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反省(文長)
以前我自認自己滿有耐心的,也不太會被孩子氣到爆炸,遇到很多狀況都可以以平常心看待。
但這次陪小一生棠棠準備期中考,對我而言除了是耐心和EQ的考驗之外,也讓我更了解自己了😅
從上週末我們就待在家閉關,把生字、造句、數學題型一一的複習過,不懂的再挑出來反覆加強,除了利用均一的題目練習之外,我還額外出題讓棠練習。
這過程真的讓我很心累,也說了很多我從來沒說過的話:「講那麼多次懂了嗎?」、「怎麼又錯了?剛剛不是才教過?」、「是妳要考試耶,不是我的事,請妳認真一點。」、「我以前從來沒有爸媽陪讀,妳自己要學習怎麼複習。」、「我從小就是自己負責,沒有人教我欸!」
昨天發國語考卷,看到棠只有錯兩題筆畫&選擇題,完全沒有寫錯字、寫錯造句,真的有盡力了,大大的給予她肯定!
今天發數學考卷,其實分數不低,但一打開就看到她寫錯的都是我們反覆運算的題型,我頓時嚴肅了起來:「我不是陪妳算過很多次了怎麼還寫錯呢?」
覺得自己再說下去會更生氣,於是我說我想冷靜一下,然後我就在沙發睡著了😅
醒來之後我又仔細看了考卷,看到棠認真畫題目關鍵字、做記號的筆跡,可見她有把我叮嚀聽進去;
之前小考常錯的題型她都寫對,可見考前的複習還是有吸收不少;
想起週末她一個人在房間唸書時跟KT說:「我覺得我最近都不要出去玩才對,這樣才能好好的複習考試。」有這樣的自覺,對小一生的孩子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
我開始認真反省自己⋯
為了考試,連續幾天讓自己總是說出連自己都不喜歡聽的話,這樣對嗎?
明明一開始我還對棠說:「只要妳願意為了複習考試,忍耐想玩樂的心就是很大的進步了!」為什麼還要針對寫錯的題目而不開心呢?
從來沒嚴格批評孩子的我,為什麼在面對「準備考試」這件事上會不自覺說出那些話呢?
深思之後,我覺得是童年孤單的自己讓我不自覺的要求棠一定要獨立面對,但這樣是不公平的⋯
既然我不在意成績,那就也別因為只錯一點題目就否定孩子的努力;
既然目的是為了培養孩子對於考試負責的態度,只要她有投入就是進步;
既然我願意抽空陪伴孩子、樂意教她該如何準備考試,就不應該把「我以前都沒人陪,為什麼妳都要我陪」掛在嘴邊,不應該把自己過往的經驗來要求孩子一定要跟我一樣⋯⋯
接著我好好的對棠說:「對不起,這幾天為了準備考試,馬麻說了很多不好聽的話,讓妳聽了很難過,我覺得是因為小時候我都是自己念書自己複習,爸媽沒有陪過我,所以花時間陪妳複習的時候就容易沒耐心、覺得妳怎麼都不像我一樣,但是其實馬麻知道妳真的很認真努力了!應該多多鼓勵妳才對。」
只見棠笑瞇瞇的說:「沒關係,因為我愛馬麻,以後我會學習自己安排時間。」
(抱緊處理~~~)
很感謝自己認識 #正向教養,讓我在自己有不恰當的言語行為時能馬上有警覺性、願意覺察、面對、接納自己,並誠實的向孩子承認錯誤,
我想,孩子內心真正渴望的並不是完美的父母,而是希望父母能跟他們站在同一陣線,帶著他們一起合作,一一解決問題並達到目標。
謝謝棠棠不記仇,之後的我也絕對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照片解說
棠從幾個月前就求我買一整套屁屁偵探,但對於孩子想要的東西我通常都會延遲滿足,我總是說:「目前還沒有預算,要先存錢。」
結果某天棠主動提議:「不然妳設定目標,我有達到再買給我。」
(KT說她能這樣想很好,於是他立馬掏腰包贊助😆)
我便順勢說:「那期中考有全力以赴就可以。」
藏了好幾週的書終於可以現身了~~
(註:我爸媽沒有對我不好,只是以前他們工作忙碌,加上我從來沒說希望他們陪,所以他們以為我不想,但其實我很想😅)
