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敵勸退師》第二集
機場向來是個悲喜交集的地方,旅行的人懷揣著興奮心情,送別的人卻掩不住淚眼愁眉。Zoe和陳文進此刻卻各懷心事,在航空公司櫃位前辦理登機。
空姐向他們遞上機票,展露標準卻不帶感情的笑臉道:「這是先生小姐到東京的商務客位機票,祝兩位旅途愉快。」
「怎麼要買商務艙?花一倍價錢又不是比經濟艙飛得快,你就是愛亂花錢!」Zoe一聽就發起牢騷。
陳文進厭煩地說:「現在又不是十年前,這些錢我花得起!況且我想讓你坐得舒服點又得罪你了嗎?」
木村透過Zoe佩戴著的微型通話儀器監察著兩人的動靜,他對身旁的Charlotte苦笑道:「果然呀,只靠Client片面之詞,是不會知道他們之間的矛盾的。」
「一旦感情出了問題,人人都認為是對方的責任,這些例子你還見得少嗎?」
木村不置可否,只透過通話機對Zoe說:「由現在開始,他要怎樣花錢是他的事,你盡量不要干涉,知道嗎?」
Zoe一時忘了不必回應木村,竟說漏了嘴:「Sorry……我知道了……」
人們總是輕易就能對陌生人道歉,但對親近的人,卻少了體諒,多了無謂的自尊。
只是沒料到錯有錯著,陳文進以為Zoe向他道歉,怒氣也減了大半:「知道就好。我要先去租Wi-Fi蛋,你在這裡等我吧。」
木村馬上指揮道:「Zoe!阻止他,記得我如何教你嗎?」
「不要去。」Zoe拉著陳文進的手肘。
陳文進不耐煩地說:「又怎麼回事?」
「因為東京是我們畢業旅行的回憶,我希望我們可以像當時那樣,沒有電話騷擾,沒有其他人存在,只有我和你。」
陳文進開始察覺Zoe有點異樣,可是腦袋不靈光的他還未搞清楚狀況,Zoe已經把木村為她度身訂造的台詞唸出:「說好了這次是最後一次旅行,以後我也不會管你了……」
陳文進聽罷心軟起來,他點頭答應,把電話隨意收進褲袋。
進入禁區前,Zoe到女廁把身上藏著的通話儀器歸還給Charlotte,她六神無主地說:「沒有了這些東西,我要怎樣跟你們聯絡?沒有你們不行啊──」
Charlotte冷冷地打斷她:「不用擔心,我和木村會隨你們到東京,剛剛買的機票已經劃位在你們附近的位置。」
「即是商務客位?該不會要我付的吧?」
「合約訂明了,所有在勸退過程中衍生的費用都一律由你支付。」
Zoe面有難色:「那……你們是不成功不收費的,對不對?」
「對,但你問問自己,你是希望省下這些錢,還是想他回到你身邊。」Charlotte不帶感情起伏地說。
Zoe想也沒想就回答:「只要他回來就好!」
Charlotte從手袋中亮出陳文進的手機對她說:「我剛才趁他不為意時拿走了他的手機,這樣就能暫時切斷他跟那個女人的聯絡了,接下來,就得看你的表現。」
另一邊廂,新入職的歐陽穎獲派另一項任務,她奉命來到一幢位於太子的新落成私人住宅,那是陳文進金屋藏嬌的地方。
一輛寶石藍色的瑪莎拉蒂跑車停在她面前,車上走下來一個氣度爽朗,身型高挑的年輕男生。他身後還停了一架大貨車,幾個彪形大漢陸續下車。
「Hi!木村應該跟你介紹過了吧?我叫樂少,之前去了一趟東京,所以一直沒有機會跟你見面。」樂少自顧自地說:「來吧,我們上去了。」
歐陽穎摸不著頭腦:「上去?你不是打算直接闖進思思家裡揍她吧?」
「當然不是了,你以為這些大隻佬是黑道嗎?」樂少說:「你有見過黑社會有卡片的嗎?」
歐陽穎接過樂少遞來的卡片,上面印著六個大字--樂氏搬運公司。
