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鄉文集《靠岸》第十章 第七艦隊行李工
天剛拂曉,東方海面那顆碩大的太陽才剛剛金光燦爛地昇起,不一會兒,又被層層的烏雲遮蔽,約莫零下的氣溫,天空飄下的雨絲挾著寒氣,像針一樣刺人皮骨,從海上颳來的強風,在山谷水澗吼吼呼嘯著,一片淒風苦雨的情景,彷彿末日來臨的前刻。此時,整個大陳島正陷入騷動,家家戶戶都在翻箱倒櫃,整理早已綑好的家當,其間夾雜著呼爺喚兒的吆喝、哭天搶地的哀嚎,全付武裝的士兵,一列列、一隊隊走過街道,載運物資的軍車,不斷來回穿梭,港口塞滿了各型的艦艇,天空佈滿巡弋的美軍軍機,遠處的海面,美軍的航空母艦、巡洋艦、驅逐艦,重重佈列在大陳海域,唯獨連日不斷對大陳島砲擊轟炸的解放軍炮兵、航空兵,突然消聲匿跡了。
這一天,1955年2月8日,大陳島撤退,國民政府執行「金剛計劃」的第一天。
依據「金剛計劃」實施內容,美軍第七艦隊負責海、空、陸掩護、掃雷、警衛、軍民載運撤離,載運路線則有上大陳四個灘頭、下大陳三個灘頭。「大陳區行政督察專員公署」將住民以村為單位編隊,隊設隊旗、人佩名條,以利識別,每人發給五日份糧食,少數不願離開大陳島故居的,則各發一個月糧食,死活各依天命。
雨勢愈來愈大,寒風刺骨,道路泥濘難行,大陳鄉民個個背負三、四十公斤的行李,㩦老扶幼,湧向海岸灘頭,踩過臨時搭起的浮板,登上一艘艘登陸艇,再頂著海上五、六級的大浪,被接駁到飄揚著星條旗的美國第七艦隊的軍艦上,直到此刻,所有的鄉民這才回首世居超過一個甲子的島嶼,心頭湧起告別家鄉的哀傷和離愁,也有很多人認為不用多久,就會再隨國軍收復故居,僅僅收捨簡單的細軟離鄉,卻不想這一別,竟是一生,一萬八千名的大陳鄉民,從此飄流到了台灣,落地生根,成家立業,台灣,雖是老一代的異鄉,卻成為下一代的家鄉。
自從一江山在除夕夜被中共解放軍攻陷之後,整個過年的年節裡,大陳島不斷承受來自解放軍無情的空襲和砲擊,軍民傷亡時有所聞,尤其原本是大陳島北方鋼鐵屏障的一江山,現在反過來變成一把直指要害的利刃,島上軍民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大家心知肚明,大陳島淪陷只是時間的問題,國民政府是撤是守?決定全島軍民是生是死的命運。
一江山在中共解放軍陸、海、空聯合攻擊下,血流成河、屍橫遍海的情景,大陳鄉民歷歷在目,繼而想到解放軍一旦揮兵攻打大陳島,家園成為焦土,親人屍骨無存,怎不令人膽顫心驚?而國民政府又不斷宣傳共產黨在中國大陸恐怖統治的手段,更令鄉民惶惶不可終日,難有一夜安寢。所幸國民政府最後做出全島撤離的決定,軍民莫不額手稱慶,心中一塊大石終於放下。
根據「大陳區行政督察專員公署」的撤離計劃,居民以村為單位,編成一個大隊,每大隊有三個中隊,每中隊有三個分隊,當時祖父羅啓明是大陳島建國村五鄰鄰長,接獲里長通知,要到關帝廟開編隊會議,里長依照上頭指示,要求各鄰鄰長詳細統計各鄰人數、鄉民基本資料,再由里長彙報上去,以利公署製發疏散證,分配撤離登艇的梯隊。
但當時祖父因痔瘡去給軍醫所的醫官開完刀後,術後嚴重感染,已在床上躺了一個月,連走路都要人攙扶,根本沒辦法赴會,於是就由身為長子,時年十七歲的父親代表出席。
父親記得第一次通知開會大約在傍晚六、七點鐘,吃完晚飯,父親步行出門,必須越過一個山頭才到關帝廟,一路寒風襲人,加上連日大雨,山路盡是碎冰泥濘,又濕又滑,苦不堪言。會議上的大人七嘴八舌,討論的內容十分瑣細,他一個少年,根本插不上嘴。這會議一直開到三更半夜才結束,父親只得獨自摸黑回家。回程行經山頭的墳場,一座座墓碑像鬼魅似的蟄伏在黑暗中,又像一張張慘澹的鬼臉,瞪視著父親,細雨依舊綿綿不絕地下著,冷冽的風像鬼哭一樣地嗚咽,嚇得父親寒毛直豎,只得加快腳步,好不容易回到了家,跨進家門的腿,還兀自發抖著。
這樣的會議一連開了好幾天,每次都開到半夜三更,以致於父親都得頂著淒風苦雨,穿越墳場返家,他極不願意參加開會,卻又沒辦法不去,直到村里相關資料終於彙整呈報上去了,所有鄉民才開始著手整理㩦行的家當,等待撤離的命令下達。