反覆記號怎麼打 在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2018年寫下了這篇音樂學習紀錄,二年多之後,逸安停止了樂器學習。迪安雖然還未確認,卻隱隱走向音樂專業之路。
安雅除了木笛,還上音樂劇課程與參加合唱團。
而睿安則是鬆散無為地又過了二年多,才考入州立音樂院,真正開始學習鋼琴。目前除了鋼琴與木笛之外,也上打擊樂器課。
教了睿安幾個禮拜,平常幾乎不陪練。一週上課二次,每次15到20分鐘。
每次上課都很享受教他的過程,也很順利。睿安進步也很快,與哥哥當年一樣,雖然起步不算早,但因為身心都準備好了,闖關速度極快,學琴二週就進入雙手同時彈奏的程度,而且欲罷不能,一首接一首,他常彈到不想停下來。
教他時,我是他的老師。很嚴格。
陪他時,我是他的媽媽。很寬鬆。
但因為幾乎不陪練,所以也極少在教與陪的角色轉換間掙扎。
我不會以媽媽的身分,執行老師做的事,因此也沒有衝突點。
許多人在「教」與「陪」之間,覺得無力,或與孩子起了衝突。我只能說,盡可能不以專業眼光去要求孩子一定得做到什麼。
本身是音樂專業的話,更容易有這種傾向:以針對天才與資賦優異的標準去要求才能中等或中上資質的自家孩子。
真的資質卓越,本身也興致高昂,父母就算有點放任,孩子大多數也會自主練習與進步。
若是中等資質,或本身興致不高,硬是強加英才教育,就容易搞得天怒人怨。
硬陪硬練,是絕對會有成果的。只是沒人知道,這樣的路能走多遠。而孩子又會將音樂放在心上的哪個位置呢?
自己喜愛的事,感染給孩子,我們一起走。
而自己都無法享受的事,就不強加給孩子。
不鞭策不督促,也不挑剔不陪練,只有無言陪伴與滿心欣賞,這是我面對孩子們習樂的原則。
這原則提供了身心沃土,讓演奏及練琴如識字看書般,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也讓孩子本身的資質發展到極致。
孩子們的表現,不是因為陪練或敦促而好的。
而是他本來就好,而家長被宇宙允許參與那個美好的歷程,用欣賞的心灌溉出孩子的一切美好。
2018年舊文:
『孩子們最近的音樂學習紀錄/我對幼童鋼琴啟蒙的教學原則』
我一直覺得, 學樂器就像孩子們寫字塗鴉,是基本素養。音樂之路上,我們沒有「望子女成龍鳳」的野心,也不想以「學音樂沒前途」這種消極想法來打壓他們的興趣,更不先入為主地只叫他們「玩玩就好」。
而是因材施教。只要感興趣,我們就支持。若是真的只想玩音樂,我們也縱容。好比逸安,是家中四個孩子裡,花在樂器與學音樂支出裡最高的,還同時學小提琴和薩克斯風。但是他不喜歡練琴也不想上台,只想每個禮拜去上課,偶爾摸一下樂器就好,甚至有音樂會演出還要求我們不准去聽,我們也由著他。
因此之前在音樂學習上偶爾有特別狀況才會紀錄,後來由朋友處才知道,因著我和我的他都是音樂家的身分,而四個孩子都學了樂器的情狀來說,其實對好些於此感興趣或正在迷惘掙扎中的朋友來講,這些絮叨居然有點參考的價值。比方什麼是專業與業餘學習的分野,音樂家的生活到底是如何,練琴怎麼練,身為父母/老師該秉持怎樣的態度等等,所以有時間時,我就簡單紀錄下來,也好讓我們自己從中檢視思考。
畢竟在工作及家務中,想持續自我成長,還要兼顧四個孩子的品格教養、課業、休閒生活與音樂學習,讓他們對音樂保有興趣並發揮天賦,加上我們自己的工作還與此相關,其中的時間安排,與角色分寸拿捏,實在不算容易。一般來說,要支持一二個孩子學樂器,都是樣挑戰了。我們也是亦步亦趨且戰且走十來年才找到平衡,得出些許心得。
因為此次的奧地利全國音樂比賽沒有古典吉他獨奏形式,迪安確定將以二重奏與室內樂的組合參賽。
而且,參與的是三組。
一組是吉他長笛二重奏,第二組是吉他木笛六重奏。
而第三組則是完全的意外之喜。
