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名將生死錄】濟西之戰─戰國中期的巨大轉折點
在教科書的描述中,戰國時代最大的記憶點,就是有齊、楚、秦、燕、韓、趙、魏的「戰國七雄」,以及秦國在商鞅變法後逐漸崛起,最終各國被秦始皇吞滅。
但課本沒有提到,除了七雄,戰國時代還有不少國家依舊在變動中存有一席之地。最有名的代表就是衛國,這個春秋時代的老牌諸侯國,雖然在戰國時代就是個被霸凌腳色,但按史記的紀錄,它竟然奇蹟似的存活到秦二世的年代才被秦朝正式消滅,活得比其他戰國六雄都久。
課本也沒提到,當率先稱霸的魏國沒落,秦國因商鞅變法崛起時,還有一個國家也處於上升期,與秦國形成東西兩強並立的爭霸局面,那就是在馬陵之戰勝出的齊國。
事實上,齊國擁有漁鹽之利,是各國中經濟實力最強的國家。而論軍事實力,由於有鬼謀智者─孫臏的訓練,齊軍成為深諳兵家之道的百戰精銳,甚至連作戰強悍的秦軍都是其手下敗將。
可最終齊國不是七雄的勝利者,而僅僅只是戰國歷史中的配角、秦國霸業中的註腳。究竟齊國為何在滿手好牌的狀況下盛極而衰?這是戰國時代的關鍵時刻,同時也對我們後人有著極大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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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異的亂局
事情還要從齊威王的繼承者─齊宣王說起,在他任內,鄰近的燕國發生一件極其詭異的內亂。
當時燕國君主─燕王噲,很信任一個叫「子之」的官員,並提拔他成為相國,這一人之下的崇高職位。
有一天燕王派縱橫家蘇代出使齊國,等到蘇代返國述職時,他問:「齊王是什麼貨色呀?」蘇代回答:「必然無法成為一個霸主。」燕王噲問:「你怎麼知道?」蘇代說:「回想齊國以前的霸主─齊桓公,將國內的是全部交給鮑叔牙,對外事務則全部交給管仲,自己則全然信任並完全放手(的跑去玩女人)。現在的齊王,可就沒這肚量啦。」
燕王噲一聽蘇代的分析就覺得:「有道理ㄟ!那寡人要成為霸主,不就要好好信任人才嗎?」於是他決定:「以後所有政務都交給子之處理,一切都他說了算!」
燕王噲沒注意到,蘇代有個哥哥,那就是超有名的縱橫家─蘇秦,而蘇秦跟子之結成親家,連帶使蘇代與子之搭上關係。因此蘇代才會有以上說詞,為的就是幫子之助攻,使自己也可以撈到好處(事實上,後來燕王噲真的下放更多權力給子之後,子之就贈送蘇代許多精金做為謝禮)。
後來子之吃定了燕王噲的腦波極弱,所以又串通另一位大臣提出:「大王不如把國家讓給子之。回想昔日傳說中的聖君─堯,曾把天下讓給許由,可許由沒有接受,於是堯既沒有失去天下,還贏得美名。現在您也把國家讓給子之,子之一定不敢接受,您不就和堯一樣贏得美名嗎?」
燕王噲:「有道理ㄟ!就這麼辦!」(看到這,我都不知道要對燕王噲說可憐還是可悲了。)
於是燕王把子之找來,說要把王位禪讓給他,子之惶恐的說:「大王這樣做真是折煞小人……」燕王噲得意地想著子之等會兒拒絕,自己可要表現出心有不甘的表情,接下來可就能獲得聖君的美名,結果他聽到子之繼續說:「可大王美意我若是拒絕,那就更不好了,所以我接受王位。」
咦?怎麼跟劇本不一樣?可話已出口,燕王也只能交出權力,子之就靠著群體忽悠成了一國之君,可想而知,有一人相當火大,那就是本該等著繼承王位的太子。
「我燕國王位竟被子之這小人竊取?我一定要奪回王位!」
於是太子對內爭取同感不滿的宗室大臣以及軍隊將領支持,另一方面則向齊國提出奧援。
話說齊燕兩國淵源頗深,除了是國土接壤的鄰居,他們還同屬於在周朝立國之初就建立的老牌諸侯國,而且在東周的春秋時代,燕國曾被北方草原民族打到滅國,後來就是靠著中原霸主─齊桓公出手相救,這才能驅逐外患重新復國。
當時的燕國國君對於齊桓公的救國大恩可是感激涕零,以至於在送齊桓公返國時,依依不捨地送到齊國境內,結果齊桓公表示:「唉呀,除非是送周天子,不然諸侯國君彼此相送,最多只能送到自己國家的邊境呀。為了避免破壞規矩……這樣吧,剛剛你經過的齊國土地全部送給你,以後歸燕國所有!」
燕國國君簡直不能崇拜齊桓公更多,不僅協助攘夷,又尊王守護規矩,還大方的相贈領土。何止是強者?簡直就是強者!這次兩國間的互動成為一時美談,也代表著,那是一個還講規矩並彼此尊重的美好年代。
可到了戰國,所有的規矩一律都是用來打破的。
就好比戰國時代的齊國與春秋時代的齊國根本完全不一樣,春秋時代的齊國君主姓姜,是周朝著名開國功臣─姜子牙的後代;戰國戰國的齊國君主則姓田,他們的祖先本來是逃難到春秋時代的齊國,後來因受到賞識而成為朝中大臣,誰知雖著時代的發展,逃難者後代反而併吞接納者的國家產業。
