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過計程車嗎？或者，這樣問好了，你敢搭計程車嗎？
十點剛過，我在東京的清澄白河地鐵站下車。前一秒，我目送一名坐過站的妙齡女子，隨著快速移動的車廂消失在月台上。
那時，我從書店抱走兩大袋的書，戰果豐碩的夜晚，和書店老闆聊到欲罷不能，我們像是分屬於東京桃園的兩個相似的靈魂，各自進行自己的夢想事業，我曾經夢想過的書房，他已經認真經營多時，而他曾夢想的生活，是我的現在進行式，太多太多的想法激盪觸發，我不會告訴你這間書店位在何處，因為它是我在東京的秘密基地。
坐上地鐵之後，我照例觀察四周，每位乘客的姿態表情都不同，或躺或臥或站或搖晃，拿手機的特別多，其次是一臉疲累閉目養神或睡著，再其次是熱烈的交談，或閱讀手上的文庫本。奇妙的是，在地鐵車廂這樣一個公共空間，每位乘客走進來卻如入無人之境，反而特別的放鬆，我感覺每個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而齊聚於此做著集體的夢，屬於地鐵的城市之夢。
那女子醉得不輕，身體輕微搖晃，她的包包也掛在手腕上來回晃動，朋友與她道別，提醒她，要記得在清澄白河站下車，她似乎把話聽進去，大腦並沒有真正處理這則訊息，我留意到她抓著金屬扶桿，靠在另一側的車門邊上，穿著窄裙的她不勝醉力的滑下去，很優雅的形成一種奇妙的跪姿，其實滿好看的，她幾乎閉上了雙眼，像是祈禱的少女，我心想，該提醒她下車嗎，還是任由她坐過站呢？就在猶豫的片刻，警鈴聲響起，我必須步出車廂，轉身等待車門關上的那一瞬間，目送那名女子恍惚地被地鐵載往下一站。
妻子說，你不去提醒她是對的，她醉成那樣，你的行為會被當作是癡漢，又是陌生人，別多管他人的事，是明哲保身的方式，反正她坐到終點站，列車長自會提醒她。想起這畫面，盤旋在我心裡的好幾個故事，也陸續浮現腦海。
有次，坐上一輛計程車，我問計程車司機，載過最奇怪的客人是怎樣的情形，那時候我人趕著去新竹開會，搭車的短暫時光可以讓我忘卻繁忙，於是和司機聊了起來，他說他載過幾次吸毒的客人，不是喝醉酒，他強調是吸毒，因為一上車就發覺客人有點語無倫次，眼神也很渙散，身上有點酒氣，但並非醉了，而是吸食毒品後的嗨，據他的說法，有些圈子裡的年輕人其實很難遠離誘惑，朋友邀他吸毒，一旦嘗試之後，就難以自拔，每個月要花上好多錢去買毒品，也因此鋌而走險，開始做不正當的買賣，或乾脆當毒販的下線，賣起毒品來，這種年輕人他見到太多了，我則是愈聽愈起勁，因為我是完全的局外人，有故事聽，當然不能放過機會。
司機先生說，女孩上車的時候，說了三次目的地，都是不同的地方，害他也跟著在路上盲目的兜兜轉轉，始終不知道她要去哪兒，最後把她載至路旁，轉身仔細問那女孩，妳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結果回頭一看把他給嚇了一跳，女孩開始口吐白沫，眼睛上吊，露出眼白來，司機先生暗叫不妙，該不會是吸毒過量了吧，正常情況下，他應該載去警局，但若是做筆錄或者被盤查，事情會更麻煩複雜，他還想做生意，也不想淌任何渾水。
於是，他做出決定，趕緊掉頭往派出所的方向去，在距離約五十公尺處，放女孩下車，讓她安穩的側躺在路邊接著打手機去報警，因為他怕被牽連，要是女孩有什麼事，司機先生也脫不了干係。我不知道他這樣做，到底對不對？會不會延誤了就醫的時間，但假使真如他所說，或許這樣的處理才是妥善的方式，起碼有什麼事讓警察去擔責任比較沒問題。
不管在東京還是在上海，計程車司機的座位後方和側邊，都有厚厚的透明壓克力片護著，以防有心人士從司機身後襲擊，進行暴力劫財，這種事一定發生過，所以政府才強制計程車從業人員必須加裝此一防護，在日本從事計程車業大多是上了年紀的人居多，他們從年輕時一直開車到現在，對於路況也熟悉，駕駛的穩定度也高，但最怕就是被人要脅取財或暴力劫財，那是做這一行的潛在風險，深夜載客，什麼人都遇得到。
曾經在台北路邊攬車，好像要去赴一個朋友的約，我讚美司機先生的車又新又舒適，便聊起他為何換新車的理由，說他印象最深刻的事，就是半夜載了兩名男子，指定要走南港到深坑的山路，那段路有些地方特別黑，路燈也少，他直覺不太對勁，果不其然，路行至中途，兩名男子要求他停車，隨即以槍和刀要脅他下車，並將他痛毆一頓，然後開著他的車揚長而去，他那時心慌駭怕，求對方饒他一命，車可以開走沒關係，他還有一家老小要養，不要殺了他，那真是驚險萬分的時刻，換作是我，也是腦袋一片空白，太可怕了，又沒有監視器，那時還沒有行車記錄器，就算有，車子也被人搶走，也派不上用場，他只能等其他車經過，載他去報警，後來，車子並沒有找回來，他為了生計，跟銀行貸款才買了新車，想起這事，心裡餘悸猶存，他說載客人遇上這倒楣事還是少有，他有去廟裡拜拜，希望這輩子永遠不要再遇上壞人，我聽了也覺得好毛。
你坐過計程車嗎？或者，這樣問好了，你敢搭計程車嗎？
我個人的經驗是，計程車司機的世界，從你一打開車門坐進去就開始了，短則幾分鐘，長則一小時，如果氣氛合適，你應該試著跟司機先生攀談，如果不覺得累的話，也可以接下他們開啟的話題試著聊下去，他們見過的世面比我們更豐富，每一天他們都在或然率的世界打轉，誰也不知道會載到怎樣的客人，或是像我這種會說故事會寫故事的客人，我幾乎能記住所有跟司機先生聊天的話題，但我卻記不得司機先生的臉（這也算是某種臉盲症嗎？）
在那狹小的空間裡，說不定藏著你不知道的秘密，於我而言，計程車是一個奇幻世界的入口，每次和司機先生聊天，都會開啟我大腦全新的旅程，或人生或閱歷或情報或八卦，總有新鮮事可以聊，總有意想不到的回應，甚至充滿睿智的哲語，我不會放棄和司機先生聊天的機會，就像村上春樹說的，人生有些際遇是混合著偶然誕生的，你也聽過計程車司機說的故事嗎，要不要來分享一些呢？
文 / 銀色快手（Silverquick）
2017.10.18 AM 08:08 桃園內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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