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身邊總圍繞著不可思議的事。
這或許與我的工作性質有關,我是一名專職的塔羅占卜師,有別於純粹為客人解牌,回答各式各樣的提問,我更常替客人處理一些疑難雜症,尤其是那些沒有名字的,不知道要去哪裡抽號碼牌,為不存在的項目進行門診,這些客人可能聽聞過我,或經由朋友介紹,試著在一片迷霧之中找尋明燈,而我也成為他們的傾聽者、陪伴者,或是危急時刻想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與生俱來的特殊敏感體質,使我不知不覺踏上了這條助人之路。
記得那天晚上過了十二點,一如往常我在房內燃點薰香、靜心冥想,將全身脈輪的負能量清理完畢,準備就寢。就在此時,手機響起了LINE的提示音,是一位陌生朋友傳來的交友通知,本該上床躺平的我,忽然有個感應上來,覺得我應該要回覆對方,確實時間有點晚,我接受了交友邀請,傳送一句,請問有什麼事嗎?
很快地,對方傳來訊息。能不能跟你預約塔羅解牌?我問她,是要遠距服務
還是一對一的諮詢?兩者費用不同,服務時間的長短也不同。
她說她現在情況很糟,問我能不能排近期的時間,愈快愈好,至於費用部分,該付的她不會少給,我跟她說明通常急件必須多收一筆費用,她傳訊表示能接受。於是我看了看行事曆,簡短回覆她訊息,跟她說最快這個周末下午有空,如果方便的話,請來我的塔羅占卜工作室,這裡比較安靜,可以放心地聊。
她同意了,照著我給她的匯款資料,把錢快速地轉入指定銀行帳戶。接著,我把工作室地址傳給了她,彼此互道晚安,我就下線了。
睡前不知為何突然有種心神不寧的感覺。
我從櫃子裡取出塔羅牌,從中抽取一張,翻面之後,竟然是愚者逆位。
直覺不太妙,基本牌義是對某事過於樂觀,沒有審慎評估隱藏的風險。
但我並不打算拒絕這位客人,或許她有什麼特別的故事要和我分享,就當作是宇宙安排好的遇見,我盡可能讓自己別想太多,吞了睡前的藥,很快地沉入夢鄉,沒有做什麼奇怪的夢,幾乎是一覺到天亮。
周六的下午,她依約前來,穿著一件米白色小碎花洋裝,身形削瘦,像紙片人一樣,臉色有點蒼白,嘴唇並無血色,感覺靈魂好像不在她的身體裡,不知道飄去了哪裡?
我們稍微小聊了一下,我把工作室的燈調暗,只留下桌面上小小的檯燈,那是去歐洲旅行時從巴黎帶回來的,典雅的造型加上夢幻燈罩,讓空間的氣氛帶點溫暖的感覺,不會那麼冰冷,也讓客人感到舒適安心。
接著我專心為她解牌。她的話並不多,除了感情不順,工作一個換一個,再來就是身體狀態每況愈下,氣色愈來愈差,時常會在半夜醒來,有一次還把隔壁房間的室友嚇到,明明房門是鎖著的,她無聲地走進來,坐在室友的床邊,用惡狠狠的眼神,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室友的睡容。
室友翻身的時候,感覺有些不大對勁,室友睜開眼一看,瞬間被她怪異的舉止嚇得整個人清醒過來,室友說她的眼睛布滿血絲,一副像是把人連皮帶骨吃掉的駭人模樣,恐怖感始終揮之不去,之後只要見到她,心裡會有陰影。
事後她一點印象也沒有,只說她的頭很昏,白天照常去上班,彷彿這事未曾發生過。說也奇怪,從那時候開始,她就不怎麼吃東西,主要是沒食欲,整個人暴瘦二十公斤,害我好生羨慕,我想瘦都瘦不下來。
她還說,租屋處很冷,我問她是靠近山區嗎?她說不是,是老公寓的四樓,窗戶推出去的防火巷,看不到什麼街景。她的房間夏天不開冷氣也冷得要命,彷彿走進冰窖一般,有沒有這麼誇張?
