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大部分的博士論文都沒有出版成書的機會,
還有很多人讀了博士寫不出論文,
一直掛著博士候選人。
我很幸運,
能夠出版,
又是華文最具人文影響力的聯經出版社。
星期六晚上來讀長文,
讀書背後的故事。
---------------------------------------------
作為一個歷史學徒,大學的時候我深深受到民族主義史觀的影響。當時我熟讀了錢穆先生的《國史大綱》數十遍,並且沉浸於他對於中國歷史的論述。我始終記得他在《國史大綱》前面所說的:「對本國歷史的溫情與敬意。」懷抱著浪漫且孺慕之情,愛好中華文化。然而,隨著知識的開展,我漸漸認識到同一個時代的學者顧頡剛和傅斯年。大二那年在臺大對面的書店買了整套的《古史辨》,並且開始讀傅斯年對於古代歷史的看法,他認為擴充歷史研究的方式就是要增加材料,並且擴張研究的方法。
大三的時候,開始讀了杜正勝院士的著作。從《周代城邦》、《編戶齊民》和《古代社會與國家》,對於中國古代史進行了有機且整體的歷史解釋,而且杜正勝院士強調要有臺灣觀點的中國古代史解釋。進了臺灣大學歷史研究所之後,開始古代史的研究。由於不滿足於歷史系所開的課,沒有辦法理解考古和人類學的方法,於是同時雙修了人類所。
碩士開始,我到了中國進行田野,從山東、河南、陝西,最後選定了四川作為我研究的基地。當時臺大人類學系的陳伯楨教授(1973-2015)帶領我到四川,我們從成都、郫縣、綿陽,到都江堰,前前後後去了好幾次。他讓我了解親臨當地的感受,還有田野調查工作的重要性。碩士畢業後,我感到自己在知識層面上的薄弱,特別是理論上的貧乏,缺乏比較的視野。於是,我開始精進日文、英文和法文,選擇出國讀博士,希冀增進自己在理論上的認識。
感謝我的博士論文指導教授葉山(Robin D.S. Yates)老師,還有亨利.魯斯(Henry Luce)基金會的幫忙,我有了全額的獎學金。除了學費全免外,還有固定的生活費。在加拿大蒙特婁的麥基爾大學攻讀博士,指導老師希望我增加學問的視野,於是開始修習羅馬考古、殖民主義考古和相關的考古學理論。羅馬征服歐洲大部分的地區,發展出一套「殖民主義」;歐洲海外擴張時期,對於大量異民族的統治,發展出多樣化的「殖民主義」。透過比較的視野,我對於中國和世界的歷史有了更加宏觀的認識。
在本書中我認為秦與漢帝國對於周邊文化、族群和國家的征服、擴張、統治和殖民,在世界史上有特殊也有普遍性的一面。特殊性就是秦漢帝國有本身的歷史傳承和文化,從戰國中期以來所發展的法家思想,運用在實際的政治改革上,讓國家機器的運作更加順遂。普遍性就是他們都造成了「沒有歷史的人」。秦漢帝國的「殖民主義」不亞於羅馬和歐洲大航海時代的嚴厲與殘酷,而且從本書的例子來看,秦漢帝國的統治技術更加細緻且深入。如果我們用更廣闊的視野加以思考,邱吉爾曾說過:「英國歷史由凱撒征服開始。」英國的歷史由羅馬征服者殖民後開始;艾瑞克.吳爾芙(Eric R. Wolf)在《歐洲與沒有歷史的人》當中給了我們重要的啟示,歐洲向外擴張和殖民的過程中,「沒有歷史的人」是非洲美洲和大洋洲的原住民。因為歐洲人「發現」他們,讓他們進入歷史。秦漢帝國擴張與征服的過程中,伴隨著大量「沒有歷史的人」。並不是這些人本來沒有歷史,而是歷史書寫、詮釋和流傳的權利,被征服與殖民的族群所掌握。
麥基爾大學有很好的人類學系傳統,過世的特里格教授(Bruce Trigger)是當代考古學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我雖然沒有機會修習他的課,但麥基爾大學的人類學系深受其影響。在讀博士班的時候,除了自己導師的課,也大量修習考古理論的課,讓我知道理論對於理解中國古代史的重要性。修完了兩年的課,在麥基爾大學要考資格考,當時我的博士指導委員是自己的導師、哥倫比亞大學的李峰教授,還有專長在民間宗教的丁荷生(Kenneth Dean)教授。博士資格考要準備超過兩百本以上的書籍應考,現在想想雖然有點辛苦,但也是在那樣的過程中,確認本書的理論還有材料上的堅實。
成為博士候選人之後,我開始走訪田野,曾經在四川的不同地點待過。感謝田野過程當中,每個單位都熱情接待。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四川省考古文物研究所、成都市考古文物研究所的同仁們,北京大學、四川大學和四川師範大學的老師和同學們都讓我在四川的田野有了豐富的收穫。撰寫博士論文的過程中,還獲得蔣經國學術交流基金會的補助,讓我有更加充裕的資源完成最後的部分。