***
香港距離東京2882公里,但Zoe和陳文進之間的距離,卻難以量化計算。
四小時零十分鐘的飛行時間,陳文進都只顧看電影,鮮少和Zoe交談。下了飛機之後,兩人逕直來到下榻的酒店,木村和Charlotte也租住了和他們相鄰的房間,以便觀察和獻計。
陳文進一放下行李就嚷道:「我餓了,出去找點吃的。」
Zoe馬上抓緊機會道:「我就知道剛才的飛機餐不合你胃口,不如我們去找程老闆?」
東京的地下鐵在繁忙時間可謂人滿為患,他們才走進車廂,後面的人就已經接著湧上來了,當然,人群中包括用身子在推波助瀾的Charlotte和木村。
矮小的Zoe被推擠得步履不穩,陳文進一把摟住她的肩頭,任由人潮洶湧,Zoe只安心地把頭靠在他的胸前,兩人都忘了有多久不曾這樣好好擁抱了。說到鐵路擠迫的程度,香港比東京大概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人們似乎只有遠離了日復日的麻木生活,才會停下腳步,重新溫習過去的美好。
「記不記得那年我們曾經逛過一間賣筷子的專門店?」Zoe在陳文進的懷裡小聲問道。
「記得,那老闆不懂說英語,我們又不懂說日文,但他還是不停地給我們介紹,正宗雞同鴨講!」
「我還記得每一雙筷子都有類似出世紙的東西,說明用了甚麼物料、製造的工序、職人的簡介,專業到不得了。」Zoe說:「可惜呀,一雙人手燒製的筷子對學生時代的我們來說,真的太貴了。」
陳文進認同:「打攪了那麼久也沒有買下來,走出店時多沒面子!那時候我就想,總有一天,我要走進任何店也不用再看價錢!」
Zoe抬頭對他說:「不如我們現在就去買一雙留念?」
兩人按照記憶的軌跡,去到當年筷子店的所在地,沒想到已經滄海桑田。
陳文進煩躁地說:「真是的!以前因為窮所以買不起,現在就算口袋有錢,也沒機會花了!」
原本木村要求她和陳文進來買筷子時,Zoe心裡還是有點捨不得花這筆錢,可是她此刻怔怔地看著已經變成遊客熱點的舊址,熙熙攘攘的人潮,也不知道有誰會記得,這裡曾經有一家專心致志地賣一種貨品的老店。
Zoe喃喃地道:「是不是所有東西都有完結的一天?」
陳文進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主動拉著Zoe的手說:「走,我們去吃你喜歡的!」
***
搬運工人故意勞師動眾地把傢俬電器搬到思思斜對面的單位,終於引得賦閒在家的思思打開門縫來張望。
歐陽穎一見思思探出頭來就對她說:「我今天剛搬來你對面的單位,可能有點嘈吵,不好意思。」
思思客套地搖手表示:「沒關係──」
樂少的電話鈴聲打斷了思思的說話,他急急走到一旁接聽,思思饒有興味地打量他。
「我有事要先走了,你需要甚麼就儘管告訴我,要買甚麼就用我的卡。」樂少從名牌錢包取出一張附屬卡,交到歐陽穎手上,又吻了她的額,然後才和思思道別離去。
思思問:「咦,你們不是一起住的嗎?」
「一言難盡,有機會再告訴你。」歐陽穎說:「你也是一個人住嗎?我對這區不是很熟悉,介不介意改天有時間一起逛逛?」
思思興致勃勃地說:「改天還不如今天吧,反正我閒得發慌!」
***
陳文進和Zoe拐了不知多少條巷弄後,終於找到當年那間匿藏在橫街的拉麵店。費那麼大的勁要找回的,不止是記憶中的味道,真正令他們念念不忘的,是程老闆和老闆娘Yumi。
