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詩人孟郊:高天厚地一詩囚
歷史春秋網
作者:王開林
眷眷者,慈母之意。拳拳者,遊子之情。《遊子吟》總共三十字,竟無一字不是催淚彈。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十歲前,孟郊喪父,他與兩個弟弟孟酆、孟郢由母親裴氏辛苦養大。在這個單親家庭裡,父恩天高,已摸不著邊際;母愛地厚,才立得住單薄的身體。
孟郊,這位大唐詩人,以詩風矯激而著稱。一千二百年來,無數遊子的淚水都源自他的筆下!我猜想,他寫完那首《遊子吟》後,一定泣不成聲,頃刻間淚濕襟袖。
年輕的孟郊抱負不凡,他揮灑筆墨,徬彿運斤成風,全是顧盼自雄的豪言壯語:「丈夫四方志,女子安可留?」還未見識世路上的風波險惡,還未遭遇命運之神一記小指頭的輕敲,此刻,他胸中跳蕩的是一顆將以有為的少年心。
我願分眾泉,清濁各異渠。
我願分眾巢,梟鸞相遠居。
此志諒難保,此情竟何如?
「情」也好,「志」也罷,日後皆與世事圓枘方鑿,難以吻合。善惡相羼,美醜莫辨,最是人間常景,誰能了了分明?誰又能獨秉公正?濁水遍地橫流,梟鳥盡佔高枝,清泉因此遠避,鸞鳳為之低徊。孟郊是赤子,也是痴子,他對外面的世界抱有極高的期望值,認定「物皆備於我也」,徬彿舉目可見,唾手可得,殊不知,海面雖遼闊,可取飲者無一勺。
現實有時比盛氣凌人的繼母更冷漠,也更苛刻。年逾不惑,孟郊遵從母命,遠赴京師。大唐禮闈的門檻比踵其後塵的任何朝代都要高得多,滿打滿算,單科進士名額不足三十人。李白不肯嘗試,是明智的。杜甫偏不信邪,結果在京師困居十載,飽嘗悲辛,苦無所獲。
孟郊的運氣如何?他一入長安,空手而返;再游西京,鎩羽而歸。似乎命中注定,他面前不會出現一條平坦的仕途。只能放歌詠詩,「劌目鉥心,鉤章棘句」,「神施鬼設,間見層出」,一腔怨氣化作滿紙哀聲:「曉月難為光,愁人難為腸。誰言春物榮,獨見葉上霜。……棄置復棄置,情如刀劍傷!」
忽忽多年,懷才不遇,孟郊對於冷酷的現實有了切膚之痛,「惡詩皆得官,好詩空抱山」。他索性結廬嵩岳,過起了白雲為田、絳雪為飯的隱居生活。衣褐懷寶者,既然得不到當途者的賞識,那就將一腔孤憤訴與群山去聽:「本望文字達,今因文字窮。影孤別離月,衣破道路風。」
在大唐帝國,貧寒書生的出路有限。倘若孟郊的政治前途受阻,就多半會淪為涸轍之鮒,那頂「詩人」的桂冠固然光鮮好看,但它兌現不了現世的安穩。一方面,命運薄待孟郊;另一方面,則給他補償。儘管時乖運蹇,孟郊有志難伸,但他與韓愈結下的深厚友誼不失為高山流水的華彩樂章。
孟郊比韓愈年長十七歲,按理說,這條代溝又寬又深,然而他們一見如故,惺惺相惜,結為了比忘年之交更好的忘形之交。在唐人傳奇《龍城錄》中有一則《韓退之夢吞丹篆》,可謂奇談:「退之常說,少時夢人與丹篆一卷,令強吞之,傍一人撫掌而笑,覺後亦似胸中如物噎,經數日方無恙,尚可記其一兩字筆勢非人間書也。後識孟郊,似與之目熟,思之乃夢中傍笑者,信乎相契如此。」人生如夢?人生如戲?人生如傳奇?命運歸定數,情誼續前緣?信也由你,不信也由你。
韓愈二十五歲登進士第,此後數年,參加過三次吏部考試,均未能通過銓選,他的官運如何?尚在未定之天。孟郊羈旅長安,一介布衣,詩才固然不薄,但要在仕途上軟著陸,找尋到一個可靠的落腳點,殊非易易。韓愈在京師大名鼎鼎,毅然以古文運動的旗手自任。他為孟郊延譽,難度很小。他為孟郊解憂,難度很大。
韓愈的神作《與孟東野書》述及了兩人的知己之情:「與足下別久矣,以吾心之思足下,知足下懸懸於吾也。……吾言之而聽者,誰歟?吾唱之而和者,誰歟?言無聽也,唱無和也,獨行而無徒也,是非無所與同也,足下知吾心樂否也。」若非至交,無此深言。精神吸引,靈魂映照,世俗的計慮盡拋,方有此一番告白。
韓愈賦詩《醉留東野》,其真摯熱烈的情誼於字裡行間呼之慾出:「昔年因讀李白、杜甫詩,長恨二人不相從。吾與東野生並世,如何復躡二子蹤?……我願身為雲,東野變為龍。四方上下逐東野,雖有離別無由逢!」
杜甫一生寫過《夢李白》《天末懷李白》等傳世的詩篇,韓愈對其風義景慕不已,但他也扼腕嘆息:李、杜二位前賢未能常相過從,遂成千古憾事。
憂戚傷人,勝過鉛刀割肉。孟郊之憂是謀生,孟郊之戚是落第。莫非長安真就不是他安身立命的福地?沒有上策,只有中策,韓愈送孟郊去謁見徐泗濠節度使張建封。貧寒書生做幕僚可算一條入仕的捷徑,倘若能得到封疆大吏的力薦,袞袞諸公或許會對他另眼相看,頂不濟,生活總歸有個著落。臨別時,韓愈再三慰藉好友,賦詩鼓勵道:「卞和試三獻,期子在秋砧。」卞和獻玉,稀世之寶無人識得,被誣為欺君而慘遭刖足之禍,可說是天下有名的苦人兒,但他最終獲得了楚王的接納,所獻之玉也被視為天下重寶。韓愈用這個典故激勵孟郊,是提醒他:衣褐懷玉者終必有遇。
命運肆虐,禍不單行。孟郊三次得子,一一夭殤。落第之悲尚可轉念,失子之慟如何釋懷?至此,孟郊被逼入了「積怨成疾瘳,積恨成狂痴」的絕境。