我解牌到一半,聽到她說出這段話,頓時心頭一驚,知道她身上問題不單純,牌面上給出的訊息,讓我更加篤定是有髒東西跟著她,至少半年以上了。
她說在辦公室裡常恍神,走在路上動不動就跌倒,膝蓋附近有多處瘀青,整個人呈現營養不良的狀態,因為黑眼圈的緣故,她大多時候都戴上墨鏡,怕別人看到她覺得很沒精神。我察覺到她說話時,手指不由自主地顫抖。我從抽屜中取了披肩給她,是喀什米爾羊毛,接著點了精油魔法蠟燭,為她進行淨化儀式,並且布置了一個簡單的五芒星魔法陣。
我問她知道自己有卡到不乾淨的東西嗎?她說友人曾經跟她這樣說,問她要不要去宮廟拜拜,但她不相信會有這回事,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我看見有一團黑氣壓著她的肩膀上,感覺說不上的詭異,我開始覺得不舒服,有種想吐的感覺從喉嚨深處湧出來,胃液開始翻攪,這東西不大好惹。
先試著替她做能量清理,感覺她的胃部好像被什麼東西塞住了,像是一堆雜亂的乾草堆積在胃部的位置,難怪她都沒什麼食欲,一天只喝一杯黑咖啡,這樣身體怎麼承受得了?
做完能量清理和淨化儀式之後,時間也差不多了,我遞給她一束白色鼠尾草,要她記得回去之後,在臥室的四個角落完整地薰過一遍,並默念我教她的護身咒語,她說她會照做,跟我道謝完,起身離開我的工作室,返回她的住處。
隔天她傳 LINE 給我,說她昨晚有睡得比較沉,不記得有沒有做夢,不過身體有比較放鬆一些,頭也沒有那麼昏沉了,只是依然沒什麼食欲。
其實她離開之後,我整個人開始不對勁了,我晚餐沒吃,也完全不想追劇,我從冰箱拿出啤酒,走到客廳外的陽台,吹著風,把啤酒乾完。
我住在十二樓的公寓大廈,有一瞬間,我好想往下跳。
這個念頭盤據著我,就像某種執著心,好像有東西從她那裡傳過來了,是不好的東西。明明手握著空的啤酒罐,突然不小心滾落到陽台地板上的花磚,眼看著就要滾落到欄杆之外,赫然發現有雙腳站在那裡。
我的視線徐徐的往上移動,是個身穿紅衣的女人,表情猙獰的瞪著我,長髮披散被風吹亂了,她氣急敗壞,咆哮著對我說:「我知道妳聽得見,這不關妳的事,要是敢插手,後果自負。」說完,穿紅衣的女人便消失了。
雖然喝了酒,但我很清楚眼前不是幻覺,我從小就看得見一些東西,那些不存在於世間之物,那些遊走在現世與他界之間的無形存有,那些沒有得到安息的魂魄,或為情所困,對眷戀之物有很深的執著,不肯離去的無名眾生,我總是心懷畏怖,以尊重的心態同理對方。
說時遲,那時快。
空的啤酒罐從十二樓的陽台滾落到巷弄裡的柏油路面,發出哐噹的清脆聲響。
(塔羅故事待續)
文 / 銀色快手 看得見命運燭火在搖曳的人
20210407 am 08:09 桃園寫作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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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物溝通 No.1724》
(往生動物)
🐶 身上有小翅膀
🏠 走的時候痛不痛苦,對不起沒有陪在你身邊。沒有和你好好道別,我很難過。對不起沒有照顧好你。
🐶 我走的時候沒有痛,是安詳地睡著,我們本來就不需要道別
🏠 没有痛就好,我怕你痛,你現在在哪裡?之後要去做什麼呢?有人來接你嗎?媽媽說最近遛你的次數不多,你會不會埋怨媽媽
🐶 我很希望你來陪我,因為這裡有吃有喝是一個安詳的國度,之後可以去的地方很多,想去哪就去哪,我還想在這裡玩一會,我是不需要被接地,這裡就已經可以玩了
🏠 我也很想去陪你,你可以等等我嗎,或者你可以先到處去玩,等到時間到了我就會去陪你了 ,你喜歡帶點什麼走?你的毛絨玩具我有給你一起帶走,或者喜歡我的什麼東西嗎?都可以送給你。有沒有想吃的東西呢?要怎麼樣你才可以吃到?一個小狗沒有帶走,在沙發下面媽媽沒看到,還有你的衣服,你要一起拿走嗎?