所以在戰國時代,齊燕兩國已經沒有以往的邦交友誼,不時還爆發衝突。即便如此,若能獲得齊國這威震關東並且近在咫尺的強權支持,才有機會推翻已成為一國之君的子之,這也是為何燕太子會向齊國告急。
收到燕太子的求援的齊宣王,很快表示:「太子放心去幹,我挺你。」
這個承諾讓燕太子信心大增,於是立刻舉兵攻打子之。雙方軍隊激鬥數月,造成數萬燕國子民傷亡。眼看燕國已經內耗嚴重,齊宣王這才命令名將匡章率齊軍打著救援名義進軍燕國,之後迅速攻破燕國首都,抓獲了燕王噲及子之。
接獲前線捷報的齊宣王,立馬下令:
「把子之跟燕王噲都剁成肉醬處死,另外收繳燕國王室的寶物送回國內,大軍則繼續佔領其他燕國土地。」
「大王不可呀!」有一人跳出來勸阻齊宣王的決定,此人正是中國歷史上鼎鼎大名可其實很多人都說不上來他到底做了啥事的儒家代表─孟子。
孟子說:「大王當初打著救燕的旗號,使燕國民眾無不主動歡迎以表達對大王義舉的感激之情。現在您卻要處死燕王,還要掠奪燕國,那如何對燕國人民交待?而且齊軍佔領燕國領土,已經使各國畏懼齊國的強盛,大王卻只想著擴增土地而不行仁政,這勢必惹動各國出兵干預。所以請大王先安撫燕國百姓,並幫他們安置好新國君後,就將齊軍撤回國內。這樣還勉強可以安撫燕國軍民並避免危機呀!」
齊宣王沒有接納孟子的建言,隨著王命的發佈,齊軍開始在燕國大肆燒殺搶掠,事情發展也的確如孟子所料,在燕國百姓的反抗及各國介入下,齊軍只能撤退,不但把已到手的收穫全給丟了,還將燕國徹底得罪。
(以上經歷,也可以看出孟子並非是只有理想的囉嗦老頭,他與孔子一樣,能洞悉當前政治情勢的發展。事實上,一個人如果只有情懷,只會被別人當成喇叭嘴。孔孟兩人能夠周遊列國並不時獲得高規格接待,是因為他們能認清現實,並在崇高的理想下運用實務能力去贏得一席之地。可惜的是,後世不少儒生頑固死守前人的言行,卻沒學到聖賢們對應當前環境的彈性及應變,只怕會讓孔孟兩位夫子搖頭嘆氣了。)
時間來到宣王的繼承者─齊湣王,這位老兄比他的前任都還要有企圖心,所以在他任內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爆打其他國家。比如:在位第七年,痛扁了魏國;在位第二十三年,痛扁了楚國;在位第二十六年,痛扁了秦國;在位第二十九年,與趙國聯合滅亡中山國……這一系列的行為使齊國擴地千里,強大的表象更讓齊湣王威風的不可一世,也徹底忽略那來自前代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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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的啟動
燕王噲死後,換燕昭王接班,並處心積慮地要報復昔日國破家亡的血海深仇。於是他一方面向齊國表達臣服之意去放鬆齊國的警戒,另一方面則積極招募人才累積實力,日後扮演關鍵角色的名將樂毅就是在此背景下,成為燕國的一份子。
對於昭王的復仇心願,樂毅分析:「燕國實力遠不如齊國,所以必須聯合其他諸侯國並孤立齊國,而讓齊國孤立的最好方法,莫過於慫恿齊國滅宋。」
宋國位處今日的河南,是當時的交通要道,誰佔領了這塊土地,就能以此為跳板向各國進軍,因此成為每個強權眼中的必爭之地。積極擴張的齊湣王自然眼饞宋國之地,何況這當中又有人推波助流,於是湣王三十八年,齊軍迅速滅亡宋國,而這一個舉動正式敲響齊國的喪鐘。
眼看戰略要地被奪,各國對齊國的擴張終於仇恨值爆表,燕國乃趁此良機進行大量遊說的工作,終於在湣王四十年,燕將樂毅統率燕、秦、韓、趙、魏五國軍隊攻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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鉅變─濟西之戰
齊湣王完全沒料到,自己一向輕視的弱國竟能掀起如此猛烈的反撲。此時齊國主力軍還在南方的宋國佔領區,面對從北方進攻的聯軍,湣王只能緊急召集國內還能迎戰的士卒及百姓,並匆忙任命田觸為將,領軍前往濟水以西迎敵。
臨危受命的田觸,眼看聯軍強大而己方卻是倉促成軍,所以計畫盡可能維持對峙的局面。這個想法其實非常有道理,因為時間拖得越長,還在南方的齊軍主力就越有機會回防,同時也可以先消去遠道而來的聯軍銳氣。可是齊湣王卻想速戰速決,以至於他派人告訴田觸,:「你這怯戰的懦夫!你再不率軍迎戰,我必殺你族人還挖掘你家族祖墳!」
田觸聽到湣王的威脅,徹底火了:「你這昏君!不明形勢又刻薄寡恩!」於是田觸聽令出戰,但在齊軍剛與聯軍交戰的那一瞬間,他突然敲響代表撤退的信號,接著就駕著戰車自個兒落跑了,本就只是臨時編成的齊軍先因號令而錯亂,之後又找不到人主持大局,何況他們面對的聯軍主帥還是超級名將的樂毅,所以結局就是……齊軍潰敗!
