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聲.字 x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葉青〈大雨〉
雨下得好大
你理應是在屋子裡
但我怕你被其他的東西淋濕
歲月之類
人群之類
你常常把傘弄丟
你的傘都很好看
小小的白雲 載著你 去許多地方
在大雨之中
你始終不會懂我在為你擔心些什麼
雨是不會停的
有些時候雨是不會停的
並不管你是否有傘
〆〆〆〆〆〆〆〆
#葉青 創作
#莎拉 手寫,粉專 莎拉手寫,Instagram:sara_sara0316
#李蕪 賞析
※小編 李蕪 賞析
【雨為什麼不會停:〈大雨〉略釋】
〈大雨〉這首詩,收錄於葉青詩集《下輩子更加決定》,曾被許多粉專、IG手寫者或藝文愛好者轉載,而廣為人知。相信許多人在閱讀之時,也會被詩中殷勤的情懷打動,或是心有戚戚焉。
它的語言乍看淺顯易懂,有些句子宛如口語;使用雨、雲、傘這類的意象,比喻雖鮮明,但也常見;似乎也沒有厲害的技巧。那麼,為什麼它仍然是極具魅力的?我想或許可借用宋代王安石的〈題張司業詩〉的句子來加以形容:「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以下試就詩作本身略釋:
雨下得好大
你理應是在屋子裡
但我怕你被其他的東西淋濕
歲月之類
人群之類
首段前兩句是一般性敘述,第三句作語氣上的轉折;點鐵成金的,在於第三句之後接的是「歲月之類/人群之類」,化實為虛:真正會「淋濕」人的,是歲月無情,是人群無常之類的「雨」。
你常常把傘弄丟
你的傘都很好看
小小的白雲 載著你 去許多地方
在大雨之中
次段承接首段末三句,解釋了「我」為什麼怕,第一、二句間大概簡省了一句:若你記得帶傘的話,那麼,「你的傘都很好看/小小的白雲 載著你 去許多地方/在大雨之中」。在此,我們需要推測「雨」、「傘」、「白雲」三者的涵意、關係:那些「雨」是讓人不愉,甚至帶來傷害的歲月、人事等,從第一段已可推知;無論從這首詩,或從常見的象徵意義來判斷,「傘」代表的是「保護罩」那樣的涵意,可用以阻擋「雨」,給予「你」一片小小的棲身之地;至於「白雲」的涵意,以及它與「傘」、「雨」的關係為何?「小小的白雲」與前句間是順承關係(並無轉折連詞,且「白雲」之晴與「雨」是相對的),我推測「白雲」是「傘」的延續,意即當「你」有「傘」時,你的傘是美麗的,且它可以化為白雲「載著你」任意翱翔,即便「在大雨之中」。
舉個例來說,有的人即便不展現真我、如戴上面具,眾人與之相處,仍然是愉快舒服的,詩中「我」對「你」的形容,或有類於此。而讓「我」掛懷的,卻是因為「你」天真爛漫,「常常把傘弄丟」,忽略世事之無常、人心之叵測。「在大雨之中」跟首段首句呼應,這一段故意將之壓後,這是詩人在布局上可留意的一個細節:它具有強調的效果,也提示讀者,人生的「大雨」不會消失(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始終懷著防備之心)。
你始終不會懂我在為你擔心些什麼
雨是不會停的
有些時候雨是不會停的
並不管你是否有傘
結段首句呼應首段「你理應是在屋子裡/但我怕你被其他的東西淋濕」、次段「你常常把傘弄丟」,「你」覺得我想太多,但對「我」來說,我不得不這麼想,因為「雨是不會停的」──這麼表示的同時,也表達出「我」為什麼對「你」在外所遇到的一切憂心忡忡,是因為在乎你,想要保護你,你知道嗎?這句也呼應了首句「你始終不會懂我在為你擔心些什麼」;當我們再回顧首段時,就會覺得「理應」的疑似詞以及「我怕你……」,都顯示出這種無微不至的關心。
想必大家都曾聽聞:寫詩應當運用精粹的語言,避免冗言贅語。大多數的時候也的確是如此;不過在偶爾的情況下,若是作者有意安排的,須另當別論。〈大雨〉這首詩結段的一個巧妙之處,即是如此。與其闡釋,我認為不如透過舉例,更直接易懂:
假設「我」和「你」是親子關係,當作是父母親和女兒之間──當然這只是假定,並不是說詩作裡的兩者即是親子關係──爸媽擔心正值青春期的女兒被壞男人拐騙,於是再三叮囑:
女兒啊,你始終不會懂媽媽/爸爸在為你擔心些什麼,
男人是不會付出真心的!
