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我上了一篇自行創作的「拓跋恂自傳」。
這一篇文章主要依據的資料是《魏書》以及《資治通鑑》,首先將關鍵敘述進行白話翻譯後,之後以我這現代人的出發點去揣摩當事人的心聲。
這一篇文章最初的目的有兩個:一個就是為自己練練手,看看自己的寫作能力近況如何;另一個就是挑戰漢族為主的敘述觀點。
拓跋恂的老爸,北魏孝文帝,在中學教科書中應該是魏晉南北朝最有名的皇帝了,原因無他,有相當的章節描述他的漢化政策。
事實上,傳統史書也給予孝文帝頗高的評價,除了孝文帝真的政績不差,我想漢化政策讓他在漢人史觀的心中加了不少印象分數。
只是不想漢化的胡人,他們似乎就比較少被著墨。孝文帝的漢化政策,後來導致北魏內部的歧見,之後引爆了六鎮之亂,隨後北魏又分裂為西魏以及東魏。如果很概括的說:西魏就是願意漢化的胡人,東魏比較像是胡化的漢人。隨著日後繼承西魏政權的北周獲勝,反對漢化的聲音其實在後世中是比較微弱的。所以我才寫了這篇文章想提供另一種觀點作切入。
不過這篇文章有暴露我在魏晉南北朝歷史認識的嚴重不足。
最落漆的就是我把馮太后寫成拓跋恂的祖母(其實應該是曾祖母,感謝謝金魚的指正)。
除了這個硬傷,之後也有專門人士告訴我拓跋恂命案其實相當不單純,這其中還涉及政治集團間的鬥爭。
聽人說到此處,我突然心中一冷,因為我回憶起《魏書》中的紀錄:
「乃廢(太子恂)為庶人,置之河陽,以兵守之,服食所供,粗免飢寒而已。恂在困躓,頗知咎悔,恒讀佛經,禮拜歸心於善。
高祖幸代,遂如長安。中尉李彪承間密表,告恂復與左右謀逆。高祖在長安,使中書侍郎邢巒與咸陽王禧,奉詔齎椒酒詣河陽,賜恂死,時年十五。殮以粗棺常服,瘞於河陽城。」
簡單翻譯:
拓跋恂被廢為庶人後,其實頗有悔意,但當孝文帝問起拓跋恂的近況,有大臣卻表示拓跋恂還在試圖謀逆,這使得孝文帝決定賜死拓跋恂,並且喪禮規格極度粗陋。
一個15歲的孩子,除非真的是超級屁孩,不然為何有大臣要誣陷他呢?(而看資料紀錄,拓跋恂除了不喜歡讀書喜歡騎射以外,其實沒啥不良紀錄。)
按照老ㄕ讀歷史的經驗,拓跋恂的死,很有可能只是黨派鬥爭中的一個標記,拓跋恂本人並沒有罪該致死,但有人試圖透過扳倒拓跋恂,讓連接或支持拓跋恂的勢力接著遭殃。
那這場命案其實不只是皇室間的恩怨而已,很有可能就是北魏政壇上廝殺角力。
另外,孝文帝其實並非獨創漢化政策(馮太后其實就已經有像漢化政策靠攏的趨勢),只是他是做的最顯著的,而之所以要漢化,也不是孝文帝的一己之見。讀歷史越多,其實越容易感覺到一件事情:一個人的所作所為,其實更多是受到時代背景以及當時環境無形的巨大推力才出現具體的行動。
(舉例:民國初年的多次復辟事件,雖然跟當事人想做皇帝有關,但更多的是當時環境對共和體制的不信任,這才有強大的背後力量擁護當事人去復辟帝制,就好像:籌安會之於袁世凱。)
簡而言之,我的文章實在將魏晉南北朝特別是孝文帝改革的背景脈絡講簡單了。
不過這對我來說也有巨大的收穫,也就是我能認識到自己的不足,並有機會請益到這方面的專家幫我開出書單好增廣見聞。
至於現在,則是再用一些敘述對「拓跋恂自傳」進行些許補強,讓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有更多認識的機會。
P.S.
