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回應朱立倫的文章底下,有一群識字率顯然不高的同學,一直跳針「二二八、白色恐怖也死了很多外省人」。
對呀,沒錯啊,怎麼了嗎?
所以死了很多外省人,國民黨就不爛了嗎?你的意思是外省人命賤死好?
要講外省人的故事,沒問題。我就外省後裔,我也很樂意聊聊,戰後初期有些怎樣的外省人被國民黨迫害。
比如說,台大中文系系主任許壽裳。他是受陳儀邀請,來台灣任職的學者,同時也是魯迅的好友。他跟當時許多歧視本省人的外省人不同,許壽裳一直都公平對待本省人,深知受過日治時期教育的台灣學者實力非凡,不會隨便斥之為「奴化」。他任職台大中文系,甚至以自己系主任的職位為擔保,為本省學者楊雲萍爭取教授職位。
很棒對不對?這樣的學者,簡直是省籍融合的典範。
1948年,許壽裳因為與魯迅等左派文人關係密切,被國民黨暗殺。許壽裳臉頰和脖子中了四刀,喉嚨幾乎全被砍斷。
比如說,版畫家黃榮燦。他來台灣任職,還在台北開了個人畫展。來台期間,黃榮燦與本省的文化人接觸,折服於日治時期台灣知識份子的學養。其後,他遇到了二二八事件,非常同情台灣人的遭遇,於是創作了描繪二二八的名作〈恐怖的檢查〉(就是本文附圖)。除此之外,黃榮燦教過的學生包含了後來的大師楊英風,也資助過台灣舞蹈家蔡瑞月,並且也被原住民文化吸引,很早就開始研究蘭嶼、綠島。
很棒對不對?這樣的藝術家,也是省籍友好的典範。
1952年,他因為白色恐怖案件被逮捕,同年槍決於馬場町。
或者我們也可以聊聊歌雷。他是外省作家,但在二二八事件發生後,有感於省籍裂痕越來越大,於是創辦了「橋」副刊。取名為「橋」的意思,就是希望可以建立外省人和本省人溝通的橋樑,一起思考如何共同生活。歌雷知道本省籍作家主要以日文寫作,無法在粗暴的語言政策下暢所欲言,更設計了非常貼心的辦法——本省人可以用日文寫好文章,然後編輯會找人翻譯成中文,在「橋」副刊發表。同時,他還辦了多次茶會,讓雙方能有空間交流。在這塊版面上,本省作家楊逵、葉石濤、吳濁流、楊雲萍、王白淵等人;外省作家駱駝英、陳大禹、孫達人、雷石榆等人,都能一起交流討論台灣文學的未來。他們之間常常意見不合,甚至爆發論戰,但他們至少都能在「橋」上溝通意見;本省作家明白外省作家建設中國文學的願望,外省作家也漸漸明白本省作家在日治時期的文學奮鬥。
很棒對不對?真正是放下成見,為文學的未來打拼。
1949年,「四六事件」爆發,歌雷被牽連入獄,經過親戚多方營救才勉強救回,從此在文壇消聲匿跡。參與「橋」副刊的多名本外省作家,或者坐牢、或者被驅逐離開台灣,或者根本被殺。
既然提到了陳大禹,我們也可以聊聊這外省劇作家。陳大禹在戰後來台,與一群朋友組建了「實驗小劇團」。這個劇團從成立之初,就分成「國語組」與「台語組」,希望能夠更貼近台灣民眾,促進本外省交流。而在1947年年底,也就是二二八事件爆發的同一年,陳大禹希望能夠反省這個事件,於是寫了《香蕉香》這齣戲,在中山堂上演。上演當天中山堂爆滿,但演著演著,台下本省與外省的觀眾情緒逐漸沸騰,雙方最後打了起來,戲也演不下去了⋯⋯但無論如何,在那敏感的一年,陳大禹等戲劇人還是頂著政治壓力,編導演出了這樣的戲劇。
很棒對不對?用戲劇來思考族群問題,而且連語言問題、文化問題都照顧到了。
1949年,「四六事件」爆發後,陳大禹感覺到國民黨要大清算了,於是先行潛逃回到中國。此後不但再也沒有回到台灣,也沒有在戲劇界有什麼表現了。
國民黨是不是迫害了很多外省人?是。
但你有發現嗎,國民黨迫害的,有非常多是「同情台灣人、願意平等對待台灣人」的外省人。能溝通講理的外省人,常常一不小心就死了,就被關了,就被趕出台灣了。而整天喊「奴化」的,歧視本省人的,則可以繼續做大官發大財,享盡文藝界的資源。
你要台灣人怎麼想?