濟西之戰後,出兵距離最遠的秦、韓兩軍很快決定班師回國,魏軍決定攻取以前的宋國土地,趙軍則前往北方要取得先前與齊國競爭的河間之地。於是樂毅自率燕軍深入齊國,準備攻占齊都─臨淄。
在聯軍因分散而稍有延遲的空檔,有位叫田達的齊國將領,努力收攏殘軍並派人請示齊湣王準備繼續抵抗:「現在形勢極糟,還望大王給予部隊賞金激勵士氣。」
結果齊湣王暴怒的回覆:「你們這些打敗仗的渾蛋還敢跟我要錢?沒門!」
聽到齊湣王的回覆,田達絕望了,但他決定善盡自己的職責。所以當追擊的燕軍向著齊國殘軍進攻時,田達對著早已失控的部隊下令:「迎戰。」
此戰齊軍無懸念的大敗,齊湣王逃離首都,燕軍攻進齊都臨淄後,將齊國王室收藏的所有財寶都送回燕國,燕昭王看到勝利的戰報以及眼前齊王室的珍寶,他不禁跑到燕國的宗廟中叩首大喊:「祖宗們!國仇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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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重演
齊國的厄運並沒有結束,在攻克齊國首都後,樂毅宣布凡被燕軍佔領的區域,都將廢除齊湣王時期的殘暴法令和苛捐雜稅,並保證燕軍必嚴守紀律不會擄掠齊國百姓。這一招攻心計正中要害,眾多齊國百姓對於齊湣王只顧擴張卻忽略民生的施政方針早已不滿多時,因此當樂毅的告示一出,齊國人民不但沒有抵抗,還巴不得樂毅的燕軍趕緊來解放自己。於是燕軍迅速攻取齊國七十餘城,昔日的東方霸主,如今只剩下莒和即墨(今山東省平度東南)兩城未被攻克。
當樂毅在北方橫掃之際,南方的楚國打著「救齊」名號,派淖齒率軍進入齊國。正在逃亡的齊湣王對此大喜過望,於是封淖齒為國相,希望藉楚軍的力量去抵抗燕軍。這時老ㄕ敢肯定,齊湣王一定沒好好學歷史,因為……難道他不知道他老爸曾經打著救燕的名義結果是去搞偷襲嗎?
於是報應到來,淖齒果然不懷好意。在確定此時的湣王已經無絲毫抵抗之力,他縛綁了湣王,並氣勢凌人的質問:「齊國境內,曾經天降血雨,此事大王可知?」
湣王說:「不知。」
淖齒再問:「齊國境內,曾經大地裂開還湧出泉水,此事大王可知?」
湣王說:「不知。」
淖齒又問:「曾經有人聽到齊國宮門前傳出啼哭聲,去尋找時卻不見有人,但走開後又會聽見聲音,此事大王可知?」
湣王還是說:「不知。」
淖齒聲色俱厲的譴責:「天下血雨,這是老天示警;地裂出泉,這是大地示警;望宮門而泣,這是人事示警。天、地、人都發生警示,而你卻不加警惕,又怎能不受到天譴呢?」之後湣王被殺,楚軍則取回以前被齊國佔去的淮北地區。
湣王死後的一年,齊國臣民趁隙殺死淖齒,並擁立齊湣王之子為王,史稱齊襄王,並死守莒城抵抗燕軍。除此之外, 即墨城的軍民在守將戰死後,共推齊國宗室田單為將。而臨危受命的田單,之後將完成戰國史上最成功的復國行動,但那曾經睥睨諸國的霸權,依舊一去不復返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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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ㄕ一己之見
何以稱霸三代的齊國會瞬間衰落?
相信大家都明白關鍵所在,也就是樂毅破齊的基礎:齊國犯眾怒。所以你知道、我知道、樂毅知道,那不知道的齊湣王就是犯蠢,結案……了嗎?
其實在戰國時代,各國時而結盟時而背叛已是常態,多方臨敵的形勢下,多方經營已是不可避免的趨勢。以此來看,齊湣王在與各國大部分作戰中都能佔據上風,其實能力不差呀(當然齊湣王在濟西之戰時期的大部分表現都錯的很離譜,或許我們可以解釋齊湣王當時因前所未有的壓力而喪失判斷力)。
然後大家有沒有發現……我們其實跟齊湣王的處境是差不多的。
現代社會其實變動的速度遠超過以往,小至個人、大至團體,都面臨到「到處有機會、各處有壓力」的處境,這或許也是為何「斜槓」一詞近年來非常熱門的原因:我們面臨要在不同面向去同時發展的趨勢。
然後我們往往看到有些公司去經營副業,結果卻慘賠到連本業都保不住;或是有些人的斜槓人生讓自己筋疲力竭,卻與理想相去甚遠。但有時候我們不能用一句簡單的「好高騖遠」或「心有旁騖」做結論,因為有時候我們的人生就是會遇到多面夾擊的狀況,正如戰國的齊湣王,他不可能要求各個國家按次序和自己單挑。
那該如何是好呢?其實與齊湣王同一時代的西方霸主─秦國,用它的成功為我們找出其中一種解答。
秦國最初的策略也是見誰就打誰,雖然勝多敗少,可也沒能獲得關鍵性的戰果。直到秦昭王接受范雎「遠交近攻」的建言,也就是放棄與齊燕兩國交戰,並將焦點先放在鄰近的韓趙魏三國,之後的秦國就只會對特定國家重點攻擊,而用外交策略先穩住其他國家,避免同時應付多條戰線,等到原先重點攻擊的對象被徹底打殘,秦國才會轉換目標。(就好比秦國是先對韓魏兩國用兵,在這期間,則是引發齊楚之間的外交矛盾,使楚國這個強敵無暇他顧;等到秦國收拾完韓魏,就立刻轉攻楚國,而且這一打就直接把敵人首都給火燒了,讓楚國以後看到秦國就恐慌。)
還是簡單用一句話歸納秦國的成功原因吧,那就是:「找出要面對的主從順序。」
不過,下結論容易,真正做起來的困難,就只有當事人曉得個中滋味。而且,歷史從來不是成功的保證,因為我們都因時空背景的不同而面對各自的處境。
那歷史可以帶給我們什麼?我覺得其中一個答案是:帶給我們更多換位思考的機會。我們可以開啟上帝視角,看到前人同一時間的各自反應;我們可以試著代入前人,去揣摩他們的心境,在替前人思考其他可能性時,或許也可以代換回現在的自己去尋找可能性
