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藏在風火輪下的勁風故事》
~記從「菜籃車菜鳥隊」到「國家代表隊」的宜蘭女子自行車隊故事
《緣起》
話說一年多前,斌洋從所屬的南鷹扶輪社好友劉士堉Jimmy分享中,得知有一對教練夫婦與一群青年運動選手們的勵志故事。
幾乎所有台灣的運動勵志故事,似乎都有一個共同瓶頸。小從選手們的集中生活開銷,中到非常燒錢的運動設備與零件維護費用,大至於出國比賽的所有支出都需要錢。而這些錢,並不是僅靠這對白天是音樂老師,課後擔任自行車教練的發心年輕夫婦所可以承擔的。
感動之餘,斌洋將這故事分享給對於公益支持一向不遺餘力的磊山保險經紀人公益基金會好友世凱。雙方歷經將近一年的討論,終於於今年5月15日正式宣布磊山公益基金會將贊助這群宜蘭自行車隊,而且為期至少三年。
贊助正式啟動儀式訂於5月30日。
斌洋得知後同感欣喜。除了將當日劃休診,並邀請家人一同前往這個故事起源地。除了表達恭賀外,也想親自探索這個自己想知道,隱藏在風火輪下的勵志故事….
《故事開始》
三星,一個離宜蘭市區還有蠻長一段路的偏鄉,空氣飄散標準的農業風。這邊的學生往往需要每天騎著舊菜籃車,翻山越嶺好一陣子才能到達學校,當然也有許多同學從小必須適應跟爸媽一同分擔經濟壓力。
黃章桐老師,一位正科音樂系畢業老師,主修薩克斯風。騎自行車是他的最愛,本身也得過業餘自行車賽大小獎項無數。黃老師為了方便音樂課後的自行車自主練習,偶爾一身自行車勁裝穿著上音樂課的舉動,卻也無心插柳柳成蔭的在某些同學的心目中,種下了傳奇故事的啟動幼苗。
某一天的音樂課,黃教練一身自行車勁裝上完課,自顧自地忙著收拾教具準備做公路自行車訓練時,旁邊突然傳出一個好奇的聲音:
「老師,我是姿姿。我看你騎腳踏車好酷,請問我也能參加你的自行車隊嗎?」
老師看了看姿姿,好奇的眼神中透露出躍躍欲試的光。
「姿姿,騎自行車當休閒是有趣的 ,不過若走上車隊接受訓練一路,就可不是輕鬆的喔! 除了體力,還要有機靈冷靜頭腦。妳要不要再想想, 或者再問家人一下?」 老師並沒有一口答應。
姿姿乖乖回家問家人意見。媽媽不表意見,但只是淡淡提醒一聲:
「這訓練過程很辛苦。妳不要後悔喔! 」
老師與媽媽的意見,似乎想提醒姿姿當運動員的辛苦。再來,當然就是姿姿自己的抉擇。
《新紅葉精神》
上天在為姿姿關上一道門,似乎也悄悄為她開一扇窗。一年之後黃老師因緣際會在業餘自行車賽大放異彩後,決定讓自己再多一個身分,正式轉型成為自行車教練。
但是,「要當教練總得有自己的車隊吧!」黃教練心想。
老師突然想到了一年前提出請求的姿姿。在沒有經費更毫無資源的狀況下,或許也只能先號召這群「菜籃車隊」投入訓練。
「算了,先求有,再求好吧!」教練心中暗想。
就算有人,沒有經費及設備資源,那怎辦呢? 只好比其他隊努力,先騎出成績再說吧!