程老闆是香港人,在日本留學時到店裡打工賺生活費,喜歡上拉麵店老闆的女兒Yumi。本來拉麵店老闆十分反對他們交往,因為老闆認定這年輕人只是個過客,待他畢業後必定會離開日本,留下女兒守住一段過去式的霧水情緣。
可是年輕的程老闆用行動證明了他的真心,本來只是來應徵兼職的他,堅持每天下課後也騎著自行車趕來打工,一星期七天,每晚工作至麵店打烊後,還留下來幫忙清潔,直至把每一個角落都擦亮,直到最後一張椅子也倒放在桌上,他才拉下鐵閘,騎著他那輛殘舊的自行車離開。
然而真正打動拉麵店老闆的,還是另一回事。
店裡的拉麵就只有味噌叉燒一款,因為老闆認為,要真正做好一件事,應當要花一輩子的時間去鑽研,貪多務得,只不過是無所用心。對技藝如此,對感情亦如是。
程老闆整個大學生涯都在這家拉麵店裡打雜,畢業後才終於得到進廚房的資格,可是別說叉燒了,老闆既不讓他碰湯頭也不讓他下麵,就只吩咐他負責拉麵裡那顆充當配料的溏心蛋。
但是不論程老闆嘗試了多少遍,老闆不是嫌他煮得太熟就是太嫩。整整半年,程老闆煮的溏心蛋不下數千,但沒有一次被端上客人的檯面。連Yumi也抱怨老爸是故意刁難,但程老闆不吭一聲,依然每天埋首在廚房裡面。
直至八月的一個夏夜,老闆又嚐了一口程老闆煮的溏心蛋後,他放下筷子,默默地在店裡的黑板菜單上寫上幾個剛勁的大字,中文的意思是:
是日推薦:溏心蛋
翌年秋天,程老闆和Yumi結婚,而陳文進和Zoe在店裡聽程老闆說這段往事時,程老闆繼承了拉麵店,Yumi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
「いらっしゃい(歡迎光臨!)」程老闆聽見門上的風鈴聲便招呼道:「咦,是你們啊?」
Zoe有點喜出望外:「好久不見了,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們。」
程老闆笑說:「當然記得了,我這家店這麼偏僻,裝潢也舊,基本上是沒有遊客會來的。」
陳文進油腔滑調地說:「那是他們走寶了!」
程老闆靦腆笑笑,縱然歲月在他眼角鑿了痕跡,但他還是當年那個專注磨練一種技藝的謙謙君子。
「對了,Yumi呢?」Zoe在店內張望。
程老闆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她不在了……第三個孩子出生後,她的身體一直復原不起來,是去年冬天的事……」
Zoe想不到木村替她安排的,是一個又一個關於失去的行程。她很想說點甚麼來安慰程老闆,可是在一個鰥夫面前,也許讓他自言自語地訴說往事,更勝過任何安慰的話語。
「我還未曾給她過上好日子呢……明明說好待孩子都長大了,我要帶她到香港,看看我出生的地方……」
連向來口沒遮攔的陳文進也搭不上話,只能靜靜地讓程老闆回憶舊事。
「對不起,我太失禮了,你們是來吃麵的,我這就去煮。」程老闆抹掉臉上不知是汗水還是眼淚,手勢純熟地為他們煮好兩碗熱氣騰騰的叉燒拉麵。
「能夠看見你們一起回來真好,Yumi在的話,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兩人只管低頭吃那切成兩半的溏心蛋,味道還是一樣,可是在廚房裡的身影,只剩下一個人了。
原來能夠共苦的人,卻未必有幸同甘。
-待續-
=============
唔想等連載,可以去 Tbc Story 睇有聲有畫版:
https://pr7d8.app.goo.gl/9hhq
又或者去亮光文化網購實體書一氣呵成追故:
