對於人是多麼的重要。什麼光榮、事業、理想、愛情,都是吃飽肚子之後才有的事情。因為吃我曾經喪失過自尊,因為吃我曾經被人像狗一樣地凌辱,因為吃我才發奮走上了創作之路。
當我成為作家之後,我開始回憶我童年時的孤獨,就像面對著滿桌子美食回憶饑餓一樣。我的家鄉高密東北鄉是三個縣交界的地區,交通閉塞,地廣人稀。村子外邊是一望無際的窪地,野草繁茂,野花很多,我每天都要到窪地裡放牛,因為我很小的時候已經輟學,所以當別人家的孩子在學校裡讀書時,我就在田野裡與牛為伴。
我對牛的瞭解甚至勝過了我對人的瞭解。我知道牛的喜怒哀樂,懂得牛的表情,知道它們心裡想什麼。在那樣一片在一個孩子眼裡幾乎是無邊無際的原野裡,只有我和幾頭牛在一起。牛安詳地吃草,眼睛藍得好像大海裡的海水。我想跟牛談談,但是牛只顧吃草,根本不理我。我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看著天上的白雲緩慢地移動,好像它們是一些懶洋洋的大漢。我想跟白雲說話,白雲也不理我。天上有許多鳥兒,有雲雀,有百靈,還有一些我認識它們但叫不出它們的名字。它們叫得實在是太動人了。
我經常被鳥兒的叫聲感動得熱淚盈眶。我想與鳥兒們交流,但是它們也很忙,它們也不理睬我。我躺在草地上,心中充滿了悲傷的感情。在這樣的環境裡,我首先學會了想入非非。這是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許多美妙的念頭紛至沓來。我躺在草地上理解了什麼叫愛情,也理解什麼叫善良。然後我學會了自言自語。那時候我真是才華橫溢,出口成章,滔滔不絕,而且合轍押韻。有一次我對著一棵樹自言自語,我的母親聽到後大吃一驚,她對我的父親說:「他爹,咱這孩子是不是有毛病了?」
後來我長大了一些,參加了生產隊的集體勞動,進入了成人社會,我在放牛時養成的喜歡說話的毛病給家人帶來了許多麻煩。我母親痛苦地勸告我:「孩子,你能不能不說話?」我當時被母親的表情感動得鼻酸眼熱,發誓再也不說話,但一到了人前,肚子裡的話就像一窩老鼠似的奔突而出。話說過之後又後悔無比,感到自己辜負了母親的教導。所以當我開始我的作家生涯時,我為自己起了一個筆名:莫言。但就像我的母親經常罵我的那樣,「狗改不了吃屎,狼改不了吃肉」,我改不了喜歡說話的毛病。為此我把文壇上的許多人都得罪了,因為我最喜歡說的是真話。現在,隨著年齡增長,我的話說得愈來愈少,我母親的在天之靈一定可以感到一些欣慰了吧?
我的作家夢想是很早就發生了的,那時候,我的鄰居是一個大學中文系的被打成右派、開除學籍、下放回家的學生。我與他在一起勞動,起初他還忘不了自己曾經是一個大學生,說起話來文縐縐的。但是嚴酷的農村生活和艱苦的勞動很快就把他那點知識份子的酸氣改造得乾乾淨淨,他變成了一個與我一樣的農民。在勞動的間隙裡,我們饑腸轆轆,胃裡泛著酸水。我們最大的樂趣就是聚集在一起談論食物。大家把自己曾經吃過的或者是聽說過的美食講出來讓大家享受,這是真正的精神會餐。
說者津津有味,聽者直咽口水。大學生說他認識一個作家,寫了一本書,得了成千上萬的稿費。他每天吃三頓餃子,而且還是肥肉餡的,咬一口,那些肥油就唧唧地往外冒。我們不相信竟然有富貴到每天都可以吃三次餃子的人,但大學生用蔑視的口吻對我們說,人家是作家!懂不懂?作家!從此我就知道了,只要當了作家,就可以每天吃三次餃子,而且是肥肉餡的。每天吃三次肥肉餡餃子,那是多麼幸福的生活!天上的神仙也不過如此了。從那時起,我就下定了決心,長大後一定要當一個作家。
我開始創作時,的確沒有那麼崇高的理想,動機也很低俗。我可不敢像許多中國作家那樣把自己想像成「人類靈魂工程師」,更沒有想到要用小說來改造社會。前邊我已經說過,我創作的最原始的動力就是對於美食的渴望。當然在我成了名之後,我也學著說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話,但那些話連我自己也不相信。