於是教練身體力行,帶領菜籃車隊菜鳥們悶頭狠練,幻想宛如當年紅葉少棒隊,能用石頭與木棍的自主訓練方式,竟然打贏設備精良的日本冠軍隊的傳奇故事般,唐吉軻德式的夢想期待實現。
教練建立嚴格紀律,要求沒有正常例行練習時間的普通班同學,全部住在由教練自己住所樓上改裝的簡易宿舍,方便統一管理。由於小選手們幾乎來自弱勢家庭,教練夫婦甚至將自己當學校音樂老師微薄薪資,幾乎毫無保留的完全投入這群小選手們的生活起居與營養經費。附近鄰居知道這個故事,經常主動送米送肉或蔬果來給教練,為這群小選手們加菜與打氣。
《希望續燃?吹熄?》
唐吉軻德式的夢想歸夢想,終究還是要經歷現實挑戰。小選手們的日常開銷,甚至自行車設備維修等遠遠超出預算。
有一天,教練師母發覺教練感覺悶悶不樂。
「章桐,怎麼了嗎?」嘉慈師母倒了一杯茶,溫柔地坐在教練身旁。
「傷腦筋,最近的設備維修與小選手生活費超過預算,剛才結算一下竟然負債超過幾十萬了。加上運動協會的支持未到位,我真的害怕撐不了多久……」。教練低頭猛搔頭髮,一臉苦瓜。
「頭都洗下去了,那該怎麼辦呢?」嘉慈師母知道原委,也跟著緊張起來。
「何況這群小選手們的家庭狀況都不是很好,我們照顧他們的不但是生活起居,更重要的是給她們一個為自己夢想努力奮鬥的希望與權利。這希望是由我們帶領她們點燃,若又由我們把這希望吹熄,真是太慘忍了!」師母猛搖頭。
「更何況不只是我們,也有很多鄉親送米送菜的默默支持小選手們。我們不只是在對這群小選手的夢負責,也要對曾經付出關心的鄉親們負責呀!」師母越想越多,眼光泛淚。
「看來,我們毫無退路,先咬緊牙關,讓大家拚出成績再說吧!」教練摸摸師母的頭,安撫著師母。
《魔鬼訓練》
2016年全運會,這個全國中等學校視為最高體育競技場的最大賽事,主辦地點輪到宜蘭。這對宜蘭鄉親多了份冠軍獎盃留在當地的期盼,然而對宜蘭自行車教練及這群小選手們,不諱言也多了份壓力。
教練知道這將是背水一戰,於是公布魔鬼訓練計畫。計畫凌晨從4:00起床,4:30出發騎車暖身到員山國中訓練場地,5:00準時開始照表訓練。
果然是紀律嚴明的一個團隊,五點不到,全體選手已經在員山國中訓練場地集合完成。
「好,同學們都到了。我們現在正反障礙跑道各繞20圈,然後放學後記得集合練公路緩升坡20K…」。黃教練威嚴的聲調中帶著仁慈,因為他幾乎同時把她們當成自己小孩在關懷。
7:00訓練終於結束,同學匆匆盥洗後準備上學。
您沒看錯!就是凌晨4:00,那個您我還在熟睡的時間,他們已經起身準備為自己夢想全速開啟希望引擎。而這苦練的成果,當然也等待被冷酷比賽驗證……
《「成功不一定在我, 但成功過程一定有我」的破風手》
2016年全運會自行車賽主打項目是公路賽。除了一大段對選手體力挑戰的長程公路外,這次真正的魔鬼好漢坡是在即將到達終點太平山前的23K 緩升坡。這距離不要說衝刺,對一般人而言就算沒有時間壓力的散步,可能也會鐵腿。
如果這八位宜蘭自行車選手人人視為勇將,各個獨立向前衝,或許剛開始會很壯觀,但也可能最後會被各個擊破,成為無名英雄。
所以顯而易見這次比賽需要策略。 黃教練把所有選手叫到了眼前。
「我們這次比賽高手雲集,不能蠻幹,需要有個隱性刺客奪旗手。」教練看了姿姿一眼。姿姿愣了一下,想不到自認瘦小的身材,在此時反而變成優勢。不過姿姿每日苦練20K上坡路段,不也就是為了今日?