我(我們)是說,有些男人不會,
他們才不會管你是不是做好準備。
就事實而言,只要說有些男人不會付出真心即可,那麼,為什麼要先說「男人是不會付出真心的!」這句呢?
這句話強調出「我」要特別提醒「你」,讓「你」務必警醒的,它是一個調動對方注意力的話術。如果爸媽一開始就說有些男人是壞的,也有些是好的,這是事實沒錯,但就失去強調的效果了,這個提醒可能就會被女兒輕忽,因此必須先強調:「男人是不會付出真心的!」
但如果只是這樣說的話,明顯是誤導。在擔心子女的父母眼中,「天下的烏鴉(看似)一般黑」,所有的“野男人”都是危險的,但理智上也知道,不是所有男人都是別有用心的(/雨不可能下得沒完沒了),勢必有所修正,因此下一句才說「我是說,有些男人不會」(/「有些時候雨是不會停的」),但爸媽就怕你遇到壞男人,他們才不會管你是不是做好準備(/「並不管你是否有傘」)。
舉例只是便於理解,請大家不必糾結於假定的關係。當我們讀完整首詩時,若思考「你」、「我」關係的話,則可將兩者之間視為情人(或是「我」的一廂情願),亦可當成家人,如親子或伴侶的關係。
究實來說,「歲月」的確是躲不過的雨,不過從這首詩的內文,可知「我」之所以為「你」擔心,主要在於「人群」帶來的雨。與此同時,「我」想讓「你」知道還有一位真切關懷著「你」的人,那就是「我」,就如「每天為你讀一首詩」前一次分享時,當時小編的結語云:「人群跟歲月會沖刷消耗你,不過真正在意的,或曾經為你感到擔心的,是我。」
此外,乍讀原詩「雨是不會停的/有些時候雨是不會停的」之時,前句像冗言贅語,不過或許有人看過前文結段的闡釋之後,也會跟我一樣,認為它事實上卻又是巧妙的。在寫作之中,這甚至比精粹化的書寫更難,更需要作者敏銳的感知,或是巧思。
﹝按﹞我曾與幾位友人在2016年12月初「島.詩」讀書會討論過這首詩,裡頭有一些想法,源於當時討論的所得,或是觸發,謹向「島.詩」的參與者致謝。
※葉青詩集《#下輩子更加決定》(#黑眼睛文化,2011年8月),現已絕版。
※出版社粉專 黑眼睛文化 Dark Eyes L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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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x 詩.聲.字】
大雨 ◎ #葉青
雨下得好大
你理應是在屋子裡
但我怕你被其他的東西淋濕
歲月之類
人群之類
你常常把傘弄丟
你的傘都很好看
小小的白雲 載著你 去許多地方
在大雨之中
你始終不會懂我在為你擔心些什麼
雨是不會停的
有些時候雨是不會停的
並不管你是否有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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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葉青
生於民國68年10月16日,卒於民國100年4月2日。
北一女及台大中文系畢。曾任誠品書店商品處影音企劃,定期於誠品好讀撰寫評述,並為KKBOX古典樂、爵士樂長期約稿作者,曾翻譯音樂相關影片。另曾擔任教育部國語辭典編輯,及桃園縣立慈文國中國文老師。出版作品有《生死密碼─名人死亡之謎》《生存密碼─世界未解之謎》,譯有《陽性反應》。
大學時期積極參與同志活動,努力在身分認同與輿論壓力下找到平衡。堅決相信「清醒不是人生唯一的正途」。病後開始新詩創作,累積作品逾千首,文字淺白,卻觸動人心,靈感多來自身邊他喜愛的人、事、物,常說自己的詩刪去贅詞只剩三個字:「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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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聲.字」小編 李蕪 賞析