三週前的週日早餐桌上,安雅突然說道:「木笛老師問我要不要去比賽耶,我跟她說我要考慮一下。」
安雅並沒有問我們的意見,彷彿我們的看法並不能左右她的決定。雖然她才八歲,但我們知道,有些事情她「可以」也「應該」自己選擇。至少我們願意很開放地聽聽她的感覺。
不過這不妨礙我們說出我們的看法,因為知道,無論再怎麼篤定獨立,八歲的女孩兒還是需要父母的支持肯定。
最終,她喜滋滋地決定出賽,並風掣雷行地立刻取出木笛吹了一首曲子以明心志。
在與她的木笛老師討論之後,因爲木笛聲音略為單薄,加上獨奏曲目需求,演奏時肯定需要伴奏,後來決定不加入鋼琴或大鍵琴伴奏,而是吉他。
於是哥哥迪安義不容辭地接下這個重大的任務,將在妹妹的木笛獨奏比賽中替她擔任伴奏職責。
也因此,迪安目前手裡有五套曲目:
1. 跟爸爸學習的古典吉他曲目
2. 跟另一位老師上課的爵士及流行即興歌曲
3. 吉他與長笛二重奏比賽曲目
4. 吉他與木笛六重奏比賽曲目
5. 為妹妹的木笛獨奏比賽而伴奏的曲目
如果要培養紮實的能力,就要學習如何合理分配時間精力去分頭練好這些東西,這是以專業態度面對樂器學習的初步試煉。
無法學會分配時間的技巧、克服惰性、盡可能穩定身心、再怎麼緊張都不丟失基本演奏能力、並超越那些精神壓力及體力挑戰的話,也不用再提專業音樂之路,就開心以業餘愛樂者的角度去玩耍就好。
見慣哥哥面對樂器的樣子,有了比賽心理準備的安雅,也更為嚴謹起來了。排時間練完所有參賽曲,還有平時正規曲目,已是她的每日既定行程。除此之外,她參加了音樂院的合唱團,前陣子密集排演練唱,在耶誕期間,跟哥哥們當年一樣,有著數次在超過四百年歷史的老教堂演唱的機會,這讓她興奮雀躍無比。
哥哥姊姊在音樂學習上,都有一些新計劃,那些動靜無形中也影響到睿安。
五歲大寶寶睿安吵著要學鋼琴有好一陣子了。自從木笛演奏初登場後,他就說了,「我好想再上台演奏!」
之後一次次地要求學鋼琴,而自己開琴摸琴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已經到了每日數次只要看見鍵盤就會撲上去按幾個音的狀態。
感受到他那對鋼琴無法抑止的熱情,終於在前天,正式為他啟蒙。
20年的教學經驗,這些年下來讓我有著自己的幼童鋼琴啟蒙原則和方向。
我的學生們,一開始是不看譜的,最先訓練的是聽力、想像力與表現力。
以非常非常慢的速度聽聲音和唱歌。什麼曲調都是要聽了唱了後,沒有譜子地自己在琴鍵上摸索出來。
一開始會引導他們一些方法,但之後慢慢減少助力,達到讓他們學會「聽聲辨位」的能力。
而不是照著譜乖乖一個音一個音彈出來背下來。而且一邊彈,還要一邊將曲調或歌詞唱出來。
無論音調有多簡單,曲子有多單調,每個音都要彈得美,也唱得美。手放上琴鍵的那一刻,由開始到結束的每個細節都要完整從容。就算曲子只有四個音,也要有表情,有著起承轉合,而不是不帶感情地砸完音就好。
聽聲辨位並能準確唱出每個音,與無誤地找到他們在琴鍵上的位置之後,接下來就是要移調。(移調的意思簡單來說,就好像我們去KTV唱歌,歌曲太高或太低時讓我們唱得不順,我們就會按升降Key那個鍵來調整,找到一個盡可能讓我們高音飆得上而低音也下得去的調子,起音不同,但整首歌的曲調聽起來還是一樣的。)
所以我的學生們要能將初學者時期學到的每首簡單曲子,都能在每個調子上彈出來。比方,目前學「小星星」,要能從琴鍵上的每個音都可以當起音,把這首歌幾乎一音無誤地移調邊彈邊唱,而不是看著譜學完這首就好了。
像彈C調的話,因為沒有升降記號,所以很容易。但有些調子的升降記號很多,手指必須一直在黑鍵白鍵之間穿梭,就很考驗學生的聽力和專注力,這也需要理解力和記憶力來交相配合。
這樣的教法,想見的,需要比看譜教學多出三五倍的時間心力。一開始進度也非常非常緩慢。