「這次全程大家務必掩護她,輪流擔任最前頭破風手,為她節省體力。」教練特別叮嚀不是沒有原因。因為擔任車隊的破風手,不但需要承受車隊最前端迎風面,最耗體力,而且還要負責控制團隊前行速度,負責配速,又要好比前線哨兵般觀察競爭團隊的動態。
破風手任重道遠,極端辛苦,卻因為體力容易中途耗盡,相反的也幾乎註定只會成為幕後英雄,很難成為奪旗英雄。
教練再看了以個性冷靜著稱的翊慈一眼:「這次比賽路途中,由妳當隊長,妳要隨機應變。」
「收到」。翊慈回應。
比賽當天,果然各地高手雲集。槍聲響起,大家奮力前衝。翊慈是個盡責的隊長,果然全程保持冷靜,看顧大家體力,並輪流調度破風手。
「隊長,新竹隊有兩名選手超越我們了!」前方破風手撇頭通報。
「沒關係,只有兩位,這可能是兔子(假攻擊的俗稱,就是敵方派副將故意超越我方,讓我方誤以為是對方奪標主將開始衝刺,隊形瓦解拼命追趕,造成我方過多選手體力耗損)要來引誘我們追趕而打亂隊型。大家按照原定步調加油!」
隊長果然不是省油燈,因為她知道宜蘭自行車隊樹大招風,沉著冷靜是上策。
由空照圖望下看,此時的宜蘭自行車隊彷若化身一群火鳳凰,大家凝結成一個天衣無縫的團結雁群人字形。當最前端騎士奮力破風時,後面隊員魚貫順著氣流前行。當破風手體力將盡,滑到隊伍後端時,第二順位破風手立刻補位掌風。此時外頭競爭隊伍的干擾動作對她們而言,僅像雁群前行過程的蕭蕭風聲。因為此時的她們,心目中只有團隊,榮譽,與毫無退路的必勝。
除了姿姿之外,團員一路交互擔任破風手,大家真的都累了,一個一個因為速度跟不上而脫隊。到了好漢坡山腳下, 只剩下隊長翊慈護送姿姿。
「姿姿加油! 我也只能護送妳到這裡了,再來就是妳的強項23K 好漢坡。我們一切都是為了妳,妳要加油!」隊長翊慈也逐漸降速,剩下姿姿繼續勇往向前。
《沒有永遠的敵人》
面臨的上坡路段,剩下各隊菁英不超過十人,約莫就是各隊浮出的潛藏奪旗手。但是漫漫23K 路段,若不跟對手合作,妄想自己一路向前衝,大概半路就會像孤鳥一樣被風勢所淘汰。
如何跟對手合作,又讓自己不要失去優勢呢? 這真是另一個艱難課題。
姿姿在上坡過程,機警的與一些對手組成簡易的輪流破風團隊。然而在前行過程又必須將眼神放亮,觀察每位對手呼吸的步調與採腳踏板的力道,快速歸納出自己真正潛在的真正奪牌競爭者。
姿姿根據路徑陡峭狀況,在自己擔任破風手時巧妙藉由配速,讓一些體力稍弱的對手差距被拉大。加上平日的扎實訓練,姿姿最後終於代表宜蘭自行車隊全體選手,成功將金牌留在宜蘭!
這不但讓宜蘭自行車隊從此聲名大噪,更讓全國專業自行車隊再也無法忽視他們的存在。
《國家與準奧運代表隊》
經過教練細心調教,宜蘭自行車隊員們逐漸成為國家代表隊,甚至有機會成為台灣的奧運代表隊。機會多了,夢想大了,但隨之而來的經濟負擔也更重了。
選手小霜回憶2020 2月份的越南環公路賽,需要連續十天,每天一站100~200 km的超越體力賽事。眼看其他參賽國家,超過有一半有運動醫師、營養師或復健師等隨團專家,而自己的隊伍包含比賽策略訂定、期間營養調配與飲食、賽後按摩冰敷包紮、甚至心理壓力調適等等,都是教練夫婦一肩扛起。
故事採訪到這裡,驚訝之餘,斌洋當場問了教練:「你為什麼願意哪麼辛苦?」
教練沉思了一陣子,露出一個頑皮的微笑:你相信「拉普拉斯的魔鬼」理論嗎?
「拉普拉斯是個數學家,他認為萬事萬物都可以靠精算出來,所以他也是 "人定勝天"概念理論的提出者」。這故事好險我知道。
「對喔!但也就是他過度強調人定勝天,否定了很多心念、機緣甚至宗教玄學等因素,很多人不認同,於是把這理論視為魔鬼,所以後來叫做拉普拉斯的魔鬼」。教練說。
「而我就是沒有那個拉普拉斯的魔鬼在心中,所以更簡單說,就是...」
「就是甚麼?」
突然覺得眼前這位教練好高深莫測,趕緊豎起耳朵。
「阿就是度(碰)到了,要不然該怎麼辦?」(台語) 教練哈哈大笑,我也跟著哈哈大笑。
教練笑,或許是為了他對這群小選手們無所求而付出,並對艱困環境學會釋懷與放下而開懷。
而我的笑呢?真是簡單一句話,卻繞那麼久……(哈!)
不過覺得Nike的一句口號:"Just do it!"還蠻能夠吻合教練夫婦付出卻無所求的內心寫照。
《不平凡的愛vs最平凡的事》
德雷莎修女曾經說:最不平凡的愛做平凡的事情。
宜蘭自行車隊黃章桐教練,李嘉慈師母,以及這群從菜籃車起家的小選手們的故事,看似只是自行車選手們必經的訓練歷程,但是其間包含了教練夫婦一肩扛下夢想、期待、責任、負擔、壓力,到重整旗鼓再次帶領團隊重燃夢想、甚至實現夢想,其中包了太多不平凡的愛與關懷。
運動場如同人生縮影。在我們人生奮力向前的跑道上,是否也曾出現讓自己分心的兔子(假攻擊)而讓自己本末倒置,還是隨時調整步調,聚焦目標,像這群選手們一般毫無退路的全力以赴呢?