【雨為什麼不會停:〈大雨〉略釋】
〈大雨〉這首詩,收錄於葉青詩集《下輩子更加決定》,曾被許多粉專、IG手寫者或藝文愛好者轉載,而廣為人知。相信許多人在閱讀之時,也會被詩中殷勤的情懷打動,或是心有戚戚焉。
它的語言乍看淺顯易懂,有些句子宛如口語;使用雨、雲、傘這類的意象,比喻雖鮮明,但也常見;似乎也沒有厲害的技巧。那麼,為什麼它仍然是極具魅力的?我想或許可借用宋代王安石的〈題張司業詩〉的句子來加以形容:「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以下試就詩作本身略釋:
雨下得好大
你理應是在屋子裡
但我怕你被其他的東西淋濕
歲月之類
人群之類
首段前兩句是一般性敘述,第三句作語氣上的轉折;點鐵成金的,在於第三句之後接的是「歲月之類/人群之類」,化實為虛:真正會「淋濕」人的,是歲月無情,是人群無常之類的「雨」。
你常常把傘弄丟
你的傘都很好看
小小的白雲 載著你 去許多地方
在大雨之中
次段承接首段末三句,解釋了「我」為什麼怕,第一、二句間大概簡省了一句:若你記得帶傘的話,那麼,「你的傘都很好看/小小的白雲 載著你 去許多地方/在大雨之中」。在此,我們需要推測「雨」、「傘」、「白雲」三者的涵意、關係:那些「雨」是讓人不愉,甚至帶來傷害的歲月、人事等,從第一段已可推知;無論從這首詩,或從常見的象徵意義來判斷,「傘」代表的是「保護罩」那樣的涵意,可用以阻擋「雨」,給予「你」一片小小的棲身之地;至於「白雲」的涵意,以及它與「傘」、「雨」的關係為何?「小小的白雲」與前句間是順承關係(並無轉折連詞,且「白雲」之晴與「雨」是相對的),我推測「白雲」是「傘」的延續,意即當「你」有「傘」時,你的傘是美麗的,且它可以化為白雲「載著你」任意翱翔,即便「在大雨之中」。
舉個例來說,有的人即便不展現真我、如戴上面具,眾人與之相處,仍然是愉快舒服的,詩中「我」對「你」的形容,或有類於此。而讓「我」掛懷的,卻是因為「你」天真爛漫,「常常把傘弄丟」,忽略世事之無常、人心之叵測。「在大雨之中」跟首段首句呼應,這一段故意將之壓後,這是詩人在布局上可留意的一個細節:它具有強調的效果,也提示讀者,人生的「大雨」不會消失(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始終懷著防備之心)。
你始終不會懂我在為你擔心些什麼
雨是不會停的
有些時候雨是不會停的
並不管你是否有傘
結段首句呼應首段「你理應是在屋子裡/但我怕你被其他的東西淋濕」、次段「你常常把傘弄丟」,「你」覺得我想太多,但對「我」來說,我不得不這麼想,因為「雨是不會停的」──這麼表示的同時,也表達出「我」為什麼對「你」在外所遇到的一切憂心忡忡,是因為在乎你,想要保護你,你知道嗎?這句也呼應了首句「你始終不會懂我在為你擔心些什麼」;當我們再回顧首段時,就會覺得「理應」的疑似詞以及「我怕你……」,都顯示出這種無微不至的關心。
想必大家都曾聽聞:寫詩應當運用精粹的語言,避免冗言贅語。大多數的時候也的確是如此;不過在偶爾的情況下,若是作者有意安排的,須另當別論。〈大雨〉這首詩結段的一個巧妙之處,即是如此。與其闡釋,我認為不如透過舉例,更直接易懂:
假設「我」和「你」是親子關係,當作是父母親和女兒之間──當然這只是假定,並不是說詩作裡的兩者即是親子關係──爸媽擔心正值青春期的女兒被壞男人拐騙,於是再三叮囑:
女兒啊,你始終不會懂媽媽/爸爸在為你擔心些什麼,
男人是不會付出真心的!
我(我們)是說,有些男人不會,
他們才不會管你是不是做好準備。
就事實而言,只要說有些男人不會付出真心即可,那麼,為什麼要先說「男人是不會付出真心的!」這句呢?
