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美人 ◎李亞偉
活在世上,你身輕如燕
要閉著眼睛去飛一座大山
而又飛不出自己的內心
迫使遙遠的海上
一頭大魚撞不破水面
你張開黑髮飛來飛去,一個危險的想法
正把你想到另一個地方
你太輕啦,飛到島上
輕得無法肯定下來
有另一個輕浮的人,在夢中一心想死
這就是我,從山上飄下平原
輕得拿不定主意
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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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亞偉,1963年出生於中國重慶市酉陽縣。「第三代」詩歌運動中最有影響的詩人之一,中國後現代詩歌的重要代表詩人。做過中學教師,從事過圖書出版發行、文化品派策畫等工作。著有詩集《莽漢──撒嬌》、《豪豬的詩篇》、《紅色歲月》。曾獲第四屆《作家》獎、第四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詩人獎、第二屆明天詩歌獎、第一屆魯迅文化獎、第一屆屈原詩歌金獎等。
(取自李亞偉2017詩集《酒中的窗戶》,中國北京,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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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柄富賞析
1984年春節詩人萬夏與詩人胡冬在一起喝酒,兩人氣憤地聊到:「居然有人罵我們的詩是他媽的詩,乾脆我們就弄他幾首『他媽的詩』給世界看看」,接著在幾天之內,兩人就寫出了近十首「不合時宜」的詩,隨便就把它命名作「莽漢詩」。據另一位詩人柏樺的回憶錄,這就是莽漢詩最早的緣起,沒有詩學傳統的依靠,而是一種賭博、賭氣式的寫作,卻一錘定音,在四川的詩歌圈引起了風潮。幾天後萬夏在南充的酒店朗誦他寫的這批莽漢詩給另一位重慶詩人李亞偉聽。在那一瞬間,李亞偉可以說是找到了他詩歌精神的主體、替身使者,幾個月後,當萬夏、胡冬已經轉移陣地,尋索古老的漢詩精神,李亞偉仍然在莽漢這條大路上邁開大步,寫美人、寫刺客,越走越遠,幾十年的詩歌生涯為莽漢詩確立一種反典範的典範。
這首〈風中的美人〉寫於1988年,李亞偉二十五歲,相對於他二十歲寫的:
聽著吧,世界,女人,21歲或者
老大哥、老大姐等其他什麼老玩意
我扛著旗幟,發一聲吶喊
飛舞著銅錘帶著百多斤情詩衝來了
我的後面是調皮的讀者,打鐵匠和大腳農婦。
──李亞偉〈二十歲〉
這樣高亢粗獷、不假矯飾的莽漢形象,擁有相同的精神主題,〈風中的美人〉卻展現輕盈、細膩的另一面。「聽著吧,世界」,就像「告訴你吧,世界,我不相信!」(北島〈回答〉),使用的是上一代朦朧詩人慣用的呼告;而活在世上,「你身輕如燕」,使用這人稱同樣也達到向聽者呼告的效果,但所指的對象已經不像〈二十歲〉這樣的詩明確,李亞偉在這首詩展現的,正是繼承且深化過的朦朧詩寫法,附身在莽漢典型主題「美人」上的樣子。
活在世上,卻飛不出自己的內心,把外在世界與內在世界並置,李亞偉在首段令兩個世界的邊限鬆動,甚且強調兩者是能夠互相影響的,如「迫使遙遠的海上/一頭大魚撞不破水面」,而大魚撞不破水面,又回頭呼應你飛不出自己內心的精神狀態。李亞偉換鏡的技術一流,筆法飄撇,用不回頭的姿態前往下一段,實則也是回頭的一種。「你張開黑髮飛來飛去,一個危險的想法/正把你想到另一個地方」同樣在自由與不自由的精神物我間穿梭,讓意象自己展開辯論,把精神的猶豫與身法輕盈的同質性和矛盾,完美的拿捏在一起。
詩人也說自己輕浮又猶豫,寫在第三段,似乎沒有比第二段多說些什麼,然而他寫自己(莽漢)是說輕浮,寫你(美人)卻是身輕如燕,我們是一樣的,形容起來卻又有那麼細微的差異,就在這一段表現出來,輕盈而猶豫的美人、輕浮但掙扎的莽漢,兩個人遠遠的對望,是既朦朧又精確,莽漢詩也有深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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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吳浩瑋
美術編輯:吳浩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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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中國當代詩 #第三代詩歌 #莽漢主義 #李亞偉 #風中的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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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橡樹 ◎舒婷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愛你——
絕不學痴情的鳥兒,
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來清涼的慰籍;
也不止像險峰,增加你的高度,襯托你的威儀。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這些都還不夠!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雲裡。