而破風手好比疊羅漢中的下層壯漢們,需要彎腰下趴,堅定奉獻出自己背脊與肩膀讓別人踩踏,才能成就團隊最美好的隊形,與拱出站在最上層的美麗明星。我們在團隊需要時,願不願意擔任「破風手」呢?
《傷痕與勳章》
採訪逐漸接近尾聲。邀請小選手們談談他們賽事中印象最深刻的事。
霜:
國一暑假的下坡路段訓練,疑似衝太快加上髮夾彎,導致單側臀部膝蓋與大腿嚴重擦傷。
誼:
環韓國自行賽青年組,被哈薩克隊擠撞路邊護欄導致嚴重摔車,疑似骨折。
裁判建議退賽,誼唯一反應:只要是沒有骨折,隔天仍堅持比賽。
安:
2017全國中等學校運動會公路賽,車輪被前面選手撇到滑倒,全身半邊包含肩膀手背大腿全部擦傷。包紮後,隔天忍痛繼續出賽,結果奪得越野賽冠軍。
記得在電影「我的冠軍女兒」中,有一段劇情是描述一位教練辛苦栽培資質優異的女選手,眼看就要被甄選為奧運國家代表隊。但是媽媽看到訓練過程傷痕累累的女兒,心疼的說:「為什麼我的女兒要那麼辛苦?」
雖說傷痕是運動員最佳的勳章,但那些真實都是汗水與淚水,甚至傷口所堆疊出來的。
真實,自行車榮耀獎牌的背後,隱藏選手們一條條摔傷與骨折後癒合及尚未癒合的傷疤。
真實,自行車榮耀獎牌的背後,支撐的是一對教練夫妻無私付出的感人故事。
《夢想、堅持、奮鬥與圓夢》
聚會結束,斌洋送給了宜蘭自行車隊選手們每人不同的雷射雕刻鑰匙圈,上面分別刻上「夢想」、「堅持」、「奮鬥」與「圓夢」。感謝宜蘭自行車隊黃章桐教練,李嘉慈師母,以及這群從菜籃車起家的小選手們,給了我們這段充滿奮鬥性與啟發性的故事,更期待他們未來在人生道路上的所有「夢想」,都能經由不斷「堅持」與「奮鬥」後,終將「圓夢」。
※以下為媒體對宜蘭自行車隊逆風激勵故事的報導。
https://playing.ltn.com.tw/m/article/8909/1
https://teachersblog.edu.tw/806/807/1300
https://youtu.be/wugoSmp7Qjo
唐吉軻德薪資 在 洪慈庸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命運之舞 我的時代使命 演講逐字稿】
慈庸九月,應在日台灣同鄉會的邀請,到日本演講。由於現場是慈庸說一句中文,現場再翻譯成日文,影片不是很容易觀賞,所以,慈庸請團隊製作了演講的逐字稿。逐字稿總共六千多字,有點長,但是很完整呈現了慈庸的思考與觀察。慈庸拜託大家,多多分享給還不是很認識慈庸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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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之舞:我的時代使命演講逐字稿
一、三十一歲以前的洪慈庸
各位在日臺灣同鄉會、在日台灣婦女會、還有我們在日台灣醫生會,以及來自日本及臺灣各地的鄉親朋友午安,我是時代力量臺中第三選區立委候選人洪慈庸。
今天我來到這裡,是抱著十二萬分敬重的心情跟大家分享慈庸的心得。以前,慈庸曾經到過幾趟日本,大多是來日本觀光旅遊。但這一次十分特別,很感謝會長、以及朋友們讓慈庸有中機會與大家相見,談一談臺灣現在的現況,以及我們年輕人碰到的一些問題。
很久以前,我從來沒想過我會站在這裡,在眾人的目光之下。大家認識我,可能是因為兩年多前,我最愛的弟弟、爸媽最愛的心頭肉––洪仲丘,家裡發生了不幸的事。談及這個故事以前,請大家慢慢聽,讓慈庸慢慢說我們家的故事。
大家知道說我跟仲丘是姐弟,但是其實我們兩個是來自於不同的家庭。我出生在臺中沙鹿,因為我的爸爸媽媽沒有辦法生育,所以我跟仲丘都是領養回來的孩子。慈庸的生母總共生育了七個小孩,而我是是排行第五的女孩。仲丘算起來跟爸爸也有血緣關係。血緣上,仲丘名義上的叔叔是他的生父。或許有人會問,不是親生的孩子的你們,成長過程有什麼不同?我會說,我們在成長過程中,跟一般幸福的家庭一樣。