我自己就是外省後裔,我多希望活躍在檯面的我族前輩,是這些死了的被關的被驅逐的,真正有同理心也有判斷力的外省人。
看到這裡,如果有認真去google這些名字的國民黨人,大概又會跳腳:你說的這些人,又一堆共產黨啊!他們本來就該死!你是不是又同情共產黨啊你說!
如果你得意洋洋,覺得這樣就抓到小辮子,那我只能很遺憾地告訴你,你又錯了。
重點不是「我是不是我又同情共產黨」,重點是:
「為什麼當時會同情台灣人的,以左派人士居多?」
你們國民黨在幹嘛?
國民黨在台灣殺人越貨,左派人士在台灣修補族群裂痕,你覺得台灣人要怎麼選擇?
回到最初的省籍問題,我其實一直不能明白,每次我講國民黨過去殺了多少人,就會有人跳出來說「國民黨也有殺外省人啊」,而且這些人還都是國民黨支持者。
欸,「國民黨也有殺外省人」,能合理推出的結論應該是「所以外省人也恨國民黨」,而不是「本省人不准恨國民黨,你們要跟我一起愛國民黨」吧?
所以你覺得國民黨殺外省人是一件好棒棒,值得支持的歷史功績?
站在外省人立場,仔細想想:國民黨不就是那個把你騙到台灣,騙你會帶你回家,殺你關你,最後為了自己的種族優越感而不願意對台灣人誠心道歉,害你在台灣社會處境尷尬的政黨?
從歷史的罪業來看,本省人去恨國民黨,是天經地義;外省人去愛國民黨,則根本是認賊作父。醒醒吧,不要再去當國民黨的肉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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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頁好讀版:
https://chuckchu.com.tw/article/199
台大歷史系主任 在 邱志偉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2021.07.22
什麼是菁英?菁英的責任?
邱志偉,立法委員
最近網路上正在熱烈討論一個議題:「何謂菁英?菁英該承擔什麼責任嗎?」對於菁英一詞的定義,相當複雜,很多人會歸結為各階層或學歷上最頂尖者方屬菁英,這當中也包含了金錢、文憑主義的心理作用在。但我認為所謂的菁英,不須有太多複雜的劃分或界定,俗語說行行出狀元,只要能在自己崗位闖出一片天,都應當是菁英,這也是一個成熟的公民社會,應當具備的共識。但我更想深入挖掘的一件事是,那世俗所謂的菁英,該扛起什麼樣的社會責任嗎?