臨撤退前二天,還有個小插曲,公署突然發佈了一個命令,超過18歲的青年要立刻從軍,並且鎮守在大陳島,不能跟著去台灣。父親當時才17歲,但硬是被軍隊徵兵單位判定為18歲,要求他立刻去指定處所報到,準備發槍入伍,家人們為此都嚇壞了,父親若真被留在大陳島,和解放軍決一死戰,一江山的殷鑑不遠,那跟送死有何差別?所幸沒過多久命令又改,全島軍民全數撤退。
父親雖然不用從軍,但在撤退當天一大清早,還是被軍隊徵召,編入後勤單位的行李工,協助部隊打包公文器材,搬運軍需物資。
「當時我的心裡非常氣憤,你祖父臥病在床,不良於行,撤退時,還是讓人用擔架扛上軍艦的。家裡的成年人只剩下你祖母、你大姑姑和我三個人,我的四個弟弟、二個妹妹年紀都很小,別說搬行李了,你小叔叔、小姑姑那時候還得讓人抱著的,家裡一團亂,我卻被部隊徵召當行李工,心裡真的氣得要命。」父親說。
父親惱怒部隊的人太沒同情心,完全漠視羅家的處境,竟把家裡唯一壯丁的他抓走,他一直擔心家裡的行李沒人打理,只要一逮到機會就溜回家幫忙,其間溜了二次,又被部隊派人抓回去二次,所幸管理的軍官,同情父親的境況,並未處分父親,而藉這二次回家的機會,父親總算幫忙搬了好些家當上船。
從一大清早替部隊搬運大大小小裝箱打包的軍品物資,每一箱輕則二、三十公斤,重則五、六十公斤的物品,都是由人頂著寒風冷雨,踩過泥濘濕路,肩扛上船,但一整天下來,部隊卻只在早上發給每人一包乾糧果腹。
所謂的乾糧,就是軍隊配發,一包八片的營養餅乾加四顆薑糖,兩片餅乾夾一顆薑糖配著吃。可是父親扛了一整天的軍品物資,這一丁點的餅乾,沒有三兩下就吃光光了,饑腸轆轆,體力付出又大,到了下午,整個人頭昏眼花,覺得像要暈倒了。
直到晚上,父親總算把部隊交付的搬運工作做完,急忙衝回到家裡,家中早已空無一人,但還留下二大袋的行李,想是祖父母猜測父親做完工作還會回家一趟,因此騰不出人手搬走的行李,就留待父親回家,再帶上撤離的船艦。
此時山下的港口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遠處海面的軍艦也是全艦燈火,照得海面一片明亮,天空灰霾的雲層裡,來回巡弋的美軍戰機,不時傳來轟隆的聲響
。父親形隻影單地坐在家門門檻上,望著這間從出生到長大的祖厝發呆,家裡窗明几淨,桌椅整齊陳列,想是家人在離去前,曾經打掃整理過了,大家畢竟都還相信政府的話,不久的未來,國軍就會反攻大陸,收復失土,家人鄉親就能跟著國軍重返大陳的家園,只是這個不久的未來,究竟是多久呢?是一個月?三個月?還是一年?三年?
父親走回屋內,懷著落寞的心情,扛起二大袋的行李獨自步行到海邊的灘頭,順從岸口憲兵的指揮,搭上一艘登陸艇,再登上第七艦隊的軍艦,在父親印象中,那是一艘三層樓層的船艦,艦名叫什麼已不記得了,只記得龐大的艦橋結構宛如城堡般雄偉,艦首的巨砲昂揚指向天際,彷彿連月亮都可以轟得下來。父親站在甲板俯瞰海面,一切盡收眼底,相較於父親過去搭過的舢板船、雙桅帆船、機帆船,乃至於登陸艇,這是他搭過最先進的一艘船,也是他看過最壯觀的一艘船。
偌大的船艙裡擠滿了士兵、軍眷、百姓,卻沒有父親認識的人,沈悶的空氣,混雜濃洌的汗臭味、鹹重的海水味、嗆鼻的油料味、雨天的霉濕味、衣褲上的爛泥味,但一日的奔波勞頓,此刻終於可以稍事歇息的父親,對於空氣中的異味與吵雜喧嘩的人聲,已經漠然不覺。當心情沈靜下來,腦袋有了思考的餘裕,父親開始覺得忐忑不安,他不知道祖父母及他的姊姊、弟妹們是否平安登船了?身體虛弱又行動不便的祖父現在狀況如何?雖然知道艦隊航向的目的地是台灣的基隆港,但對於那個陌生的地方一無所悉的父親,也不確定上岸後,是否可以順利找到家人?父親不禁又在心裡埋怨強行徵召他搬運行李的部隊,害父親與家人失散,萬一再也找不到家人,該怎麼辦?至於到了台灣怎麼維持一家的生計,亦令父親感到憂心忡忡。當無數的問號湧上心頭時,父親更覺徬惶,不知何去何從?