https://www.signer.com.hk/product/978-988-8605-32-3/
新開Patreon會有獨家小說連載同雜文,三本已出版小說足本重溫:
https://www.patreon.com/chanfan
MeWe:https://mewe.com/p/chanfanwriting
IG:https://www.instagram.com/annoyingchan/
FB: 陳煩
「只靠臉的話才不會喜歡上你呢實體書」的推薦目錄:
只靠臉的話才不會喜歡上你呢實體書 在 夏天晴x天狼星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來自天堂的攻略 #張道城篇 #2018舊文重發 #番外 #掃墓 #未修潤
少年從轉角處探頭,天生的少年白髮順落在那對大大的眼睛前。
他從小待在充滿女性、菸酒與香水味的環境中長大,即使來嫖妓的人有不少來自黑道成員,他也從未像現在這樣目睹真實的打架場面。
男人握到爆筋的拳頭紮實地打在對手臉上,一拳正中了對方的鼻幹,不等對方站穩,他抬腿使勁橫掃,撂倒對方的同時朝脊椎拼命狠踩。
那淒厲的叫聲是被踩在底下的男人所發出的聲音,少年摀著雙耳,瞪著即使滿臉噴上別人的鮮血也不動聲色的男人。
聽說這個男人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
殺紅了眼的男人一打四,以赤手空拳之姿擋下朝他揮來的鐵棒,運用敏捷的雙腿給予對方致命的傷害。
也許是叫聲悽慘,也或許是幹假時飆罵的聲音太過激進,接到居民通報電話後到場的警車逐漸逼近,男人察覺到了警鈴聲,在只剩下一人還未倒下的狀況下拔腿就逃,他朝少年的方向奔來,就像早知道他在偷看,抱起了他,將他扛在肩上。
「幹,張鷹你有膽給我別跑!」
咆哮的敵人朝張鷹扔出鐵棒,少年眼睜睜地看著那棒子朝他的雙眼飛來,張鷹一個回身,在一手支撐少年的狀態下,單手擋住那鐵棒,鏘地響聲,少年背對著畫面只能用聲音判斷,那聽起來就像骨折了一樣,但男人卻像毫髮無傷一樣,揮開礙事的攻擊後,掉頭繼續狂奔。
少年是因為偷聽到媽媽桑與小姐們的聊天內容,得知自己的父親是鷹堂堂主,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他想來偷看這世上僅剩的家人,從沒想過會用這種方式見到哥哥。
男人扛著一個小孩,加上赤手空拳擊倒了三人,理當該精疲力盡了,他卻繼續全力衝刺逃跑,遠離了警車,逃進一間廢棄工廠內。像是來過許多次一樣,他找到了被鑿了一個小洞的倉庫,先把少年給推了進去,自己也跟著爬進去。
有了可以暫時休息的地盤,男人總算是鬆了口氣,直接躺在沾滿灰土的倉庫地板上。
男人發出急促的喘息聲,彷彿喘一回就能增加一點體力似的拼命喘著,他全力衝刺又全力休息,五分鐘過後,他才緩慢地坐起身,瞪著身旁白髮的少年。
他伸出沾染鮮血與灰塵的手,摸著少年的那頭白髮,少年立刻拍開了那隻骯髒的手,瞪著他。
「……我見過這眼神,我老爸大概是喜歡上你母親的這種眼神吧?」張鷹露出牙齒對少年微笑著,很難想像對方是把敵人踹到接近死亡的男人。
「有什麼好笑,就因為你爸,我母親才會死,我是來報仇!」說完,少年瞪著地板。
他原本是來看討厭的家人,替母親報仇,可一見到方才毆打的畫面他竟然發抖地不敢對張鷹做任何事。