這句話強調出「我」要特別提醒「你」,讓「你」務必警醒的,它是一個調動對方注意力的話術。如果爸媽一開始就說有些男人是壞的,也有些是好的,這是事實沒錯,但就失去強調的效果了,這個提醒可能就會被女兒輕忽,因此必須先強調:「男人是不會付出真心的!」
但如果只是這樣說的話,明顯是誤導。在擔心子女的父母眼中,「天下的烏鴉(看似)一般黑」,所有的“野男人”都是危險的,但理智上也知道,不是所有男人都是別有用心的(/雨不可能下得沒完沒了),勢必有所修正,因此下一句才說「我是說,有些男人不會」(/「有些時候雨是不會停的」),但爸媽就怕你遇到壞男人,他們才不會管你是不是做好準備(/「並不管你是否有傘」)。
舉例只是便於理解,請大家不必糾結於假定的關係。當我們讀完整首詩時,若思考「你」、「我」關係的話,則可將兩者之間視為情人(或是「我」的一廂情願),亦可當成家人,如親子或伴侶的關係。
究實來說,「歲月」的確是躲不過的雨,不過從這首詩的內文,可知「我」之所以為「你」擔心,主要在於「人群」帶來的雨。與此同時,「我」想讓「你」知道還有一位真切關懷著「你」的人,那就是「我」,就如「每天為你讀一首詩」前一次分享時,當時小編的結語云:「人群跟歲月會沖刷消耗你,不過真正在意的,或曾經為你感到擔心的,是我。」
此外,乍讀原詩「雨是不會停的/有些時候雨是不會停的」之時,前句像冗言贅語,不過或許有人看過前文結段的闡釋之後,也會跟我一樣,認為它事實上卻又是巧妙的。在寫作之中,這甚至比精粹化的書寫更難,更需要作者敏銳的感知,或是巧思。
﹝按﹞我曾與幾位友人在2016年12月初「島.詩」讀書會討論過這首詩,裡頭有一些想法,源於當時討論的所得,或是觸發,謹向「島.詩」的參與者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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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gayodoodle(ig)
圖片來源:gayodoodle(i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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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詩聲字 #葉青 #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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璐平扛著一大袋行李走在前頭,抬腿踏上石階,邊唱歌邊往集合地點邁進。跟在後頭的米歐扶著額頭,不願承認自己認識這個五音不全還敢把歌唱得這麼大聲的傢伙。
「米歐,一下就把你的存款花到只剩三分之一不到,這樣真的沒問題嗎?」璐平停下腳步,俯視喘氣的米歐。
「不要緊。」反正又不是他的錢!早點花完,正好靠自己的力量重新存。米歐拭去鬢邊的汗水,腳步越來越沉重,登上這道石階顯然也是一種考驗。
璐平拿出背袋旁的水壺,喝了一口,遞過去,「要喝嗎?」
米歐瞪著水瓶,方才璐平才碰過瓶口,「不了,我不渴。」
「那你渴的時後跟我說。」璐平鎖緊瓶蓋,收好,繼續啟程。
米歐沒有替自己買什麼武器裝備,只買了能釦上西洋劍鞘的腰飾與幾件簡便的衣物。璐平倒是替他挑了幾張卡片和一把手槍,說要是碰上無法使用劍又來不及施法的情況,手槍可以派上用場。
米歐邊走邊掏出口袋中的幾張卡片研究,卡片背面都有長寬約一公分的小晶片。又解開腰帶上的勾鎖,拿起西洋劍細看,劍柄上有四個長寬一公分的插槽。
璐平說過,武裝鍊金師製造的武器一般只有兩個插槽,如此說來,他這把西洋劍是例外囉?
米歐放慢腳步研究的同時,璐平已經踏上最後一階,前方是一片開闊的平地,「哇!今年的報名人數又爆滿了!」回看下方,依然有許多考生在爬石階。距離集合時限還有半小時,時間仍充足。
片刻後,米歐也踏上位於階梯頂端的平地。沒見到爆滿的考生,只看見一個擋在他面前、塞滿了補給品的帆布大行李袋。真沒想到會花上將近兩個小時逛武器街,返回地面的方法也很獵奇,要從俗稱英雄坡的地方往下跳,就跟跳崖沒兩樣。要不是璐平在縱身跳下去的瞬間一把捉住了他,他才不會輕易相信陌生人的話。
事實證明,璐平所言沒有半句虛假。跳崖之後,他們平安地回到那條有許多盞路燈的街道。
真的能相信璐平嗎?