除了憂心著未來,父親也開始回憶過往的點點滴滴,這座自己生於斯、長於斯的島嶼,真的還有機會回來嗎?
軍艦終於鳴笛啓航了,一股濃濃的鄉愁,重重籠罩父親的心頭。
航行到午夜十二點時,艦方通告開伙,伙房端出一鍋又一鍋噴香的米飯,自從共軍透過空襲、砲擊截斷台灣對大陳島的運補後,早已多日不知米味的父親,思家想親的念頭才被這飯香打斷,早已饑腸轆轆的他,已經十幾個小時沒吃任何東西,似乎很多人也和父親一樣餓得發昏,所有人圍著鍋子爭先恐後地搶飯吃。
其實艦方準備的米飯份量充足,絕對足夠所有人飽餐一頓,但大家唯恐餓著肚子,爭先搶食,但當時海象不佳,六至七級的巨浪,令船艦顛簸得厲害,很多船客飽食後,根本經不起一路顛晃的航程,陸續有人開始暈船嘔吐,把吃下的飯全吐了出來,還有人連胃液膽汁都嘔出來。所幸父親似乎對暈船免疫,他大口大口吞了二大碗的米飯,這才恢復體力,隨後他回到被分配的艙房,一排排掛著雙層吊鋪的床位,精疲力盡的父親,爬上自己的吊鋪,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不可測的未來蟄伏在黑夜的海上,雄壯的軍艦乘風破浪,循著既定的航線,載著這群被迫離鄉背井的人們,航向看似光明的未來,而他們此刻的夢正彼此依偎著,等待一夜夢醒,迎接他們的,將是新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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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1955年2月8日,大陳島撤退,國民政府執行「金剛計劃」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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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愈來愈大,寒風刺骨,道路泥濘難行,大陳鄉民個個背負三、四十公斤的行李,㩦老扶幼,湧向海岸灘頭,踩過臨時搭起的浮板,登上一艘艘登陸艇,再頂著海上五、六級的大浪,被接駁到飄揚著星條旗的美國第七艦隊的軍艦上,直到此刻,所有的鄉民這才回首世居超過一個甲子的島嶼,心頭湧起告別家鄉的哀傷和離愁,也有很多人認為不用多久,就會再隨國軍收復故居,僅僅收捨簡單的細軟離鄉,卻不想這一別,竟是一生,一萬八千名的大陳鄉民,從此飄流到了台灣,落地生根,成家立業,台灣,雖是老一代的異鄉,卻成為下一代的家鄉。
自從一江山在除夕夜被中共解放軍攻陷之後,整個過年的年節裡,大陳島不斷承受來自解放軍無情的空襲和砲擊,軍民傷亡時有所聞,尤其原本是大陳島北方鋼鐵屏障的一江山,現在反過來變成一把直指要害的利刃,島上軍民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大家心知肚明,大陳島淪陷只是時間的問題,國民政府是撤是守?決定全島軍民是生是死的命運。
一江山在中共解放軍陸、海、空聯合攻擊下,血流成河、屍橫遍海的情景,大陳鄉民歷歷在目,繼而想到解放軍一旦揮兵攻打大陳島,家園成為焦土,親人屍骨無存,怎不令人膽顫心驚?而國民政府又不斷宣傳共產黨在中國大陸恐怖統治的手段,更令鄉民惶惶不可終日,難有一夜安寢。所幸國民政府最後做出全島撤離的決定,軍民莫不額手稱慶,心中一塊大石終於放下。
根據「大陳區行政督察專員公署」的撤離計劃,居民以村為單位,編成一個大隊,每大隊有三個中隊,每中隊有三個分隊,當時祖父羅啓明是大陳島建國村五鄰鄰長,接獲里長通知,要到關帝廟開編隊會議,里長依照上頭指示,要求各鄰鄰長詳細統計各鄰人數、鄉民基本資料,再由里長彙報上去,以利公署製發疏散證,分配撤離登艇的梯隊。
但當時祖父因痔瘡去給軍醫所的醫官開完刀後,術後嚴重感染,已在床上躺了一個月,連走路都要人攙扶,根本沒辦法赴會,於是就由身為長子,時年十七歲的父親代表出席。