細漢的時陣(小時候),我在臺中后里鄉間長大,我爸爸很疼女兒,所以我很少下田幫忙農事,但弟弟仲丘就沒那麼好命,勇壯的他,十歲就要下田、開鐵牛、搬運車,粗活樣樣來。
那慈庸小時候是什麼樣子?我愛玩、調皮,不是特別愛唸書,常跟堂哥會出去玩,以前大家都住在三合院。出門玩耍時,我們最愛欺負別家小孩。想當然,其他小孩子就會跟阿嬤打小報告阿,阿嬤會懲罰我們,讓我跟堂哥在門口亭罰跪。但是,我特別搞怪,只要阿嬤不留神,我就會起身溜走。最後,阿罵凍未掉,把我綁在荔枝樹上,媽媽下班回家,看到一個小孩被綁在荔枝樹上面,又驚訝又莞爾。這可能只是兒時小插曲,但回想起來,當時的我就帶有一種不服從威權、偶而叛逆的因子。
唸書時期,我是胖女孩。大家可以看到照片(剛剛那張照片右邊),大概有到七十公斤,現在的我,大概不到五十公斤。女孩到了愛漂亮年紀,就會想穿漂亮衣服,於是我下定決心減肥,我慢慢運動、持之以恆,最後成了你們眼前的慈庸。其實,減肥就像做事一樣是種毅力,而我的個性就是,當我要做到一件事情的時候,一定非常非常的堅持,不放棄。
畢業後的慈庸很平凡,是個認真任命「朝九晚九」的一個上班族。下班後累得不成人形,就如同現在多數打拼的青年人每日的寫照。每日回家後攤在沙發上看電視、發呆、紓壓。那時的我,偶爾想也許過個幾年結婚、生兩個Baby,從此過著幸福美滿的日子。
二、三十一歲的夏天
但我們知道現實通常不是童話。在我三十一歲的夏天,我記得,我永遠都記得,那一天。二零一三年的七月四號,我弟弟仲丘凌晨,在台北的三軍總醫院過世了。他離開的時候,一句話也沒留給我們,沒有。但是,手機裡有一個很長很長的求救簡訊。前一晚,也就是七月三號那晚,很恰巧我沒帶手機上班。回家以後,已經晚上九點多,我看到媽媽打來二三十通電話。心裡不安感襲上全身,我一路從高雄北上,到台北時是凌晨兩點多。七月四號凌晨五點多時,醫生告訴媽媽,不要再折磨仲丘了,讓媽媽帶仲丘回家。當天凌晨五點多天微微光,我們放棄了急救,仲丘離開了我們,離開了這世界。
七月四號回到家後,我們完完全全不知發生什麼事。直到那一晚,我拿到了仲丘他在軍中使用的那一支留下求救簡訊的手機。在簡訊裡,他留下了很多話,留下很多讓我們感到疑惑的問題。後來,我在跟軍檢開會時,把這個簡訊及那手機交給軍事檢察官。但過了十天,軍檢並沒有回答我們對簡訊及相關的疑惑,也沒有妥善處理辦案。
在那時,曾懷抱懷孕生子過美滿家庭夢想的少女洪慈庸瞬間蒼老。那年夏天是如此寒冷,弟弟在軍中遭到不幸。而後的二十六天,台灣捲起滔天巨浪,八月三日的凱達格蘭大道,被一片雪白覆蓋。如果大家有看過媒體畫面,就會知道那被黑布掩蓋什麼都沒有,什麼都畫面都沒有,這困擾著我們,困惑了全體臺灣人民。
在那一段時間,軍事檢察屬他不願意面對問題,一直在迴避問題,的一個態度。讓全台灣的民眾,的一個心情非常的無法接受,然後讓全民的情緒非常的沸騰。雖然如此,在這個上會上面很多人提供我們幫忙跟協助。在這個過程裡面其實很多人給我們一些建議。有人會說,你們就去國防部前,抬棺撒冥紙去抗議。但是我們沒有接受這樣子的一個建議,因為我希望我們是得到一個清楚跟合理的交代。
我們想要知道,仲丘為什麼會在軍中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只希望軍事檢察署跟國防部能清楚地調查,並告訴家屬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面對親人逝去的傷痛,面對司法、面對媒體,其實我不想成為鎂光燈焦點,我只希望能為從此沒有辦法替自己說話的弟弟找回一個公道,但遺憾的是,我始終為能得到交代。