我是一個出身底層的人,所以我的作品中充滿了世俗的觀點,誰如果想從我的作品中讀出高雅和優美,他多半會失望。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什麼人說什麼話,什麼藤結什麼瓜,什麼鳥叫什麼調,什麼作家寫什麼作品。我是一個在饑餓和孤獨中成長的人,我見多了人間的苦難和不公平,我的心中充滿了對人類的同情和對不平等社會的憤怒,所以我只能寫出這樣的小說。
當然,隨著我的肚子漸漸吃飽,我的文學也發生了一些變化。我漸漸地知道,人即便每天吃三次餃子,也還是有痛苦的,而這種精神上的痛苦其程度並不亞於饑餓。表現這種精神上的痛苦同樣是一個作家的神聖職責。但我在描寫人的精神痛苦時,也總忘不了饑餓帶給人的肉體痛苦。我不知道這是我的優點還是缺點,但我知道這是我的宿命。
我最早的創作是不值一提的,但也是不能不提的,因為那是屬於我的歷史,也是屬於中國當代文學的歷史。我記得我最早的作品是寫一篇挖河的小說,寫一個民兵連長早晨起來,站在我們的毛主席像前,向他祈禱,祝願他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然後那人就起身去村裡開會,決定要他帶隊到外邊去挖一條很大的河流。
他的女朋友為了支持他去挖河,決定將婚期往後推遲三年。而一個老地主聽說了這個消息,深夜裡潛進生產隊的飼養室,用鐵鍬把一匹即將到挖河的工地上拉車的黑騾子的腿給鏟斷了。這就是階級鬥爭,而且非常激烈。大家都如臨大敵,紛紛動員起來,與階級敵人展開了激烈的鬥爭,最後河挖好了,老地主也被抓起來了。這樣的故事今天是沒人要的,但當時中國的文壇上全是這樣的東西。如果你不這樣寫,就不可能發表。儘管我這樣寫了,也還是沒有發表。因為我寫得還不夠革命。
到了七十年代末,中國的局面發生了變化,中國的文學也開始發生變化。但變化是微弱而緩慢的,當時還有許多禁區,譬如不許寫愛情,不許寫共產黨的錯誤,但文學渴望自由的激情是壓抑不住的,作家們挖空心思,轉彎抹角地想突破禁區。這個時期就是中國的傷痕文學。
我是八十年代初期開始寫作的,那時中國的文學已經有了很大的發展,所有的禁區幾乎都突破了,西方的許多作家都介紹了過來,大家都在近乎發瘋地模仿他們。我是一個躺在草地上長大的孩子,沒上幾天學,文學的理論幾乎是一竅不通,但我憑著直感認識到,我不能學那些正在文壇上走紅的人的樣子,把西方作家的東西改頭換面當成自己的。
我認為那是二流貨色,成不了大氣候。我想我必須寫出屬於我自己的、跟別人不一樣的東西,不但跟外國的作家不一樣,而且跟中國的作家也不一樣。這樣說並不是要否定外國文學對我的影響,恰恰相反,我是一個深受外國作家影響並且敢於坦率地承認自己受了外國作家影響的中國作家,這個問題我想應該作為一個專門的題目來講。
但我比很多中國作家高明的是,我並不刻意地去模仿外國作家的敘事方式和他們講述的故事,而是深入地去研究他們作品的內涵,去理解他們觀察生活的方式,以及他們對人生、對世界的看法。我想一個作家讀另一個作家的書,實際上是一次對話,甚至是一次戀愛,如果談得投機,有可能成為終生伴侶,如果話不投機,然後就各奔前程。
截至目前,在美國已經出版了我三本書,一本是《紅高粱家族》,一本是《天堂蒜薹之歌》,還有一本就是剛剛面世的《酒國》。《紅高粱家族》表現了我對歷史和愛情的看法,《天堂蒜薹之歌》表現了我對政治的批判和對農民的同情,《酒國》表現了我對人類墮落的惋惜和我對腐敗官僚的痛恨。這三本書看起來迥然有別,但最深層裡的東西還是一樣的,那就是一個被餓怕了的孩子對美好生活的嚮往。
共產主義優點 在 文茜的世界周報 Sisy's World News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西班牙大導演:阿莫多瓦的隔離日記:進入夜晚的漫長旅程》
* 在此之前我一直拒絕寫作,我不想隔離初期的感受被文字記錄下來。這可能是因為我發現,比較起來,疫情隔離期和我的日常生活沒有太大不同。我依然是獨自一個人,始終保持著警惕心。
而且這並不是一個讓人開心的發現。