父親記得第一次通知開會大約在傍晚六、七點鐘,吃完晚飯,父親步行出門,必須越過一個山頭才到關帝廟,一路寒風襲人,加上連日大雨,山路盡是碎冰泥濘,又濕又滑,苦不堪言。會議上的大人七嘴八舌,討論的內容十分瑣細,他一個少年,根本插不上嘴。這會議一直開到三更半夜才結束,父親只得獨自摸黑回家。回程行經山頭的墳場,一座座墓碑像鬼魅似的蟄伏在黑暗中,又像一張張慘澹的鬼臉,瞪視著父親,細雨依舊綿綿不絕地下著,冷冽的風像鬼哭一樣地嗚咽,嚇得父親寒毛直豎,只得加快腳步,好不容易回到了家,跨進家門的腿,還兀自發抖著。
這樣的會議一連開了好幾天,每次都開到半夜三更,以致於父親都得頂著淒風苦雨,穿越墳場返家,他極不願意參加開會,卻又沒辦法不去,直到村里相關資料終於彙整呈報上去了,所有鄉民才開始著手整理㩦行的家當,等待撤離的命令下達。
臨撤退前二天,還有個小插曲,公署突然發佈了一個命令,超過18歲的青年要立刻從軍,並且鎮守在大陳島,不能跟著去台灣。父親當時才17歲,但硬是被軍隊徵兵單位判定為18歲,要求他立刻去指定處所報到,準備發槍入伍,家人們為此都嚇壞了,父親若真被留在大陳島,和解放軍決一死戰,一江山的殷鑑不遠,那跟送死有何差別?所幸沒過多久命令又改,全島軍民全數撤退。
父親雖然不用從軍,但在撤退當天一大清早,還是被軍隊徵召,編入後勤單位的行李工,協助部隊打包公文器材,搬運軍需物資。
「當時我的心裡非常氣憤,你祖父臥病在床,不良於行,撤退時,還是讓人用擔架扛上軍艦的。家裡的成年人只剩下你祖母、你大姑姑和我三個人,我的四個弟弟、二個妹妹年紀都很小,別說搬行李了,你小叔叔、小姑姑那時候還得讓人抱著的,家裡一團亂,我卻被部隊徵召當行李工,心裡真的氣得要命。」父親說。
父親惱怒部隊的人太沒同情心,完全漠視羅家的處境,竟把家裡唯一壯丁的他抓走,他一直擔心家裡的行李沒人打理,只要一逮到機會就溜回家幫忙,其間溜了二次,又被部隊派人抓回去二次,所幸管理的軍官,同情父親的境況,並未處分父親,而藉這二次回家的機會,父親總算幫忙搬了好些家當上船。
從一大清早替部隊搬運大大小小裝箱打包的軍品物資,每一箱輕則二、三十公斤,重則五、六十公斤的物品,都是由人頂著寒風冷雨,踩過泥濘濕路,肩扛上船,但一整天下來,部隊卻只在早上發給每人一包乾糧果腹。
所謂的乾糧,就是軍隊配發,一包八片的營養餅乾加四顆薑糖,兩片餅乾夾一顆薑糖配著吃。可是父親扛了一整天的軍品物資,這一丁點的餅乾,沒有三兩下就吃光光了,饑腸轆轆,體力付出又大,到了下午,整個人頭昏眼花,覺得像要暈倒了。
直到晚上,父親總算把部隊交付的搬運工作做完,急忙衝回到家裡,家中早已空無一人,但還留下二大袋的行李,想是祖父母猜測父親做完工作還會回家一趟,因此騰不出人手搬走的行李,就留待父親回家,再帶上撤離的船艦。
此時山下的港口燈火通明,人聲鼎沸,遠處海面的軍艦也是全艦燈火,照得海面一片明亮,天空灰霾的雲層裡,來回巡弋的美軍戰機,不時傳來轟隆的聲響
。父親形隻影單地坐在家門門檻上,望著這間從出生到長大的祖厝發呆,家裡窗明几淨,桌椅整齊陳列,想是家人在離去前,曾經打掃整理過了,大家畢竟都還相信政府的話,不久的未來,國軍就會反攻大陸,收復失土,家人鄉親就能跟著國軍重返大陳的家園,只是這個不久的未來,究竟是多久呢?是一個月?三個月?還是一年?三年?
父親走回屋內,懷著落寞的心情,扛起二大袋的行李獨自步行到海邊的灘頭,順從岸口憲兵的指揮,搭上一艘登陸艇,再登上第七艦隊的軍艦,在父親印象中,那是一艘三層樓層的船艦,艦名叫什麼已不記得了,只記得龐大的艦橋結構宛如城堡般雄偉,艦首的巨砲昂揚指向天際,彷彿連月亮都可以轟得下來。父親站在甲板俯瞰海面,一切盡收眼底,相較於父親過去搭過的舢板船、雙桅帆船、機帆船,乃至於登陸艇,這是他搭過最先進的一艘船,也是他看過最壯觀的一艘船。
偌大的船艙裡擠滿了士兵、軍眷、百姓,卻沒有父親認識的人,沈悶的空氣,混雜濃洌的汗臭味、鹹重的海水味、嗆鼻的油料味、雨天的霉濕味、衣褲上的爛泥味,但一日的奔波勞頓,此刻終於可以稍事歇息的父親,對於空氣中的異味與吵雜喧嘩的人聲,已經漠然不覺。當心情沈靜下來,腦袋有了思考的餘裕,父親開始覺得忐忑不安,他不知道祖父母及他的姊姊、弟妹們是否平安登船了?身體虛弱又行動不便的祖父現在狀況如何?雖然知道艦隊航向的目的地是台灣的基隆港,但對於那個陌生的地方一無所悉的父親,也不確定上岸後,是否可以順利找到家人?父親不禁又在心裡埋怨強行徵召他搬運行李的部隊,害父親與家人失散,萬一再也找不到家人,該怎麼辦?至於到了台灣怎麼維持一家的生計,亦令父親感到憂心忡忡。當無數的問號湧上心頭時,父親更覺徬惶,不知何去何從?