二○一四年一月,剛完成田野工作回到學校不久,我的母親謝秀琴打電話通知我說父親胡得鏘(1949-2014)罹癌的消息。放下手邊的論文,回到臺灣照顧父親,從一月到七月,父親最後以六十四歲的壯年離世。父母從小就讓我追求自己的興趣,任性的在知識中遨遊,但父親過世前,還是希望我能完成學業。帶著父親對我的期許,還有自己對於「沒有歷史的人」的責任,在二○一七年十月我完成了學業。期間我的兒子也出生,給予了我新生命的力量。
博士論文的審查由香港中文大學歷史系的蒲慕州教授,還有我們學校歷史系的方麗特(Griet Vankeerberghen)教授,其他還包含中國文學專家方秀潔(Grace Fong)教授、東亞系主任巴克萊(Philip Buckley)教授。在口試的過程中,都給我很好的意見,成為此書的基礎。拿到博士後,雖然在國外有其他工作的可能性,但我在臺灣還有不少的工作與責任,毅然決然地回臺。感謝中央研究院讓我剛回臺之際,在學風質樸的歷史語言研究所中做博士後研究,當時的指導老師黃銘崇老師也給我很多學問和工作上的建議。二○一九年二月,我開始在中央大學中國文學系服務,穩定的工作環境,讓我將本書的初稿完成。
本書得以出版問世,得非常感謝聯經出版公司的林載爵發行人。聯經是我知識啟蒙的重要泉源,能得到林發行人的首肯,簽下此書,是我莫大的榮幸。本書的編輯黃淑真,仔細的梳理文稿,並且洽詢版權圖片,都讓本書增色不少。現任的聯經總編輯涂豐恩博士是我臺大歷史所的學弟,也是「故事StoryStudio」的創辦人,過去我曾在網站擔任主編,我們對於歷史有很多相同的理念,很開心能在他擔任總編輯期間完成此書。
《秦漢帝國與沒有歷史的人》說了一個過去與我們認知的歷史不同的故事,建立在最新的考古材料和歷史文獻之上。回顧我的學習過程,從臺灣、中國到北美,我有幸得到最好的歷史、人類學和漢學的資源。在不同的學習傳統還有文化脈絡中,我嘗試還原中國古代歷史,同時也讓中國史有了世界史的比較視野。
辛丑年於國立中央大學中國文學系
--------------------------
《#秦漢帝國與沒有歷史的人:#殖民統治下的古代四川》
聯經:https://linkingunitas.com/L161397
博客來:https://linkingunitas.com/B161397
誠品:https://linkingunitas.com/E161397
金石堂:https://linkingunitas.com/K161397
同時也有10000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2,910的網紅コバにゃんチャンネル,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
「史 語 所 博士後」的推薦目錄:
史 語 所 博士後 在 百工裡的人類學家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人類發展與建立語言的過程,除了社會互動的因素之外,生理上的演化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呢? MPlus|云閱讀 的這篇文章讓我們了解到,唇齒音的出現,跟農業與軟的食物有關。但這樣的發音咬合方式也對於我們的容貌與牙齒排列帶來一些影響。
---------
古代人類從何時發出ㄈ的音呢?或許得歸咎(或歸功)於農業和軟的食物。隨著農業的普及,我們的祖先開始大量食用加工食品,牙齒的磨損也隨之減少。這改變了顎骨的生長,牙齒從對切咬合(上下門牙對齊)變成過度咬合(上門牙前傾)。在數千年的時間內,輕微的過度咬合讓農耕文明的人類更容易發出像「f」和「v」這樣的唇齒音(labiodentals),為語言開創出新的世界。
...
比克爾實驗室的博士後研究員達米安‧布拉西(Damian Blasi)和史蒂芬‧莫蘭(Steven Moran)著手測試已故美國語言學家查理斯‧霍凱特(Charles Hockett)早年提出的推論。霍凱特在1985年指出,狩獵採集者的語言之所以缺少唇齒音,飲食很可能是一部分原因:由於需要撕扯咬食肉類、咀嚼富含纖維的食物,對生長中的顎骨產生作用力,並持續磨損臼齒。結果是下顎與臼齒變大突出,使得下顎往前移動,將上下排的牙齒對齊。對切咬合讓上顎很難再向前,從而難以碰到下唇,而下唇是發出唇齒音必備的條件。但其他語言學家拒絕承認這個推論,布拉西、莫蘭與研究同事也是「希望證明霍基特的推論錯誤」。
...