他天生就有一頭少年白髮,他的身型沒有張鷹強壯,正確來說,他還比同年齡的男孩矮瘦,說「來報仇」根本是自尋死路。
「……張道城,你叫這名字吧。」
少年緩緩地抬起眼眸,張鷹從微弱的光線看見那雙眼泛出不服輸的淚光,張鷹盤起雙腿,仰看著黑暗中不見進頭的天花板。
「別害怕,我只是用力量來征服對方,是世界上最蠢的人。」
張鷹慢慢地挪動眸子,「這裡的人習慣用武力和體力征服對方,如果你能靠腦力,那你便能成為最強的人。」
張鷹忽然回頭,聽著莫名的回音,他起身,伸手想摸張道城的頭,想起方才張道城很抗拒被摸頭,他的手就停在半空中。
「等到十分鐘之後再出來,你知道怎麼回去七條通吧?」雖然是問話結尾,他卻已經彎下身,走出倉庫。
——我這個人很討厭別人踩在我頭上,同樣的,我也很討厭別人踩在我家人的頭上,如果以後你遇到一個人解決不了的事,就來找我吧。
張鷹離開時留下了這句話給他。
他會主動來找家人,是他不想長大以後也待在風化場所,他心底有一絲希望,自己能留在僅剩的家人身旁,能和他們一起生活,而對他釋出善意的張鷹便是他最好的選擇。
張鷹前腳才剛走,他便跟著衝了出來,張鷹沒走遠,對方回頭看著他。
他抽了口氣,他想說的話,想做的事情,從沒有一次坦率過。
「我一定會取代你的位置,幹掉你,等著吧!」
猶記得在逐漸西落的夕陽下,張鷹回眸著他,揚起嘴角,注視了他好一會兒,才掉頭離去。
他認為,張鷹將他的話當作兒戲,他從未想過,那只是出於一個哥哥對任性的弟弟所作的包容。
*
第一次被男人摸是在小學的時候,只因為客人要點的小姐還在服務其他客人,他就成為代替品為客人做半套,之後,這位客人仍會藉由小姐沒空的理由對他上下其手,甚至還想進入他的身體。
他不記得第一次進入他身體的客人長怎樣,只知道醒來後身上都是臭味,懼怕逐漸變成麻木,習慣之後,為了養活自己,他很常私下接全套生意。
直到國中,他才知道什麼是保險套,為了不讓自己生病,花更多的錢去治療,他替自己買了套子,但沒有客人套上它。
他被粗暴搖晃時,他總是看著鏡子,他想永遠記住自己最狼狽不堪的樣貌。記住那些仗著自己有錢、有力量的人會毫不在乎被壓在身下苦苦哀求的聲音。
直到隔年,應召站被警察盤查,警察發現了裡頭只有他一個未成年少年,找來他的緊急聯絡人,那時,他才見到他真正的父親。
他離開了風化場所,來到黑道世界。
他奇異的髮色與瘦弱的體型成為大哥們嘲諷的閒聊話題,他並不難過被人說是雜種狗,他第一次憤怒出拳的原因是對方罵了他母親是妓女。
明知道這是個事實,他卻無法忍受別人批評他的母親,就算無法扶養他長大,沒有母親就沒有他!
——如果你能靠腦力,那你便能成為最強的人。
他撿起身旁的打火機,朝對方的頭髮點燃,在百分之九十九點九會掛彩的敗率下,因為對方著了火讓他有機會拿起折疊板凳,朝對方後腦猛烈揮擊。
高大的身軀就在他的面前應聲倒地,他害怕拿水熄火會喚醒對方,他匆忙地逃跑,這是他第一次傷害人。
不知道被發現之後他還能不能留在鷹堂生活,害怕與愧疚下讓他又冷又餓。
從艷陽高照到日落,到深夜,幾個小時後,菸味從後方逐漸逼近,他從小廟裡的門邊慢慢探出頭,抽著煙朝他漫步走來的是張鷹。
他不明白只要一見到這個人,身體便會不停發抖,是那三白眼的雙眼,還是那滿佈疤痕的手臂?抑或是總把人踢到半身不遂的那雙長腿?
或許最大的原因,是他害怕自己會逐漸依賴對方,他不想要對方靠近他的內心,不想坦率自己渴望跑向對方,抱住那令人感到可靠的身軀,告訴對方自己不是故意傷到人了,詢問那個人的傷勢怎麼樣?