除了憂心著未來,父親也開始回憶過往的點點滴滴,這座自己生於斯、長於斯的島嶼,真的還有機會回來嗎?
軍艦終於鳴笛啓航了,一股濃濃的鄉愁,重重籠罩父親的心頭。
航行到午夜十二點時,艦方通告開伙,伙房端出一鍋又一鍋噴香的米飯,自從共軍透過空襲、砲擊截斷台灣對大陳島的運補後,早已多日不知米味的父親,思家想親的念頭才被這飯香打斷,早已饑腸轆轆的他,已經十幾個小時沒吃任何東西,似乎很多人也和父親一樣餓得發昏,所有人圍著鍋子爭先恐後地搶飯吃。
其實艦方準備的米飯份量充足,絕對足夠所有人飽餐一頓,但大家唯恐餓著肚子,爭先搶食,但當時海象不佳,六至七級的巨浪,令船艦顛簸得厲害,很多船客飽食後,根本經不起一路顛晃的航程,陸續有人開始暈船嘔吐,把吃下的飯全吐了出來,還有人連胃液膽汁都嘔出來。所幸父親似乎對暈船免疫,他大口大口吞了二大碗的米飯,這才恢復體力,隨後他回到被分配的艙房,一排排掛著雙層吊鋪的床位,精疲力盡的父親,爬上自己的吊鋪,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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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鄉文集《靠岸》第八章 心中的山
山說 雲動鳥動人動
總要有些什麼不動
才會讓旋轉飛舞的你們
找得到家
~隱地,《山說》。
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有一座山。一座可以標的的山;一座可以仰望的山;一座可以依靠的山;一座可以指引回家之路的山。
那怕跋山涉水,攀山越嶺,那怕背山帶水,迴山轉路,那是座心中的山,矗立在故鄉的那一端,無論你離了多遠,回頭仍能望見那疊嶺層巒的蒼翠;無論你離了多久,它仍能在夢裡回到眼前,一如你未曾遠離。
那麼,對父親來說,一個在17歲時,隨著國軍從大陳島撤退到台灣的漁民之子,那座仍時時在夢裡呼喚的不動之山在哪呢?那座可以指引返鄉之路的山,究竟是什麼樣的山呢?在那段天翻地覆、顚沛流離的戰亂年代,豈止是雲動、鳥動、人動,除了不動的島和遺留的記憶,整個世界都在移動,年少的父親,只能帶著滿腔的愁苦,揮別了他的出生地-大陳島,飄洋過海,隨軍來到台灣,重新面對不確定的未來。
光陰如白馬過隙,一甲子的歲月,倏忽而逝,垂垂老矣的父親,不知何故,經常在夢裡回到那座出生之島,慈祥的曾祖母、操作船帆的祖父、背他上學的長工、通風報信的海盜、私塾的老師、青梅竹馬的玩伴,一一在夢境裡迴旋流轉;而壯闊的落日景色、夜空的滿天星斗、海面的皎潔月光、波光粼粼的海上如搖籃般輕輕飄盪的竹筏舢船,一幕幕、一景景,竟格外清晰地在每晚的夢境呈現,父親在山嶺、林間、溪徑、海濱,以及狂風呼嘯的風裡,奮力奔跑、盡情跳躍,最後,他遠遠望見一處山崖上,有棟二層建築的樓房,在落日的餘暉中,映出悠長的影子,那正是父親的家,無論雲動、鳥動、人動,無論天搖地動、地裂山崩,那個家始終紋風不動,夜夜在父親的夢裡,靜靜與父親對望著,人世的滄海,歲月的桑田,都被摒除到夢境之外了。
原來,那個家,正是父親心中的那座山。
父親在上大陳島的家,就座落靠海的小山崖上,推開向南的前門,在眼前展開的,是一片碧藍的海洋,雲朵悠閒地飄過,浪花拍擊著海岸,千帆點點,海風陣陣,帶著鹹味的空氣,隨著呼吸,充填在父親的胸臆之間,時不時挑動著父親思鄉的情懷。
站在山崖往前眺望,與上大陳島僅一水之隔的下大陳島,以臥龍之姿,橫陳在藍色的海面上,披覆一身蒼鬱的林木,呑吐著日月的風華。散佈在周圍大大小小的島礁,日復一日數落著潮汐,發出喧騰的聲音,獨獨這島,卻像入定之僧,又像沈睡了千年的龍,無論朝代多少更迭,抑或人事如何變遷,總也喚不醒,這座從天上遺落人間的仙島。
「那是一間二層樓、石牆瓦頂的獨棟樓房,以台灣的算法,一層大約有八十坪吧!二層就差不多一百六十坪。當初改建時,很多木料和花崗石,都還是從大陸專程運來的。」父親回憶說:「我們家門前還有一塊很大的曬穀場,不論是曬穀、醃魚、曬鰻魚乾、做大陳年糕,一年四季,總見長輩和長工們,在這塊地上穿梭忙碌。」
在當時的上大陳島,像這樣二層樓的房子,以現代人的評價,可謂是超級「豪宅」了,因為大部分居民住的都是石頭堆砌、茅草覆頂的簡陋平房,絕少有蓋到二層樓的房子。然而這座在當時人眼中的大宅邸,全家人所分配到的住居空間,卻不寬綽,不只是因為曾祖父母、祖父母、父親以及父親三個姊妹、四個弟弟,一家十來口都住在裡面;而宅內大半空間,還得要用來堆放草穀、各種農漁具、搗米的石臼、釀酒的罈子、醃製的魚菜等等;尤當國共戰事緊迫時,羅家這棟踞高面海的二層樓房,更成了後來國軍借住、設指揮所的最佳選擇。