🐶 喜歡一條橘子色的小褲褲(姐姐的),你的褲子我都很喜歡啊,有時候會拿起來玩
🏠 上面有什麼圖案嗎?我一下子想不起來 可以給我多一點點提示嗎 我一定努力找找看
🐶 每天你都在客廳穿著,有時候會拿起來把玩(看起來是一件白色的衣服上面有一個立體圖案,有點像地墊
🏠 啊我知道了是她的毯子,我會努力給她找到 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東西呢?要怎麼樣才可以吃到?
🐶 我的狗罐頭都沒有吃很多就上來了⋯ 放桌上給我唄,我想到就去吃幾口,
🏠我給你買
🐶 純羊肉
🏠 好,給你放在你的吃飯盆盆裡,明白啦臭小狗,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啦,你的骨灰喜歡被放在哪裡呢?那顆牙是留給我的嗎?我想留下。不給我留下也沒關係
🐶 吐掉的,我怕你哭哭啼啼的,或許是我想留給你的,放在床頭櫃下平常我都在那窩著,你需要的時候我都在
🏠 謝謝你,那我就留下來了,好,我知道了,是爸爸媽媽的房間床頭櫃對不對
🐶 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 我真的太想你了
🐶 我的枕頭就送你吧
🏠 我們以後還會再見面嗎?
🐶 那也要很久遠了,我們都是彼此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再為對方做點什麼,接著再去別人的生命裡
🏠 不管會不會見面我們都會一直祝福你,這幾年有你的陪伴我們都非常幸福,我們都很愛你,非常愛你,謝謝你來到我身邊拯救我,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小狗。現在你不會痛苦了,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吧。轉世也好,到處玩也好,可以的話,也偶爾來我夢裡吧
🐶 我需要去學習我該學習的,我不在夢裡也在你的心裡
🏠 去努力學習吧,你那麼聰明學什麼都會很好的,是的,你會永遠在我心裡,因為我很愛你
🐶 我需要更多祝福帶給我快樂
🏠 你想送我的枕頭是哪一個?
🐶 綠綠黃黃的,那上面已經沾滿了我的口水
🏠 我會永遠祝福你,我不會再哭哭啼啼的了,我會很堅強,你棕色的狗窩嗎?
🐶(看起來是藍藍黃黃的,水藍色
🏠 我大概知道了,冰冰涼涼那個對不對
🐶是
🏠 我知道了,我會一直留著那個枕頭,有什麼想要對我們說的話嗎?有什麼想要我替你完成的事情嗎?
🐶 以後你也會有新的小狗,你要記得帶人家出去玩,不要老是不理人家,我的便便味也是你造成的還嫌我,我身邊有很多好吃好玩的你就幫我贈送給他
🏠 對不起沒有照顧好你,好,我都會按你的話去做
🐶 你一定要好好對待人家,當然我也相信你會做得很好
🏠 我也很愛你,只是我沒有經驗總是做不好,希望你原諒我
🐶 你已經長大可以照顧好自己,我也該走了
🏠 我明白,我會好好生活,讓這個姐姐替我親親你的鼻子,我們可能差不多要說再見了,我會一直愛你,一直祝福你。我們就在這裡好好告別。拜拜lucky. 我愛你。晚安。你一定要去快樂的地方
🐶 有我的地方都會很快樂
🏠 我等著和你再見面,是呀,你那麼可愛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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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些不甘心。這幾天想《師父》裡師娘在陳師父背上說的話:「天津人以本地女子為榮,聽見被休,會罵你不成材。天津女子的好接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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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前潘和我有志一同,都不想對著宥儀再複述那些頭銜了,什麼富比世 30 under 30,什麼 Gucci 有史以來最高點閱覽貼文,什麼旅居紐約藝術家,這種台灣之光大敘述的光照見的從來不是他們本人,而是其他人的自卑。為此,我們決定前往宜蘭而非攝影棚,那是小江的現居也是老家。羅東女子的好接不住,訪問沒人讀,是讀者不成材。本來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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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星期一編輯部有場小會,春節前併到連假前一天開。我們會討論哪篇內容要再推一下,文上了之後有什麼沒料到。宥儀這篇原先的封面是我最愛的,小江走在愛人住處邊的田埂上,身上穿著她說「平常穿去超市」的粉紅氈毛外套,紫色毛線耳罩。大家平常看她頂著藍色頭髮穿豹紋戴羽毛拍照,但她不只是那個樣子的。想讓大家看見江宥儀不披掛武器的樣子。本來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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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想到她開著車,載著我們在宜蘭亂繞的樣子。2018 年她失蹤那次,也是這樣自己開一台車,從紐約逃走。那一年她的作品被《GLAMOUR RUSSIA》抄襲,同時鬱期低迷,我印象最深的卻是同時期爆出的另一則新聞:一堂課學費一萬九的彩妝師李敏被踢爆資歷造假,自稱在紐約、東京時裝週擔任過首席化妝師的她其實只是學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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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宥儀在臉書轉了相關新聞,說了些什麼我忘記了,只記得我們對假贗的藝術家那種同仇敵愾 —— 說是笑他們說謊過了頭,其實也不只,有點是笑自己努力了多久連個說謊的人一半成就都比不上。那也是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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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材的是我。不敢再托大,辜負小江一片誠心和她坦誠以訴的故事,還是換了她在個展開幕那天盛裝出席的樣子。其實沒有什麼比什麼不好,只是我本來太以這篇訪問為榮了。訪問前,心想小江回台這陣子連做十幾場訪問,一定很累很無聊,準備了幾組心理測驗,把訪題藏在裡頭。有一題請請她想像站在森林深處的湖泊邊,望見對岸一隻動物,那是什麼?她說是一隻灰色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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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心理測驗我好像大學時候做過。」她說。我心想好險,我有準備別的,她卻又說自己當時的答案和現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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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剛走進森林的時候遇見的好像是藍色的兔子。