每一陣風過,
我們都互相致意,
但沒有人
聽懂我們的言語。
你有你的銅枝鐵幹,
像刀,像劍,
也像戟,
我有我的紅碩花朵,
像沉重的嘆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彷彿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堅貞就在這裡:
愛,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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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中國當代女詩人,朦朧詩派的代表人物。從小隨父母定居於廈門,1969年下鄉插隊,1972年返城當工人,1979年開始發表詩歌作品,1980年至福建省文聯工作,從事專業寫作。1983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現為廈門文聯主席。2016年12月,舒婷當選中國作家協會第九屆全國委員會委員。
1986年,獲選《星星》詩刊社評選的「最受喜愛的中青年詩人」榮譽。2012兩岸詩會桂冠人物奬得主。
代表作有《致橡樹》、《神女峰》、《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這也是一切》、《雙軌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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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淵智賞析
此詩〈致橡樹〉曾在網路上風靡一時,然而有許多人訛之是出自於三毛之手,但其實此詩是出自詩人舒婷的筆下。舒婷身為朦朧詩派的女詩人代表,展現出來的詩之風情確實與楊煉、北島大相逕庭,而懷有她特有的溫柔與細膩,在此首〈致橡樹〉中,她便將關係以一種木棉與橡樹間的關係作為隱喻,而藏於詩的語言之下。
木棉生於南方,橡樹長於北方,兩者看似終生無法共同成長的植物,卻因為某種關係而被詩人所聯繫,那這種關係又是什麼呢?詩人並未一開始便向讀者揭示此關係,而是先從自己對於關係的想像開始,即使自己愛著對方,卻也絕不「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為綠蔭重複單調的歌曲」,甚至「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來清涼的慰籍」或險峰,來襯托對方的威儀。這些想像從許多方面開始形塑她所期待的關係,而當此種想像大致形成後,她才寫下「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做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可能有許多人對於關係的想像是一種如膠似漆的樣子,互相附著與攀緣彼此,只有當全世界都知道彼此之間的親密,那種親密才能算是真正的愛,但舒婷並不這麼認為,對她而言,真正的愛應當是各自獨立,互相尊重彼此的,只透過天上的枝與地下的根互相碰觸,緊緊相依。即使彼此的型態不一樣,也一樣能分擔與共享所有氣候,永懷一種堅貞之情。最後兩句便足以證明其命題「愛,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也愛你堅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愛固然成就了生命的核心的很大一部分,但為了尋求愛情,而犧牲了自己的位置與堅持,變反而本末倒置了。不管舒婷筆下寫的是真正的愛情、愛國之情,或是任何世間連動的關係,或許都是一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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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林宇軒
美術編輯:林宇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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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島詩賞析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食指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一片手的海洋翻動;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一聲雄偉的汽笛長鳴。
北京車站高大的建築,
突然一陣劇烈的抖動。
我雙眼吃驚地望著窗外,
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的心驟然一陣疼痛,一定是
媽媽綴釦子的針線穿透了心胸。
這時,我的心變成了一隻風箏,
風箏的線繩就在媽媽手中。
線繩繃得太緊了,就要扯斷了,
我不得不把頭探出車廂的窗櫺。
直到這時,直到這時候,
我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陣陣告別的聲浪,
就要捲走車站;
北京在我的腳下,
已經緩緩地移動。
我再次向北京揮動手臂,
想一把抓住他的衣領,
然後對她大聲地叫喊:
永遠記著我,媽媽啊,北京!