米歐將手貼上璐平肩上的行李袋。
「嗯?怎麼了?」璐平的話音剛落,行李袋突然縮小到只剩手掌大,迷你配備撒落一地。
「這樣輕多了吧?」
璐平趕緊撿起被縮成模型大小的行李和裝備,統統放到掌心裡,「好厲害啊!你會變形魔法?那魔法很難練吧?你是怎麼練成的?」說著又拾起「天下天上」店主人贈送的迷你旗幟,遞給米歐。
原本不情願拿,轉念想想,晚上冷了可以拿來當被子蓋,米歐就暫時收下,「不曉得,反正就練成了。以後拿到什麼寶物,就縮小藏起來吧!」
「對耶!這樣就不怕被人搶了。」
不過對璐平來說,東西縮小了反而容易弄丟。他搔了搔頭,這一大堆小東西,放在哪裡才不會搞丟呢?一時拿不定主意。更麻煩的是卡片也被縮小了,卡片上的小字寫的是什麼?他根本讀不出來。
米歐見狀,會意地一彈響指,迷你卡片登時恢復原狀。少年隨即撇開臉,躲避了璐平那彷彿純真善良小老百姓看見神的炙熱感激眼神。
璐平把掌心大的行李袋連同各種小東西都收進口袋,挑出一張卡片,想先插進武器裡。取出別在腰帶上的小金屬片,鏘的一聲,周圍閃出金屬粒子,不到三秒就組成了長弓。
米歐對金屬片很感興趣,武器能變成金屬片,攜帶就方便多了。他在武器街時,曾試著以變形魔法改變西洋劍的型態,可惜魔法對這把劍不起任何作用,只能釦在新買的腰帶上。約一公斤的重量放在腰上,行動肯定會比其他人要不方便一些,「璐平,你這個金屬片……唔?幹嘛?」
璐平淚光閃閃,米歐頓時不知接下來要怎麼問,愣愣地看金髮少年用袖口擦拭淚滴,「這是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
米歐很想無視對方多愁善感的淚水,一點小事也能感動成這樣?「也是最後一次。」語落,加快腳步前進。
璐平急忙抱住他,「拜託,以後也要叫我的名字!」
周圍有人投來異樣眼光,米歐的臉頰立即漲紅,「放手啦!你是不是男人啊?不要隨便抱我!」
「有什麼關係?我們現在是一組的。依我看,你能發電,比較適合當『噬組』,而我是『夢組』,正好是一對啊!感情好一點,默契會提升的。」
「走開……」米歐用力推著璐平的臉頰。真奇怪,這傢伙是吃什麼長大的?外表看起來實在不像有這麼大的力氣,難道真要電他?
就在兩人拉扯時,後方吹來的風逐漸轉強,樹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其他考生還沒察覺不對勁,有所察覺的兩人已不約而同地轉身。下一秒,一股強勁的風迎面而來,穿過米歐,折返飛回石階處。
米歐看得見迎面而來的風,那其實不是風,是一種近乎透明、有輪廓的東西。
感受到的不止是寒冷,還有某種觸感,就如穿梭的幽靈。體溫為此驟降,他抬手抹掉臉上的冰霜,往後退了幾步。
璐平則踏前幾步,朝那顯然對米歐頗感興趣的幽靈拉弓。因騷動亂舞的葉片全都聚集到璐平身邊,將風轉換為有型的箭是他學會的第一招風魔法,他朝幽靈迅速射出三箭,葉片往四處炸開,透明的形體凝結成冰,隨風瓦解。
尖叫聲從山坡下方傳來,數十個大大小小的幽靈穿梭在石階上,有的像妖精那樣,只有手掌大,敏捷地穿行於考生之間,搶奪他們的武器。有的則是人的兩三倍大,雙手勒住考生的脖子,在原地自轉幾圈,再將暈眩的考生扔向兩旁的樹林。
