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顏-台南/黎媽的家
鄰近海安路的郡緯街,有著台南一貫的風格,越往巷裡走,悠閒的生活態度越是清晰,門外乘涼老人搖著紙扇哼唱一曲「月夜愁」,恰與微風傳來的清脆風鈴聲相伴。任憑鈴聲指引方向,不遠處民宅窗前的音符窗花牽動著記憶裡熟悉的歌謠,誠如友人形容的情景,「黎媽的家」在剛毅建築線條下充滿著感性的能量。
腳步稍緩,當思緒從二樓白色窗花回到眼前,正藍色鐵門聯繫著不同材質的門柱,右側石板與左側洗石子對比鮮明但不衝突,多年晴雨讓門柱蒙上一層風霜,卻也調和了彼此。同樣的,不難忽視牆面磁磚熱鬧的組合,一樓貼覆咖啡圓點、淺綠菱格與橙色馬賽克;二樓採用大面積藏青色噴絲馬賽克與樣式各異的磁磚,若非逐次修建,肯定隱含著屋主特殊的構想。
猜想之際,耳邊傳來悠揚樂聲,當時屋內正舉辦日本攝影師神村達彌的「京都的色彩」攝影展,隔著紗窗,一位優雅的女士邀請我們入內參觀,這位女士自稱「黎媽」,是一位全能的音樂老師,舉手投足間充滿音樂家的優雅,淺聊幾句得知我們對老房子頗有興趣,便主動介紹起房子裡的各個細節。有趣的是,跟許多老師的教學一樣,黎媽介紹房子時有點像是小班授課,時常會突然蹦出考題,但也很有耐心的引導我們回答正確答案。
這棟房子原本是鐵工廠老闆的住家,由屋主規劃興建,在裝潢細微之處隱藏著老闆的夢想與期待。像是風格鮮明的音符窗花,圓圈造型取自鐵工廠壓模剩餘廢料,而一株株音符,也是屋主親手銲製而成,縱使不諳樂理,照著琴譜以鐵條勾勒出五線譜,已充分展現對於音樂的熱愛。
這些音符無聲的守著家園數十年,屋主過世後房子由兒女繼承,閒置許久,那股對於音樂的憧憬似乎日漸塵封,直到那天,初次到訪的黎媽不自覺哼出窗上的曲調,而這也是房子落成以來第一次遇到伯樂,本來並無租屋需求的黎媽,似乎感受到屋主寂寞的心情,當下決定承租,並答應將來會讓這棟房子充滿音樂。
經過一番清理,六、七零年代民居的樣貌重現,宛如剪貼簿的外牆並非多次整修所致,細看表面還可發現舊款磁磚微妙的色差;氣窗上同樣使用廢料製作窗花,多了幾道拆解重組的手續,拼湊出星星、太陽與聖誕樹等頗富童趣的圖騰,屋主將房子妝點得十分可愛,為兒女們打造出童話般的家園。黎媽進駐後順應空間格局規劃為民宿,以尊重並代為照顧老房子的心情使用,門前掛上最喜歡的竹風鈴、窗邊栽種幾盆花草,客廳裡則擺放幾張難辨風格卻充滿生活感的櫥櫃,讓屋子再度變美的不是裝潢,而是三五好友協奏音樂所產生的幸福能量。
相較於室外豐富的材質運用,屋內看似中規中矩的裝修從樓梯處逐漸產生變化,咖啡色踏階滾上白色收邊提升明亮度,平台上的蘭花圖案清新脫俗,這般以細軟銅線勾勒出花卉姿態的細膩表現在民居中並不易見。此時黎媽請我們停下腳步,指著牆上可以窺視戶外的小洞介紹,早年鐵窗雖然堅固,但遇上災變時卻妨礙逃生,聰明的屋主將鐵窗採門扇式設計,透過鐵栓伸入洞口從室內上鎖,不減保防功能,亦可克服舊有缺點,數十年前自建民居有此前瞻性構想著實令人佩服。
步上二樓,地面上的彩帶圖案不斷翻轉出紅白、藍白的正反色交錯,彷彿飄蕩空中,彩帶的兩頭分別是女兒房與男孩房。女兒房的磨石子地板是小老鼠與企鵝圖案,企鵝黑白的配色與橘紅色的喙,翅膀開開顯得呆傻可愛,而小老鼠臉跟肚子吃得圓圓鼓鼓,黎媽笑說這是「養老鼠,咬布袋」。男孩房地板則多了幾分寓意,敘說著龜兔賽跑的故事,屋主藉此灌輸給兒子不輕敵、努力不懈的觀念。如今兩間房不減童趣的迎接每一位旅客,成為「黎媽的家」一大特色。
談笑間我們發現「黎媽的家」不只是一般的民宿,而是作為專門接待「有緣人」的地方。黎媽之前以「念慈夫人」為名,在安平提供沙發客住宿,不僅提供免費住宿、供給食物,甚至還曾因為擔心騎單車環島的孩子行車安全,載著他們走遍台南,找尋幾面自行車旗。這樣的默默行善源自於另一段感動,當年二十歲的黎媽前往日本求學,接受了一位台灣人的協助,這位善人不求回報,只要她「把愛傳出去」,讓獨處異鄉的她大受感動,如今行有餘力,不時想起當時的恩惠,也是令她對那些原本素昧平生的人如此照顧的原因。
安平的房子出租後,照顧孩子的心在「黎媽之家」延續,黎媽希望往來的旅人將這裡當成自己的家,平價的收費就當作支持家用。當遇到有困難的旅客,黎媽依舊會自掏腰包提供協助,同樣不求回報,只希望有一天他們能夠「把愛傳出去」。「天下沒有我不愛的人」是黎媽的座右銘,而她對人沒有猜忌與懷疑的愛,讓這間老房子成為旅客最好的休息站,之前是屋主守護兒女的家園,現在則是旅人的避風港,這份情感與信賴透過這間房子為導體,也將繼續穿梭、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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