故事說到這裡,請容慈庸談談當時的心情。老實說,當時站在講台上的我,腦袋只有一片空白。看著台下萬頭鑽動的人潮,心頭一陣溫暖,但那悲戚難過的情緒揮之不去。當下的我,並沒有想太多,也沒有意識到,仲丘的事件成為台灣公民力量崛起的轉捩點,我沒有意識到,這會徹底改變我的人生,讓我走上一條始料未及的道路。
三、命運的質問
在仲丘離開後,夜闌人靜時,仲丘一聲一語、一顰一笑時不時地浮現在我的腦海裏面。我常常問老天:為什麼仲丘會遭遇這樣的不幸?為什麼命運選擇了他承受這種苦難?那段日子,我在消沈低落、認命接受之間反覆,而我們唯一能做的只有瘋狂工作麻痺自己,讓忙碌沖淡一切。
有時在電梯的高樓,俯視著來往的人車,我想著,人命可以縮得那麼小那麼小,我們就像螻蟻。而微小的生命如何能怎麼會想到,也許明天,命運就會做出選擇,讓悲劇降臨在某個人身上。生命是那麼短暫而無力。然而,對於命運,我們能夠做出什麼抵抗呢?這個問題,從我個人層次來說,即便吶喊、吼叫了千次萬次,永遠永遠沒有答案。
可是,如果把我擺放在台灣的歷史洪流之中,把我放在社會群體的長期演變,那麼,答案也許會有所不同。於是,我換一個角度想思考,如果把我是歷史洪流中,隨著流動的人物,如果將自己置放在這社會長期的演變之中,或許答案就會有那麼一點不同。
四、那群英勇的鬥士
仲丘的事件時,我是手無寸鐵、無能為力的老百姓,沒有資源,一開始不認識任何一位律師。但我很幸運,有一群堅強的戰友站在我身旁,他們是義務律師團的朋友,邱顯智、林峯正、顧立雄律師們,其實早在我認識他們之前,他們已經為了台灣的大大小小事情,穿梭在法庭,在社會運動現場忙進忙出。當然除了律師團的戰友外,還有無數默默地支持我的你們。
那時透過網路,我們家輾轉認識了邱顯智律師。邱律師是在這個照片裡面從右邊數過來的第三個。第一次見面時,心想這是律師嗎?他胖胖的,我去他律師事務所的時候,他才開業執業一年半。我們碰面後,聊了好一會,爸爸也和他說了仲丘的成長故事。會面最後,邱律師告訴我們三要點。
一、這個案子一定要解剖;二、這個案子不用錢;三、他這個案子他會找很多人一起來幫忙。所以最後我們這個案子在全盛的時期,大概有將近二十位律師,在幫我們做開庭,跟我們一起跑軍事檢察署。而且邱律師幫我們找來了我們台灣第一名律師,顧立雄律師。那時候我會選擇邱律師,最重要原因是因為,他雖然才執業一年半。但是他在遇到這樣的事情的時候,他沒有告訴我們,你去和解。他反而選擇了一條,最困難最艱辛的一個道路,他陪著家屬,一路的追求真相。那一路的跟政府跟我們的國防部對抗。
每日每夜,我們在各個地方討論皆下來的訴訟策略,稍有閒暇的時候,我就聽聽前輩說說過去奮戰的事蹟。這就是我的政治啟蒙課程,短促而零碎,卻字字句句打入我的心坎。一塊一塊的拼圖,補滿了三十一歲以前的空白。
如果說這個案件裡面,沒有這群律師,我想沒有那二十五萬人,沒有辦法用這二十五萬人去撼動那個冷血的政府。
五、歷史的原貌
我想問,把像我們這種個別家庭的悲劇,擺放在歷史之中,會是什麼樣子呢?
在我出生的前一年,陳文成博士離奇死於台大校園,那年,他才三十一歲。再往前推前三年,正是美麗島事件大逮捕,台灣一片風聲鶴唳。活躍於1970年代的民主運動前輩,像是林義雄先生、姚嘉文先生、許信良先生、施明德先生、呂秀蓮女士等人,通通進到了監牢,黨外民主運動一瞬間陷入了人力的真空。
大人不在了,青年被迫一夜長大。像是長期關注課鋼微調的周婉窈老師,當年是台大歷史所的研究生,投入周清玉女士增額國大代表的輔選工作。林世煜先生,政治大學政研所學生,加入了八零年代、進步、深耕等黨外雜誌編輯工作。當年不滿三十歲的他們,在黨外運動面臨斷層時,接下了民主運動的香火。沒有這些年輕人,就沒有八零年代晚期社會力量的爆發,就沒有解嚴、開放黨禁、報禁一連串的民主改革。
然而我很困惑,我問我的戰友:為什麼活在同樣的時空,我的爸爸媽媽,還有我的小時候,對於台灣島上熱血翻騰的民主運動,卻是一無所知?我的爸爸,六十五歲,我的媽媽,五十五歲,我反覆地想,爸爸媽媽成長的年代究竟怎樣的時代呢?