張道城仍蹲在原地,抬頭瞪著嘻皮笑臉靠近的張鷹,對方拋下手中的菸,踩熄了它,對他伸出了手。
「我肚子好餓,陪我去吃宵夜吧。」
張道城睜大雙眼,他被張鷹拉了起來,被強迫跟上張鷹的步伐。
「你自己去吃就好,幹嘛來找我。」
張鷹比平常還更使力地拉著他,帶著他來到廟旁的夜市,把他丟在蚵仔麵線攤位,點了兩碗麵線與兩碗油飯。
「我不想吃。」張道城看著上桌的餐點,張鷹則把這四碗上都挪到自己面前。
「我餓死了。」張鷹邊說,邊拆開免洗筷子,「你都有力氣可以跑到這麼遠的小廟躲著了,應該很有體力和精神吧,所以這些都是我要吃的。」
張鷹津津有味地吃著觀光客必點的夜市小吃,吃完還多點了油豆腐和海帶,張道城吞了吞口水,強壓著凹陷的肚皮,不想讓肚皮內響著的聲音傳遠。
「待會我還想去吃中段新開的牛排,啊對了,順道去一下福氣堂,聽說尚添福的小孩出生了,我想去看看。」
張道城莫名地變成陪同者,看著張鷹大口大口吃著香味十足的牛排,又跟著張鷹來到福氣堂據點,看著張鷹想抱最後卻不敢抱嬰兒的模樣,張鷹說嬰兒的頭很軟,他怕太用力抱,這嬰兒以後頭型會不好看,長大後肯定會怪他。
張道城的忍耐力已到了極限,他彎著腰,蹲在地上,沒有力氣繼續逛夜市了。
早料到張道城會先投降,張鷹向尚添福簡短述說了近況和對方暫時告別,回到張道城身邊。
「為什麼沒有立即把火撲滅。」
張道城含著眼淚,捧著持續發出咕嚕叫聲的肚皮,「因為他罵我……罵我媽……他活該!」
「所以你也承認他說的對嗎?」
「當然不對!他根本不知道我媽媽對我有多好!」
張鷹蹲在他面前,收起笑容,認真地瞪著他,「這世界上有這麼多人,只要有人說出和你想得不一樣的事,你就要揍嗎?如果是的話,你花一輩子也揍不完。」
「我跟你來不是要聽你說道理,你也沒資格說我!」
張道城挺起上身,用盡全力,伸長脖子地怒吼著,兩人還待在福氣堂據點尚為離開,張道城的怒吼並沒引起成員過多的關注。尚添福將嬰兒抱到廚房,指使著今日負責下廚的成員,幾位弟兄則在客廳打著撲克牌調侃對方,張道城與張鷹彷彿待在另一個空間,與身旁熱鬧的氣氛完全不同,張道城感受到,這群人似乎很信任張鷹,認為有張鷹在就能擺平吵鬧的他。。
張鷹握緊拳頭,朝張道城的胸口一搥,「自己相信的事是什麼就是什麼,誰也不能改變你的想法。因為別人的言語而憤怒甚至暴力相向,這就證明著你在猶豫,你害怕自己的信念會被對方說服。」
「……才不是!」
「你覺得做錯事才躲起來,不是嗎?」
張道城理虧地瞪著地板,只見張鷹起身,對廚房方向大喊著,「我走囉!下次來得時候應該是天堂滿一歲的時候吧!」
尚添福沒回頭地揮了揮手,張鷹便再度牽起已經餓壞的張道城。
張道城被帶到火鍋店,張鷹到自助吧拿了滿滿的生菜沙拉,看著他把菜全部吃完,替他盛了滿滿的白飯,盯著他埋頭把火鍋全都吃完。
這是他與張鷹最親近的一次了。
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事,張鷹離開鷹堂,成為福氣堂的成員。
十年後,在一場鷹堂與福氣堂的械鬥中與張鷹重逢,目睹張鷹被組員開槍射死的景象。
在他心中無人能敵的張鷹,被那一顆小小的子彈射穿了左胸,那一瞬間,他終於了解到,自己從未和張鷹說過的真心話,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
——沒有你的日子,究竟過了多少年,我已經不想數了。
黑色轎車停在靠山面海的墓園前,駕駛下車替主人撐傘,一雙油亮地皮鞋踏出車門。
「我一個人去就行了。」張道城拿著黑傘,平日總是動員至少五輛車陪同的他,今日是他的私人行程,命令隨身保鏢和駕駛留在停車場,隻身前往埋葬張鷹的墓地。