說到底,過往的歷史之所以在當下產生價值及意義,是在我們與過去建立連結的那一刻。這種意義很個人,所以也別具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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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皇帝電影閒談:童年篇
上次我提到:溥儀就是個死小孩。其實這不能全怪溥儀,而要怪詭異的宮廷教育及生活制度。
先看教育方面,溥儀在名義上接受非常多課程。根據自傳描述提到:
「主要課本是十三經,另外加上輔助教材《大學衍義》、《朱子家訓》、《庭訓格言》、《聖諭廣訓》、《御批通鑒輯覽》、《聖武記》、《大清開國方略》等等。
十四歲起又添了英文課,除了《英語讀本》,我只念了兩本書,一本是《愛麗思漫遊奇境記》,另一本是譯成英文的中國《四書》。
滿文也是基本課,但是連字母也沒學會,就隨著老師的去世作罷。」
所以溥儀的童年大致學習功課有三:
一、傳統國學,另外加上先帶皇帝遺訓,像《聖武記》就是描述康熙皇帝的功業。
二、外文教育。
三、母語教育,但溥儀後來有提到,他真正會說的滿語只有一個字,那就是請大臣站起來的「伊立」,算是完全失敗,不過以實用角度來看,當時很多滿族人都不用滿語溝通,所以這也不算大問題。
在溥儀15歲的日記中,我們更能發現溥儀其實功課量非常大:
「二十七日,晴。早四時起,書大福字十八張。八時上課,同溥傑、毓崇共讀論語、周禮、禮記、唐詩,聽陳師講通鑒輯覽。九時半餐畢,複讀左傳、谷梁傳,聽朱師講大學衍義及寫仿對對聯。至十一時功課畢,請安四官。是日莊士敦未至,因微受感冒。遂還養。心殿,書福壽字三十張,複閱各報,至四時餐,六時寢。臥帳中又讀古文觀止,甚有興味。」
簡單幫溥儀翻譯一下吧,早上4點就要起床,然後先寫書法。8點上課,讀的是國學經典;9點半吃完早餐後,繼續讀國學經典到11點。之後因為英文老師沒來,改成繼續寫書法,並且讀多份報紙。到了晚上回寢宮,繼續看古文觀止。
是不是覺得溥儀的教育基礎打得很扎實,如果看官們這麼想………那就大錯特錯了!
大家有沒有注意到:溥儀完全被安排成偏科學習。他自己就說:「從宣統三年學到民國十一年(也就是6~14歲),沒學過加減乘除,更不知聲光化電。」同時由於他的師父們只教子曰詩云,童年的溥儀一直認為:「我總相信祖先是由仙女佛庫倫吃了一顆紅果生育出來的,還有每個老百姓吃飯時都會有一桌子菜肴。」簡單來說就是社會及生活常識嚴重缺乏呀!
(根據許多人的回憶,溥儀的晚年,很多時候連找零錢都要思考大半天,重點是還常搞錯,所以他會直接將一把零錢撒在別人前面說:「您自己看要找多少。」看來完全童年學習不足的後遺症呀。)
那大家如果想:「最起碼溥儀國學能力不錯吧?」那又是個誤會。
話說溥儀其實非常愛胡鬧,根本靜不下心學習,最後宮中的師傅想出個辦法:給皇上找學伴吧。
最後有三位皇族子弟獲得學伴的殊榮,分別是:親弟弟溥傑、負責伴讀漢文的毓崇,以及伴讀英文的溥佳。
雖然學伴的加入史溥儀終於比較專心在學習上,但詭異的是,宮中師傅按照古訓:如果皇帝表現不好,由伴讀代替受罰(娘的,我身為老師看到這條規則簡直沒暈倒)。
所以毓崇小朋友就倒楣了,因為溥傑有請私人家庭教師,所以功課表現良好,加上他是皇帝親弟弟,師傅自然不會拿他開唰。於是每當溥儀表現低落,毓崇就要挨罵,然後毓崇有幾次奮發向上,拿了全班第一名,回去就被父母開罵:「你怎麼可以贏皇帝?多麼不懂分寸!」
毓崇自此徹底鬱悶,只能秉持「我就爛」精神,每次上課前就先做好被罵的心理建設。甚至毓崇有時還會因為學業以外的事情被罵,有一次溥儀蹦蹦跳跳地走進書房,結果負責上課的陳寶琛師傅就對已經坐好的毓崇開罵:「看你何其輕佻!」
(電影中,有一次溥儀突然發瘋似的跑到屋頂高喊「我要出去」,然後有一幕帶到官員對著溥儀期的腳踏車一頓猛抽,並罵道:「都是你帶壞皇上!」我想就是導演在表現溥儀童年教育中的荒謬之處。)
但其實真正倒楣的,還是溥儀,因為這種無須負責的教育讓溥儀不只學識歪樓,行事作風一整個非常死小孩。
前一篇文章我提過,溥儀當皇帝代表他與原生家庭的切割,整個宮廷所有人他全都不熟。雖然他因為繼承同治及光緒皇帝的大統,所以在禮儀上,同治及光緒的后妃全成為他的便宜老母,而大家也對這位孩童天子異常看重,但只是看重「皇帝」這個身份,而完全不看重他這個「人」。
比如溥儀說他自小就得胃病,原因是他童年有一次栗子吃多撐著了,結果光皇帝的皇后─隆裕太后,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只讓溥儀吃糊米粥。正值發育期的溥儀簡直餓瘋了,但任憑他怎麼反應也沒任何人搭理。所以有一次溥儀遊玩中南海,隆裕太后叫人拿饅頭給溥儀餵魚,結果溥儀當場就饅頭吞下肚。
這下隆裕可緊張了:「這小子吃東西這麼不節制,來人哪,給我看緊他。」於是溥儀更沒機會吃飽了,以至於有次溥儀看到有人進獻的貢品,突然就打開其中一個食盒,抓起一隻醬肘子就咬。跟隨的太監趕緊來搶,硬生生地把肘子從溥儀嘴中扯出。
看到這,我覺得溥儀這皇帝過的跟難民沒兩樣呀。
甚至有次溥儀一連吃了六個春餅(看來小孩是真餓壞了),被一個領班太監知道了,為了怕皇帝撐著自己又要被罵,於是找了另外兩個太監左右提起溥儀的雙臂,像砸東西似的一直上下搖晃溥儀。事後他們很滿意地說:「皇上沒叫春餅撐著,都虧這個療法。」(等等!你確定這不是整人節目?)