米歐定神觀察,幽靈明顯在阻止考生的報到集合,讓他們陷入恐慌。少年的雙眼閃出紅光,迅速探索石階上有無表現反常者。心跳頻率與激動的考生們相反、移動方向相反、情緒變化相反……
雙腳往後退,躲避幽靈的攻擊,繼續搜尋操控幽靈的人。
璐平再向石階射出五箭,速度極快,箭尖與周圍的空氣摩擦出火花,幫石階上的幾名考生解了危。又迅速畫出符號,架起防禦結界。
「考生殺手又來了。」
「他來了五屆了,每次都被禁賽一年,隔年又來搗亂。」
「別管那麼多了,少一些競爭對手也好。去集合吧!錯過集合時間,可得再等一年。」
米歐又後退幾步,細聽周圍考生談論惡名昭彰的始作俑者,繼而雙眼一瞇,仔細觀察再次朝他飛來的幽靈。這次他沒躲,讓幽靈直接穿過身體。
這麼做是有原因的:第一次被幽靈穿越身體時,他隱隱約約看到了一些影像。
幽靈又一度折返,被璐平用長弓揮飛。
「米歐,你沒事吧?」璐平打飛的幽靈結成了冰,外表是個小孩。
「我好像看見了什麼。」米歐佇留原地,與急忙逃開的考生錯身而過,肩膀被人重重一撞。方才見到的幻影沒有散去,反而變得更真實。
他的瞳孔轉暗,眼前出現被關在昏暗牢籠中的一群小孩,身上的衣服破爛,顫抖地縮成一團。他認得出幽靈生前的模樣,是一個金髮的小男孩,好像才三四歲大,雙手被捆住,卻表現得異常冷靜,雙眼緊盯著走近籠子的人影。
滿臉鬍渣、扛著長槍的壯漢打開牢門,那群孩子都害怕地往牆角躲。男人低頭看了看,把冷靜的小男孩扛上肩,走出牢籠,重新扣上一道道沉重的鐵鎖。
在外頭等待的男人付了錢,接過小男孩,抱上車。
米歐痛苦地彎下身,幽靈生前的記憶源源不斷地湧入腦海。
小男孩和買下他的養父一起生活,起初的日子還算溫馨,後來卻變了調。男人平時很疼愛這個養子,但若他在醫院的工作不順利,回家就會對孩子施暴。小男孩脫下衣物,背上全是可怖的傷痕。
後來,小男孩被推上手術台,由身為醫生的養父主刀。利刃劃開瘦小的身軀,手術刀沾染鮮紅的血,不停地流淌……
米歐摀著嘴,忍住嘔吐的衝動,推開打算打散冰塊的璐平,「別打。」
「哦?好,不打了。」璐平聽話地停下動作。
「你能救他嗎?」
璐平毫不猶豫地抬起雙手,夾帶落葉的風在冰塊周圍形成小型龍捲風,「治癒之風!」冰塊之下浮出瘋狂旋轉的金色魔法陣,竄起的金光先融去堅冰,接著讓幽靈體恢復原本的小男孩模樣。
金髮小男孩雙眼閃爍著淚光,跪倒在兩人面前。
璐平驚訝地盯住小男孩的臉,在他眼裡,男孩的模樣和米歐所見大不相同,頂著一頭黑髮,五官輪廓與米歐有幾分相似。
「我透過他的夢境中看見了他生前的記憶,我想,這些幽靈都有苦衷,不得不聽命於人,傷害考生。」
米歐蹲下,輕撫小男孩的髮,「別怕。」又慢慢地接近他,抱住他,減少他的不安,「璐平,你的治癒能力能起死回生?」
「不,死了就沒法復活了。應該是他的靈魂殘留著一點最後的生命力,我才能用治癒魔法加以治療。不過這種高級魔法,我一天最多用兩次。」
米歐看著璐平,哪怕原本就知道這小子沒什麼神經,此時還是感到驚訝。在如此重要的場合,居然無私地把高階治癒魔法用在幽靈身上!雖然歸根究柢,是他先對璐平提出這樣的要求,「你怎麼這麼聽話?」
「當然,你說要救活他,我就依你想的來執行。」
為什麼呢?彼此才認識不到三小時,為何璐平對他言聽計從?