總會有否極泰來的那一天,天公鐵石心腸,也有歇手消停的時候。貞元十二年(796),孟郊四十六歲,終於榮登進士第,喜赴瓊林宴,置身在一群志驕意滿的青年人當中,其滿頭華發格外引人注目。這一天,他等待得實在太久了,徬彿等待了整整一百年。孟郊賦詩《登科後》,意氣洋洋,但知情人讀了無不為之泫然淚下。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宋人尤袤的《全唐詩話》評論此詩:「一日之間,花即看盡,何其遽也。」元人辛文房的《唐才子傳》據此而議,更進一層:「識者亦證其氣度窘促。卒漂淪薄宦,詩讖信有之矣!」莫非真的是「勢不可使盡,福不可享盡,便宜不可佔盡,聰明不可用盡」?居然連長安城的鮮花也不可一日看盡。李白朗吟「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同樣晚運不佳,這似乎又額外添出了一個強有力的佐證。
一生中,孟郊難得有如此極情盡興的日子,夙願已酬,懸而未決的功名終於到手,真是莫大的慰藉,在老母親裴氏眼裡,這不僅勝過人間的錦衣玉食,而且勝過仙界的靈丹妙藥。
四年後,孟郊出任溧陽尉。城東,古木蓊鬱,孟郊常去林中,棲息在積水旁,飲酒彈琴,徘徊賦詩,終日不倦。他厭煩曹務和案牘,請人代理,將自己那份微薄的薪水分給對方一半,終於窮到辭職。此後,由韓愈舉薦,孟郊追隨尚書留守鄭餘慶,輾轉數地,依舊沈淪下僚,毫無起色。正如韓愈所言,「物不得其平則鳴」,孟郊歷盡坎壈之後,昔日的樂觀悉數歸零。「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男兒久失意,寶劍亦生塵!」他怨恨命運,悵觸西風,終極的解決之道,唯有幡然覺醒。
「願存堅貞節,勿為霜雪欺!」從迷失的地方回到原點,孟郊依舊貧寒,依舊孤苦,但他參透了生之榮枯,心境遂如一泓秋水,波瀾不興。昔年,孟郊憤然絕叫過「我欲橫天無羽翰」,現在想來,皆因心中迷障太多。天穹猶如一張大幕,受苦的靈魂匍匐在蒼茫的原野上,吮吸清露,踐履嚴霜,就算所有的夢想凋落於眼底,只要能找到內心的寧靜,即可瞬間脫困。既然孟郊以鳳鳥自居,以俗世的功利為羅網,他久在羅網中苦苦掙扎,又豈能自由翱翔?
所有滴落的同情之淚都無法逆流到唐朝去,否則,它們將匯成大河,載起一葉又一葉擱淺之舟。孟郊病逝於元和九年(814),韓愈召詩人張籍會哭,出葬前,張籍說:「先生揭德振華,於古有光。賢者故事有易名,況士哉!如曰貞曜先生,則姓名字行有載,不待講說而明。」眾人無異詞,於是朋友們私謚孟郊為「貞曜先生」。孟郊的忘年詩友賈島賦詩《哭孟郊》,頗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意思,其中那句「故人相吊後,斜日下寒天」,讀者品咂再四,苦澀無比。
蘇東坡能夠在豪放派與婉約派之間從容來去,衣不沾塵,鞋不沾土,這門絕技罕有傳人。他瞧得起隱逸派,迷戀陶淵明的詩歌,無以復加,但他不喜歡苦吟派,對於孟郊的詩歌不無微詞,「初如食小魚,所得不償勞。又如食蟚蟹,竟日嚼空螯」。誠然,依照美食家的標準來欣賞孟郊的詩歌,不免大失所望,他的詩歌太苦澀,太生冷,能供人大快朵頤的「魚肉」、「蟹肉」少得可憐。孟郊的詩歌更像是毫不起眼的芥末,待它把你辣得倒吸一口涼氣,淚水奪眶而出,頓時忘記了盤中的魚和蟹,才會覺得它真強,認為它極好,微量品嚐才是王道。
金朝詩人元好問作《論詩絕句》三十首,其中一首針對孟郊:「東野窮愁死不休,高天厚地一詩囚。江山萬古潮陽筆,合臥元龍百尺樓。」有人說,這是對孟郊的貶低。也有人說,孟郊就是詩囚,評價恰如其分。其實,做詩聖、詩仙、詩魔也好,做詩囚、詩丐、詩癲也罷,匆匆都是一生。千古愁也得放下,萬古悲也得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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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時代推薦書籍:陪你去看蘇東坡》作者:衣若芬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
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
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琖淒然北望。
—蘇東坡
衣若芬教授做了三十年的東坡夢。一個女子,魂牽夢縈千年前的大詩人,考証他的出生地,走遍他被貶放的江山,飛行數十萬里,就為體悟蘇東坡寫下「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的心境。
蘇老當年一定無法想像千年之後,會有一個來自比他當時被流貶的黃州(今日湖北黃崗)更遠方的台灣女子,歷經千年時光仍幽幽傳遞思念。之後依靠她嚴謹的學術論証,尋覓東坡先生出生地,兒時往事,硯台隱喻,身高長相,甚至反駁了林語堂先生蘇東坡傳記的史實錯誤。
三十年夢幻情牽後,衣若芬完成了這一整本書。何止紙薄情長,它太珍貴了!