國民黨剛來台灣不久,用他們最血腥的方式,鎮壓了一整個世代的青年才俊。先是二二八事件,然後是1950年代的白色恐怖。成千上萬人倒臥在馬場盯的血泊之中,進了監牢,流放到綠島。
我爸媽成長的年代,就是如此的光景。但是,當時島嶼蒙上慘白的布幔,隔絕所有外界訊息。國民黨的統治神話,透過壓制與洗腦教育,傳給了上一個世代的每一個人。虛假的神話告訴我們:台灣沒有歷史,人民應該禁聲、應該遠離政治。
我發現這種傷害,一直持續到今日。但我漸漸知道,台灣這幾年的社會裡面,除了仲丘之外,到處淌著悲傷的眼淚。
當然,黑暗中仍有光亮。當時還有一批青年,遠走海外,以唐吉軻德式的精神,繼續為台灣奔走,思考行動的出路。
諸位可能都非常熟悉的王育德先生,在坐可能也有育德先生的後人,就是一個非常好的例子。他的兄長王育霖檢察官,在二二八事件殉難。隨後不久,育德先生先逃亡到香港,再輾轉到日本。他先加入廖文毅主導的台灣獨立運動。1960年,育德仙已是明治大學的講師,他與東京大學的留學生黃昭堂等人,組成了台灣青年社,發行日文版的台灣青年雙月刊。隨後,許世楷、張國興等也加入了雜誌的編輯工作。對於留學日本的台灣人來說,這是非常重要的文化啟蒙刊物,也是後來台灣青年獨立聯盟乃至於台獨聯盟的先聲。
同樣的,史明歐哩桑在1952年離開台灣,白天在「新珍味」賣麵包水餃,晚上就在頂樓蒐集資料,撰寫《台灣人四百年史》。除此之外,歐哩桑秘密籌組了台灣獨立的地下組織,台灣的許多政治案件,多是出自史明的策劃與培訓。
在海外,儘管國民黨特務環伺,青年留學生還是一點一滴進行集體的文化啟蒙,從學術上的台灣研究,到群眾性刊物的發行,這些東西,奠定了往後台灣民主運動的根基。
在台灣,彭明敏教授、謝聰敏、魏廷朝等人,也是用同樣的方式,努力思考台灣的出路,1964年完成的「台灣自救運動宣言」,他如是說:「一個堅強的運動正在台灣急速地展開著。這是台灣島上人民不願受共產黨統治,不甘心被蔣介石毀滅的自救運動,我們要迎上人民覺醒的世界潮流,摧毀蔣介石的非法政權,為建設民主自由、合理繁榮的社會而團結奮鬥。」這份宣言的精神,時至今日仍提醒台灣的民主運動者。
從這個角度來看,育德仙、史明歐哩桑、彭明敏教授等人,都是那一代苦悶的台灣青年,他們天真熱情,甚至到一種無可救藥地步。他們偶感絕望,卻不放棄希望。在台灣、在日本、在美國,憑空殺出一條血路,留給我們太多珍貴的思想資源與行動方針。
一代又一代的人,前仆後繼出來挑戰國民黨的鐵腕統治。一代又一代,那麼多的人,犧牲了生命,犧牲了青春,我們能夠說,我們沒有選擇嗎?我們能夠說,這些都是命運嗎?於是,慈庸知道了,每個人都做出了選擇,沒有一件事情是命運決定的。
六、翻騰的島嶼,台灣
2013年的夏天,島嶼的氣氛有些不同。第一次有那麼多的公民,自主走上街頭,只為爭取一個道理,爭取一個我們習以為常,卻在瞬間被銷毀殆盡的公義。
2014年的3月,國民黨想要強行通過與中國的服貿協議,再度點燃人民的怒火。更多人群,湧入了立法院周圍。原本覺得政治離我們很遠很遠的青年朋友,主動蒐集資料,向親友宣講服貿的爭議。一夕之間,台灣社會沸騰起來,好像從長年來的昏睡,突然間痛苦的甦醒過來。再不覺醒,就來不及了,這是台灣社會普遍瀰漫的氣氛。
柯文哲醫師脫下白袍,承接了這股求新、求變的期待。現在,他已經變成我們的台北市長柯文哲。上回柯市長來到台中,他說:「百年來後來看歷史,洪慈庸在歷史上扮演關鍵角色。如果沒有洪仲丘事件、太陽花學運,就沒有柯文哲。」我是覺得,柯市長把我看的太重要了,不過我明白他想要表達的意思。
慈庸認為,我們都是站在浪頭上的人。因為命運,因為歷史的機遇,我成為這股力量的承載者之一。我並不認為,洪慈庸這個人有多麼的特別,有多麼了不起。相反的,是一個個像我一樣無名的上班族、青年學生,他們才是主體,他們才是真正的洪慈庸。是社會的公民力量認可了我,把時代的任務交付給我,我才能站在這裡奮鬥下去。每一天,慈庸與民眾接觸、閱讀網友的訊息。從中讀到的不僅僅是期待,更是嚴厲的鞭策。對我來說,這就是義務,一絲一毫都不可打折扣、偷懶偷閒。
七、失落的一代,破產的政治
這個義務,這個交到我手上的東西是什麼呢?
