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注意到嗎?01101缺席了,是遲到嗎?還是…」女同學,找個伴手撓著手去洗手間,然後途中大談八卦是世界不變的定律。
「對啊~聽說他昨天十二歲生日,進小黑屋了!」另一個女同學用手遮在嘴前,聲音變輕。
「也難怪,他常常在班裡搗蛋,成績又差…」
這些對話,我全都在洗手間裡聽到了,不論在哪一個年級,女廁總是最好的情報收集站。上課鐘響起,每天班主任都會先來班房點出席人數,說說班務,心情不好時還會公開責罵踩到他尾巴的倒楣鬼…
「各位同學,大家都注意到了。01101今天沒來上課,我剛才也沒叫到他的編號…」聽到這裡,全班不禁挺直腰板。老師頓了頓,確認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後,又說:「如大家所料,他進小黑屋了。」
說畢,全班開始竊竊私語,我不禁神經亏亏地咬手指頭,抑壓住渾身顫抖的衝動。
因為再過幾天,就是我十二歲的生日了。
早在我出世之前,就有一個叫「人類優質化」的計劃,為了控制已經澎漲到爆炸的出生率,避免地球因為過重而沉下去,加上一大堆經濟、政治、人口老化我聽不懂的原因,所有嬰兒在出生後,十二歲之前都不會擁有自己的名字,只能以0與1的編號作為代替。
政府將每個小孩的編碼記錄下來,當小孩年滿十二歲,心智發展都漸漸成熟後,就會進行一次全面性的能力檢測,利用精密的儀器評估小孩將來的發展,除了在學校的成績之外,儀器還能預測小孩成長後會否變成罪犯呢?
身體有沒有隱藏的疾病,將來變成社會造成負擔呢?個人的生產力是否達到合乎利益的標準呢?
若果成績達到標準的話,小孩就會獲得一張政府認可小孩身分的證件,上面亦可印有父母替小孩改的名字,不同再使用編號作為稱呼,這張證件大家都稱為身分證。
而不合格的小孩子,會被帶到一間叫「小黑屋」的房間,編碼會在政府的檔案中被刪除。而進去小黑屋之後會發生什麼事呢?沒有人知道,因為從沒有進去小黑屋的小孩能夠出來,大人們全都是測試合格的優質人類,根本連小黑屋都沒有看過。而政府則聲稱小黑屋是讓小孩「重新開始」的地方。
是將小孩變回嬰兒嗎?因為每天醫院內都有不同的嬰兒出世,所以我相信是這個意思吧?
在政府的宣傳影片中,看到人類優質化計劃相當成功,人類的平均年齡高達一百歲以上,平均智商也達到一百二十,犯罪率只降到0.3個百分點,政府的儲備也不會浪費在無謂的地方,好處多多。
我一整天都為01101的事憂心忡忡,於是晚飯後我便去問母親有關測試的事。
「媽媽,妳能告訴我,測試的題目是什麼嗎?這樣的話我便可以在這幾天乖乖把題目溫習好…」我摟住母親的腳在磨蹭。
「傻瓜,妳這麼聰明,一定能通過測試的。」母親摸摸我的頭,使我心情好了不少。事實上,我每次考試都在班裡名列前茅,若果是普通的考試我有信心一定能通過。
「可是老師常常教我們,好孩子要學懂幫助有需要的人。那麼,為什麼要淘汰比我們弱的人呢?優秀的人不正是為了保護弱者而存在的嗎?」
「因為社會人太多了,資源不夠分配給所有人,所以只好淘汰一些不值得浪費資源的人囉。就譬如說啊,壞孩子就不能吃到媽媽煮的咖哩飯啊!」媽媽煮的咖哩,我跟爸爸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
「不是找出變成壞孩子的原因,而是淘汰壞孩子嗎?」我。
「如果找出原因,將壞孩子變回乖孩子,這麼多孩子,咖哩就不夠分囉~」媽媽。
「嘻嘻~那媽媽,你會幫我改什麼名字?」我看著自己印有11001編碼的手臂。