出版此書飽讀詩書的悔之於臉書引用蘇東坡的詩句,撰寫他的閲讀感想:「晚景宜倍萬自愛耳」。歷經顛沛、苦難、羞辱、流離,那個一再被貶謫,猶須上表謝君恩的詩人,有著如此深刻的覺悟;晩年的東坡不只一次在信上這麼告訴朋友,用今天的白話説:「人老了,應該多愛自己一萬倍啊!」
這句評語,多麼適合疫情大流行下的我們。多愛自己一點,多愛我們仍擁有的時光,多愛我們的每一個踏步、每一個日子。多一些,再多一些,再多一些!
過去喜愛蘇東坡但懶於考証只享受其詩詞的我,從來只是悠遊於他和黃庭堅那一代才子的人生情境。
當命運被捉弄後,他們化苦為美,他們看厄如飛絮,——送行舟,水東流。
我這叫借東坡,有時行樂,有時照斷腸。
而衣若芬教授可是真在林語堂的書裡認識了這位才華橫溢的樂觀幽默詩人後,她看到蘇東坡不被現實擊倒,始終在顚沛時刻,仍能保有自己的對應方式和生活趣味,決心成為研究蘇東坡的專家。
蘇東坡不是梭羅,梭羅是一個本性叛逆,需要遺世的人。蘇東坡卻不是,他戀家也深愛他的朝代,但在幾次寃案後,他看破了,看破了通判、禮部尚書的官位。春庭月午,搖蕩香醪光欲舞。步轉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那些他父親帶著全家進京入考的抱負,最後皆可轉成輕雲薄霧。他反對朝中大權人士王安石,説了真話,從此一路被貶。貶的地方也真多,沒完沒了。結果到千年之後,一名叫衣若芬的女子帶著我們追逐蘇東坡一路的足跡。這好像悲劇之旅,好像文化考証,卻有點荒謬地如文化旅遊行書。
每一段路程,都是中國體制血淋漓對一位講真話、才情洋溢的文人,最真實的惩罰。那豈止是蘇東坡的故事。
但在蘇東坡,這些苦厄卻化為一路的詩作之旅。
當年如果他假一點,妥協一點,官拜更高一點還有蘇東坡嗎?
幸好他沒有!!!
這真是文人和權力之間,最好的結局。貶值他的人,只是歷史書上的名字,而蘇東坡卻傳承千年,如今到處是他的紀念館,塑像:以及以不同方式愛慕他的人。
無意之間,蘇東坡教導了人們離愁斷腸時如何自處:他並非追求孤獨,他像我們這些凡人。經常必須在荒涼煙滅的每個地方,找到自處之道。
貶至黃州,他寫下:
缺月挂疏桐,漏斷人初靜。
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衣若芬説她想過這般的人生,流浪在時間的荒蕪裡,啜飲文字如甘泉。
我認為東坡的感慨可能更強,他是被棄絕的,被羞辱的流浪。但他去的地方,有山,有水,有風景且明麗。用現代的説法,他轉念地很快,縱情山水,怡然自得,樂觀幽默。
書一上市,我迫不急待的閱讀:試著摘錄幾段,勾誘各位,在這疫情壓著人悶悶的年代,跟著衣若芬追夢的足跡,一起尋東坡,學習他的自由自在。
也向我完全不認識的衣若芬致意。
* 幾乎所有蘇東坡長期居住過的地區,現在都興建了紀念館—浙江杭州、湖北黃岡(黃州)、廣東惠州,乃至於海南島(儋州)。這些紀念館都樹立了東坡的雕塑像,人們參觀紀念館,了解東坡與該地區的因緣,藉著東坡像,想像東坡的模樣。
在所有的東坡塑像之中,比較特別,而且是少見的坐像,在東坡的老家四川眉山三蘇祠裡,名叫「東坡盤陀像」。
從三蘇祠正門(南大門)進入,經過前廳、饗殿、啟賢堂,在來鳳軒前左轉,披風榭北面的水渠中,就見到東坡盤陀塑像。「盤陀」指的是東坡所坐的大石。根據《三蘇祠志》的紀錄,塑像由雕塑家趙樹同設計,「用白色水泥、河沙、大理石顆粒、顏料配合澆鑄仿紅花崗石雕琢」,重約六十噸,塑像與基石相連,總高四.一公尺,寬四公尺,厚二公尺。一九八二年四月動工,七月完成,費資人民幣五千餘元(新臺幣兩萬餘元)。
到三蘇祠參訪,免不了要和東坡先生「合影留念」。或站在像前;或坐於像側;或順著他臉龐轉向,遙望他左上方的天空,與他的眼神「空中接觸」。這一尊《東坡盤陀像》讓觀看的人有多種角度選擇—選擇怎麼看東坡,也選擇怎麼和東坡一起被看。
據說雕塑家參考了三蘇祠裡傳為李公麟的《東坡盤陀像》明代洪武二十九年(一三九六年)碑刻。隔著保護《東坡盤陀像》碑石的玻璃上下左右端詳,覺得和塑像其實不大一樣。玻璃反映出我的影子,照片裡的東坡碑刻和我的形貌重疊,好似把我的自拍像印在了東坡身上。
《東坡盤陀像》碑刻線描,東坡鵝蛋臉,天庭飽滿,鼻隆耳大,雙目有神,頭梳道士般的黃冠,衣袍寬闊,雙手執竹杖橫放膝頭,雙腿盤坐在不平的巨石上,石上鋪了豹紋的氈毯。這碑刻像說是出自東坡的友人畫家李公麟,可能有文獻的來源,和東坡亦師亦友的黃庭堅曾經寫過一則題跋,說:「李伯時近作子瞻按藤杖,坐磐石,極似其醉時意態。 」李伯時就是李公麟。
東坡盤陀塑像的東坡面容比《東坡盤陀像》碑刻像清瘦,雙目細長,鬚髯飄飄,頭戴高士巾,身著交領衫,腰繫帶,腹間打蝴蝶結,帶穗垂於左側。東坡坐在左高右低斜傾的巨岩,左手支岩,左腿盤起,弓右腿,右手搭在右膝頭。沒有橫筇枝,也沒有豹紋氈。
同樣採取坐姿,東坡盤陀塑像卻不像盤陀像碑刻那樣正襟危坐,給人節氣凜然之感。他雍容嫻雅,眼神淡定,風雨不驚。從塑像的坐態和欹斜的姿勢看來,我認為雕塑家用了水月觀音的造型來詮釋整體的東坡外觀。
水月觀音圖像創造於八世紀,是中土佛教禪宗結合隱逸思想的視覺呈現。「水」和「月」象徵無實相無定性的虛空本質,在佛教經典十譬喻和〈證道歌〉之類的文獻裡時常出現,並有《佛說水月光觀音菩薩經》。
目前我們能見到的最早有紀年的水月觀音圖像,是五代後晉出帝天福八年(九四三年)的敦煌彩繪絹幡(法國吉美博物館 Musée Guimet 藏)。在千手觀音像下方右側有「水月觀音菩薩」榜題,描繪竹林前面,菩薩右手持楊柳枝,左手執淨瓶,坐在水中一塊大石上,盤右腿,左腳踏在水中的一朵蓮花。這種「自在坐」的姿勢,坐在水中磐石,搭配月亮(圓光)的形式,是水月觀音菩薩的基本樣態。
但是東坡畢竟不是菩薩,我們也不必神化他。這「自在坐」相的東坡,以及他畢生崇尚的自由精神,使我想把不大好懂的「盤陀像」名字改叫「自由自在像」。「自由自在」,不正是人們熱愛東坡的原因之一嗎?