等溥儀年紀越大,宮中的后妃(也就是便宜老母),對溥儀管制越來越多,在他們看來,這是為了確保皇帝守規矩別亂套,但她們完全沒意識到溥儀作為一個人,完全沒有「被愛」的滿足。
於是溥儀每天早晨到每位便宜老媽面前請安。每到一處,先下跪,然後便宜老媽一邊梳頭一邊問著例句:「皇帝歇得好?」「天冷了,要多穿衣服。」「書念到哪兒啦?」最後都用一句:「皇帝玩去吧。」結束會面,然後溥儀這一天就不會再跟這些便宜老媽見面,一直到隔天周而復始的重複重複再重複上述互動。
可問題是: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有次所有便宜老母中地位最高的瑾妃(光緒皇帝老婆之一,妹妹是著名的珍妃,在隆裕皇太后過世後,經由袁世凱認定,遞補了皇是最高監護人的地位),又干涉了溥儀,結果溥儀火大了,直接怒噴:
「她是什麼人?不過是個妃。本朝歷代從來沒有皇帝管妃叫額娘的!憑什麼我就得叫她,還要聽她的話?」
瑾妃沒料到自己會被十幾歲的毛小孩怒嗆,而且嗆她的人是皇帝,她只能挨罵。不過山不轉路轉,老娘不能拿皇帝怎樣,但我可以針對你這死小孩的家人。
事實上,溥儀一家人某方面來說是很慘的,因為他們就跟前面那位伴讀的毓崇一樣,明明小孩已經跟自家切割關係,但溥儀鬧出什麼毛病,他們卻要被挨罵,理由是:你們沒把皇帝生好。(也就是你們家基因有毛病的意思,簡直不要太污辱人。)
於是瑾妃把溥儀的親媽及親奶奶叫來宮中一陣怒噴,結果溥儀的祖母和母親眼淚直流地哀求溥儀向瑾妃認錯。溥儀這下更怒了:「馬的八婆!敢動我家人!」本來溥儀準備再怒噴瑾妃一次,但祖母和母親知道這只會讓她倆再度被瑾妃怒噴,於是拚了命的求溥儀認錯。最終,溥儀非常不情願的認錯,瑾妃這才消停。
接著兩天後,溥儀的母親就自殺了……
據說溥儀的母親從小沒受別人申斥過一句,她個性極強,受不了這個刺激,於是從宮裡回去後就吞了鴉片煙自殺。
瑾妃這下意識到事情鬧大了,從此對溥儀不再管束,互動間也變得十分隨和,對此,溥儀表示:「紫禁城裡的家庭恢復了往日的寧靜,我和太妃們之間也恢復了母子關系。然而,卻犧牲了我的親生母親……」
你們覺得我這系列文是在分享鬧劇?不,我其實一直用荒謬的方式講悲劇,而且我認為這就是溥儀一生的主基調。
幸好溥儀在他的童年,還有一絲溫暖及良善的力量陪伴著他,就是我前一篇一直提到的關鍵人物─奶媽。
作為唯一一個溥儀熟識而且親密陪伴的存在,萬幸這位奶媽非常非常的善良。
以下摘錄擷取溥儀的自傳回憶:
(我生活)更大的樂趣是惡作劇。有一次,大約是八九歲的時候,我對那些百依百順的太監們忽然異想天開,要試一試他們是否真的對“聖天子”聽話。我挑出一個太監,指著地上一塊髒東西對他說:“你給我吃下去!”他真的趴在地上吃下去了。
(老ㄕ曰:所以電影中太監喝墨汁的橋段可一點都不誇張。)
有一次我玩救火用的唧筒,噴水取樂。正玩著,前面走過來了一個年老的太監,我又起了惡作劇的念頭,把龍頭沖著他噴去。這老太監蹲在那裡不敢跑開,竟給冷水激死過去。後來經過一陣搶救,才把他救活過來。
(看到了吧,完全死小孩呀!)