「到時候妳就知道囉,乾脆改傻瓜好了,呵呵呵呵。」
跟媽媽聊天後,我不再擔心幾天後的測試了,只是每晚猜想著母親會替我改一個怎樣的名字呢?會有「詩」字嗎?我頗喜歡這個字的。
可是,我心裡仍對媽媽的咖哩飯理論抱有懷疑態度,雖然我希望可以一直吃到媽媽煮的咖哩飯。然而,我更希望跟班裡的同學一起分享,我覺得這樣會更加開心。
相比起吃到美味的咖哩,我更喜歡一家人窩在飯桌上,跟爸爸爭先恐後地用匙將咖哩舀進自己飯碗裡的感覺。
幾天後,測試到了,媽媽把我送到檢測中心,我走進一個從沒見過的儀器內。儀器發出刺眼的白光,於是我把眼睛緊閉著。接著,我嗅到一陣古怪的氣體噴射到我的臉上,很快,我就睡著了。
「嘎嘎嘎嘎,編號11001,智力112,運動能力中上,身體健康良好,心理素質良好,對事物觸覺敏銳,有自己的一套獨特看法……」
「計算結果,成長後有58%會成為反抗政府的革命者」
「總結評估:不合格」
當我再次張開眼睛,周圍漆黑一片,四邊都是冷冰冰的牆。雖然看不見,但我能聽見有其他小孩在,他們都驚恐地拍打著牆壁。咦?我認得在我旁邊正在抽泣的聲音,是前幾天缺席沒來上學的01101…
當有一日,
世界排斥身邊的弱者,不願聽從個別意見。
世界變得統一,變得優質,
到底是進步?還是退步?
《如有雷同 實屬不幸》不幸短篇故事集
《阿公講鬼4:魑魅》現正預售!書展後寄出
https://bluegodzistore.boutir.com/
同時也有10000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2,910的網紅コバにゃんチャンネル,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
咖哩 爆 飯 抖 音 在 少女 A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 男人抽一整夜的煙,女人做一整晚的夢:《鏤空與浮雕》的名人側寫,陪我們乘過生命的夜車 ]
#文末抽獎
「後來劉嘉玲才透露,葬禮回來之後,梁朝偉一句話都不說,成天抿著嘴在屋子裡安靜地踱步,甚至把酒吧上的紅酒杯子都取下來,一個接一個,慢慢地擦了又擦,但你其實可以聽見梁朝偉心裡面的風,在呼呼地、呼呼地吹── 一直到第三、第四天,當大家都慢慢接受下來張國榮已經不在了的事實,他這才徹徹底底崩潰下來,哭得整張臉都腫了。」
/
最近讀到最喜歡的一本書,是范俊奇的《鏤空與浮雕》,書裡側寫 30 位藝文界名人,其中包括張國榮、張曼玉、梁朝偉、王家衛,也包含山本耀司、Alexander McQueen、David Bowie、Susan Sontag 等人。這些名人已被重複地一寫再寫、反覆研究,然而,身為 25 年雜誌人、曾任三本女性時尚雜誌主編的范俊奇,透過第一手的近身會面與採訪經驗,以細膩筆法與細節堆疊,開拓了細緻且煥然一新的觀看方式。
/
你也可以到我的網站讀這篇文章:
https://urbananimalsabby.com/2020/11/25/fabian-fom-celebrity-writing/
/
范俊奇寫張國榮,寫他身為香港八、九〇年代馬照跑舞照跳,最意氣風發也最得意自負的代表,但他不耽溺於張國榮表面的風風火火,而是穿透到耀目刺眼的風光背後,在一個比黑暗更黑暗的地方,心疼地見到張國榮獨自一人在情緒的寒流裡瑟瑟發抖。張國榮從 24 樓墜下,粉碎了整個香港的自信剛強,撕裂了無數粉絲的心,更使身邊那些多年好友如梁朝偉、張曼玉等人,徹徹底底跌落黑暗深淵。張國榮的一跳,是一顆巨星的殞落,也是一介凡人的解脫,很多時候,我們看慣了星光熠熠,卻忘了他們也是血肉之軀,而范俊奇提醒了我們,「常常,我們誰不都是老犯同一個毛病,以一種自以為是並且蠻橫的方式去愛眼前的人,卻不知道眼前的人所渴望的,有時候不過是一個善意的牽引,一場低調的擺渡和一份體貼的成全。」