一般人對於菁英的記憶,除了必須是在各行各業的翹楚者外,甚至必須有特殊卓越的貢獻。例如棒球,大家會對王建民在大聯盟的表現印象深刻。電影上,沒有人會忘記奧斯卡獎得主李安。但上述這些菁英,從未單純因為成就卓越,就自封菁英。菁英的可貴,不單是貢獻卓著,更重要的是這些人相當程度上的相信,不單是天賦或先天資源,若從倖存者謬誤理論( Survivorship Bias )來看,自己也只是比較幸運而已。
若以先天資源來論,台大經濟系教授駱明慶2002年曾發表過一篇非常著名的文章—〈誰是台大學生?-性別、省籍與城鄉差異〉刊登在《經濟論文叢刊》上。這篇文章一針見血的用統計數據說明,城鄉差距讓一個人光是出生的縣市,就大程度上的影響未來是否將會成為台大學生。
根據統計,1987-2000年,來自台北縣市的台大學生,占了約56%。以台灣大學的學生來說,在通過大學考試階段上都可稱作菁英,然而光是雙北的學生就屬大宗,我們可以由此反思,若是從小生長在這樣城市的學生是何其幸運?成為菁英的起跑點是否已經高人一等。
我們對菁英的要求不必然要非常嚴格,但我認為若能成為菁英,要有謙遜、知道自己其實比許多人幸運,進而體認自己的幸運應該要有所回饋,或至少不能視為理所當然。
在許多大時代下的菁英,經常做出許多讓人動容的決定,而成為讓人歌頌的人物。其中謙遜與持續關懷社會是關鍵。例如國學大師陳寅恪,學術表現讓人敬仰,其弟子中山大學歷史系主任劉節深受影響。在文革時期代陳寅恪受批鬥,當外人問其感受,答曰:「我的學問遠不及我的老師,今天我能代替他,是我的光榮!」又如在意外殞命台大校園的陳文成博士,從小就是天才學生,赴美留學後,在美國學界已是閃耀新星,仍持續關心台灣民主,在警總威逼斥責之下,他仍堅持回答:「我一直希望台灣進步。」民主前輩陳定南受美麗島事件感召,棄商從政,放下商場得意之路,締造傳頌至今的宜蘭經驗,其政治風骨更是我們民進黨從政者的標竿。
或許我們不必然需要這麼偉大,也不是說在各行業或領域的菁英,都非得做出特殊貢獻才能回饋自己的天賦。但要能認知自己的幸運與成功,進而化作善的種子,帶給社會進步力量,這樣的力量不必然是具體行為,甚至只要保持謙遜,就可以形成一種善的循環,能夠體諒不同能力的人,理解關懷不同的事,對這社會都有正面影響。唯有如此,長久以來由各行業菁英領導的社會才能變得更好。
台大歷史系主任 在 文茜的世界周報 Sisy's World News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不畏風向,爛漫隱忍的臺靜農》/蔣勳
「爛漫晉宋謔,出入僊佛間」臺靜農所書的這副對聯,在蔣勳的公寓裡一掛就是40年,除了以書法美學看這副對聯,蔣勳看到的更是臺靜農如魏晉、南朝文人般活出爛漫自我,帶著些叛逆,從儒家教條拋諸腦後的一種「對抗」的人生。
蔣勳《萬寂殘紅一笑中:臺靜農與他的時代》(附贈「蔣勳十講/我們敬愛的臺靜農老師」影音導覽DVD)
博客來:https://bit.ly/3okOL4p
誠品:https://bit.ly/3qMvxGk
金石堂:https://bit.ly/3a2xp7f
讀冊:https://bit.ly/2YcIugm
MOMO:https://bit.ly/2YfBHmk
《潛心書法 何嘗不是隱忍》/蔣勳
臺靜農是詩人,是小說家,是書法家,亦是教育家,過去臺靜農以台大中文系主任,精於書法而為人熟知,然而在其身後30年,愈發看懂其書法的蔣勳直言,臺靜農作為魯迅的學生,曾與老舍、陳獨秀等人交往甚篤,年輕時更是新文學運動健將,曾創作小說《地之子》、《建塔者》,來台後不得不放下小說創作,潛心於書法,「這何嘗不是一種隱忍?是一種文人的選擇」。
集結了去年在池上穀倉藝術館《我們敬愛的臺靜農老師》展的書法作品、雜文、書信,蔣勳以《萬寂殘紅一笑中—臺靜農與他的時代》一書追憶這位生命導師,他感慨:「在臺老師過世30年後,更覺這樣一位經歷牢獄,看盡昔日友人凋零,曾經的信仰幻滅,卻能活得自在、從容,不說委屈不抱怨的長者,何其難得。」