* 帶著濕濡泥土的銀杏落葉,找不著完整無破損無褐斑的。我翻撿著,想至少帶一扇給遠方的友人,這是今年在東坡家,秋天陽光雨露過後的記憶。
兩株象徵東坡兄弟的六百年銀杏,每年都有黃扇飛舞,雖說是第三次造訪三蘇祠,今年我才有緣躬逢其盛。小心翼翼除去葉上的雜滓,夾進剛買的書裡。南朝詩人陸凱贈予范曄折枝梅花,有詩:「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我這效顰之舉,不過是心頭的思念牽掛。
下次再訪三蘇祠,不知何年何月,即使還能遇見黃扇飛舞,也不是同一片被我呵護過的落葉。無法重來,無法複製,無法替換。
* 在蘇東坡的世界裡再想到法國導演班諾.賈克(Benoît Jacquot)的電影《女人出走》(Villa Amalia)裡的女主角,在情感受創之後拋棄所有,讓一切歸零,重新認識自我─人生,有什麼非擁有不可的東西嗎?
* 我的注記蘇東坡不是受盡磨難,失去了權力,攀月不可得才回頭找尋:「初心」練就「自在」
以下是衣若芬的考証:
軾年十二時,於所居紗縠行宅隙地中,與群兒鑿地為戲。得異石,如魚,膚溫瑩,作淺碧色。表裏皆細銀星,扣之鏗然。試以為硯,甚發墨,顧無貯水處。先君曰:「是天硯也。有硯之德,而不足於形耳。」因以賜軾,曰:「是文字之祥也。」軾寶而用之,且為銘曰:「一受其成,而不可更。或主於德,或全於形。均是二者,顧予安取。仰唇俯足,世固多有。」
這一方天石硯,有如東坡的傳家之寶。他十二歲時在紗縠行的空地玩耍,挖出了一塊形狀像魚,摸起來有如皮膚溫和瑩潤的淺綠色石頭。石頭上有細小星星的花紋,敲打有鏗鏗的聲音。他試著把這塊石頭做為硯臺,發墨效果很好,美中不足的是,沒有凹處能夠存水。父親蘇洵告訴他:「這是一方天然的硯,材質優異,就是外形不完善而已。」認為得到這塊奇石是對寫作的吉祥徵兆。
蘇洵為這方硯石刻了凹處,讓東坡能用來磨墨。東坡寫了銘文,思考「德」和「形」難以兩全,讓人聯想起《莊子.德充符》裡說的道理。世上很多人為存活而仰人鼻息,苟且偷生,東坡自勉「一受其成,而不可更」,堅持初心。
那一年蘇東坡才12歲。
* 42歲受審,先入獄月餘,隔年貶至黃州(如今湖北黃崗市,除了武漢之外,死了最多新冠病毒COVID—19的地方。)
元豐二年秋七月,予得罪下獄,家屬流離,書籍散亂。
明年至黃州,求硯不復得,以為失之矣。七年七月,舟行至當塗,發書笥,忽復見之。甚喜,以付迨、過。其匣雖不工,乃先君手刻其受硯處,而使工人就成之者,不可易也。
我的注記:又入獄又貶至千年前尚屬邊陲荒涼之地,只因慌亂之間找到兒時12歲,父親告訴他吉祥之物的硯台,東坡再交給二兒子蘇迨和幼子蘇過,傳承三代的心意之外,也代替了自己無法身為父親的陪伴的補償⋯⋯
一個小小紀念性的硯台,可以抵去了當下的悲慘命運⋯⋯
東坡那一刻如此歡喜,而非目睹此物,靜極生愁。
* 蘇東坡寫兒時故鄉蟆頤山踏青,詩句如清明上河圖,有畫面,有趣味,而非只有詩人自己的感慨:
東風陌上驚微塵,遊人初樂歲華新。人閒正好路旁飲,麥短未怕遊車輪。
城中居人厭城郭,喧闐曉出空四鄰。歌鼓驚山草木動,簞瓢散野烏鳶馴。
何人聚眾稱道人,遮道賣符色怒嗔。宜蠶使汝繭如甕,宜畜使汝羊如麕。
路人未必信此語,強為買符禳新春。道人得錢徑沽酒,醉倒自謂吾符神。
東坡描寫在了一個自稱道人的吹牛販子,他攔住遊客強賣平安符,說能保祐家裡出大蠶繭和大肥羊。如果不買他的平安符,還會擺現生氣難看的臉色。大過年的,遊客不想破壞興致,就讓那位「道人」大賺一筆,他拿錢買了酒,就喝得酩酊大醉,倒臥路邊,還喃喃地說自己是「符神」。
* 同樣寫蟆頣山踏青,子由版:
岸草青,三三五五踏青行。浮橋沒水不勝重,野店壓糟無復清。
松下寒花初破萼,谷中幽鳥漸嚶鳴。洞門泉脈龍睛動,觀里丹池鴨舌生。
山下瓶罌沾稚孺,峰頭鼓樂聚簪纓。縞裙紅袂臨江影,青蓋驊騮踏石聲。
曉去爭先心蕩漾,莫歸誇後醉從橫。
最憐人散西軒靜,曖曖斜陽著樹明。
意思是:冰雪融解,江岸的青草翠綠迎春,人們乘船橫渡,走過可能是木板搭建的浮橋,登上蟆頤山。山下山上,平民百姓和達官顯貴都盡情飲酒作樂。蟆頤觀底的老翁泉水流潺潺,水邊的鴨舌草欣欣向榮,這歡鬧的景象在人散之後恢復寧靜,是子由最感舒適的時候。
我的注解子由這樣的詩句,可以套用在任何一個小鎮山頭踏青。
這正是蘇東坡所以傳唱千年的功力。
書籍:衣若芬《陪你去看蘇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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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車仔!!!!!!!!(大聲吼叫)
#雙龍組 #荒連
丨《四季行歌(番外車)》
丨大鋼琴家荒×小畫家連
丨甜蜜車車,送給又用肥美好肉餵食我們一年的珍爸爸@涼生珍珍 爸爸生日快樂!!~~~!!!!
——————【番外】拿波里草莓——————
冰塊模擬著
往事說
拿波里的那幾天
陽臺對食草莓
皆因口唇
咀嚼之際尤美
——木心·地中海
灰藍色條紋的窗簾被風吹起的時候,一目連說,像海。
庭院裏的花回應著春風的節奏,叮叮咚咚地開,香氣紛亂,捲進海風裏,細白泡沫變成彩虹。
一目連嗅到了草莓香氣,回頭看,才發現站在琴房門口的荒。
“怎麼不進來?”一目連合上手裏的小速寫本,臉頰漾起笑渦,望著荒。
荒突然想寫詩,一目連讓他意識到自己表達能力的貧乏,五線譜編織的線條怎麼夠形容他坐在落地窗前的薄暮下隨手畫畫的側影,以及他身後盛大的春天。繁花、新葉、蜂蝶、鳥鳴,五彩斑斕的聲,餘音悅耳的色,磅礴的春日像軍團,一目連是將領,荒心甘情願地投降受罰,被新綠的藤蔓捆綁束縛,在玉蘭花瓣上抄一千首詩。
“為什麼是玉蘭花瓣?”一目連摘掉草莓的冠葉送進口中,無論荒說起怎樣荒誕離奇的想法,他都能接上。
“因為玉蘭花瓣,大,能擠下很多字。”
一目連被逗樂,仰起頭笑,荒也笑,一片一片摘去草莓頭頂的葉,目光卻落在一目連唇邊。
“剛剛那顆有點酸,下次要記得摘紅透的那種。”一目連拈起第三顆草莓用牙齒咬住時,荒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
“這顆也酸,我讓它變甜。”荒俯身靠近,看著一目連瞳眸中自己的倒影一點點變大,捧起他的臉去咬他口中那半顆草莓,甜汁從香軟的果肉中溢出,兩人很默契地貼上唇瓣,春到濃時的饋贈,要一滴不剩地品嘗。待荒把一目連舌尖和唇角上的甜蜜都嘗遍,吮得那瓣不知所措的下唇溫軟微顫,如浮豔於水的黃昏¹,一目連發燙的臉也像被草莓酒浸過,輕吻一口,立刻醉倒。
“初吻?”揚起的尾音裏藏著點壞心,荒看著一目連垂下的睫毛,心頭癢絲絲只想逗他。
“嗯……”一目連支支吾吾,聽起來不像否定也不像肯定。
“猶豫的話,就是我猜對了。”荒用拇指輕輕摩挲著那片被自己咬過的唇。
“不過,你也一樣吧?”一目連躲閃的目光突然聚焦在荒的眼睛裏,碧澈的瞳仁裏閃著點輕盈的狡黠。
“我?”這回換荒不敢直視一目連,“我上次吻的……是……你畫冊封面上,你的名字。”
“沒有偷親過我?”一目連用指尖按著荒的鼻頭。
“沒有。”荒老實承認,頓了一秒後,突然明白了什麼,“原來你……好好的大畫家,竟然會偷襲?”