如果想對北魏的歷史有更多認識,目前我被推薦,也推薦大家可以看《黑氈上的北魏皇帝》喔。
#黑氈上的北魏皇帝
#政治鬥爭中不存在他只是個孩子呀這句話
老ㄕ創作:拓跋恂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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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有一次我看到神奇海獅被人問:
「真實歷史上的王子公主過著怎麼樣的生活。」
海獅回答:
「拜託,真實歷史上的王子公主過的很淒慘好不好。」
因此我有靈感寫了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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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有記憶以來,我的生活總是充滿著矛盾。
自小,我由曾祖母帶大。曾祖母對我很好,即便她要忙於處理國家大事,但對我的照顧從來沒少過,而我的名字-恂,也是她親自取的。在我的童年裡,當我每次覺得害怕的時候,是曾祖母哄著我開心。曾祖母更時不時對我說:「你是我們大魏未來的希望。」
但也就是這位曾祖母,逼死了我的母親。
當初祖先擔心皇帝的母親有干政的可能,於是仿效漢武帝的作為,訂下一條規定:將皇子的生母處死。所以在我出生後,儘管父親苦苦懇求實際掌權的曾祖母饒了母親一命,但祖母只是不容質疑的回應:「這是規矩。」
有人說:「母以子貴」,我的母親本是地位卑微的宮女,因為生下我,她被提升為貴人,但也因為生下我,她立刻被處死,死後追封的「皇后」身份,是祖先規矩下的補償。
沒人會跟我提起這些,這是在我想明白自己為何生來就沒母親時,強逼身旁的宦官告訴我的。聽完後,我應該要對生母的際遇感到憤慨或是悲哀,但實際上......我很難為一個從未相處過的女人產生什麼情緒。
或許是因為曾祖母想補償我,所以她特別疼愛我的原因?說真的,若比起父親之後的作為,我仍時常懷念曾祖母不時流露出的關愛。
7歲那年,祖母過世,父親終於能親政去施展皇帝應有的權力。10歲時,我被立為太子,身為魏國未來的皇帝以及希望,我備受尊敬及栽培。而我也不負眾望的學習,特別是騎射課程,師傅們雖然說我還差的遠,但也不時稱讚我控馬的靈活手段。事實上,每當我彎弓射箭的那一刻,無論中與不中,我都感覺自己與昔日馳騁草原上的祖先們血脈相連,我真心對我鮮卑族血統感到驕傲。
但這樣的好日子卻在我11歲那年,完全變調。
那年,父皇決定親征南方的齊國,但與以往不同,非但動員的士兵人數眾多,連包含我在內的絕大多數皇室成員都必須加入親征的行列。
一開始我是興奮的,看見大魏壯盛的軍容,想像他們將在父皇的指揮下所向無當地擊潰敵軍,讓我不由得精神抖擻。而且說不定我也有機會征戰沙場?當年孫策18歲就領軍擊敗陸康,誰說沒有少年英雄?而我拓跋恂就不會是第二個孫策嗎?