現在變成是在湖泊邊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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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唷。這個心裡測驗說在森林遇見的動物是別人眼中的妳,在湖泊對岸看見的動物是內心真正的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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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我們對看,心有感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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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告訴她我每次做這個心理測驗,遇見的都是蝴蝶。森林裡是蝴蝶,湖泊對面看見的還是同一隻蝴蝶。這樣是什麼意思?其實什麼占卜星象面相我二十六歲之後一概不問不信。舊年最後一天,為自己土法煉鋼地努力最後一次,亦是為戒:天津人以本地女子為榮,天津女子的好接不住,可也要好好讓別人懂得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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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想像自己走進了一片廣袤的沙漠,一個人。走著走著,妳忽然看見前面有個立方體。妳覺得,那個立方體有多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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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大概,長寬高都三、四公尺左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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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告訴她,這題心理測驗的答案意味著自我意識的大小,她哦了一聲,接著問:但那是在一片很大很大、看不見邊際的沙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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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前,她開著向男友借的車,載我們到距離她們宜蘭住處不遠的一座橋,說這次回台灣,閒暇時就和愛人走這座橋邊的河堤。一邊說,一邊把車子髒話般地停在橋上,「這邊就是這樣,車子停這裡不會有人管,很隨性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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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分不清南北,她卻清楚地指著堤岸遠處某個方向,說羅東在那裡。她的父親就是羅東人。不過,江宥儀是在北投長大的,自我認同也是台北女生,從小她就很羨慕「那種放假的時候有鄉可以返」的人,卻沒想到因為疫情,從去年三月回來到此刻,是她 2015 年之後待在台灣最久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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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很像《Inception》裡面那台廂型車。在國外我已經打架打那麼久了,回到台灣發現怎麼廂型車還沒掉到橋下。」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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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熱愛自駕,在紐約時車用租的,一個人可以往南開到華盛頓。回台灣,她總是開母親的 Wish,不過今天剛好家裡要用車,只好開口和男友借。談童年,她最早的記憶是怕生,說自己直到五歲才戒掉奶瓶。當哥哥已經在幼稚園裡叱吒風雲,開始上學的她每天一被母親送下車就開始哭,哭到放學母親來把她接走。不得已,母親只好把她交給外公外婆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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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北投外婆家的江宥儀依舊恐懼分離,外公洗澡的時候她蹲在氣窗旁看守,外公出門的時候她爬上鐵窗,盯著他走到再也看不見的街道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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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家頂樓是座宮廟。小時候江宥儀會躺在廟內地上,看飛進刺繡簾子裡的蝙蝠,在窗台上留下糞便。外公會叫:不要躺在這裡,菩薩要騎馬回來了,妳擋到路了。這次回台北辦個展,一半時間在宜蘭,另一半就在這棟北投老家,廟依舊在,只是成了江宥儀的工作室,蝙蝠也已經不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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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創作以前,她就玩紋身貼紙。外婆曾對她說「不要玩那個傷風敗俗的」,想不到江宥儀往後正是以 temporary tattoo 揚名國際,入選富比世 30 Under 30 Asia。自稱物極必反、長大之後到處跑一定是因為小時孤僻,但又提起成名後有次出差到巴賽隆納,工作方提供的飯店房間無比高級,夜裡她卻焦慮地抓著被子,不敢待在床上,把自己塞到床和牆壁的縫隙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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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們家的人都是快樂冠軍,一整坨人都充滿愛與溫暖。我算是裡面情緒比較不對勁的。」她長年做心理諮商,在躁期和鬱期之間試著駕駛自己。走紅之後,有兩、三年她甚至無法「在腦中 process 目前在進行什麼事」。