/
我喜歡范俊奇筆下的張曼玉,他寫張曼玉的風華絕代,寫她「穿著花色妖嬈的旗袍,提著鋁飯盅到唐樓底下婀娜走過買碗雲吞麵」的極致美麗,筆鋒一轉,感嘆歲月面前彩雲易散琉璃脆,就如張曼玉這等美人也得面臨色衰愛弛的危機。談到媒體大眾對張曼玉人老珠黃的無情批評,范俊奇筆下充滿反思憐憫:「我們有沒有必要對一個喜歡抽很細很淡的煙,喜歡自己剪頭髮,喜歡一個人逛美術館和二手服飾店的女明星趕盡殺絕呢?」
/
我也喜歡范俊奇寫的梁朝偉,寫他在《春光乍洩》裡那個徬徨無措,愛到深處有怨只能吞的黎耀輝,表情陰霾卻手腳溫柔,一口一口餵生病的何寶榮吃粥,頂著小平頭,在遙遠異國綠色光線的破敗房間裡,和何寶榮依偎著跳探戈。范俊奇寫到,「那髮型原來是張叔平親手用電動剃刀給生硬地鏟出來的,圖的就是那種廉價理髮店理出來的效果,他要梁朝偉臉上有那種同時被日子三番四次戲耍霸凌以及被愛情來來回回推拒逢迎,像孤零零地掛在廚房裡的一把勺子那樣的孤絕感。」而在現實生活中,梁朝偉也是這麼一個眼神壓抑,背影孤絕的男人,「梁朝偉總是一有機會就避開人群避得遠遠的,喜歡一個人半夜在紐約坐地鐵,在寂寞裡歡愉地任由情緒自由自在地自瀆」,而這樣不喜熱鬧、層次豐富、光芒外露卻低調掩藏的人物,就是讓劉德華在角逐影帝受訪時,說出「自己現在只能算是個八面玲瓏的藝人,但梁朝偉早已經是個藝術家」的男人。
/
我也喜歡范俊奇筆下的張震,或許是因為我非常鍾情他與鞏俐在《愛神之手》裡的演出,深深被他眼神中獨有的憂鬱與鋒利給吸引。范俊奇形容張震「他臉上有一種介於堅毅與等待被開發的少年氣,尤其是他那一雙猶如在懸崖邊上盪鞦韆的眼睛,對於稍有閱歷的女人來說,顯然就是一種情慾的挑撥,所以鞏俐斜著眼睛睥睨,喚他「小張」,然後抓起他微微顫抖的手用力按在她的腰枝上」,而這樣令女人春心蕩漾的張震,換到《最好的時光》裡魅力也絲毫不滅:「而那一路上,侯孝賢的鏡頭死死地咬住張震不放,他蓄了羞澀而疏落的唇鬚,嘴巴抿得緊緊的,風用力地掌摑在他臉上,但我看見的是,他額頭上繃得緊緊的青筋,全都是隨時準備爆射開來的情色,他巴不得馬上把整張臉輕車熟路地埋進舒淇的胸脯,在柳暗花明的肉慾裡劫後餘生。」
/
還有林青霞,范俊奇寫她的風華絕代,也寫她的敬業與剛強。她在《重慶森林》裡戴上一頂金色假髮,神秘墨鏡遮掩了大半張臉,踩著高跟鞋,周旋在印巴男人們的煙味、咖哩味與羊羶體味間,在水泥叢林的迷宮深處奔波追逃。她跑了好多天,腳上起泡,問導演可不可以改穿球鞋跑,王家衛答應了。但鏡頭一出來,明顯看出穿高跟鞋與球鞋跑的差別,林青霞二話不說,球鞋脫下,換上高跟鞋,就像後來張叔平要她在《愛殺》裡不穿胸罩演出,雖然一時錯愕,但為了線條美感,林青霞也乖乖照辦。而林青霞的美,婉約中帶著英氣,靈光中閃著冶豔,這樣的多層次,在范俊奇眼中,反映著許多他所認識的台灣女人:「我認識的台灣女人,很多都出色,都溫潤,終究是一則又一則不需要潤筆就婉約優美的散文。」
/
范俊奇的《鏤空與浮雕》,寫的人物雖然橫跨東西,但我卻無法不停止聯想到王家衛電影裡的人物。我認識的每個人,沒有人不愛王家衛的電影,包括我在內。