老師沒有足夠的耐心,實在沒辦法重複唱一個音十來遍,還聽著學生為了找一個音就按上十來個錯音,而且還不斷鬼打牆地重複一樣的錯音還聽不出來。😰
但是經過這樣的嚴格魔鬼訓練,學生會擁有比較好的音感,唱歌的基本能力也訓練到了, 日後對於樂曲中的線條、斷句更能夠理解表現。將來就算不再學琴,這些能力都能伴隨著他們。而可以耐得住這幾週到幾個月的孩子,就會留下來。這也是為什麼我多年下來終於擁有「可以挑選學生的自由」的原因,總要老師、學生、家長三方合拍了,才能溝通順暢地繼續學習之路。這第一個關口就是彼此的試金石。
於是,雖然才龜速教了睿安五首極短的曲子,但他已經可以只靠著聽力,將那五首都只有2到4小節的短曲,在每一個調子上做移調。
也慢慢培養,聽到什麼音,不需要譜,自己在琴鍵上摸索出正確的音的基礎能力。
但是不要覺得他天賦異稟家學淵源什麼的,因為這是我將他抱在懷裡十幾分鐘,耐著性子一個音重複幾十次不斷誤試又重新再來而得到的小小進步。
我覺得大寶寶做得最好的是:不斷犯錯還願意反覆嘗試,不鬧脾氣不願放棄。而且,結束了還說,「太好玩了,明天還要彈!」
反覆記號怎麼打 在 李屏瑤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追憶似水年華 2000年代之6】聯合副刊
李屏瑤/松鼠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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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些風雨欲來的徵兆。
窗外的路樹隨著一致的節奏搖晃,電台報出某縣市宣布明日停班停課的消息。天色將暗未暗,設計總監拉開隔間門,叮囑同事們把手邊的東西收個尾,趕快回家。
颱風假過後的上班日,沿著人行道走,仍能感覺暴風雨過後的餘緒。花式爆開的傘,被吹倒的自行車,散落一地的枝葉。進公司後先掃除,設計同事在前陽台發出驚呼,我與另外一個設計跑過去看。有隻麻雀倒臥在陽台的一角,雙眼緊閉,小小的頭顱有不太自然的凹陷。想必是在風雨中努力尋找過可躲避之處,而颱風太劇烈。
我找來誠品書店的紙袋,將麻雀暫時安放在內。整個早晨,袋裡的麻雀放在我們的辦公桌之間,接上被中斷一日的日常,該補上的工作進度還有很多。很小的突發事件,卻不需要討論,同事們都認可那不是垃圾。午餐時間到,四人步行至附近的公園,用免洗筷跟塑膠湯匙,在樹下勉力挖出一個洞。雙手合十,輕誦數遍南無阿彌陀佛,埋葬陌生的麻雀。
想想是年輕而且一廂情願的浪漫,畢竟當時的我跟同事們都是二十幾歲的人,資深設計還沒正式搆到三十歲的邊,就已經被其他人稱為姊姊了。因為年輕的緣故,對萬事萬物皆存有簡樸而直接的反應,還有大把的時間去好好對待一件很小的事。
大學畢業後我持續在咖啡館打工,工時拉得很長,一週可能去五至六天,手邊仍有家教工作。不太積極地投履歷,第一場面試就被錄取。編制簡單的廣告工作室,我得到的頭銜是文案。老闆兼創意總監是一對夫妻,一人文案出身,一人設計出身,恰到好處的分配。除了我之外,還有三位設計同事。在前一個文案離職後,到我能跟上進度前,我老闆負責寫完所有的大小標跟內文。老闆慣用紙筆工作,他寫完後會找我過去討論,解釋方向跟切入點,接著我就將這些內容打成word檔,在這些過程中反覆學習跟演練。每週要交練習稿,被刪改,被調整,然後慢慢長出一點語氣。
那是我見過擁有最多書籍的公司,某方面也是我選擇來此上班的原因。老闆很有帶新人的耐心,也具備買書的豪氣,連走廊都做成一面長長的書牆。他跟我說,上班的時候可以盡量讀書,如果文案真的寫不出來,就去逛個書店也沒關係。藝術書店的業務每隔一陣子會拖著行李箱上門,搬出數十本磚頭般的外國書刊,若創意總監覺得可以參考,便立即留用。