「要是待會兒在測驗中,你跟我都到達死亡臨界,治癒魔法只能再使用一次,你要救誰?」心中湧出衝動,但米歐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提出這種無意義的問題?語畢,低頭看向淚光閃閃的小男孩,不敢去看璐平的表情。
璐平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是你啊!我救了你,你能一擊殺死敵人,我當然也能活下去。」
「我說你啊,我們才認識不久吧,居然這麼相信我!我反倒不相信你說的話。」米歐撇開頭,不給任何人發覺他臉紅的機會。
璐平跑到米歐身後,彎身想看米歐的表情。見米歐趕緊把臉轉到另一邊,他燦笑著道:「說真的,我覺得我們一定很早就認識了,對你有種熟悉感。米歐,你對我也是吧?」
「……對你?熟悉?」米歐緩緩起身,除了「很煩」,能讓他卸下防備同來參加考試,他對璐平……似乎真有一點熟悉感。
莫非兩人以前就認識?可依照璐平的個性,真要認識,璐平不會放過他,鐵定會吵著要他趕快想起來。
米歐打住思緒,牽起小男孩的手起身,想帶他遠離這個危險的地方。卻在此時,一團火光遽然投向小男孩。灼人熱度讓米歐下意識地收回手,還未動用時間減速魔法,小男孩已在兩人面前燃燒殆盡,連一聲哭喊都沒來得及發出。
灰燼飄散,米歐驚愕地瞪大雙眼。
怎麼會……
震驚喚醒了憤怒,米歐透過煙霧看見了攻擊小男孩的人,那是一個戴著防毒面具的男人。
米歐吐出一口氣,熱氣在逼近零下五度的低溫中化成冰霧。他邁開腿,緩步走下階梯,與逃命的考生反向而行。
「米歐?」璐平緊跟上來。
面具男點燃手中的毒氣彈,扔向被幽靈困住的考生。察覺到威脅的逼近,下一顆毒氣彈立即瞄準在考生間穿梭的米歐。正準備扔擲,米歐卻在他眼前消失了影蹤。面具男大驚,連忙搜尋米歐的行蹤,頭一轉,碰!太陽穴被狠狠肘擊,劇痛與暈眩令他重心不穩,往旁邊退了退。下一秒,憤怒的米歐拔出西洋劍,雙眼泛出紅光,又一度消失影蹤。
烏雲密佈,雷電交加,氣候產生異常變化。這是璐平購買的氣候卡產生的效果,希望藉此幫助擅長雷電攻擊的米歐。
轟隆!雷雨降下。男人摀著發疼的太陽穴,急於探索米歐的行蹤,卻被連續六道劈在身周的落雷阻擋了行動。
這時,米歐又從男人身後出現,緩緩靠近。
「你是什麼人?為何速度這麼快?」戴防毒面具的男人已經將探索練到了極高的等級,仍無法捕捉米歐的行蹤。
大雨澆熄了男人扔擲出去的毒氣彈,也因為男人專注與米歐的戰鬥,控制的力量減弱,幽靈逐漸散去。璐平連忙攙起受傷的考生,將他們扛向考場附設的醫療中心。
米歐低下頭,水珠從髮絲蔓延至發燙的雙頰。與緩慢的步伐截然相反,他快速甩動西洋劍,水珠飛向圍困男人的雷電牢籠,激發刺眼的電光,「有時候,我真的很討厭人類。」
「笑死人了,你自己也是人,說什麼討厭人類!」面具男悄悄從大腿處抽出三根毒針,藏在背後,等待時機。
「沒錯,我也討厭像我這種無法挽救悲劇的人。」
「生在適者生存的年代,弱者死於強者之手,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就算你們雞婆地讓他復活,最後他還是會死。我好心,用的是最強的火焰,讓他在感受不到痛苦的情況下死去,他該感謝我。」
「照你這樣說,在強者手中死去,是好事囉?」米歐在雷電牢籠外緩步繞行,鷹般銳利的雙眼緊盯牢中的獵物不放,「你死在我手中,也算我好心。」
璐平又將一批傷患送入醫療中心,折返途中,感受到米歐那兒的氣氛變得有些詭異。停下腳步張望,恰見米歐將劍尖指天,轉瞬間,雷電全部聚集過去。
以米歐為中心,雷電以花瓣的形狀往外擴散。
心中一驚,璐平抬腿奮力奔過去。剛才,在米歐張嘴大喊的時候,他清楚地看見了米歐的牙齒……
少年的牙齒竟然像狼一樣尖銳,難不成是一般俗稱的獠牙?