“那天你病得一塌糊塗,我只是用嘴唇試體溫。”一目連義正言辭。
“嘴對嘴試體溫?”荒質問。
一目連笑彎了眼睛,從荒懷裏掙出來伸了個懶腰,轉身坐在琴凳上,掀起了琴鍵蓋。
“試一下這個,我昨晚上剛寫的,應該很適合練習基礎指法,而且好聽。”荒從書桌一角翻出一張紙,放在譜臺上。
“下次對你自己的作品溫柔一點啊,如果不會整理就交給我。”一目連撫了撫曲譜上的皺痕,開始活動手指手腕。
小畫家似乎在音樂上也是有天分的,或許繪畫和音樂這兩種表達方式有說不出的共通之處,總之荒喜歡聽一目連彈奏自己隨手寫的練習曲,這架鋼琴在他手指下,仿佛不止黑白兩種顏色,反反復複的簡單音符也像在調色盤裏跳舞,腳步落處,濺起飛揚的鮮亮。
荒背對著鋼琴在一目連身側坐下,頭靠在他肩膀上,閉著眼睛聽。黑貓聽到琴聲也懶洋洋地踱步過來,縱身躍上琴凳,在一目連旁邊團成一個球,尾巴一下一下掃著他的腿。
“我這只貓養了這麼多年都對我愛答不理,誰知道他居然這麼喜歡你。”荒伸手想擼一把黑貓,被他抬起爪子打掉了手。
一目連笑而不答,繼續反復著練習曲。
“全世界都喜歡你,我好辛苦。”
“我也喜歡全世界,但是……”一目連手裏的旋律靜靜地流淌,聲音融在音符裏,沾上了琴聲的玫瑰氣息,“我只愛你。”
荒楞住,黑貓豎起耳朵瞪大眼睛,撓了撓頭噌地竄跑了,一目連的手懸在琴鍵上沒再落下,空氣安靜得能聽到花落入泥。
“這種時候,不吻我嗎?”一目連身子微微向後靠,剛好看到荒眼睛裏亮晶晶的星海。
“笨蛋。”一目連輕笑一聲,鼻尖蹭了蹭荒的臉頰,咬住他晃動的耳飾,鼻息拂過耳畔。
荒按住心口,好歹壓住了狂跳的心臟,抬起一目連的下巴毫不客氣地回應他的邀請,唇瓣上的甜被舔舐得盈潤柔軟,呼吸交錯間,暮春被燃成盛夏,貪婪的唇舌吮咬出聲,一目連低低地喘氣,帶出些壓抑不住的呻吟。方才那顆草莓味的吻像初綻的花,而荒此時在一目連口唇中嘗到的,是不知所起卻一往而深結成的果。
暮色漸落,輝煌的晚霞轉眼便鑽進薄霧中安眠,一目連的眼底洇開露水,在新鮮的夜幕下輕顫,這樣的情境,似乎不把這點朦朧曖昧攪拌發酵釀成蜜糖,就枉費了撩人夜色。
“如果要……不如,去臥室?”一目連一直知道這件事會發生,或者不如說是一直期待著。
“不要,就在這裏。”荒環著一目連的肩頭將他壓倒在琴凳上,失去平衡的一目連本能地按上琴鍵,一串淩亂的琴音,像歡樂頌的開篇樂章。荒忍不住勾起唇角去吻一目連的脖子,順便解開了他身上那件本屬於自己的寬大襯衫。抓不住東西的一目連只好雙手環上荒的背,指尖猶豫著顫抖,小心翼翼,又藏著點迫不及待,在荒的衣服上劃開波紋。
一目連透過微芒的光影望著天花板上的紋路,荒的身體緊貼著他,溫暖又安定,時不時透露出一絲任性和壓迫。徘徊在脖子上的吻漫延到胸口,牙齒輕輕地咬,偶爾失了控,些微的疼,一目連揉著荒的頭髮,被他吻過的心雀躍著喊:自己原來被他如此渴望著。
胸前赤裸的皮膚仿佛飄著一層浮光,在更加暗下來的光線裏瑩白得像只精靈,荒大著膽子用嘴唇問候那一小片淺紅。
“別。”一目連反射性地拒絕,陌生的酥癢擾亂了呼吸,抓在荒肩頭的手猛地收緊。
荒的動作停了一下,一手撐在一目連頭頂,撩開他臉上的髮絲看著他。
“我想……”
“嗯。”一目連打斷了荒的猶豫,他知道荒要說什麼,他都答應,“對不起,剛剛只是,還沒有習慣。”
“我會小心。”說這話時,荒不知為何自己臉上也烘烘地熱起來。
“我知道,沒關係。”一目連攬著荒的脖子吻上去,他喜歡荒的嘴唇,怎麼也吻不夠,想到日後每一天都可以吻到,他幾乎要快樂地笑出聲。
荒趁著一目連專心和自己的唇舌纏綿,摸索著從鋼琴旁小書桌的抽屜裏摸出了潤滑,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而後一點點剝掉他身上的舊襯衫,家居褲,底褲。指尖勾下內褲邊,觸碰到裏面挺起的東西時,荒想了想,在細密的吻的縫隙,貼著一目連耳畔用氣息輕輕地告訴他:
我愛你。
一目連沒有說話,只是回以更加熱烈的吻,兩手從荒的腰背滑到後臀,同樣褪下了最後的掩飾。
荒抬起一目連一條腿,從膝窩處舔起,一路打開大腿內側皮膚的敏感開關,雙唇抿起一點軟肉,輕吸,舔咬,留下個浸染了玫瑰花汁的印子,再去種下一顆。一目連被輕微的癢和痛折磨得發抖,像洋流中迷路的魚,浮沉的感官把理智都搖晃得暈了船。無處安放的手被一目連咬在齒間,另一只手被羞恥心捆綁著,僵硬地放在下腹,不敢當著荒的面去撫慰膨脹的輕狂。
“啊……不要……!”正要閉上眼睛喘息的一目連突然感到腿間被荒濕滑滑地舔過,從囊球的柔軟表面暈開的酥麻一路傳到腳趾尖,架在荒背上的腳緊繃著顫慄,足尖瑟瑟地蜷曲發抖。荒兩手握著一目連的腰,從性物根部向上舔到端頭的淺溝,舌尖勾著它送進雙唇間,濕潤又熾烈的摩挲像滿含雨水與閃電的流雲。
“不要,荒……會弄髒……”一目連沒有力氣直起身,而荒卻將他的性器向口腔更深處吞下,蠕動的軟齶壓過頭部,甚至用牙齒輕輕剮蹭著脆弱的莖體表面。一目連強忍著膨大到極限的衝動,急促的呼吸間,眼淚不知不覺從眼角滑落到鬢邊,混進汗珠裏。荒繼續著吞吐,同時打開潤滑沾滿指尖,掰開了一目連繃緊的臀瓣。