談到王家衛,不能不提劉以鬯這個作家,他也是長年投身媒體的人,他的小說《對倒》啟發了《花樣年華》,敘事線兩股並行,一邊是寂寞又愛作夢的少女亞杏,一邊是飽經世事的厭世中年男人淳于白,一個土生土長,一個因戰遷徙,最終都落腳在七〇年代的香港。現實如夢,香港這個繁華大都市中,人的身體摩肩擦踵,夢想也互相推擠,於是他們學會將自己縮小再縮小,小心收納到各自的思緒小宇宙裡,轉著、困著、鬼打牆著,最終成為萬頭鑽動中的一縷遊魂,就像亞杏與淳于白這兩個人。
少女躺在床上做一下午的春夢,男人靠在床邊抽了一整夜的煙;少女沈迷於姚蘇蓉等人的新時代靡靡之音,男人腦中卻還記得日軍坦克在上海南京路疾駛的畫面;少女夢想著與遙不可及的男明星們親密纏綿,男人的心卻流連在酒店舞女的世俗紅塵...... 天差地遠的兩人,唯一相連的是內心豢養的春思,無論是天真初綻的慾望,還是老練潮濕的溫存,發春的不同階段,皆是 in the mood for love,可惜慾望很多時候沒有生根發芽的地方,只能遺失半路,黯然銷魂。
王家衛捕捉了劉以鬯字裡行間恍惚如夢、支離破碎的意識流,電影空間內影影綽綽,人的出現沒頭沒尾,人的離去也雲淡風輕,像一個影子,一個回憶,一個味道,勾起了我們心中許久沒想起來的人與事,於是我們將記憶的血肉,代入了王家衛角色留下的影子,重量掉落,在心湖中投下圈圈漣漪。正如范俊奇說,「我喜歡王家衛,是因為他懂得在杜可風搖搖晃晃的鏡頭底下為愛情放血,血放乾淨了,青春也就走遠了,而我們都已經不懂得舉起槍朝自己轟地一聲去表達如何去愛一個人了。」
/
虛幻的影,終究得透過血肉之軀成為真實,而范俊奇的《鏤空與浮雕》,將迷霧化為具體,溫溫熱熱地貼著我們的心,映照著我們的情感經歷,陪伴我們搭乘一班又一班空寂無人的夜車,傾刻之間,即便獨自一人,也不感到孤獨了。
/
《鏤空與浮雕》,適合放在床頭邊,在夜晚寧靜的燈光下緩慢地讀、細細地嚐,讓那些電影與文學中的人物栩栩如生入夢來,醒來時,枕頭上還留著那些無限幽迴的餘溫與餘韻,回憶如夢,愛如潮湧,沒人看見的時候,我們都無可救藥的浪漫。
IG:abby_chao_
#抽獎活動
感謝有鹿文化提供「少女A」讀者「兩本《鏤空與浮雕》」做抽獎,請在「本篇貼文按下任一心情+分享貼文」,就有機會得到《鏤空與浮雕》一本!
抽獎活動僅限台澎金馬地區,11/29(日)公布兩個得獎者名單~
11/29 Update
恭喜讀者 Yen Yen 與李竺恩抽中《鏤空與浮雕》一本~
#鏤空與浮雕 #書 #書評 #范俊奇 #藝文 #名人 #文化 #電影 有鹿文化.閱讀有路 #少女A #adaymag
咖哩 爆 飯 抖 音 在 二師兄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不知道為什麼,新竹餐廳附餐含有冰淇淋的比例高得莫名其妙。
火鍋店有冰淇淋、燒肉店有冰淇淋、熱炒店有冰淇淋,就連麵攤都會不明所以地放個冰淇淋櫃,好像沒有冰淇淋就不好意思開門做生意一樣。
我的朋友時辰是個胃口極好的人,自稱從不挑食,喜歡吃冰到喪心病狂的程度。
但時辰不吃薄荷口味的冰淇淋。
時辰覺得薄荷冰淇淋味道跟牙膏一樣,只有智障會吃牙膏。
偏偏我很喜歡薄荷巧克力冰淇淋清新涼爽的味道,所以為此引發許多爭論。
「薄荷巧克力到底哪裡有問題?」我問。
「吃的人腦袋有問題。」時辰冷笑:「我才想知道你怎麼吞得下跟史瑞克大便同款顏色的物體。」
「我媽跟我說要多吃綠色食物,營養比較均衡。」我說。
「你不會乾脆吃牙膏?」時辰像擠美乃滋一樣把牙膏擠在我的白飯上。
「所以說你根本不懂薄荷巧克力口味冰淇淋對人類的貢獻,如果世界上沒有薄荷巧克力口味冰淇淋,喜歡這個味道的人不就只能吃牙膏了嗎?」我義正辭嚴。
時辰擠的牙膏是白色的,一點都不健康。