「米歐,不要衝動!不要殺人!」拜託,一定要聽進去啊!
璐平將弓箭恢覆到金屬片狀態,匆忙地跑下階梯,途中不慎因雨滑了一跤,滾下幾個階梯。咬牙止住勢頭,撐起身體,繼續狂奔。
身為考生,在考前殺死其他考生,不僅會被取消考試資格,這一輩子都不能成為噬夢師。即使碰上十惡不赦的罪人也不能殺死他!
然而,米歐的劍已經往面具男的左胸刺去。
哪怕有一百個不甘願,璐平也得替那個惡人製作結界。他寧可被米歐痛恨,也不願看見米歐殺人。
嗤!
電光石火間,米歐的臉頰被劃傷,美人痣下方滲出一道血痕,動作登時停頓。
進入視野的人影身披白袍,戴著遮住大半張臉的烏鴉面具,用手中的笛子架住米歐的劍尖,擋在米歐與面具男中間。握著笛子的手優美地畫出弧線,化去西洋劍上的力量,整個人順勢像跳舞般轉了一圈。身姿柔美,勁道卻強大,把米歐整個推開,白袍如水般飄盪,「恩帝米歐,停手吧。」
米歐聽過這道經過變聲器處理的嗓音。
少年高舉西洋劍,像木刀一樣往前揮擊,「你跟他是一夥的?他在我面前殺了人!在我眼前把人給殺死啊!」米歐憤恨地說著,儘管不明白自己為何要為了一個素未謀面的小男孩殺紅眼。以他的個性,其實不應該這樣多管閒事。
長劍劈向面具男,手腕卻被握住。那溫度讓他感到熟悉,以前曾經被這個人捉住過嗎?
「米歐,這種人,就讓法律去制裁吧!我也親眼看見他殺了人,他會被判刑的。」璐平使盡全力抓住米歐,不讓他為惡人犯下大罪。
「多久?這種人要多久才會被制裁?一個月、三個月、一年嗎?他可是連一秒都不給人活!」米歐無法合理解釋自己憤怒的理由,但這股怒意無比真切。
璐平連忙從後方抱住他,控制他的行動。米歐在璐平懷中死命掙扎,雙眼發紅,只想給面具男致命一擊。
突然,握笛子的白袍人身形一頓,張口吐出鮮血,虛弱地趴伏下來,雷電牢籠早已散去。
面具男拋開一根毒針,「還剩兩根,你倆一人一根吧!」
璐平想過去治療白袍人,又怕一鬆手,米歐就會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正掙扎著,又聽面具男道:「你們以為看見的是幽靈嗎?呵呵,那可是你們的惡夢,最害怕的那個人的夢。你們復活的當然也是虛幻的惡夢。我把不好的記憶毀去了,一片好心,卻被當成殺人兇手,你倆真是不知好歹。」
「好心?如果你好心,就不會傷害其他考生!」璐平再也忍不下去,大聲反駁一句,忽聽倒地的白袍人輕笑幾聲,將笛子湊到嘴邊,吹奏起來。
白袍人突如其來的舉動令面具男怔愣,隨後,他緩緩地舉起拿毒針的手,往大腿方向挪去,「為什麼?為什麼我會被控制?」意志力不足以與被操縱的手抗衡,毒針慢慢地刺入大腿,「你中了我的毒針,為什麼沒死?」
面具男的行動被笛音控制,將毒針深深地刺入大腿,毒素迅速擴散開來,「快救我!我的口袋裡有解毒劑,啊……啊啊!不、不要!我的腿不能廢掉!還愣在那邊幹嘛?快幫我拿解毒劑啊!不──」
不一會兒工夫,大腿皮膚變成了灰色,血管和細胞徹底壞死,面具男仆倒在地。
緊接著,一隻腳踩上他的身體。
戴眼鏡的男人側過帥氣的臉,視線慵懶地掃過米歐、璐平和白袍人,「這傢伙就是始作俑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