在宮中惟一能阻止我惡作劇行為的,是我的乳母王焦氏。她就是我在慈禧太后面前哭喊著找的那位嫫嫫。她一個字不識,不會講什麼仁恕之道和歷史上的英主聖君故事,但當她勸我的時候,我卻覺得她的話是不好違拗的。
有一次,有個會玩木偶戲的太監,給我表演了一場木偶戲。我看得很開心,決心賞他一塊雞蛋糕吃。這時我的惡作劇的興趣又來了,決定捉弄他一下。我把練功夫的鐵砂袋撕開,掏出一些鐵砂子,藏在蛋糕裡。我的乳母看見了,就問我:「老爺子,那裡頭放砂子可叫人怎麼吃呀?」(溥儀說)「我要看看他咬蛋糕是什麼模樣。」(奶媽說)「那不崩了牙嗎?崩了牙就吃不了東西。人不吃東西可不行呵!」我想,這話也對,可是我不能取樂了,我說:「我要看他崩牙的模樣,就看這一口吧!」乳母說:「那就換上綠豆,咬綠豆也挺逗樂的。」於是那位玩木偶的太監才免了一次災難。
又有一次,我玩氣槍,用鉛彈向太監的窗戶打,看著窗戶紙打出一個個小洞,覺得很好玩。不知是誰,去搬了救兵——乳母來了。
「老爺子,屋裡有人哪!往屋裡打,這要傷了人哪!」我這才想起了屋裡有人,人是會被打傷的。
先劇透一下,在溥儀的回憶錄中,他最後是以「人」來做為總結,因為溥儀覺得他直到受到共產黨改造後才意識到自己只是一個「人」(在此之前,他一直覺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但其實在溥儀的前半生中,因為奶媽的善良,他還是有意識到「人」的時候,並且進一步想到:「別人同我一樣是人的道理。」
奶媽一直照顧及餵養溥儀到9歲,這其實已經非常畸形了,但看過前面提到的溥儀童年,我想大家會明白,奶媽是童年溥儀唯一安全感的來源,吸母乳不是幼稚,而是一種被愛及尋求安全的渴望。
但奶媽卻在溥儀9歲那年被趕出宮,除了生理上的不需要,我想很大一部分是出於對明朝歷史的教訓,也就是明熹宗的故事。
明熹宗是明朝倒數第二任皇帝,他直到十多歲都還逆著奶媽客氏,只是他運氣不好的是,奶媽客氏勾搭上了太監─魏忠賢,而魏忠賢利用客氏獲得皇帝信任,進一步把持朝政,造成明史上最黑暗腐化的時刻。
(說起明熹宗,他其實跟溥儀極其類似,他也是小時候就沒獲得人關愛,甚至連讀書的機會都沒有。追究原因,是熹宗的老爸─明光宗,自己也很被老爸明神宗虧待,因此造成熹宗對奶媽異常迷戀,如果只以個人看來,真的不能只怪明熹宗一個人呀。)
有前例在先,奶媽被掃地出門,這對溥儀的刺激極大,他自己說:「現在看來,乳母走後,在我身邊就再沒有一個通『人性』的人。如果九歲以前我還能從乳母的教養中懂得點人性的話,這點人性在九歲以後也逐漸喪失盡了。」
雖然我一直從行為上罵溥儀是死小孩,但其實溥儀只是被他人搞歪了,他的本性其實不壞,這點還是他從對待奶媽的態度可以看的出來。
溥儀後來結婚後,派人找到奶媽,不時請她回宮住些日子。後來溥儀跑到東北的滿州國,他把奶媽接到首都─長春,供養到滿洲國滅亡為止。
這期間,奶媽雖然擁有特殊的話語權,但她從來沒有利用特殊地位索要過什麼。性情溫和的她沒跟任何人都沒發生過爭吵,她很常沉默但對人總是露出溫暖的微笑。
為何我會一再的強調奶媽是我敘述的重點,因為即便我說的是一場悲劇,但我不覺得人生就只會是一場悲劇。或者說,在大環境惡劣影響下,個人依舊有力量去抗衡一切,那就是秉持著良善以及希望。這雖然聽起來就像芭樂的心靈雞湯,但我想用奶媽的故事告訴大家,這真的存在,也真的影響深遠。
可惜的是,奶媽離開了、母親在規矩制度中自殺了,舉目皆親但同時舉目無親的溥儀結束了童年,然後以一個滿是缺憾的心靈,迎接他的青年時光以及婚姻。
(未完,待續)
圖片為:末代皇帝中的童年溥儀
我其實覺得這個童星演得很好,完全是一副死小孩樣。然後我其實本來更想放奶媽的劇照,可惜畫質太差而作罷。
#甲上娛樂
#末代皇帝
(最後附帶幾句,在此感謝片商及編輯資助,使我看免費電影,那既然我看電影會沒事分享這麼多文章,是不是以後多來找我合作呢?呵呵)
喪 ㄕ 老 爸 在 金老ㄕ的教學日誌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前天我上了一篇自行創作的「拓跋恂自傳」。
這一篇文章主要依據的資料是《魏書》以及《資治通鑑》,首先將關鍵敘述進行白話翻譯後,之後以我這現代人的出發點去揣摩當事人的心聲。
這一篇文章最初的目的有兩個:一個就是為自己練練手,看看自己的寫作能力近況如何;另一個就是挑戰漢族為主的敘述觀點。
拓跋恂的老爸,北魏孝文帝,在中學教科書中應該是魏晉南北朝最有名的皇帝了,原因無他,有相當的章節描述他的漢化政策。
事實上,傳統史書也給予孝文帝頗高的評價,除了孝文帝真的政績不差,我想漢化政策讓他在漢人史觀的心中加了不少印象分數。
只是不想漢化的胡人,他們似乎就比較少被著墨。孝文帝的漢化政策,後來導致北魏內部的歧見,之後引爆了六鎮之亂,隨後北魏又分裂為西魏以及東魏。如果很概括的說:西魏就是願意漢化的胡人,東魏比較像是胡化的漢人。隨著日後繼承西魏政權的北周獲勝,反對漢化的聲音其實在後世中是比較微弱的。所以我才寫了這篇文章想提供另一種觀點作切入。
不過這篇文章有暴露我在魏晉南北朝歷史認識的嚴重不足。
最落漆的就是我把馮太后寫成拓跋恂的祖母(其實應該是曾祖母,感謝謝金魚的指正)。