終於抓住了什麼東西,
管他是誰的手,不能鬆,
因為這是我的北京,
這是我的最後的北京。
196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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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食指,中國詩人。本名郭路生(1948— ),山東魚台人。朦朧詩代表人物,被當代詩壇譽為「朦朧詩鼻祖」。出版的詩集有《相信未來》(1988)、《食指黑大春現代抒情詩合集》(1993)、《詩探索金庫·食指卷》(1998)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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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柄富賞析
被推為朦朧派先聲,也是地下詩歌的開路者食指於1968年寫下了這首〈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還有另一首名作〈相信未來〉。1968年是中國文化大革命開始的第三年,依照當時毛澤東「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這樣的指示,66、67、68年的中學畢業生都必須上山下鄉,食指正是在1968年下鄉的隊伍之中,離開北京要前往山西農村的路上,寫下了這首詩。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切片於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時間點,然而細節地點出四點零八分,正是詩人當時想記住身邊所有情節、所有場景與人的變化移動,如此的寫照作為開頭,暗示某種大變動就要來臨。在前兩段只有質樸簡單的譬喻與場景的白描,「一片手的海洋翻動」比喻告別時群眾揮動雙手的樣子,「一聲雄偉的汽笛長鳴」則白描地顯示地點,在火車即將開動的月台。第二段則更是純情節的白描,甚至已經有些近於散化,「突然」與「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這類的散文語言在詩中顯得踉蹌,而幾乎要失去新詩的節奏把握能力。
然而第三段食指旋即回到一個自持的詩人狀態,一二行使用回行技術重新操持詩的步伐,第一個有詩意、有發展性的句子推波而出:詩人心的一陣疼痛「一定是/媽媽綴釦子的針線穿透了心胸」。將前面兩段喧嘩鼓譟的聲景,拉回詩人沉默的精神,這專注感受著情緒的痛,痛來自哪裡?食指說是媽媽的針線穿透了心胸,並接續著針線,他寫自己的心「變成了一隻風箏/風箏的線繩就在母親的手中」。這種寫法是詩的有機,食指動用聯想,如何由母親的針線到風箏,風箏才像是要飛,畫面又回到母親的手中。如此畫面的迴環往復與意義的結合絲絲入扣,非常精準而且耐讀。這段我認為最能看出食指的才華,第二段的笨拙就像是有意為之的藏鋒。
心像風箏,線在母親的手中,食指還可以繼續寫。「線繩繃得太緊,就要扯斷了」因為風箏注定是要飛的,下一個疼痛就在心離母親越來越遠時。詩人又回到散文的質地寫後面三行,他把頭探出火車的窗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一陣陣告別的聲浪,/就要捲走車站;/北京在我的腳下,已經緩緩地移動。」但並不是北京在移動,而是自己在移動。詩人如同不諳科學的初民,看見太陽起落而以為她正繞著我們。這種龐大的錯覺正如同詩人與此刻他的北京。
詩人的情緒來到了最高峰,線最繃緊的時刻,他真的要離開母親,離開北京了。到了這裡,詩的技巧已經暫時可以放下(但這依然是一種技巧),以詩人直接的呼告接力。「我再次向北京揮動手臂/想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如果捨不得告別的對象是一個人,可以抓緊對方的手,或者相互擁抱,但當告別的對象是一個地方時,這種難以體膚表情的告別,只會讓人更無力。所以詩人寫「然後對她大聲地叫喊:/永遠記得我,媽媽啊,北京!」在這情緒的峰頂尤其適合這樣的表達與呼告,作為讀者讀到這裡,耳膜和心都在震動。
最後一段作為餘緒,詩人繼續他永遠無法滿足的道別,他必須抓住什麼,也許是誰的手,但「管他是誰的手,不能鬆,/因為這是我的北京,」兩行之間似乎沒有邏輯的關連,卻是情緒走到山窮水盡處,就處處為路,身邊同樣是離開北京的人,我們眼中同樣望著北京,這種告別的疼痛就允許我們抓緊身邊的陌生人。「這是我的最後的北京」可以說是最悲觀的告別,這種與上一句大致相同只加上幾個字的寫法,可以營造出一種默念式而拉長的音響效果,加深餘韻。當時上山下鄉的學生們,確實也無法篤定能不能再見北京,也許如此,這就是最後的北京。
讀食指的詩,能夠有感他寫詩的質樸誠懇,他並不誇大某種集體的民族情緒,而是回歸自身去寫最個人出發的遺憾與痛苦,越是個人的也越是普遍的,這特別是後來朦朧詩今天派的精神。這首詩後來以手抄本的形式在中國讀詩的知識青年手中傳遞,引起轟動,為何多多說「郭路生是我們一個小小的傳統」,為何江河說食指是「我們的首長」,讀完這首詩就能了解食指的可貴。
這幾天我們接著要讀朦朧詩人中最富盛名的北島,他的代表作〈回答〉,〈回答〉的精神與題材其實就發展自食指的〈相信未來〉(柏樺語),每詩也曾經賞析過〈相信未來〉這首詩,大家可以在讀北島之前再去讀一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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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與參考資料:
01食指〈相信未來〉https://www.facebook.com/cendalirit/posts/2680884921935726
02柏樺《左邊:毛澤東時代的抒情詩人》,江蘇文藝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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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林宇軒
美術編輯:林宇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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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朦朧詩 #地下詩歌 #食指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中國當代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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