然而荒沒料到,在自己的手指剛剛帶著潤滑觸碰到股間緊閉的小口時,敏感的小畫家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干啞的嗓子沒能發出聲音,只對著天花板念著道歉的口型,把一束濃白的液體留在了荒口中。荒咳嗽兩聲,擦著唇角直起身,看著緊咬著自己的手指又眸中含淚的一目連,忍不住笑了出來。
“怎麼了?”荒吻去他臉上幾道新鮮淚痕,蹭著他的鼻尖。
“對不起……”聲音裏帶著啜泣的痕跡,荒壓不住自己的壞心思,只想在他身上種下甜膩的懲罰。
“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嗎?”荒控制著嗓音裏的笑意。
“嗯。”一目連還是不願意看他。
“那,好孩子做錯了事……”荒用兩人平日裏的玩笑話繼續逗他。
“要接受懲罰。”一目連也不知是不是認真的,紅紅的眼眶看上去倒真的像個無辜孩子。
“以及獎勵。”荒無厘頭地接道,按在一目連臀間小穴外的手指開始緩慢地劃圈揉按,潤滑液被弄出濕黏的水聲,一目連的耳朵尖紅了個徹底,卻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麼一般,緊緊環著荒的脖子,到他唇邊索求深吻。荒任由那條舌在自己口中來來回回地遊,或許他只是想用這樣的方式舔去自己留在荒口中的罪惡。
“唔……嗯……”即便吻得再投入,在手指頂入穴口的瞬間,一目連還是吟出了聲。
“痛嗎?”荒低聲問。
一目連搖了搖頭,努力放鬆著身體,剛剛他無意中瞥見了荒腿間的東西,不管怎麼說還是有點難以言喻的怕。
更多的潤滑被荒送到穴肉邊,為了分散一目連的注意力,荒托著一目連的背,終於如願嘗到了胸口的紅果。方才還平軟的乳尖在一次高潮後便挺立飽滿起來,活像一小顆熟透的莓果,表面敏銳的神經把濃蜜般的甜送到感官深處。
脆弱紅軟的花口終於吞進了兩根手指,荒緩緩抵到指根,試探著張開手指小心擴張。潤液被擠出,沿著股溝淌到琴凳上,荒用另一只手勾起,塗抹在重又挺起的硬物表面。
“啊……!”在荒探索到某一點,略微用力按下去時,一目連突然驚叫一聲,咬著嘴唇仰起頭喘氣。
“這裏,是什麼感覺?”荒又按了一次,一目連頂起腰,大口喘著氣斷斷續續道:“好舒服,但是好難受,想要……”
荒眯起眼睛,目光在一目連已經墜入情迷的肉體上巡過一遍,肌理的紋路在這夜不下來的黃昏²裏像極了盛宴開場前的甜點,自己的手指反復進出的花穴緊縮著蠕動著,指尖觸碰到奶油與鮮果親吻的那部分,甜美濃郁又帶著一絲青澀。荒低頭看了眼自己,也已經臨近極點了。
手指抽離帶出一汪水,荒的喉結動了動,壓著嗓子裏的渴意,拇指頂進去繼續揉弄著紅軟的穴肉,手指隨著旋轉的角度把濕淋淋的水液沾染在性器、腿根和股溝裏,情欲化在水中,恣肆蕩漾。
一目連的目光從荒沉迷的臉飄到他聳動的肌肉線條,在小腹間虛晃幾下,又立刻移到身側的鋼琴上,琴鍵在半黑的暮影裏更加黑白分明,那是荒在遇見他之前唯一癡迷的東西,琴聲原諒了他曾經的孤僻偏執,而現在,這個任務已經轉交到一目連手中,很不幸,但是,又很幸運。荒在他身體裏攪動出的聲響清晰地傳到一目連耳中,初始的臉紅心跳被風吹散,要接受,接受他的靈魂他的肉體他的全部,那麼前提就是先接受自己。
“裏面,摸起來,是什麼觸感?”一目連突然問道,語氣裏沒了躲閃。
“讓我……認真感受一下,然後告訴你。”荒俯下身,滲出透明液的性器端頭抵上花口,同時吻住了一目連發干的唇。
“唔……唔……嗯……”即使做好了充足準備,陌生的侵入感還是讓一目連呻吟不止,直把荒的舌尖咬出了血。
性物的敏感頭部堪堪插入的荒也被穴口的縮動吸吮逼得理智潰散,只想向更深處攻佔。兩人的呼吸糾纏交融,把對方沸騰的情欲一口口飲下,一目連綴著泣音的歡吟像裹著糖的氣泡,在溫涼的熏風裏上升破裂,落下透明水珠。
夜風邀著花瓣共舞,明豔的香氣踏過一目連潮濕的皮膚,荒循著風的足跡吻過,最後在鎖骨上凝成花影,隨著曖昧的抽動搖晃,掉落欲念的碎屑。
“好緊……”荒挺腰深插又緩緩抽出,忍不住歎道。
“對不起,我已經……唔……啊……”一目連在荒肩頭推了一下,潮汐般的快感讓他的四肢脫了力,兩手從荒肩頭滑到背後,緊緊環著他的肩胛,指甲被尖利的快感支配著,在荒身上劃開血痕。
“裏面深處,好熱。”荒履行承諾,描述著自己在一目連身體裏感受到的細枝末節,“你在動,吮吸我。”
這樣的事情,被當事人用“你”和“我”這些直接人稱來敘述,憑空就多了些讓人想逃避的羞恥感。一目連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又咬了咬荒的,肉體歡愉到失重,眼角的淚滴卻爭搶著掉。荒蹭著一目連臉上交錯的淚痕,細微的心疼裏又夾雜著蠢蠢欲動的壓制欲,想看他哭,想吻掉他所有的淚,想佔有他全部的感官,想操控他每一種情緒,想看他因為自己失去控制,想擁有他不會為旁人所見的每一面。這麼胡思亂想著,荒不知不覺加重了挺動的力度,皮膚相撞的聲音激蕩著空氣裏盎然的春意,緊貼在交合處的囊袋表面沾了潤液,在離開時留下靡亂的濕黏,並不怎麼舒適的觸感卻讓兩人在浮沉中抓住了真實。
