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陣子我常在半夜，看著畫素極低的《小市民的天空》，總共21集，蔡明亮導演編導了其中四部。我內心嚷著，這樣的系列影集，能不能有2.0呢。
他的電影，我看得很晚。所以幾乎是一口氣看完的。有些DVD租不到，就去國外找，配著英文字幕聽國語。這次聯合文學的蔡明亮導演專題，我選了《河流》寫，也是跟著某種「流」寫。那段時間大甲媽每天都很忙，不小心也寫了進去。
《大甲媽回鑾的那一天》
大甲媽祖回鑾的那一天，她又變成獨眼龍了。她本來不是一個迷信的人，但人生總是太多巧合的讓她或多或少開始相信。聽說大甲媽祖回鑾的這一天，五十年來沒有遇過這麼大的雨。所以當她進醫院前躲在捷運站的無障礙廁所哭的時候，媽祖也淋了雨。她實在不想佔用廁所，但是只有那裡乾淨到能蹲在地上哭。
人會突然生無解的病，這點她比誰都懂。像小康的脖子突然不能轉動，像她的眼睛不時就冒出一顆要被割除的針眼。她不喜歡一個人去醫院卻也沒有人能陪她。她打開家裡的聊天群組，突然對長輩的政治貼文無法忍受，發了一陣牢騷後退出了群組。其實她從來沒點開過那些連結，從沒細看過那些文字，只是這一天她無法再承受多餘的看見，她馬上又要變成獨眼龍了。 那會是一個很明顯的傷口，明顯到路人會刻意不去看，只有小朋友會盯著。她得特別囑咐護士眼睛的紗布包薄一點，否則眼鏡帶不上去就無法自己回家了。小康剃了頭換了病服就成為了另一個人，連他的父母都沒有看出他來。她不確定成為獨眼龍的自己，父母是否也會認不出來。
小康的脖子動不了，他媽帶他去廟裡作法，他爸帶他去針灸整骨，還是動不了。 她也曾因為一顆枕頭那樣痛苦過。那是一個會一直讓人夢見曾經愛過的人的枕頭。那些愛過的人在這枕頭造的夢之下，都像曾經愛著的樣子。一開始，她覺得枕頭太高，媽媽告訴她高枕無憂。她卻開始每晚都夢見他們，或許夢見愛過的人也是一種除去憂鬱的方法。睡了幾天後，她的脖子開始不舒服，漸漸延伸到後背，她痛到無法入眠，像小康想用枕頭那樣想悶死自己。她的房間從不拉窗簾，天亮就得醒，沒有人能阻擋天亮。媽媽把枕頭跟她交換，她停止做夢，脖子也慢慢不痛了。
不知道媽媽睡在那顆枕頭上，是否也會做那種夢？她媽媽跟小康的媽媽一樣一直在喝水，津津有味吃著打包回來冷掉的食物。她爸爸也吃大同電鍋裡溫熱的食物，她把爸爸吃過的食物重新加溫，這就是一個家的食物鏈。爸爸媽媽很久沒有一起出現在她面前，除非她生了病。 親情的現實在於無法擺脫。她的媽媽從來沒有教過她怎麼滿足慾望，她的爸爸卻常常說女孩要有女孩的樣子。那究竟是什麼樣子？哭泣時躲在廁所裡算不算做對了？
爸爸的房間總在漏水，小便尿很久都尿不完。媽媽總在口渴，想吃東西。沒有人住的地方，卻有那麼多水。淹水的家，只有媽媽一個人被淋得一身濕透，就像那些吃剩下的食物，等著飢餓的人來把他們帶走。
全文刊載於《聯合文學》五月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