2018 年,她在一趟又一趟的航班之間情緒崩潰,決定逃走,又一個人租車、頭也不回地開,開到朋友們在網路上 PO 尋人啟事、開到 NYPD 從她唐人街的租屋破窗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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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疫情對我們這種蹦蹦蹦的人而言,是個很好的藉口。在紐約,很多人是沒有勇氣休息的。」嘴上說蹦蹦蹦,右手也用力往左手打三下,BPM 180,這是江宥儀所謂「紐約做事的節奏」,本來也內化成她的節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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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台灣選擇待宜蘭,可能也是因為這樣吧,很遠離城市,溫度、濕度都是以前熟悉的。我覺得,盡可能減少各種接觸的時候,自己離自己比較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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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繼續向前走近,妳慢慢看見了立方體的全貌。它是什麼材質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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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金屬,上面拋光但是沒有到鏡面的程度。有點像最近在世界各地出現的神祕金屬柱的材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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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立方體旁邊,放著一道梯子。妳覺得,那是一道什麼樣的梯子?多長,有多少階?它和立方體的距離大概是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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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就一般那種在裝潢的時候會看到的,很 rough 的梯子。我的展場也有看到的那種。和立方體距離很近啊,感覺爬上去之後就可以直接對立方體做些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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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她不相信渾身正能量的人。無數朋友來來去去,至交只有三、四個,稱其為「愛人朋友」。她覺得自己就像他們:敏感,糾結,內心有尚未梳理的掙扎。這樣的性格在家中是異類,「我媽就是個完全沒有黑暗面的人欸。我後來發現我身上很多事情,都可以用我和我媽的關係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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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方體的材質暗示性格的質地,而一旁的梯子是與朋友的關係。一路上,江宥儀不只一次用「市井小民」來形容自己的出身:受僱日商公司的父親、身為業務的母親、在市場賣甜不辣的阿祖、在鐵道旁堆石頭,方便居民橫越鐵軌抵達田埂的祖父。即便如此,雙親卻堅持定期帶兄妹倆出國旅行,看看世界。一直到高中,江宥儀放學後都還會到畫室。那畫室也沒有特別創意發想藝術,有點像是安親,不同年齡的人在教室裡做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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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宥儀的事情是畫畫。在那裡,她接觸到法國藝術家 Niki de Saint Phalle 的作品,照著描,喜歡上頭千軍萬馬的顏色。後來在紐約,江宥儀最經典的那頭藍髮的藍,也像是 Niki de Saint Phalle 畫裡會用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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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實踐念服裝設計,是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平凡。同學們奼紫嫣紅,有底子,有錢,在班上江宥儀自覺是個「性格充滿缺陷的雙魚座」。那時她景仰一位同樣是雙魚座的老師,那老師做事條理分明、幹練成熟。江宥儀問她,該怎麽做才可以變得像她一樣?老師回答:「妳以後也會慢慢變成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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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系上,很多事情顯得理所當然,例如當模特兒。直到大學才敢一個人睡、還必須開燈的江宥儀,因為身高夠,常在同學的作品裡當 model。關於被拍攝、裸露、展示自己,她是在那時才開始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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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一直到那時候我才釐清對於裸露的感受,不再拘泥於定義上的道德,相信性感、淫蕩或不體面,跟裸露這個行為本身都沒有關係。」最早最早,掌鏡的都是朋友,拍裸體照算有個相對放心的開始。再後來畢業,她又找了其他畫室去作人體素描模特,漸漸覺得身體被觀看是件「還好的事」。
⠀