當年肅殺恐怖氣氛中,短短2年,台大中文系兩位主任許壽裳、喬大壯先後亡故,臺靜農毅然接下主任職;每每有人說到他家門口長期有吉普車監視,他卻笑回:「沒有的事,那車監視的是隔壁的彭明敏。」人說他舉家遷台是為了逃離,他卻只說:「家裡人多,北方冷,買被子置冬衣都負擔不起,台灣熱,省了一大筆錢。」在蔣勳看來,臺靜農的四兩撥千金,是展現了文人的豁達,「這是現在文化裡,慢慢已沒有的東西。」
《不畏風向 留下真正「對抗」》
蔣勳所見的臺靜農,身處亂世而「不炫耀、不誇張,就因為亂世不容易,更多的是對生命的悲憫」;蔣勳看臺靜農儼然魏晉南朝士族,「在極冷而漫長的冬天,植物會為主幹保持養分,經歷史、政治寒冬的臺老師何嘗不是?」看似不寫文章、不對抗的隱忍,是在極複雜的維度裡,以最好的方式存活,不爭血氣之勇,卻在書寫裡留下真正的「對抗」。
臺靜農《龍坡雜文》第一篇便是〈夜宴圖與韓熙載〉,寫韓熙載張揚夜宴、男女揉雜,用這樣的方式「自汙」,躲過牢獄死亡,在蔣勳看來,「殺頭」與「隱忍」間,臺靜農的隱忍「不是妥協而是有著更高的信仰」,在他任台大中文系主任的20年,亟力傳承,不畏風向仍邀葉嘉瑩、聶華苓在台大任教,「我常自問,如果是我,在那樣的肅殺中,能不能做到臺老師能做的?」
https://www.chinatimes.com/newspapers/20210305000697-260115
* [酒旗風暖少年狂]
「臺靜農」曾經是新文學運動的青年健將,受魯迅、陳獨秀器重,寫現代詩,寫小說。渡海來台後,在壓抑的政治環境放棄文學創作,投身教育,在「中文系」看似依循傳統的崗位上依然不失當年北大新青年時代的活潑生命力,用不同方式啟迪後來者,他寫給學生的書法因此是特別珍貴的。
我不是臺老師嫡系學生,他與我喝酒閒聊,也常戲謔不拘成規,他寫字給我上款寫「兄」,我覺愧不敢當,他笑著說:陳獨秀比他父親還年長,寫字給他也稱「兄」,說完哈哈大笑,我還是不安,但也真喜歡他的笑聲,彷彿可以掃除鬱悶煩冤,推開連綿阻擋的山,闢出大海重重不斷險難的浪濤。
陳獨秀因為左派信仰的立場,曾經在南京被判刑入獄,不容於當時的政府,也遭共產黨批評。近代真正有理想的知識分子大多如此,因為堅持說真話,被各派利益集結的政黨排擠壓迫,不容於時,不容於世。
陳獨秀正是這種知識分子的典型,他的名字長時間為台灣執政當局避忌,尤其在恐怖的五○至七○年代。臺老師卻十分敬重陳獨秀,看重他在歷史中的重要地位,在極危險的境遇中默默珍藏保存陳獨秀的文件長達半世紀。陳獨秀的信件這次可以在池上穀倉展出,公諸大眾,是臺老師隱忍多年的心願吧。
臺老師去世前曾經發表長文〈酒旗風暖少年狂〉,憶述與陳獨秀來往的事蹟,處處可見臺老師從青年時代起對陳獨秀廣博知識與特立獨行人品的尊敬,引以為一代文人大思想家的風範,晚年憶述,一定感慨萬千,文字中都是時代回聲,極其動人。
這一次池上穀倉展出臺老師應學生施淑要求書寫的「酒旗風暖少年狂」,尺幅不大,只寫了陳獨秀詩的一句,但看得出來書法內蘊的情感,是極好的一件作品,也足以看到臺老師所受陳獨秀影響之深。
細看這七個字,「風」之一字,佻達飛揚,顧盼生姿,彷彿一時回到青春,有許多燃燒的渴慕理想。「暖」字右下方轉筆線條弱如游絲,可以這麼率性帶過,沒有計較。細看「少年狂」線條的飛白,絲絲如蒼鬢斑白之髮,「少年」早已遠去,如颯颯秋風中蘆草蒼茫,只餘愴痛蒼苦了。
書法如此,有了寫字以外的深沉寄託,號叫出時代的夢想、憤怒,與一切逝去後的風中回音,無言之韻,可以媲美流傳到日本的〈喪亂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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