但我還是慢不在乎地大口扒飯,因為我是個愛好口腔衛生的優秀青年。
肥宅之家新竹分部還在的時候,我們常去某間火鍋店用餐。
火鍋上桌前,時辰就會把店裡六種口味的冰淇淋先吃過一輪。
火鍋上桌後,他就會吃一下火鍋當作中場休息,暖和凍僵的口腔,然後再繼續搶劫店裡的冰淇淋。
每次跟時辰去吃火鍋都是曠日費時的持久戰,午餐吃到變晚餐,晚餐吃到變宵夜,吃到店家幾乎是暗示性地整理桌面才會罷手。
很賤,很北爛,很不要臉,但是也很強。
那間火鍋店的冷氣開得異常兇猛,室內溫度常年模擬兩極地區,專門對付時辰這類客人。
即是我跟傑森都有豐富的脂肪禦寒,在寒風侵襲下仍然不禁瑟瑟發抖,根本無法再吃凍得跟冰塊一樣的冰淇淋。
只有時辰,總是能慢不在乎地頂著嚴寒進行冰淇淋大屠殺。
「老闆是不是想趕我們走啊?」我的牙齒喀喀打顫,不禁抱怨:「你吃太多冰了啦!」
「來這裡就是要吃冰啊,不然我不會自己在家泡麵嗎?」時辰一臉不以為然。
「啊是還要吃多久?」傑森將電磁爐的火力開到最大,把手放在火鍋正上方,藉由蒸氣取暖。
他的咖哩鍋湯底已經滾到幾近乾涸,變成濃縮再濃縮的咖哩醬汁。
我五分鐘前剛倒好的熱咖啡,表面正緩緩結霜。
店外正下小雨,數十名飢腸轆轆的學生慘兮兮地排著隊。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我大概已經被瞪死十次了。
「外面好多人在等喔。」時辰終於站起身,披上外套。
「終於吃爽了是不是?」我鬆了一口氣,也站起身。
「沒,我還想再吃兩支,有人看著的時候,冰淇淋吃起來好像特別美味。」時辰說道,金價五告機掰。
「那你穿外套幹嘛?」傑森猛翻白眼。
「我會冷啊。」時辰臉不紅氣不喘地回答,頗有幾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的氣魄。
順帶一提,那件外套是時辰特別針對這間火鍋店買的防禦裝備,是專門穿來吃冰的肥宅戰鎧。
這樣的態勢一直持續到某個夏天,我們整個暑假期間都沒有到新竹。
開學的時候才發現火鍋店已經重新裝潢,連店員也換了一批人。
我們再次走進火鍋店的時候,立刻察覺到不對勁。
店裡的冷氣不冷了。
「店長,他來了。」櫃檯的店員一看到我們,馬上對著耳麥呢喃。
整間店的店員眼神裡都充滿戒備。
「有鬼。」傑森嘀咕。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時辰漫不在乎地做著他自己發明的吃冰熱身操。
「吃個飯而已,大家不要壓力這麼大。」我說。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冰淇淋櫃前面。
雖然店裡不冷,冰淇淋櫃卻散發出刺骨的森森寒氣。
冰櫃裡頭的冰淇淋所剩不多,只剩下前面客人挖剩的殘骸黏再冰桶內壁。
我拿起冰杓,試探性一挖。
噹。
一股反作用力倏地傳來,我虎口劇震,冰杓險些脫手。
好深的內力……我是說好硬的冰淇淋。
叩叩叩。
一名身穿套裝、妝容體面的中年女子踩著高跟鞋緩步而來。
周遭的店員們瞬間立正站好,齊聲說道:「店長好!」
「這位客人,才剛來就在吃冰啊?」店長問我。
「你、你管我!我就是愛吃冰怎麼樣?」我一時間有點慌了。
傑森低頭往冰櫃一看,皺眉說道「不好意思,你們店裡的冰淇淋沒了,要不要補一下?」
店長微微一笑,說道:「客人真愛說笑,裡面不是還有嗎?」
我甩著手腕,忿忿說道:「凍成這樣怎麼挖?」
店長從我手中接過冰杓,沿著冰桶的內緣向下用力刮。
一陣金屬相互擠壓的吱嘎聲傳來,我簡直目瞪口呆。
這到底是冰淇淋還是強力膠啊?