除了眾多書籍外,會送來的還有每日的四大報,加上每月不定時抵達的各家雜誌,長桌上永遠堆著滿滿的紙本。工作室的主要客戶為房地產,下很多廣告,也要看很多別人的廣告。
上班首週我購入兩本黑色活頁筆記本,一本抄寫所見的一切有趣文案,一本專門抄寫房地產文案。工作室將過期的雜誌回收前,我割下覺得有意思的篇章,可能是採訪,可能是影評,可能是商品文宣,全部放進透明文件收納夾。文案工作三年,積累十幾本寫滿的空白筆記,跟二十幾本文件夾,一直到前幾年搬家,才下定決心回收掉這些紙本。
彼時我還抽菸,抽caster 5。代購與網購皆不發達的年代,只能仰賴出國的朋友買,很珍惜地抽每一根菸。幾乎全工作室都抽菸,但地點限定後陽台,可以看到一點點天空跟帝寶的花園造景。應當是《康熙來了》的全盛時期,前晚的節目是同事之間的共通話題,偶爾還會在附近的早餐店遇到小S。
房地產客戶相對穩定,加班也不至於太誇張,身在廣告業,勉強擁有稍微健康的肝。每日早起坐在辦公桌前,一邊吃三明治喝奶茶一邊配奇摩新聞,吃完走去廚房幫大家煮一壺咖啡。創意總監心血來潮會點下午茶,她請客。通常是有厚片吐司的那家,菜單在眾人手上傳一圈,拿筆作記號,同事打電話去叫,店家不忙的話很快就送過來。初入職場的前幾年,儘管msn都開著,有事還是越過層板跟對方講。關於紙本跟聲帶振動的,日常跟人際往來實打實的最後數年。
加班太晚,可以報帳坐計程車回家。而坐計程車上班這種想來奢侈之事,一次都沒有過。作為社會新鮮人的我,會在無印良品的年度計劃本上記錄每一筆開支,將薪水明細表收好。第一次領到三節獎金,在凌晨的敦南誠品買了兩袋書,已經算是當時的小小放縱。沒想到十年之後,我會變成一個下雨就想叫uber的人。
工作內容漸漸上手,除了出門看新建案、看預售屋、跟客戶開會提案外,每週都有些固定的待辦事項。房地產屬於高端商品,下廣告大方。若是新案上市,每週必有報紙二十全(全版)廣告,大概一個月後,調整成十全(半版),接著再減半,以此類推。即將完售,或是完售謝幕,又會刊登全版的感謝公告。也會在時尚雜誌與商業雜誌刊登彩色跨頁,偶爾買封底。
最複雜的卻又最簡約的,就是戶外看板,尺寸不一,大型建案的戶外廣告可能多達十幾個,人車都是匆匆經過,眼球所能掃過的資訊有限,每一則要依照高度、大小、空白處,去思考放怎樣的文字才能達成效益。路上派發、投遞信箱的各種尺寸印刷品,或者是因應夏季贈送的扇子,所有有字的地方,都是文案守備範圍。
我自己遇過的全盛時期,手上同時有五個建案在進行,每天都有下不完的大標小標跟內文。有次忙到頭昏眼花,我跟設計都沒校到DM上的錯字,幸好最後關頭有人發現,不然一失手就是上千份。最驚心動魄的便是戶外廣告的印製,總是坐在電腦前反覆校對檔案,若有錯字,就是幾百級字的巨大失誤。
以上都是對外的。不被一般大眾看見,卻又最重要的文案,就是屋主專屬的說明書。一個建案的誕生,從鋼筋的綁紮工法、防震結構的血統、氣密窗的品牌,都必須仔細查好資料,消化後重新寫過。曾經碰過一個超大型建案,公共設施就有十幾個不同的房間,用編號太制式,光是取名就令人頭痛。幸好那個建案屬於台灣人極為喜愛的歐式建築,我借用希臘諸神的名字,安然度過這一關。
工作室人不多,關係緊密,很多時候需要互相支援,協助拍攝、尋找道具跟場景。曾經訂來滿坑滿谷的點心,擺滿豪宅內挑高大廳的長桌,多層蛋糕架,極美的茶具,四周架滿燈具,一日未盡,彩度甚高的蛋糕們已經發出甜腐之味;需要真人的拍攝計畫,工作室會一口氣湧進幾十名模特兒試鏡。我們會先從寄來的Model card中選擇適合的人選,跟經紀公司聯絡,通常對方帶來的會是+1+2甚至+3+4,人人有機會。