「剛開始是游擊隊,也就是反共救國軍來我們家借住。」父親說。
1949年前後,國民黨戰事失利,國民政府撤遷台灣,部分國軍兵力佈署於舟山群島、大陳列島等江浙沿岸島嶼,有一些地方的游擊隊組織,配合國軍軍事活動,襲擾共軍。
祖父羅啓明和一些游擊隊的頭目熟識,每當他們來大陳島進行補給休整時,熱情好客的祖父,便主動邀請他們暫住在家中,祖父總是把一樓的客廳讓出來,十多位游擊隊員便在客廳打地鋪,並且由祖母負責打理他們的飲食起居。
1950年4月,海南島淪陷,5月,中共第三野戰軍對浙江舟山群島發動總攻,在喪失制空權的12萬國軍被迫撤離舟山群島,而其中一部分的軍隊,就轉進到大陳島。
此時的大陳島,成了國軍在浙江沿海的唯一據點,戰略位置更為突顯。1951年6月,胡宗南被派來大陳島,任「江浙反共救國軍總指揮」,翌年,國民政府在大陳島設立「浙江省政府」,胡宗南親任省長,國軍正規軍第67軍也調防大陳島,於是這個總面積僅15平方公里的彈丸之島,軍民合計人口竟達36000人之譜,幾乎是1:1的比例。由於軍營宿舍不足,島上家家戶戶,幾乎都分配軍士官兵借住,整島重要的地理位置,也都架起砲台、拉起鐵絲網、構築防禦工事,在可能被搶灘的海岸,甚至還埋下地雷,處處皆見荷槍實彈的士兵巡邏守衛,一股戰爭即將爆發的肅殺氛圍,籠罩了整個大陳島。
自從國軍主導了整個大陳島的防務,羅家的「豪宅」再次被相中徵用。
「游擊隊每次來家裡,也只借住一樓的客廳,一樓的房間還是我們使用,而且為時不久,國軍則把整個一樓都佔用了,包括我在一樓的房間也讓出來,全家人都被趕到二樓住。」父親說:「但和游擊隊十幾個人在家裡打地鋪不同的是,國軍進駐家裡的,只有五、六個似乎是重要軍職的軍官,他們還在一樓做了簡易的隔間,既充當宿合,也當做辦公廳使用。」
父親因當時正值年少,眼見家裡被軍官長期佔用一事,非常氣憤,加上一家十來個人擠在二樓,生活起居難免會發生聲響,而小孩子打鬧嘻笑,也會發出擾人噪音,住一樓的軍官若覺吵雜,還會生氣罵人。有一次,父親實在氣不過,便把二樓的樓板撬開了一個洞,故意把二樓的灰塵與垃圾掃進洞裡,弄得一樓烏煙瘴氣。
「你幹什麼這樣?」樓下的一位軍官被父親的舉動惹惱,大聲喝斥。
「那你幹什麼佔我們的家?」父親反嗆回去。
那位軍官大概不想和小孩子計較,也就沒多說什麼,只是氣呼呼地走到房外抽菸去了。
其實軍官佔住家門的日子,也不全然只有衝突面,一來住久了也就熟了;二來,不高興也不能怎麼樣,只能彼此包容,努力和平共處。
於是隨著共處的日子一天天過去,父親漸漸調適自己的心態,開始能從正面的角度來看待家被佔用的事。
「有幾位軍官對我其實也不錯,他們住進家裡來以後,也帶來了一些新鮮有趣的事物,許多東西,像我這種封閉在小島上的小土包子,一輩子都沒看過。」父親說。
有位軍官就在他的房間裡放了一台留聲機,經常播放優美的音樂,或者男音、女音唱著流行歌曲,父親對這個「會自己唱歌」的機器,感到驚奇不已,他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為什麼一個轉盤,放進一張圓片,然後讓一根針札著這個轉動的圓盤,盒頂上釀了金屬大喇叭花的東西,就會唱出好聽的歌。
那位軍官曾經耐心地向父親說明留聲機會唱歌的原理,但不管怎麼解釋,父親就像鴨子聽雷一樣,完全無法理解,只當這台機器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多年以後,父親到了台灣,曾有一段時間,他到台北打了三年的零工,雖然沒存多少錢,卻硬生生買了一台留聲機,日日把玩觀賞,這幾近他人生中最奢侈的出手,就是少年時對留聲機存在的新奇印象,有很大的關連。
而另一樣讓父親覺得像是外星球產物的,就是腳踏車。
「叔叔,這是什麼東西?」父親第一次見到停在家門的腳踏車時,忍不住好奇心,詢問一旁的軍官。
「這是腳踏車,可以騎著它到處走!像騎馬一樣!」軍官笑答。
「你騙我,這東西只有二個輪子,一坐上去就會倒,立都立不直,怎麼可能騎著它到處走?」父親不相信軍官的話。
「那我騎給你看吧!」家門口是一個偌大的曬穀場,軍官立刻跨上腳踏車,在曬穀場繞起圈子。
父親看得瞠目結舌,他不明白,是怎麼樣的機械原理,讓只有二個輪子的車保持平衡?這種驚訝的心情,等同於我們現今若在路上遇見變型金鋼一樣的驚異吧!