除了這個硬傷,之後也有專門人士告訴我拓跋恂命案其實相當不單純,這其中還涉及政治集團間的鬥爭。
聽人說到此處,我突然心中一冷,因為我回憶起《魏書》中的紀錄:
「乃廢(太子恂)為庶人,置之河陽,以兵守之,服食所供,粗免飢寒而已。恂在困躓,頗知咎悔,恒讀佛經,禮拜歸心於善。
高祖幸代,遂如長安。中尉李彪承間密表,告恂復與左右謀逆。高祖在長安,使中書侍郎邢巒與咸陽王禧,奉詔齎椒酒詣河陽,賜恂死,時年十五。殮以粗棺常服,瘞於河陽城。」
簡單翻譯:
拓跋恂被廢為庶人後,其實頗有悔意,但當孝文帝問起拓跋恂的近況,有大臣卻表示拓跋恂還在試圖謀逆,這使得孝文帝決定賜死拓跋恂,並且喪禮規格極度粗陋。
一個15歲的孩子,除非真的是超級屁孩,不然為何有大臣要誣陷他呢?(而看資料紀錄,拓跋恂除了不喜歡讀書喜歡騎射以外,其實沒啥不良紀錄。)
按照老ㄕ讀歷史的經驗,拓跋恂的死,很有可能只是黨派鬥爭中的一個標記,拓跋恂本人並沒有罪該致死,但有人試圖透過扳倒拓跋恂,讓連接或支持拓跋恂的勢力接著遭殃。
那這場命案其實不只是皇室間的恩怨而已,很有可能就是北魏政壇上廝殺角力。
另外,孝文帝其實並非獨創漢化政策(馮太后其實就已經有像漢化政策靠攏的趨勢),只是他是做的最顯著的,而之所以要漢化,也不是孝文帝的一己之見。讀歷史越多,其實越容易感覺到一件事情:一個人的所作所為,其實更多是受到時代背景以及當時環境無形的巨大推力才出現具體的行動。
(舉例:民國初年的多次復辟事件,雖然跟當事人想做皇帝有關,但更多的是當時環境對共和體制的不信任,這才有強大的背後力量擁護當事人去復辟帝制,就好像:籌安會之於袁世凱。)
簡而言之,我的文章實在將魏晉南北朝特別是孝文帝改革的背景脈絡講簡單了。
不過這對我來說也有巨大的收穫,也就是我能認識到自己的不足,並有機會請益到這方面的專家幫我開出書單好增廣見聞。
至於現在,則是再用一些敘述對「拓跋恂自傳」進行些許補強,讓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有更多認識的機會。
P.S.
如果想對北魏的歷史有更多認識,目前我被推薦,也推薦大家可以看《黑氈上的北魏皇帝》喔。
#黑氈上的北魏皇帝
#政治鬥爭中不存在他只是個孩子呀這句話
老ㄕ創作:拓跋恂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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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有一次我看到神奇海獅被人問:
「真實歷史上的王子公主過著怎麼樣的生活。」
海獅回答:
「拜託,真實歷史上的王子公主過的很淒慘好不好。」
因此我有靈感寫了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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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有記憶以來,我的生活總是充滿著矛盾。
自小,我由曾祖母帶大。曾祖母對我很好,即便她要忙於處理國家大事,但對我的照顧從來沒少過,而我的名字-恂,也是她親自取的。在我的童年裡,當我每次覺得害怕的時候,是曾祖母哄著我開心。曾祖母更時不時對我說:「你是我們大魏未來的希望。」
但也就是這位曾祖母,逼死了我的母親。
當初祖先擔心皇帝的母親有干政的可能,於是仿效漢武帝的作為,訂下一條規定:將皇子的生母處死。所以在我出生後,儘管父親苦苦懇求實際掌權的曾祖母饒了母親一命,但祖母只是不容質疑的回應:「這是規矩。」
有人說:「母以子貴」,我的母親本是地位卑微的宮女,因為生下我,她被提升為貴人,但也因為生下我,她立刻被處死,死後追封的「皇后」身份,是祖先規矩下的補償。
沒人會跟我提起這些,這是在我想明白自己為何生來就沒母親時,強逼身旁的宦官告訴我的。聽完後,我應該要對生母的際遇感到憤慨或是悲哀,但實際上......我很難為一個從未相處過的女人產生什麼情緒。
或許是因為曾祖母想補償我,所以她特別疼愛我的原因?說真的,若比起父親之後的作為,我仍時常懷念曾祖母不時流露出的關愛。
7歲那年,祖母過世,父親終於能親政去施展皇帝應有的權力。10歲時,我被立為太子,身為魏國未來的皇帝以及希望,我備受尊敬及栽培。而我也不負眾望的學習,特別是騎射課程,師傅們雖然說我還差的遠,但也不時稱讚我控馬的靈活手段。事實上,每當我彎弓射箭的那一刻,無論中與不中,我都感覺自己與昔日馳騁草原上的祖先們血脈相連,我真心對我鮮卑族血統感到驕傲。
但這樣的好日子卻在我11歲那年,完全變調。
那年,父皇決定親征南方的齊國,但與以往不同,非但動員的士兵人數眾多,連包含我在內的絕大多數皇室成員都必須加入親征的行列。
一開始我是興奮的,看見大魏壯盛的軍容,想像他們將在父皇的指揮下所向無當地擊潰敵軍,讓我不由得精神抖擻。而且說不定我也有機會征戰沙場?當年孫策18歲就領軍擊敗陸康,誰說沒有少年英雄?而我拓跋恂就不會是第二個孫策嗎?