隔離的最初九天我拒絕寫下任何文字。直到今天早上,一則新聞看起來就像是黑色幽默雜誌的頭條:馬德里著名的溜冰場成為了臨時停屍房。
今天是我隔離的第11天,我從3月13日星期五開始自我隔離。從那時起,我就開始適應了獨自面對夜晚和黑暗,因為我就像個野人,按照日光照進窗戶和陽台的節奏生活。
我開始不再看時鐘,除非當我需要知道自己在家中的走廊走了多少步的時候,就是《痛苦與榮耀》中胡麗葉塔·塞拉諾告訴安東尼奧·班德拉斯:他不是一個好兒子的那個走廊,其實說的就是我。
窗外的黑暗意味著夜晚的降臨,但無論是白晝還是黑夜都是沒有日程安排的時段。我並沒有什麼需要著急要做的事。而就在今天,3月23日,我感覺白晝變得更長了,而我也更喜歡日照時光。
我還沒有足夠的興致開始創作新劇本,不過我已經能想到各種情節點,其中一些是關於親密關係的:我相信當疫情結束後會爆發嬰兒潮,但我也相信會有很多分離——因為沙特曾說過,他人即地獄,而有很多戀人或夫妻甚至會同時面臨這兩個情況。彼此分離,外加一個新的生命來到這個嶄新的破碎家庭。
如今把現實當作幻想虛構故事來看,或許更容易理解,而不是現實主義故事。
這個全球化的病毒疫情,就像來自50年代冷戰時期的科幻故事。
那時的恐怖片有很原始的反左政治宣傳,比如那些美國B級片,大多都很出色,尤其是根據李察·麥森小說改編的,《不可思議的收縮人》《地球最後一人》《迷離時空》等等,儘管製片人有著邪惡意圖。
除了提到的這幾部外,我還想到了《地球停轉之日》《死亡旋渦》《禁忌星球》、《天外魔花》以及任何一部火星人電影。
在這些電影中,邪惡勢力總是來自外部(共產主義者、難民、火星人),用以煽動民粹主義的藉口(不過我仍然強烈推薦這些電影,非常讓人印象深刻)。
實際上,川普正在確保我們像在50年代恐怖片中一樣遭受磨難。
川普,他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另一個巨型病毒。
* 我的家就是一個機構,我是唯一一個住客。最近我還規劃了一些在家的體能鍛鍊,但我實在太沒精神,所以唯一鍛鍊就是在家裡的長廊上走來走去,就是《痛苦與榮耀》里胡麗葉塔·塞拉諾和安東尼奧·班德拉斯走的那個長廊。
下午的電影時間我選擇了梅爾維爾的《大黎明》,一個安全的選擇。
晚上的電影時間,我很驚訝自己選擇了一部007邦德電影,《金手指》。在這樣的日子,最好的就是純粹的娛樂,純粹的逃避。
* 在看這兩部之間的空閒時間,我打開電視看新聞,發現露西婭·波塞被這病毒奪去了生命,我流下了今天的第一滴眼淚。
露西婭·波塞,作為演員和作為普通人,都讓我著迷。我記得她在安東尼奧尼《某種愛的記錄》中,散髮著著前所未見的稀有美麗,而她那走路的姿態,如此中性且充滿了野性。
這也是米蓋爾·波塞從他母親身上繼承下來的優點之一。
我明天一定要看一部安東尼奧尼的電影。
在米蓋爾·波塞的朋友之中,我只是折服於他母親永恆魅力的其中之一。和讓娜·莫羅、查維拉、皮娜·鮑什、勞倫·白考爾一起,露西婭·波塞是現代獨立自由女性的殿堂級人物之一,她們比圍繞在她們身邊的那些男人都更有男子氣概。抱歉提了一大堆名字,但我很幸運能夠認識她們,和她們有過親密的交流時刻。
被獨自困在家中真是糟糕,完全陷入了追憶過往的思緒之中。
我打電話給米蓋爾,他在墨西哥,我們聊了很久。我們已經好多年沒有通過話了,儘管這個時機不是特別合適,但我還是感謝了他,過去三十年每年我的生日,他都會寄白蘭花。無論我身在何處,每年9月25日,我都會收到一盆白蘭花,以及一張留名為「MB」的生日賀卡。
隔離時期沒有日程安排的一個好處是,終於不用趕時間了。壓力也消失了,而體內的焦慮則從未如此之少。
是的,我知道窗外的現實世界是如此的可怕和不穩定,但也正是如此我才驚訝於自己的輕鬆,而我打算緊緊抓住這戰勝了恐懼和妄想的嶄新感受。
我不再想著死亡和死去的人。
我還有了一個全新的習慣用來轉移注意力。因為我以前總是不愛回訊息,或者回復很少幾句話。而現在我仔細回復所有關心我和我家人的信息。因為語言終於不再只是無聊的慣例,文字有了意義。我認真用心地回復每一條留言,並在每晚用固定時間來問候家人和朋友的情況。