軍官本想讓父親學騎看看,但年少的父親,根本就不敢碰觸這個像機械怪獸的東西,直到後來去了台灣,才終於學會騎腳踏車。
「還有一次,我在削地瓜時,不小心把手指上的一大片肉削去了,當場血流如注,痛得不得了,當時住在家裡的醫務官,立刻用碘酒幫我消毒包紮!」父親歷數記憶中的往事:「那時候,不只國軍來到島上,也來了一些美軍。他們開山挖路,協助國軍構築防禦工事。」
在當時,美國確實有以「西方公司」的名義,協防大陳島。在上大陳島,美軍駕駛開山機到處挖山開路,羅家有一大片田,從山頂到海邊,是一梯一層的梯形田,那是曾祖父羅洪亮費了多年心力開墾出來的,美軍開山機在山頂拓路時,大堆大堆的爛泥亂石都往山下推落,一整個壓壞了這片從曾祖父時代就開墾出來的農田,後來家裡再無人力進行整田,只能任其荒廢。
「不像台灣現在,什麼事都可以抗議,什麼事都要求補償,那時候,田地被壓壞會很心疼,也很生氣,但淳樸的民眾,也只能默不作聲地概括承受。」父親嘆息。
美軍有時還會駕駛運補機在島上空投白米、彈藥、醫療用品等物資,其實當時海上運補並沒有問題,這些空投任務,可能只是為了訓練所需,只是空投的物資滿天飛拋,時而壓毀農作物、砸壞室外的生活器具以及民家的屋頂,像羅家的屋頂,就曾被美軍的空投箱子,砸破一個大洞,嚇壞一屋子的人。
不過,這些空投的物資,帶來給島上居民的,並非全是壞事,父親的兩個弟弟,有一次就檢到一整箱機關槍子彈,二個人把整箱彈藥抬到美軍基地,換了一堆糖果回來,開心極了。
有時候,小朋友非常調皮,撿到子彈並沒有送還,而是把子彈的彈頭拔出,將火藥倒在地上,累聚成小塔狀,點火看它轟然爆燒,像過年放煙火一樣。也有一些米糧在空投時括破了包裝,白米散落一地,看到的老百姓會一擁而上,爭相撿拾地上米粒,回家熬粥,一家人吃一頓噴香的米飯,在當時窮困的大陳島,可是件奢華的事。
父親娓娓道來和大陳島駐軍互動的往事,說到興起,雙手不斷在空中比劃飛舞,而他左手食指上,一個隆起的疤瘤清晰可見,那正是當年父親在削地瓜削傷的手指,醫務官幫他止血包紮後,仍留下終生的疤痕。
這個在父親左手食指上隆起疤痕,約莫一公分長寬,像顆時光膠囊一樣,依附著父親的手指,每當父親打開這顆膠囊,年少的回憶如江河湧出,恍如昨日般,歷歷在目,點滴心頭。
這幾位軍官在羅家一直住到1955年2月大陳島撤退。
「他們終於離開了這個家,只是,我們也離開了。」父親說。
「那棟二層樓房的家,後來怎麼樣了?」我問父親。
「不知道,我沒回去大陳島過,但聽曾回去的老鄉說,那房子已經被拆掉,什麼都沒留下了。」父親落寞地說。
樓房雖然拆了,記憶仍在;人雖然離了,島卻屹立不搖,而父親的心中之山,猶然佇立上大陳島的那片山崖上,並時時在父親的夢裡呼喚著,指引回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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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T 176旅北五堵裝步營戰車連戰駕兵
印象最深的是退伍的前一天跟同梯一起去洗澡 跑進軍官浴室洗
其實差不多破月就都在這洗了 只是那天剛好遇到隔壁連的菜排
不知道在龜毛什麼 可能是老二比較小
一直機機歪歪什麼你是哪一連的啊 怎麼跑進來之類的
笑笑跟他說 我明天退伍啦:D 他摸摸鼻子穿了衣服就出去了
走出浴室 心裡開始告訴自己 現在開始的每件事 真的都是最後一次了
回到寢室 跟同梯的在床上摔角 還把上士跟老仔都抓來腕十字固定然後拍照
十點部隊準時就寢 我們也準時披上便服外套出去買酒菜 開始一個禮拜來最後一次
的小伙
那天買了OK的羊肉爐 配上玫瑰紅 跟老闆副連老仔上士還有同梯們把酒言歡
回憶這一年多來的點點滴滴
酒到酣處 對老仔問出一直放在我心裡面的疑惑
"我們這梯跟31T的戰駕學長到底誰強?"