新墨西哥大學名譽語言學家伊恩‧馬迪森(Ian Maddieson)無法確定研究者是否正確地記錄這些唇齒音,但他認為這項研究顯示,飲食等外部因素是可以改變發音方式。
研究結果也表明,我們發出「ㄈ」的音是有代價的。當我們失去人類祖先的對切咬合時,莫蘭說:「雖然能發出新的聲音,但對我們來說可能不是很好。我們的下顎變得更短,更容易長出阻生智齒,牙齒空間更擠塞,當然還有蛀牙。」
(引用自:https://www.mplus.com.tw/article/3170?fbclid=IwAR1ZSwCcem9NV-hNJPLdIgw0PwOFJ0Bslj36F1e5CZj9gm0Glb1mb5vIfaU)
史 語 所 博士後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鏡中 ◎張棗
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來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險的事固然美麗
不如看她騎馬歸來
面頰溫暖
羞慚。低下頭,回答著皇帝
一面鏡子永遠等候她
讓她坐到鏡中常坐的地方
望著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
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
◎作者簡介
張棗,湖南師範大學英語系畢業,之後考入四川外語學院攻讀碩士。1979年出版第一本抒情詩集,不久,便被稱作巴蜀五君子之一。張棗以「後赫耳墨斯學派」聞名,給世界文學添加了創新的元素,卻又保留了中國古詩詞的特點。張棗1986年出國,常年旅居德國,曾獲得德國蒂賓根大學文哲博士,後在圖賓根大學任教,並長期當任《今天》雜誌的詩歌編輯。他曾受邀與莫言、龍應台等同為台北市駐市作家。期間先後寫出《卡夫卡致菲麗絲》、《邊緣》、《雲》等作品。於2010年3月8日,在蒂賓根大學醫院因肺癌仙逝,享年48歲。
-
◎小編淵智賞析
張棗的這首〈鏡中〉,雖然並非他最好的作品,但卻是他最廣為人知的一首作品,也是理解張棗詩觀的最重要的門徑。柏樺曾經在評論此詩時,便曾說:「這將是一首轟動大江南北的詩」,認為此詩最重要的是一個「輕」字「〈鏡中〉只是一首很單純的詩,他只是一聲感喟,喃喃地,很輕,像張棗一樣輕。」與張棗同時候的人,因為在一個一切都被化約成政治的封閉年代,他們無一不極力尋求一種反抗、革命的詩,以極其張狂的姿態,對當代的時局進行針砭。在此狀況下,張棗的輕巧靈動,便反而成為一件不易之事。
張棗在論及自己的「輕」時,曾說過了「我特别想寫出一種非常感官,又非常沉思的詩。沉思而不枯燥,真的就像蘋果的汁,帶著它的死亡和想法一樣,但它又永遠是個蘋果。」詩歌對他而言便彷彿是那個轉換的過程,經過擠壓、變形、濃縮,甚至於再造,都不礙於蘋果汁與蘋果有著相同本質的道理。
然而,像〈鏡中〉如此輕的一首詩,如何在張棗的詩作之中佔據如此重量呢?
〈鏡中〉只有短短十二行,多處意象皆從古典,通過這些意象,組合描述了一種「悔恨」的輕,悔恨是許多人視之為重的情緒,但張棗卻得以透過詩歌將此沉重化為一種情意的延續,就此便得以看出張棗對於語言的重量掌握之精。在整首詩中,唯一最重的詞彙,只有一個「皇帝」,在柏樺的記述中,張棗甚至有想過要將皇帝一詞刪除,而改為「我」字,然而柏樺認為此兩字是此詩之命,認為「皇帝的出現一下子將詩歌情境歷史化,而她又是一種個人化的非正式稱呼。這兩個稱謂之間本身就隱含着巨大的張力,引發讀者無窮幻想。」張棗才被說服,因而留下此兩字。
而此皇帝做為此詩唯一的重詞,也達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在「皇帝」出現之前的情境是輕的,「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都是一些不礙世俗的活動,只在看與不看,動與不動之間做出描繪,並不涉及情緒的波動。到了第五句才以一句「危險的事固然美麗」,昭顯出那些情感的特性,而到了皇帝之前的幾個動作,從「騎馬歸來」到「低頭」,一連串地動作便因為皇帝而加速,失卻了原先的悠閒姿態。
而在皇帝之後,此詩便開始產生了「後悔」之重:「一面鏡子永遠等候她/讓她坐到鏡中常坐的地方/望著窗外」,也牽回到〈鏡中〉的詩題,鏡中這個詩題,本身的姿態其實是帶有抗拒性的,鏡子全然地複製我們所觀的世界,卻永遠無法重現、或是抵達我們的真實,就彷彿是記憶一樣,我們不斷地在記憶裡審視自我與他人的千種姿態,但卻永遠無法釐清到底何謂真實,而這種極其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情境,便反而將「後悔」的命題變得更深刻。最後兩句則是幾乎重複了前兩句,唯一不同的地方,僅在於從前兩句的「梅花便落了下來」到後來的「梅花便落滿了南山」,從最初絲絲地輕巧的悔恨,到後來被覆滿的山頭,我們不難感知到那種悔恨的綿密、悠長,如何在詩中的「她」與鏡子之間,不斷地累積著。
-
美術設計:江襄陵 -Nysus IG:https://www.instagram.com/nysus_/
攝影來源:Unsplash
-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巴蜀五君子 #張棗 #鏡中 #中國當代詩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5/20210515.html
史 語 所 博士後 在 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Institute of History and Philology ... 的推薦與評價
【數位人文學研究室專題演講】 講題:從DocuSky談佛教石刻題記與文本的整理及運用主講人:曹德啟博士(臺灣大學數位人文研究中心兼任博士後研究員)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