你,一個實實在在有血有肉的人,是屬於我的。
他們對彼此身體的貪戀如同沉溺於海底的星月倒影,真實和虛幻捉摸不透,而對方呼吸的波紋卻掀起揮之不去的漣漪,一浪一浪地蕩漾開來,推著承諾的帆去探索時間的邊境。
“荒,我不行……又要……啊……輕……”層層疊加的快感衝破了理智線,荒一次次碾過內裏敏感的點,濃度過了界,漿果成熟崩裂,汁水四濺。
“荒,荒……”一目連只剩下力氣喚荒的名字,荒停下動作緩緩抽出,抱起一目連,掌心撫過皮膚,撫平顫慄的皺痕。
既想看他支離破碎,又想護他完好無缺,真是分裂啊。
荒一肚子情緒無處傾倒,單手環著一目連讓他靠在自己身上休息,另一只手懸在鋼琴鍵上,空彈了幾下空氣,而後落下,沉沉的旋律低回徘徊,間或兩個清亮的音節。一目連聽著聽著便懂了,抬頭看荒的眼睛,睫毛下藏著海,海裏藏著故事,故事裏藏著情深,情深只給一個人。
一目連知道荒還沒有體會到最後的快感,從胸口到鎖骨一路吻上去,在耳畔低語道:“我們回房間。”
“嗯。”荒回應著一目連的吻,將他在胸前抱起向臥室去,然而在鋼琴另一側轉角,荒仿佛注意到了什麼,停下了腳步。一目連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牆角立著一面裝飾繁複的舊式落地鏡,在他明白荒的意圖前,荒已經將他按倒在彎殼邊,重新頂入身體深處。
“小畫家想復習一下人體嗎?”荒難得地開起玩笑,雖然此情此景下似乎不怎麼合適。
一目連剛剛緩和些許的身體突然被刺激到敏感點,除了咬著荒的手指呻吟再說不出什麼話。荒輕捏著他的下巴讓他轉過頭去看那面鏡子,初升的月光恰籠住兩人赤裸的身體,映在鏡中,明亮的肉體,晦暗的欲,避無可避。荒放慢了抽插的節奏,性器抽出時,從鏡中能看到硬物表面一閃而過的水澤,一目連想避開視線,然而鏡子倒影裏真實又迷亂的場景讓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他一直喜歡,喜歡荒在任何時候沉迷於自己的樣子,也喜歡自己沉迷於荒的心情。這種放縱的無邊愛欲對第一次嘗味的他來說,陌生又誘人。
相貼的身體被月色模糊了邊界,暗暗的一片影,看不清肌肉的弧線,只是相擁相合地顫抖,薄汗打濕月光。
“連,我可以……在裏面……”荒禮貌地詢問,然而語氣裏卻並沒有給一目連第二選項。
“嗯,不要離開。”一目連借力在黑色的鋼琴上,低頭是自己浸透了情欲的臉,抬頭是自己被荒緊緊擁著的赤裸身體,一塵不染的鋼琴表面被皮膚和汗珠畫出一片斑斕,一目連腦海中已經鋪開了畫紙。
“和我一起,可以嗎?”荒的聲音溫柔得像棲在鋼琴倒影裏的月。
“嗯。”一目連回過頭,模糊的目光尋到荒的嘴唇,吻上。荒的手先於他握住了抵在鋼琴邊的性器,手指毫不留情地輕捏吐露汁水的端頭,摩挲著濕漓漓的小口。
淺白色的液體濺在鋼琴純淨的黑色表面,而後迅速滑落,滴在地板上的瞬間,一目連顫抖的雙腿間也淌下幾道濃白。
月影靜靜倒映在鋼琴表面的黑夜裏,幾縷月色借著白鍵的掩護逃離黑暗,在房間裏披上桃色跳舞,氾濫一地的歡活。
一目連的身子陷在柔軟的床上,像極了從海島流浪而來的精靈,荒捧起他的臉,放在自己胸口,嗅他髮絲裏的草葉香。
“抱歉,把你從鮮草莓揉成了草莓醬。”荒不知從哪里學來些奇怪的話。
一目連翻翻眼睛不理他,昏昏沉沉只想睡覺,半眯著眼睛盯著窗外的星空發了半天呆,突然開口道:“其實,我早年買過一本畫集。”
“嗯?”荒也快要睡著,輕顫了一下,睜開眼。
“當時是買錯了,但我一直留著。”一目連頓了幾秒,接著道,“是一本體位集。”
“嗯……是我想的那個‘體位’嗎?”
“是。”
“所以……?”
“我以為我不會用到那個東西,不過現在,我覺得它有了參考價值。”
荒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摸了摸一目連的腰,猶豫道:“那不如,現在就學習一下?”
“不要。”一目連翻了個身,靠在離荒一臂遠的枕頭上,神情嚴肅,“我是個老人家,經受不起。”
“只比我老兩歲,忽略不計。”荒說著就撲了上來,一目連舉起枕頭防禦,莫名其妙打成了一團。
黑貓蹲在窗臺上看著床上兩人翻來滾去,打了個呵欠舔舔爪子,團成一團捂住耳朵,眯起眼睛睡著了,肉呼呼的身子下壓著一張便簽紙的一角,月亮把黑貓油光水滑的毛擼了一遍,倚在窗框邊,讀起紙上半首手抄的詩句。
……
我是曾被天使寵愛過來的人
世上一切花朵視同塵灰
自從我遇見你
萬丈火焰重又升起³
……
——————番外END——————
P.S. 文中標注¹,²,³引用自木心詩集《我紛紛的情欲》(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分別來自《五月街》《芹香子》和《歌詞》三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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