她說,她是被擔任模特兒的經驗打開的。「原生家庭會決定妳一開始的眼界,讓妳不知道很多事情,到了二十多歲才漸漸曉得。小時候不會覺得自己比父母更聰明,但到了某個時間點,真的發現自己比他們更知道什麼正在 going 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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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宥儀開始使用 Tumblr 的時候,那裡還只是一個僅有英文介面的小眾社交平台,不過也已經具有延續至今的特徵:不靠演算法決定動態牆內容、不強烈將作品與個人身份聯繫,藉由與 Facebook 的「分享」性質稍有不同的「轉格」,讓即使沒有社交關係聯繫的創作者也容易被群眾分享而看見,沖淡「創作源頭」對一件作品的影響力。她看上它「創作大於個人」的特性,開始把自己的作品發表在那裡。「那是對創作滿友善的地方,不像現在很多是賣臉、賣優越感。」她也喜歡 Tumblr 當時用戶多為歐美族群的狀態:「那時就覺得台灣真的太小了,很多目光都向內觀看著自己。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我確實想要被關注,但不是這樣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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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當她提起自己在 Tumblr 發布的 temporary tatoo 系列之瘋傳,總會說:其實最一開始只是想要拍出好看的照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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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拍出好照片的市井小民開始被稱為藝術家,是在 2018 年接受《i-D》採訪之後。此後爆紅、與 Gucci 合作、在紐約辦展再到入選富比世,同時她唐人街的租屋卻是一間在魚市場上方的老公寓,樓梯都是魚腥味,做案子時和道具們一起睡覺,「也幸好我是市井小民,能屈能伸,平常住這樣的房子,出差的時候我也可以爽住飯店、搭商務艙,不卑不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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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頭來看爸媽,不再是兒時哭著怕別離的眼神,難以相信直到高中她還會和打地舖睡在他們床邊地板。「他們有時候,真的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但他們在 boomer 年代,腳踏實地把一件事情做到好⋯⋯他們大可不用帶我們出國,不用送我們去學才藝,但他們決定要做。這件事情那麼平庸,他們也好平庸,可是好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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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爸媽直到人過中年,仍想為這個世界做點事情,希望自己有用處、對社會有價值。「而且不是為了表達自己才這樣說,是在拜拜的時候跟神明講的。這真的是我非常 value 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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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有一團烏雲在空中。妳覺得,它離妳的立方體多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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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一抬頭,忽然發現它已經很近了,就快要襲來,這樣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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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是一團什麼樣的烏雲?規模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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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滿大,會帶來暴雨的規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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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紐約走紅之後,她大事見盡,諸如和 Anna Wintour 隔桌用餐、上紐約時報 9 頁藝術特輯版、再到促使她 2018 大逃亡的其中一個原因:被《GLAMOUR RUSSIA》 抄襲。2020 年,她把頭髮染黑了,象徵自己紐約時代吿一段落。原本預計 2020 年到東京闖蕩,結果從日本回紐約四個月後,疫情下回到台灣,如今想再出去也不容易。她倒是隨遇而安,在宜蘭常套件運動衣就出門覓食,沒工作的時候也不帶妝。偶爾,男友的弟弟看見她在鏡子前上口紅,還會問:「妳幹嘛啊?」
⠀
除了到河堤散步,她也愛到夜市打靶紓壓。有次和男友在攤位,看到旁邊陌生一家人有兩個小孩,還慷慨起來,把獎品分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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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旅外種種成就加持,江宥儀在台灣依然吃得開,工作上有各方藝術家接洽合作,更別提大大小小的採訪十數場。籌備個展《目不見睫》期間,江宥儀台北宜蘭兩頭跑,和我們見面的前一天工作到凌晨三四點,早上六點才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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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現在已經感覺到狀態不一樣了,」她澄清,「以前光是去洛杉磯也會嚇到,看他們一頓飯吃幾個小時、吃完之後又說要去買 boba。」以為是去旁邊隨便買一下,結果洛杉磯人為了一杯珍奶要開車十幾分鐘。在紐約一天要做三到四件公事的江宥儀很難理解洛杉磯緩慢的步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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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的位置和形狀,是內心憂慮之事的規模和距離。台灣的時間流逝更接近她口中的 LA,她不諱言在紐約時周遭人才濟濟的光榮與壓力,讓她這次回台工作無法立刻適應。「全世界所有想要 make it 的人,都聚集在那裡,不能不說那邊的人有一定的性格。台灣人也有自己的性格,我是台灣人所以很明白,但我沒辦法因應各地改變我的標準,因為東西做出去是掛我的名字。在這裡工作要想辦法把團隊的頻率調整到一致,要花一點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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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進《目不見睫》展場,最先看到的是撲滿地面的 PU 沙漠,以及從中抽長的白色植物。每片葉子的表面都貼著一隻眼睛,盯著觀展者小心翼翼放下足踝,又小心翼翼地避開它們。一整個房間的沙粒,將近半噸重,要一批一批搬上位在八樓的展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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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兩件作品〈我愛我〉和〈目不見睫〉,尺寸也不小,難以在老家或宜蘭住處組裝,江宥儀把所有零件拆解搬到 Tao Art,在展間裡實地製作。〈目不見睫〉先用一比十模型設計打版之後,印成四公尺長的布料,上頭的藍色頭髮/睫毛是江宥儀借來車機親自縫製的。展原訂在 1 月 6 日開幕,也因為一切費工費時,延後了兩天。