但天不祐我大魏(現在想想,這或許根本在父皇的算計之中?),行軍至半途,一連好幾天天降大雨,而且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父皇堅決繼續南征,於是大魏的士卒們白天冒雨行軍,晚上則渾身濕漉漉的蜷縮在帳篷之中;雨水使路變得泥濘,我好幾次看到託運著軍糧器械的馬車整個陷在爛泥之中進退不得,有時候甚至會讓馬打滑摔倒,一匹本來結實的軍馬,瞬間成為身受重傷的累贅,為了不耽誤行軍速度,將士們只能忍痛宰了這些沒有行動力的牲畜,然後改用人力推車,這更讓士卒們苦不堪言;師傅還告訴我,雨水的水氣會讓我們的弓弦失去彈性,讓我大魏稱雄於戰場的弓箭喪失戰力,如果情況再嚴重,還會讓盔甲的皮革裂開。
於是還沒走到前線,大軍的士氣已經蕩然無存,當父皇執意要行軍時,將士們竟然哭求停止遠征。據說父皇用非常無奈的口氣宣布:「伐齊的計畫暫停,大軍就在此地修整,待雨季停止再做打算。」
命令一出,大軍歡聲雷動,洛陽,這就成為我們的暫時駐地......起碼我們當初是這麼認為的。
雨季總會結束,但更大的風暴卻接著襲來。
首先父皇宣布為了伐齊的方便,決定將洛陽定為新的首都。還沒能等大家有所反應,父皇竟然接連宣布:
「從此以後以漢語代替鮮卑語,30歲以上者可以容許慢慢改,但30歲以下在朝廷任官者,若不迅速改正就會被降級或被罷黜。」
「遷居洛陽的鮮卑人,籍貫不得再稱須改稱『河南洛陽人』,且死葬洛陽,不得歸葬於北方。」
「所有人改穿漢服,不得再穿胡服。」
父皇還宣布:
「改胡姓為漢姓,從此皇族從拓跋姓,改姓為元。」
當我被人稱為「元恂」時,我一整個火到極點!拓跋是我的驕傲,為何要改用漢人的姓?更讓我火大的是要說漢語,父皇還說我是太子,應該成為大家的表率,嚴格督促我學好漢語,每當我習慣地說鮮卑話,師傅們就嘮嘮叨叨地碎念我,父皇甚至怒斥我死性不改......我就不明白說鮮卑話到底有什麼不好的。
但最讓我憤怒的,莫過於改穿漢服了。我真是看不上漢人那寬到不像話又憋扭至極的衣袖,尤其每次我穿著漢服要拉弓射箭時,那衣袖不時就捲到弓弦上,嚴重妨礙我的命中率還有我拉弓的流暢度;這還不是最麻煩的,最操蛋的是漢人竟然是穿「裳」的!也就是只有兩腿有衣料貼著,但中間的重點部位卻它馬的是中空沒布料的!馬的!這要我以後如何上馬疾馳,這不明擺著讓人蛋疼嗎?
然後任憑父皇說洛陽交通方便,而且是適合運兵及攻打南齊的戰略要地,但我就是不喜歡這個城市!才過三月,整個城市就像火鍋一樣熱悶,時不時還來個雨季......我、受、夠、了!
13歲那年,父皇親率大軍攻打南齊,臨行前,他叮囑我留守洛陽,並對我說:「你是我大魏將來的希望。」
可眼前的大魏還是我心中嚮往的大魏嗎?我不明白父皇為何要放棄祖先一貫的生活方式,但我要維護祖先們曾經的驕傲。
於是我趁著父皇遠征時,突然和願意幫助我的師傅們騎馬逃出洛陽。沒了漢人服裝的拖累,我仍是馬背上的健兒,那風馳雷奔般的快感才是我們族人的本色!
我逃到了平城,以前的首都,自小土生土長的故地。我高興地吼叫:「穿什麼漢服,說什麼漢語?鮮卑人就該活出鮮卑樣!這樣才是自在呀!」
讓我始料未及的,是一大群皇親貴族竟然紛紛表示:「太子果然是我大魏的希望!我們願意追隨太子回歸祖制!」當時的我只是很高興自己的主張竟也是大家的心聲,但同樣的話傳到父皇耳中,卻不再那麼單純。
父皇連忙結束對齊的戰事,然後用比伐齊更快的速度,派遣精兵直接奔赴平城把我給綁了。
當我再次來到父皇面前,除了被結實綑綁,我看到父皇前所未有的憤怒。
「逆子!你竟敢聚眾謀反!」
我慌了,我連忙辯解:
「兒我只是不想穿漢服,我沒有謀反,我不敢謀反呀!」
父皇沒聽我的辯解,他最後只跟說:
「你不再是我兒子。」
15歲,也就是現在的我,我已被廢為庶人,然後今天我被通知要被父親賜死......
父親最後給我的是一杯毒酒,這種比較體面還沒痛苦的死法,應該是他對我最後的顧念。拿起酒杯前,我手不停的顫抖,是的,我害怕死亡,但同時我也帶著滿滿不甘的疑問......我就只是想過著和祖先一樣的生活,為何要罪至於死?是我辜負了大魏?還是現在的大魏容不下我?
算了,我慢慢覺得恍惚,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勁,想事情的力氣,連呼吸的力氣也沒了,就這樣吧......
《魏書─孝文五王列傳》:「賜恂死,時年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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