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晨禱的時候。「真主偉大」,他知道那發音是這個意思,因為聽得太多了。在夢裡,他可以用另一種語言對答着,但問過身邊的人都沒有這種經驗,或者一般人的夢都不太有色彩和情節吧。不過,也會遇上有事情是你知道,但不明白,例如《可蘭經》的經文,阿生即使天天聽見也背不起來,最後只懂得「真主偉大」。
物資一包又一包運上卡車,周圍都是塵土,當你用拇指摩擦掌心和食指就感受到難耐的粗糙,卻找不着水。他用槍枝在地上寫字,好似在計劃甚麼,而這個舉動近來也頻繁得多。在最後一包物資都搬上車的時候,他用鞋擦去了沙土上的痕跡,上車坐在司機位上,伙伴也在另一邊上車,今天是小鬍子,白襯衫。他看過有文章說夢裡是記不起顏色的,他懷疑那作者沒有看醫生驗色盲,而他在夢中正要靠着各種顏色去銘記人和物,白色是最不深刻的顏色,所以要提醒自己,是白色的襯衫。
他們啃着像蘆筍的蔬菜,但肯定沒那般甘甜和易吞,事實上除了烤肉和煮豆外,夢裡的食物都稱不上美味,但最奇怪的是夢裡通常都有飲食,或者是別人在飲食,阿生唯一的結論是,欲望主宰他能夢見甚麼。
車路上是黃沙,望眼欲穿的亦是黃沙,但只要生活得久就不會迷路,清楚在哪個時候要拐彎,但今次的方向有點不同,不是往另一個地洞。地平線上慢慢升起了城市,亦有車輛迎頭駛過,是很舊款的本田車,他把菸蒂朝那車彈去了。
他大概到了十二、十三歲就開始抽菸,當然是朋輩的影響,沒有錢的時候大家一定是輪着抽,像友誼的馨香祭。可惜是一齊長大的男孩們全都不知所終,局勢變得很快,每一個人都踏上新的旅途,每一個家庭都收拾家當尋找落腳地,這裡的人們全都習慣與摯友的永訣,取而代之的是所有人都待每一個過客為好友,彷彿,我在關愛別人的摯友時,我的摯友也有別人來款待。
不冷的百事可樂太甜了,伙伴怨言了幾句,原來這城只是一個中轉站,一些物資卸下後換上綠色尼龍袋包裝的物資。扛夫是個駝背的老伯,但歲月沒有奪走他的力氣,他不讓任何人幫助,老人家的固執令他苦笑。
他又一次發動汽車,離開了城市,回到一片金黃的大海。整個夢就是不斷駕駛往前走,彷彿漫無目的,由烈日到黃昏,入黑只靠車前兩盞大燈,看着車前的四米走着,除了天上的星,他只見到那兩個光圈裡泥路的紋路不斷變化,有時會見到灌木,有時會是大石,光圈之外是絕對的漆黑,於是速度也要放慢。
巴士在紅燈前停下,他感覺到腦海中的自己仍不斷在黑夜的沙漠中前進,卡車上的物資還未到目的地,而他卻要在紅燈下停滯不前,繼續上班。阿生掏出手機,朋友的動態訊息「你目前已是最新」,唯有看看即時新聞:巴基斯坦北部發生六點四級地震,過百人傷亡,救援人員在倒塌的學校下尋找生命;槍擊案的槍手寓所再發現三具屍體,是祖母和父母;日本海上保安廳扣留兩艘中國漁船;回收場大火疏散附近居民;碼頭工人第四天罷工要求加薪,資方建議被拒絕;迷姦賣淫案主腦判囚十一年……
今天又是沒新聞。
編輯部選頭條的時候總是略過重點推介,愛大做排在第四、第五的新聞,好似刻意凸顯他們有更強的新聞觸角,每次阿生都會納悶接受,許多時爭取只會換來不滿。
「為甚麼整天推中東新聞來做呢?讀者看得多也悶吧。」編輯主任埋怨着,然後選了法國酒莊醜聞,恐怖分子擄了二百個村民只做細稿。
阿生要求着,但微弱的聲線輸了氣勢:「起碼做個二條吧,事情發展下去一定會觸發還擊的。」
「那就等事情發展下去才做二條啊!」
「好的。」稿單上打了一個交叉。
他沒有怪責編輯部,他明白連續四個多月去報道同一件新聞的發展,即使每一天都有人被殺、被擄、被強姦,因為恐怖主義每天持續,便會失去應有的價值。由初時開火十數死做了兩版的篇幅,到現在死傷數字淪為資料補充,不超過五十也不會出現在標題上,這種過渡叫他無法接受。阿生不覺得重複是一個問題,價值也不應因此喪失。不過,世界就是這樣被遺忘着,他只好在工作崗位上略盡綿力,提醒蒙昧的讀者們世界仍發生甚麼,就像一個被厭惡的推銷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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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作者。《地球另一端》是作者第一本小說,於2015年10月上架,以庫德族私人武裝打擊伊斯蘭國(IS)為題材,講述兩個男人靈魂的交織。一年來宣傳不足,銷情慘淡,現在網上連載第一章,希望能讓更多人認識我的作品。各位讀者可往各大書局查詢採購,或留言訂閱,我正計劃以郵寄或親身交收等方式售書。
喜歡我的作品的話,請你分享出去吧。這條作者路能走多遠,我不知道,第二本小說《捉姦》也會繼續寫,但能否成書還看讀者的回應。盡力而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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