⠀
開展那天,她興奮地引我們到〈電光火石〉其中一件系列作前方,指著石頭上安裝的固態硬碟:「注意這裡!這是我的巧思喔。想要拍照的人,可以藉由這個鏡面反射拍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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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她的作品的形式多是攝影,在照片中被攝者很常是江宥儀自己(的身體)。但在《目不見睫》中的作品則將這個位置讓渡出來,無論是〈那一葉,我們眼神交會〉將觀展者變成被觀看者、或者是〈目不見睫〉中用沒有生命的模特人形取代了主體位置。這份轉變,是轉換環境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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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只能在一個小房間裡面試著展現自己,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只能拿自己來拍。」從表達自己的壓力中鬆一口氣之後,她在這次個展中戲謔地將這個逼視的目光折射給觀者。而當作品不再以平面攝影呈現,它們也不再只能以江宥儀的鏡頭詮釋:「我每天都會看 IG 上 tag 我的人,很喜歡上面的黑色幽默欸。有一個人拍下展場中的陌生人,寫說『前面那個男的在〈我愛我〉這個房間拍了十五分鐘,真的完美地表達〈我愛我〉。』」我就喜歡這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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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是忙碌,但質地不同了。「在紐約,過得好像有一把槍指著妳。但現在,我意識到自己有主控權、可以掌控生活。即使很累,至少是自己可以控制的。」無意之間,她在作品中也更加游刃有餘,將體驗的空間讓給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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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境鬆開了她,她鬆開了作品。雖然仍是擔憂,作品裡卻多了一份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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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妳走進了一座森林。步行一段,妳遇見了一隻動物。是什麼動物呢?請用三個形容詞形容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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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ohn Yuyi:我遇到豹。無害的,眼睛有點水汪汪的豹。大家的 stereo type 都會覺得豹有攻擊性,但這隻外表看起來友善和萌,牠內心也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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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灣,和自己一起工作的團隊,有些是在紐約認識的,她喚她們「妹妹」(讀作 ㄇㄟ ㄇㄟ˙)。妹妹們年紀比江宥儀更小,受紐約環境的洗禮,能更迅速接到她的指令。但江宥儀更在意的是她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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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眼中那種充滿好奇心的目光,還有積極表現自己的神情,每次看到都覺得,啊我正在吸取她們的日月精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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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的心智狀態還是在她們那個年紀。身邊同輩的人有些進入了穩定狀態,但我還是很想繼續挑戰自己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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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這麽說,這兩年江宥儀在社群上的活動頻率縮減不少。以前她會直播自己吃東西,對著鏡頭說著她所謂「古怪的英文」,但那是 Instagram 上還沒那麼多人的時候。如今,江宥儀覺得直播這件事已經飽和,再做感覺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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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下,她依然是她,活潑仍舊,只是不再「social media 活潑」。北投老家的停車場樓下就有兩間 KTV BOX,有時停完車,她就自己到裡頭歡唱。回她羅東老家前,我們請她載我們到附近的 KTV BOX 唱一輪,「宜蘭好便宜喔,一首二十?台北一首要三十。」投下硬幣,她點了林曉培〈心動〉、張學友粵語版〈藍雨〉、蕭亞軒〈來自第五大道的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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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才告訴我,在個展裡顯得有些特別的〈電光火石〉的來歷 —— 跳脫過去「看與被看」的意涵,也沒有她專擅的轉印貼紙素材,這系列包含三塊石頭、一顆蛋和一塊貝殼,江宥儀在這些物件上貼滿晶片、電路板等硬體元件 —— 剛回台灣,必須在淡水舊家隔離十四天,她發現家裡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石頭。