店長用力到太陽穴上青筋繃出,臉上厚厚的粉底龜裂,白色粉末簌簌抖落。
包裹在套裝底下的小臂肌肉誇張地隆起,袖子上的布料啪啪啪繃開。
啪。
一枚袖扣飛起,打在我的臉上。
而店長已經挖起一球薄荷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
她對我笑了笑,然後唰的一聲把冰杓插回冰桶。
「用餐愉快。」店長眨眨眼睛。
我走上前去,想再次拿起冰杓,卻發現它牢牢嵌在堅硬的冰層中,紋絲不動。
一股無力感在體內湧現,我突然覺得眼角濕濕的。
我口口聲聲自稱為肥宅,居然連自己挖冰淇淋都辦不到。
「慢著。」
時辰渾厚的嗓音在我身後響起,臃腫卻可靠的背影走到我身前。
「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把這桶冰淇淋吃到你挖不起來的程度,就會換上新的吧?」
「這是當然。」店長莞爾:「畢竟我們冰淇淋是吃到飽嘛。」
「別怪我沒有事先提醒各位,這桶冰淇淋已經三個月沒有換過了,截至目前為止,從來沒有一位客人能將它挖完。」
她的眼睛笑成一條縫。
「你們知道嗎?自從我調來這間店後,帳本上未曾有過一日赤字。」
時辰點點頭,捲起袖子,渾身筋骨霹靂啪啦地響了一輪。
「不過是回台南放個暑假,你們倒是得意起來了。」他走到冰櫃前面。
「你……你不是不吃薄荷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嗎?」我問。
「你還是不懂。」時辰搖搖頭,一把抓住冰杓的握把。
「從來就不是我在選擇冰淇淋,而是冰淇淋選擇了我。」
我跟傑森相視一眼。
我們都明白,對於吃,這個男人有著驚天動地的執念。
鏗!
時辰猛然拔起冰杓,火鍋店的燈光在圓弧形的勺面上輝映,宛若亞瑟王拔出的石中劍一般神聖肅穆。
鏘!
冰杓飛快下落,撞擊堅硬的冰面,前端順利沒入桶子邊緣的冰淇淋中,卻受到強大的阻力而停滯了下來。
「喝──!」時辰爆喝,沉肩發力。
他雙腳漸漸離地,全身凌空浮起。
「居然將全身的重量放在冰勺上?」店長第一次露出訝異的神情。
「不,不只如此。」傑森推推眼鏡。
時辰的另一隻手五指成爪,穿破冰桶內壁,抓著整桶冰淇淋緩緩上提。
附著在冰桶內壁上的冰淇淋發出劈哩啪啦的爆裂聲。
「好頑固的冰!」傑森佩服。
「勺子會斷?」我驚疑不定。
「幹是有沒有那麼想吃?」店長冷汗直流。
「給我,破!」時辰怒目圓睜。
轟隆一聲巨響,整間火鍋店好像晃了一下。
時辰高高舉起一球冰淇淋,框啷一聲扔進我的碗裡,用挑釁的眼神看著店長。
我當然啃不動能夠發出框啷一聲的冰淇淋,只好趁沒人注意偷偷把它倒進湯裡。
它居然就像冰山一樣湯裡面飄啊飄的,完全沒有融化的趨勢。
幹這絕對不是冰淇淋啊!當初鐵達尼號一定是撞到這種東西才會沉的啊!
噹啷。
時辰將冰杓摔在店長面前,整根冰杓變形扭曲。
「喂。該補貨了吧?」他趾高氣昂地問。
店長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好半晌才呼了一口氣說道:「佩服佩服。」
她大手一揮,朗聲說道:「輸了就是輸了,來人!把最受歡迎的香草跟瑞士巧克力口味都拿出來。」
「一起吃吧?」我對著傑森笑道。
「不了。」傑森搖頭。
「怎麼了?」時辰問。
「我本來就不太喜歡吃冰淇淋。」傑森聳肩。
場面頓時寂靜。
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人不喜歡吃冰淇淋。
「抱歉,這真的太過分了,我們店裡不歡迎這樣的客人。」店長瞬間變臉。
「我可能沒辦法跟你當朋友了,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我痛心地說。
「噁心,真的很噁心。」時辰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長那麼大沒看過這麼挑食的人。」
「你沒資格說我吧幹。」傑森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