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巡蟬聲,亂世中靜讀小文》
*親愛難免一別,骨肉終須分離。
人們食其肉而遺其骨,這是活著的滋養;天地蝕其肉而遺其骨,這是活過的證明。
於永恆中見流轉,流轉裡識永恆,方知自然最是無情,有情畢竟是人間事。
但除了有情,還得有情味,知情識味,方是人間愉快。若情而無味,只是貪歡罷了。—吳岱穎《味之道》
*時間終究站在我的對立面,正式與我為敵。虛矯的妄想而今皆已退位,再也不能帶來任何自我催眠的感動。這幾年我逐漸明白,所謂人生的山丘只是一條滑緩的曲線,沒有高聳入雲的頂峰讓你立足其上俯瞰茫茫塵世,無端生出不可計量的孤寒感慨,並且確實感覺到此後只有下坡之路的,何其自傷的莽莽悲哀。
不是那樣的,不會有明顯的標記提醒你這是制高點那是觀景台,該放緩腳步瀏覽風景因為再前進便剩下荒煙衰草,必得是你走了好一段距離只覺得秋意漸濃漸蒼涼,心下詫異著回頭查找來路了,才知道最好的時光已經被你拋在過往好遠好遠的地方。那時,就是中年了…—-吳岱穎《不惑之惑》
* 那些時刻如在劇中一樣流過;
我擁有愛情帶來的智慧;
我擁有我的一份天賦才幹,
然而無論我能夠說些什麼,
儘管我因之得到她的稱贊,
一片從嚴酷的北方吹來的雲翳
還是突然把愛神的月亮蔽遮。
相信我所說的每一個字,
我讚美她的肉體和靈魂
直到驕傲使她的兩眼放光明,
愉悅使她的雙頰起紅緋,
虛榮使她的腳步變輕盈,
然而,儘管讚美不已,我們
能找到的卻只有頭頂上的暗黑。
我們默默地坐著像石頭一樣,
雖然她沒說一句話,我們也知道
即使最好的愛情也必死,
且早已被野蠻地摧殘敗亡,
要不是愛神聽見一隻
可笑之至的小鳥鳴叫,
而從雲翳中扯出他的美妙月亮。
—-葉慈《青春的記憶》
*早晨醒來時,
特別想在床上躺一整天。
讀書,有一陣我想打消此念。
後來我看著窗外的雨,
不再勉強。
把自己完全交給這個下雨的早晨。
我能否這輩子重新來過?
—-雷蒙德·卡佛《雨》
* 香山失陷的前夕,我母親去世。父親事先用幾擔白米換得一具棺材,第二天,父女三個把母親入殮,找人在蒙蒙陰雨中把棺材送到借來的墳地上。那邊我國軍隊正在撤退,母親的棺材在兵隊中穿過。當天想盡方法,請人在棺材外邊砌一座小屋,厝在墳地上。據大姐講,我父親在荒野里失聲慟哭,又在棺木上、瓦上、磚上、周圍的樹木上、地下的磚頭石塊上——凡是可以寫字的地方寫滿自己的名字。這就算連天兵火中留下的一線連繫,免得拋下了母親找不回來。然後,他不得不捨下四十年患難與共的老伴兒,帶了兩個女兒到別處逃生。
一九三八年十月,我回國到上海,父親的長須已經剃去,大姐姐小妹妹也已經回復舊時的裝束。我回國後父親開始戒掉安眠藥,神色漸漸清朗,不久便在震旦女子文理學院教一門《詩經》,聊當消遣。不過他掛心的是母親的棺材還未安葬。他拿定厝棺的地方只他一人記得,別人誰也找不到。那時候鄉間很不安寧,有一種盜匪專擄人勒贖,稱為「接財神」。
父親買得靈岩山「繡谷公墓」的一塊墓地,便到香山去找我母親的棺材。有一位曾對我母親磕頭的當事人特到上海來接我父親到蘇州,然後由她家人陪我父親擠上公共汽車下鄉。
父親摘掉眼鏡,穿上一件破棉袍,戴上一頂破氈帽。事後聽陪去的人笑說,化裝得一點不像,一望而知是知識分子,而且像個大知識分子。父親完成了任務,平安回來。母親的棺材已送到公墓的禮堂去上漆了。
我們在公墓的禮堂上,看到的只是漆得烏光鋥亮的棺材。我們姐妹只能隔看棺木撫摸,各用小手絹把棺上每一點灰塵都拂拭乾淨。想不到棺材放入水泥壙,倒下一筐筐的石灰,棺材全埋在石灰裡,隨後就用水泥封上。
父親對我說,水泥最好,因為打破了沒有用處:別看石板結實,如逢亂世,會給人撬走。
這句話,父親大概沒和別人講。
勝利前夕我父親突然在蘇州中風去世,我們夫婦、我弟弟和小妹妹事後才從上海趕回蘇州,葬事都是我大妹夫經管的。父親的棺材放入母親墓旁同樣的水泥壙裡,而上面蓋的卻是兩塊大石板。臨時決不能改用水泥。
我沒說什麼,只深深內疚,沒有及早把父親的話告訴別人。
我也一再想到父母的戲言:「我死在你頭裡」;父親周密地安葬了我母親,我們兒女卻是漫不經心。
多謝紅衛兵已經把墓碑都砸了。但願我的父母隱藏在靈岩山谷裏早日化土,從此和山岩樹木一起,安靜地隨著地球運轉。—-楊絳《回憶我的父親》
* 如果可能,任何人都不應該心懷仇恨。
——叔本華
* 大自然不總是仁慈的,「它會向自己的孩子開戰,即使是溫柔的撫摸,背後也會隱藏利爪。—-海倫·凱勒《海倫·凱勒自傳》
* 在群眾中你可以發現自己是寂寞的,但是卻永遠是不單獨的。
——尼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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