「應該是我媽和我爸在家裡面有⋯⋯儲存那些東西。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媽是那種去旅館會蒐集所有牙刷和肥皂的那種人。」我開始相信他們家有市井小民的氣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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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年六月,江宥儀與韓國合作拍攝一組以西元 2000 年科技風格的作品,她聯想到當時的風格,請母親購買了一大批硬體零件,在隔離期間當成拼圖來做。這是她回台灣做的第一件作品,結合家中物品和旅外的自己,誕生於過去她曾經離不開、曾經急於離開、如今又再次回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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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一題,我大學的時候回答過了。動物是代表自己對不對?」我說不是,她說沒差,反正大學時她的回答不一樣,「我那時回答的是,我遇到一隻藍色的復活節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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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這一題的答案指的是他人眼中的妳,她一聽笑了,說準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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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內心還是那隻兔子,只是外面披上了一層豹,為了保護自己。在外面的時候,不能讓別人發現妳很害怕啊。」人們總想像大名鼎鼎的 John Yuyi 瀟灑、自信、任性。但其實,只是如她仰慕的大學老師曾說的:慢慢就變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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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最後停在羅東老家門前。她指著透天對面的大樓,「以前這邊沒有帝寶,是田。我小時候光是走到田的那一邊,就覺得自己要被綁架了。」透天窗戶,鐵捲門上是她祖父手繪的瓢蟲花紋。「你們知道宜蘭的窗戶有鐵捲門嗎?我也是離開宜蘭之後才知道,這是宜蘭特有的 thing 欸!跟喜互惠一樣。」喜互惠?那是宜蘭的全聯。我們熱烈討論起來,依舊不知道宜蘭為什麼窗戶要裝鐵捲門,要說風大,有比新竹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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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正在出售,離開前她狡黠地從信件口偷看,卻發現裡面有不認識的人。我們急急退開,看著她撥了好幾通電話。五分鐘後她才回頭,說:「原來上個月已經賣掉了,家裡沒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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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老家已經不是老家了。有些事情,出去再回來才曉得。發動車子引擎,她送我們回車站,「以前我不懂為什麼我媽老是說很討厭宜蘭⋯⋯她是台北人,每次來都說宜蘭天氣很濕。我就會想,這明明就是阿公家的天氣啊?」打方向盤轉出巷子,「但這次回來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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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著豹皮的兔子,專訪江宥儀 John Yuyi:
不讓別人發覺恐懼,是為了保護自己啊
https://bit.ly/2LePBC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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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覺統籌_ 潘怡帆 Crystal Pan
採訪撰稿_ 蕭詒徽
攝影_ 潘怡帆 Crystal Pan
責任編輯_ 李姿穎 Abby 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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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monthly
www.biosmonthly.com
instagram.com/bios_monthly
youtube.com/channel/UCckydP8ziXknEtPcySOlDTw
line.me/R/ti/p/@bios_month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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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宥儀個展 ——
目不見睫 Eye Sees No Lashes
facebook.com/events/4456248731095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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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點_ TAO ART(台北市內湖區洲子街 79-1 號 8 樓)
展期_ 2021.1.9(Sat.) - 2021.2.20(Sat.)
時間_ 週二至週六 11:00 -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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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是8字頭的人,其實現在對習俗已經沒什麼感覺
以後自己買房子,也不會想說在家中放供桌立祖先牌位什麼的
大概就是覺得定期過年掃墓就差不多了,
這樣的想法是不孝嗎? 因為我本身沒甚麼宗教觀
就是覺得人死後就是死了,是不是只有我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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