31T是我們的小同梯學長 我們進來沒多久就退了
那時候我們還很菜 對戰車也很陌生
只覺得他們很強也很罩 直到我們也變強變罩以後 心裡總是疑惑到底我們有沒有
達到他們的水準 (不誇張 我們真的把戰車引擎大部分解了)
老仔笑笑 叫我別三八 喝酒
不過我心裡知道 他是很以我們為傲的
在部隊的最後幾個月會過得那麼爽不是沒有原因的 何況我們是修戰車的駕駛兵而不是
業務士 只能說就算是業務士最後那個月也沒我們爽
我退伍前工作就找好了 因為都跑出去面試 一關兩關三關的 要出去就講一聲
苦也苦過來了 不會動的戰車硬是給他修到動 夜修到凌晨三四點睡一個小時又起來搬槍
要爭取榮譽也沒少過一份力氣 都過來了
聊東聊西的 酒足飯飽之後 我們還是把東西收拾好才去睡覺
隔天早上睡到7點 學弟來問我要不要吃早飯 聽到他說不用五查 我硬是睡到八點 XD
最後一天是禮拜五 裝備保養日 看著那些小菜們東忙西忙 回想著剛到部的自己的模樣
實在有很多感觸 我只對我的車兵說 發揮自己最大的能力 忍耐 然後爽
到了中午 我有排1214的哨 那是前一天排哨的時候我特別去爭取的 把中午哨排在自己身上
因為這樣學弟就可以多睡一個小時 反正我站不站沒差 就叫安官跟查哨官說我要退伍了
最後一頓午飯 雖然是最後一頓午飯 但是我卻一點食慾都沒有 其實我那時候的心情
是很平靜的 我也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在莒簿上畫日子 我就是去過每一天
退伍那天也沒有特別感動 只是多少有些不捨 我想這可能很多人不能體會
畢竟在這裡拼了一年多 對身邊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 還有自己的戰車
我們戰駕常說 槍是軍人的生命 戰車是我們戰駕的老二
老二髒了都要幫他清乾淨 何況是壞了
下午起床後 又跑到我的車上從頭到尾看了一次 做個行駛前檢查 對同排組的戰駕學弟
耳提面命 這台車要好好顧 不要讓他鬧出人命 因為他的油門壞了不會回彈 跟586出事
那台一樣的 (不要問我為什麼沒修好,軍中很多東西不是你想就能做到的,料不下來我
也沒輒) 開的時候千萬要小心 能不要動就不要動之類的
這件事實在是我心裡面要離開前最大的掛念 我當兵的想法就是在我本份內的事情我就盡力
去做好 國家交給我的東西我一定要好好的交還給國家 但是這個實在是非戰之罪
臨走前最後一次進入駕駛室 不安的踩踩油門踏板 心裡跟我的戰車說話
不是我不想幫你弄好 實在是沒辦法
這時候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油門踏板居然回彈了
這個從我到部以來 從來沒有自己回彈過 差一點爆衝壓死我副排的踏板 在我當兵
的最後一天 回彈了
你知道嗎 我到現在都還覺得那是我的車要我好好走不要掛念他
車真的是有生命的
我就這樣滿懷著激動的心情 隨著日暮黃昏 迎接我最後一個在部隊的夜晚
從人官那邊拿了退伍令(應該是吧?我沒有太多記憶,我一直覺得那只是個形式並不重要)
回到部隊換便服 把身上的軍服脫下繳回 脫下迷彩服的那瞬間 我才真的覺得我背負的
重任此刻起才放下 我才真的有我退伍了的感覺
走的那時候跟連上幹部一一握手道別 跟連長還抱了一下
他是個好連長 雖然我破百他才調來部隊 但真的很讓我感恩
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們夜修的時候他從來不比我們早休息
我問他說怎麼這麼晚了還不睡
他說你們還在忙 我幫不上 但至少陪你們修完一起休息
那種感動真的會讓我記得一輩子
當然他也放很多福利給我 一些黑假啊什麼他能力範圍以內的 不過都比不上他那句話
有的時候兵要的很簡單 一句話就夠了
就這樣 結束了我的軍旅生涯
退伍3個多月了 午夜夢迴的時候還是會想起在部隊的日子
辛苦的難過的都忘記了 會想起來的都是那些深刻雋永的回憶
5/1勞動節的時候才終於有空在非假日回去走走 跟同梯帶了些吃的回去
那種感覺還是沒有消失 雖然大多學弟都不認識了 很多排長也退了
也許日子再過久一點 那個戰車連也不會再是我記憶中的戰車連
但是心裡的感動 會回味一生
我的報告到此結束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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