父親生前買下的墓地能葬三人,父親葬在中間,張鷹則葬在右邊,。
張道城看著左邊的空位,是幾年後要來報到的位置。
他將兩束鮮花分別擺放在兩人的墓碑上,擦拭上頭的灰塵,上香,之後,他便轉身,從山坡遼闊的海看去。
「沒辦法喝酒抽煙和玩女人,老頭子你應該很無聊吧。」張道城站在父親的墓碑前,「要你看這種海看幾百年,你也甘願嗎?如果不願意,就醒來吧。」
張道城回眸著張鷹的墓碑,這句話同樣也對著他那同父異母的哥哥說。
別人說是他指使手下殺死張鷹,進而繼承鷹堂的地位,他都沒有去反駁,他一直遵守著張鷹告訴他的話,別人怎麼說他,都不會影響他心中的信念。
明明他很聽話了不是嗎?為何還要獨留他一人在這世上。
「喂,臭小鬼,如果你爸爸看到你拿水槍在墓園玩耍,一定會從墓碑裡伸手把你拖回地獄。」
張道城站在墓碑前,遠遠地便看見一頭金髮從山坡慢慢現形,而跑在金髮面前拿著水槍的小男孩也有頭金髮,只是那個金更加自然,就像天生的一樣。
原本想裝作不認識,誰知,那小孩竟然跑到他面前,將水槍裡的水往他臉上一射。
「啊幹!」尚天堂衝到張道城面前,壓著小男孩的頭,一起賠不是,「不好意思,我家弟弟就是活潑可愛樂觀了一點,他不是故意的,你一定會原諒他的對吧。」
張道城將被弄濕的前髮撥到後方,瞪著戴太陽眼鏡來掃墓的小屁孩,「你叫什麼名字?」
「大哥哥,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嗎?」屁孩將雙手背在身後,甩動著身體想吊胃口。
「不想知道,你們慢走喔。」張道城轉身走往張鷹的墓碑前,想裝作還在忙的樣子送走這兩人,不過,尚天堂會出現在這裡,也是來掃張鷹的墓吧?
尚天堂出手制止小男孩繼續跟著張道城,他的電話鈴聲卻響了,尚天堂接起夏千律打來的電話,到墓地附設的庭園講電話,擠眉弄眼示意要小男孩不要惹張道城生氣,這個大哥哥可是個魔鬼。
「大哥哥你跟這個叫張鷹的是什麼關係啊?」
張道城不想搭理小孩,他最討厭什麼都愛問的小孩,他認真擦試著周圍的灰塵。
「是你很重要的人嗎?」
張道城「嘖」了一聲,瞪著小男孩,「他是我哥哥。」
只是聽到答案而已,小男孩卻張嘴燦笑。
張道城蹲在墓碑旁,注視那張詭異的笑容,「何必這麼開心,我又不是你弟弟。」
張道城繼續擦試著墓碑,沒再搭理那小男孩,不知道對方什麼時候離開。大致上清潔一遍之後,他回頭確認尚天堂與那小男孩的位置,一轉身,視野範圍內卻出現了張鷹的幻影。
從前,以為還有時間可以坦率,他才一直都不坦率,如今,他衝向張鷹,他抱住張鷹結實的身軀。
對不起、對不起,我做了很多任性的事情,可是這次請你讓我再任性一次,拜託你留在這世上,請你留在我身邊。
他用力抓著那身軀,可時間維持不久,他的雙手揮了空,身體往前進了幾步,還好小男孩即時抓住他,才沒摔下階梯。
張道城抽回手,趕緊抹去淚水,不想要狼狽的模樣給臭小孩看到。
「你還沒走啊。」
「討厭,人家一直待在這裡,大哥哥你近視喔。」
「不要叫我哥哥,你的哥哥是那隻金髮的。」張道城指著在涼亭對電話另一頭有說有笑的尚天堂,有些羨慕著尚天堂能擁有珍視、喜愛的對象。
如果他能有喜愛的人,他就不會再為這些事傷心了吧?
「大哥哥,你也會遇到讓你重新活過來的對象喔。」
張道城挑著眉,對童言童語不感興趣。
——要不要我給你攻略呢?
//////////////////////////////
寫完正篇想替張道城寫番外,這是沒做修潤的初稿。獻給購買《來自天堂的攻略》的實體書與參與活動的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