但天不祐我大魏(現在想想,這或許根本在父皇的算計之中?),行軍至半途,一連好幾天天降大雨,而且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父皇堅決繼續南征,於是大魏的士卒們白天冒雨行軍,晚上則渾身濕漉漉的蜷縮在帳篷之中;雨水使路變得泥濘,我好幾次看到託運著軍糧器械的馬車整個陷在爛泥之中進退不得,有時候甚至會讓馬打滑摔倒,一匹本來結實的軍馬,瞬間成為身受重傷的累贅,為了不耽誤行軍速度,將士們只能忍痛宰了這些沒有行動力的牲畜,然後改用人力推車,這更讓士卒們苦不堪言;師傅還告訴我,雨水的水氣會讓我們的弓弦失去彈性,讓我大魏稱雄於戰場的弓箭喪失戰力,如果情況再嚴重,還會讓盔甲的皮革裂開。
於是還沒走到前線,大軍的士氣已經蕩然無存,當父皇執意要行軍時,將士們竟然哭求停止遠征。據說父皇用非常無奈的口氣宣布:「伐齊的計畫暫停,大軍就在此地修整,待雨季停止再做打算。」
命令一出,大軍歡聲雷動,洛陽,這就成為我們的暫時駐地......起碼我們當初是這麼認為的。
雨季總會結束,但更大的風暴卻接著襲來。
首先父皇宣布為了伐齊的方便,決定將洛陽定為新的首都。還沒能等大家有所反應,父皇竟然接連宣布:
「從此以後以漢語代替鮮卑語,30歲以上者可以容許慢慢改,但30歲以下在朝廷任官者,若不迅速改正就會被降級或被罷黜。」
「遷居洛陽的鮮卑人,籍貫不得再稱須改稱『河南洛陽人』,且死葬洛陽,不得歸葬於北方。」
「所有人改穿漢服,不得再穿胡服。」
父皇還宣布:
「改胡姓為漢姓,從此皇族從拓跋姓,改姓為元。」
當我被人稱為「元恂」時,我一整個火到極點!拓跋是我的驕傲,為何要改用漢人的姓?更讓我火大的是要說漢語,父皇還說我是太子,應該成為大家的表率,嚴格督促我學好漢語,每當我習慣地說鮮卑話,師傅們就嘮嘮叨叨地碎念我,父皇甚至怒斥我死性不改......我就不明白說鮮卑話到底有什麼不好的。
但最讓我憤怒的,莫過於改穿漢服了。我真是看不上漢人那寬到不像話又憋扭至極的衣袖,尤其每次我穿著漢服要拉弓射箭時,那衣袖不時就捲到弓弦上,嚴重妨礙我的命中率還有我拉弓的流暢度;這還不是最麻煩的,最操蛋的是漢人竟然是穿「裳」的!也就是只有兩腿有衣料貼著,但中間的重點部位卻它馬的是中空沒布料的!馬的!這要我以後如何上馬疾馳,這不明擺著讓人蛋疼嗎?
然後任憑父皇說洛陽交通方便,而且是適合運兵及攻打南齊的戰略要地,但我就是不喜歡這個城市!才過三月,整個城市就像火鍋一樣熱悶,時不時還來個雨季......我、受、夠、了!
13歲那年,父皇親率大軍攻打南齊,臨行前,他叮囑我留守洛陽,並對我說:「你是我大魏將來的希望。」
可眼前的大魏還是我心中嚮往的大魏嗎?我不明白父皇為何要放棄祖先一貫的生活方式,但我要維護祖先們曾經的驕傲。
於是我趁著父皇遠征時,突然和願意幫助我的師傅們騎馬逃出洛陽。沒了漢人服裝的拖累,我仍是馬背上的健兒,那風馳雷奔般的快感才是我們族人的本色!
我逃到了平城,以前的首都,自小土生土長的故地。我高興地吼叫:「穿什麼漢服,說什麼漢語?鮮卑人就該活出鮮卑樣!這樣才是自在呀!」
讓我始料未及的,是一大群皇親貴族竟然紛紛表示:「太子果然是我大魏的希望!我們願意追隨太子回歸祖制!」當時的我只是很高興自己的主張竟也是大家的心聲,但同樣的話傳到父皇耳中,卻不再那麼單純。
父皇連忙結束對齊的戰事,然後用比伐齊更快的速度,派遣精兵直接奔赴平城把我給綁了。
當我再次來到父皇面前,除了被結實綑綁,我看到父皇前所未有的憤怒。
「逆子!你竟敢聚眾謀反!」
我慌了,我連忙辯解:
「兒我只是不想穿漢服,我沒有謀反,我不敢謀反呀!」
父皇沒聽我的辯解,他最後只跟說:
「你不再是我兒子。」
15歲,也就是現在的我,我已被廢為庶人,然後今天我被通知要被父親賜死......
父親最後給我的是一杯毒酒,這種比較體面還沒痛苦的死法,應該是他對我最後的顧念。拿起酒杯前,我手不停的顫抖,是的,我害怕死亡,但同時我也帶著滿滿不甘的疑問......我就只是想過著和祖先一樣的生活,為何要罪至於死?是我辜負了大魏?還是現在的大魏容不下我?
算了,我慢慢覺得恍惚,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勁,想事情的力氣,連呼吸的力氣也沒了,就這樣吧......
《魏書─孝文五王列傳》:「賜恂死,時年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