有些特殊狀況會選擇外國模特兒,許多外國模特兒並不居住在台灣,他們如同侯鳥,在每個國家待上幾個月,努力接滿工作。幾年後我去曼谷旅行,在最熱鬧的Central World百貨區抬頭一看,見到一個熟面孔。我記得當時的工作需要換上正式禮服,禮服太緊,模特兒在拍攝過程中漸漸失去血色,她說沒關係,但想要喝水,我遞給她插著吸管以免掉妝的礦泉水。在曼谷的戶外廣告是休閒服,看起來很舒服的棉質上衣,真是太好了。
偶爾會有奇妙的要求,例如需要一隻最高貴的狗,當時臉書還不盛行,我跟設計同事們想盡辦法去找各種社團、奇摩家族、部落格,最後商借來了一隻極美的阿富汗犬,沒記錯的話日薪6000元。此狗中分,像極了甘道夫。也曾經需要黃綠色的鳥,同事去萬華鳥街選了一隻,鳥價很便宜,租不如買,老闆補充,之後不想要可以送回去。拍攝完畢,同事把鳥帶回家養,某日在後陽台抽菸時,同事哭著說鳥的頭上長蟲,已經擦藥了,可能救不回來。
我有點忘記後續的細節,畢竟那是工作密度極高的一段區間。連續加班後的週末,我跟母親出門吃飯,突然心悸,車直接開進醫院急診室,衣服一下子被拉開,我猜想那是母親第一次發現我穿束胸。檢查結果沒太大問題,要定期觀察,領回一小批色彩鮮豔的藥丸。
週一回去上班,同事的螢幕仍舊是上週的窗景。大型建案尚未有人入住,夜晚的外景照中,建築物的內部一片黑暗,同事只能用土法煉鋼的方式,放大原始檔,將每一扇窗戶點亮。另一個同事失戀了,大白天的,創意總監從辦公室拿出一瓶紅酒,立刻開給大家喝。如果當時的我不是那麼年輕,一定會在那間公司待得更久。
在按著脈搏數心跳的日子裡,等待很久的女生再次出現了。
工作很忙,我拖了好一陣子才跟她碰面。那之前有許多個深夜,我站在路邊,反覆構思幾十字容量的簡訊該怎麼寫,打了又刪,始終難以送出。我們吃飯,我食不下嚥,沿著羅斯福路的紅磚牆走,在我還沒開口說些什麼之前,她說,她交新的女朋友了。我們繼續穿行在溫州街延伸的各種小巷,說許多話,有更多沒說的話。一路亂逛,走到師大的小公園,在很窄的小路與人狹路相逢,已經入夜,有盞燈把來人的臉照得明晃晃的。是更久沒聯絡的朋友,對方以為我為了這個女生拒絕她後,就已經有兩三年沒講過話了。我跟女生繼續散步,去搭末班捷運,我應該有說一些祝福的話,隔天照常坐在辦公桌前敲打鍵盤。
後來聽聞巧遇的那個朋友要離開台灣,我打電話過去,她接了。問她什麼時候有空碰個面,問了幾個日期,她都說沒辦法。再問什麼時間比較方便呢?她停頓許久,用她一貫的溫柔語調答:這輩子都沒有。後來對方就出國了,我想我們不再是朋友。
隔天繼續上班,在途中的美而美買冰奶茶跟漢堡蛋,大口吃完。固定翻每日報紙,看奇摩新聞,股市持續探底,金融海嘯正在席捲整個世界,剛畢業的學妹面試好幾個工作,薪水都是22K或23K。我努力檢查每一篇文案,確保沒有錯字,把每一個可能的錯誤,逆著吞回肚子裡。沒有人知道這個調整的過程,只看到結果。而其實什麼都沒有發生,一切都已經經過了。msn上有些人漸漸不再上線,後來的時代甚至沒有msn了。
某個尋常的日子,我過馬路,樹海下六線道大馬路中央,趴著一隻松鼠,天氣很熱,柏油路想必極燙,松鼠一動也不動,尾巴還是蓬鬆的。沒有一台車為松鼠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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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為聯合副刊邀稿,為2000年代的某一年而寫,
謝謝主編盛弘讓我參與這個切面紀錄。
在最近刊登,恰好趕上一波十年前舊照風潮(掩面)。
也想謝謝第一份工作的總監們的照顧,
謝謝當時的同事,謝謝那間有美好窗景的工作室。
更多照片(?)請見此:
https://udn.com/news/story/12661/50074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