* 我姐姐打來電話,讓我不得不暫停電影。她讓我趕緊打開電視看二台的一個紀錄片,她說她看到了我。當我打開二台時,紀錄片已經開始很久了,是凱瑟琳·岡德和達雷沙·姬拍攝的,關於查維拉(Chavela)的紀錄片。
我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把我感動得淚流滿面。它讓我完全措手不及,儘管我已經看過這部紀錄片了。但此時此刻的情景和以往不同,我沒法作出比較。
我只知道我在自我隔離,但同時我也在逃避,我越來越少看新聞,我試圖將恐慌和悲痛關在門外。
我通過毫不無聊的娛樂消遣來逃避。
然而查維拉的這部紀錄片,雖然我已經看過了,但卻在我心中掀起了情緒大浪,我不能也不想抑制。我一直哭到影片結束。當時我每晚在Sala Caracol和Albéniz劇院登台介紹她的回憶佔據了我的大腦。
(她第一次以歌手,身份登台時,可惡的墨西哥大男子主義不准她穿褲子,說穿褲子的女人不是真的女人)
我後來去了巴黎的Olympia劇院。那天早上在試音時,查維拉問法國的工作人員,伊迪絲·琵雅芙(Édith Piaf)曾經在這個舞台上歌唱時穿的什麼。
後來查維拉就在同一個舞台歌唱。
從那一夜開始,查維拉就是我心目中的琵雅芙,而我以此發展出一個儀式,就是在我登台介紹查維拉時,我會先親吻舞台的地面。
從娛樂性十足的邦德電影,突然到這部紀錄片,我完全沒準備好再次聽到薩滿大師查維拉的聲音,無論是歌唱還是說話,我也沒準備好看到紀錄片中的自己跟她一起唱
我記得她在2007年聖誕節從摩洛哥丹吉爾給我打來電話,她的聲音,以及說出的那些話的語調,讓我很警惕。查維拉的諸多優點之一,就是她西班牙語發音的方式,她口中的語句聽起來如此飽滿完整,絕不會吞音咬字。
但在那次電話中,她只完整說出了「我很愛你」以及「時過境遷」。我當時非常擔心她的身體狀況。
兩周後我就去了墨西哥的特波茲特蘭,一個年輕的朋友接待了我。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我知道就在我抵達的三天前她進了醫院。但當她知道我會去看她時,她要求在我抵達的前一晚出院。
沒人能夠拒絕查維拉的要求。
所以她出現在了我面前,在她特波茲特蘭的小房前迎接歡迎我,就像墨西哥一品紅似的,散發著榮光,充滿了生命力,以及在我拜訪她的那三個小時中,從未斷過的滔滔不絕,充滿魅力的聲音。
我們下午就離開了,剩下她獨自一個人在家,但查維拉拒絕僱傭醫護陪她過夜。我母親在去世前也是這樣,不知道為何,強勢的女性在晚年變得固執且蠻不講理,根本沒法說服她們黑夜有多麼漫長,以及隨之而來的種種可能。
但她們總是有著超人般的堅強意志力。
我和她聊到了疾病和死亡,作為一個優秀的薩滿她告訴我:「我不懼怕死亡,佩德羅,薩滿不會死,只會超越。」我毫不懷疑她說的這句話。「我很平靜」,她接著說,「某個晚上我會一點點逐漸消失,獨自一個人,而我會享受其中。」
第二天她又充滿活力地接待我們,我們帶她出去吃東西。查維拉是一個美食專家,在身體康復之後,她帶著我們吃遍了特波茲特蘭。首先第一站就是迪坡斯德科山丘,就在她住的農場對面,約翰·斯特奇斯在那裡拍攝過《豪勇七蛟龍》。
查維拉告訴我,根據傳說,當下一個末日來臨時,山丘的巨石和灌木叢之中會出現隱藏之門,只有進門躲藏的人能夠幸免於難,我非常著迷的看著她。
她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為下一個末日做準備了,而我不禁聯想到我們今時今日正在經歷的末日。
我關掉電影後發現已經很晚了,但這並無所謂,隔離時的時間只是一個圓圈。
我不想在詹姆斯·邦德面前丟臉,我也不想在看到康納利成功阻礙邪惡反派的計劃,並拯救我們所有人之前,就上床睡覺。
取材自:https://mp.weixin.qq.com/s/H7kq5cZxup0ye100KP_GB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