我踏入社會十幾年來,有一個普遍感受:青年世代對自己的未來感到迷濛。從最實際的面向來講,我們的實質薪資倒退回十六年前,房價急速飆漲,高齡化的人口結構,又帶給青年世代龐大的扶養壓力。這些生計層面的問題,又與我們的政治決策息息相關。從稅務到年金改革,從勞動權益到青年的就業機會,無一不是政治空間的角力。
1980年代民主化以來,政治看似民主了,人民擁有投票權利,但僅止於如此。解嚴之後,台灣的兩黨政治迅速走向財團壟斷,世代獨佔的統治困境。這個循環是這樣的,財團資助政治人物,政治人物用浮誇的謊言騙選票,奪得政治權力,接著,兌現為經過財團認可的政策。政商的緊密連結,讓少數人的決定,得以支配台灣的走向。
我們的國家財政,任由政治人物揮霍,早已到了癌末程度。我們的土地住宅政策,放任資本的炒作,讓年輕人失去了居住的基本社會權利。我們的司法體制與人權保障,更是急速倒退回一二十年前。我們的政治解放,在投票權前止步。生存的權利、居住的權利、環境的權利,少數族群的權利,過著一個有尊嚴生活的權利,這樣簡單的要求,卻是我們遙不可及的夢。
年輕人渴望改變,卻不知從何下手。在14年以前,青年人在台灣的代議政治體制,完全找不到自己的代表。上一個世代的熟悉面孔,剝奪了青年世代的選擇。久而久之,青年失望不投票了,在政治現場自我棄守了。最終,青年從公共生活撤退,轉頭擁抱生活中短暫的小確幸。
政治的枷鎖,限制了我們的想像力,讓我們羞於表現自己,為自己的世代說話。
八、我的時代使命
如今,我們一個個醒來了,從政治的枷鎖掙脫開來了,從追求個人幸福的幻境掙脫開來了。我們沒有逃避的權力,只能務實的、勇敢的迎向前去,正面展開對決。
我們追求的,無非是一個能為人民服務的政治制度。我們追求的,無非是一個能讓大家安居樂業,勇敢追夢的公共生活。我們要的,是一個能夠聽懂人民苦痛的政治人物,我們要的,是一個能把公義放在個人私益前面的民意代表,我們要的,是一個能夠代表這個世代,代表所有勞苦大眾的政治家。
若說既有的政治體制,所謂專業的政治人物不能做到如上的要求,我們義無反顧,只能堅決、果斷的取代他們。
回顧台灣的歷史,一代一代的青年,就是在這樣惡劣的環境鍛鍊自己,團結起來,改變我們共同生存的社會。現在,棒子交到我們手上了,我們是「同期之櫻」,我們最美好的時光就是現在了,我們這個世代,無可避免的,要獻身於這塊土地,勇於承擔改變社會的責任。
慈庸今天站在這裡,向各位前輩所做報告,就是我承載的,承蒙大家託付,這樣一個歷史和命運請交代給我的任務。我們要團結在一起,要奪回屬於我們的公共生活,我們要改變我們的命運,我們更要實踐,屬於我們的時代使命。
這裡是我們生長的土地,讓我們能輕快地踏在軟沃的土地上跳舞。這裡是一片美麗的所在,只要我們挽起袖子、胼手胝足,日夜用汗水灌溉,一定會綻放最動人的鮮花,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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