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倫敦成為「移工」快滿一年,我難道也成了英國人眼中的「Ching Chang Chong」嗎?#我們都是瑪麗亞
(版面整齊的網站版:https://weihongtseng.com/2019/03/07/ukracism/)
韓國瑜說「怎麼瑪麗亞變成了我們的老師 ?」這句話讓我想起某些英國人向移民們嘶吼著「滾回你們的國家去!」的嘴臉,也讓我回憶起研究所畢業前夕,剛開始在倫敦求職時所遇到的一個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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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 年英國脫歐公投以贊成 51.9% 大於反對 48.1% 通過,震驚全世界。而當時剛申請上研究所的我心中則多了些忐忑,深怕這個右派趨勢會影響了我這個國際學生兼求職者。不過後來我還是順利前往倫敦唸書、生活,在一年以後的夏天如火如荼地連夜寫論文,同時不忘要準備履歷表、開始找工作。炎炎七月天,在沒有空調的房間內我接到一通面試邀請的電話,讓我的內心隨著炙熱空氣沸騰了起來。那是一間英國知名電視製作公司,要找的是英文流利、曾從事媒體業的中文母語人士。我依照要求,花了短短三天時間,準備了一份 10 分鐘英文簡報,順利地通過第一階段的英文翻譯筆試和面試,並從面試官口中得到許多讚賞,於是隨即安排最終階段。
到了最終面試,緊張、冒汗、面對更多公司高層,但還是順利完成了簡報。結束後我搭著誤點的地鐵,漫漫長路回到家裡,才剛踏進門馬上接到電話:「很抱歉,你沒有錄取。」傷心難過是必然,但更想知道落榜理由。於是我求助 google 大神 ,確認「詢問工作未錄取原因」在英國屬於常態,因此我便鼓起勇氣寫了信詢問面試官之一。不到十分鐘後,收到一封內容讓我匪夷所思的信:「你的簡報很美、很有創意、想法很好,但你的英文不夠好。你應該去跟你的英國朋友、英國同學或是跟你一起打工的英國同事多多練習吧。」
我十分震驚,一面回想自己面試過程時英文的流利度、文法是否正確、應對有無遲鈍等,一面強迫自己摸摸鼻子下了個結論:「你的英文就是不夠好,承認吧。」不過無法安心的我還是把那封信給了幾位英國朋友看,結果他們一致表示,這在英國職場上,是相當程度的歧視,如果我有心力,是可以走法律途徑的。我再度感到震驚:歧視?噢,原來這就是被歧視的感覺。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回想起來,這種感覺比起前幾天在地鐵上被人叫 Chink 還要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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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就是那些被人當面喊著移民回家的英國上千萬移民內心百分之一的感受。英國人認為這些外來移民盡是搶走他們的工作、歐盟其他國家拖累英國經濟,移民們又英文不好、名字難發音、英文有口音等等(別懷疑,這些理由我都聽過),於是啊,脫歐發生了,過了三年,到現在還沒解決,還拖垮了英國經濟,絲毫沒有起色。
同理韓國瑜認為菲律賓裔白領人士不配來台灣成為我們的典範,臺灣人民內心會「不平衡」。我想他說得對也錯,對的是確實很多臺灣人看不起東南亞人民,錯的是身為口口聲聲拼國際化的市長,根本不該有這種想法及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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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韓國瑜這件事,我再度把兩年前買的一本書拿出來,重新讀了一遍。這是 2017 年英國暢銷書之一《Why I'm no longer talking to white people about race?》(翻成中文:為什麼我不再跟白人談論種族議題?) 。作者 Reni Eddo-Lodge 是一名倫敦土生土長的記者,曾得過許多新聞獎和文學獎。她在 2014 年以同名文章(http://renieddolodge.co.uk/why-im-no-longer-talking-to-whi…/)在網路上大放異彩,句句鏗鏘有力、字字擲地有聲,她以身為英國有色人種後代寫出對種族歧視的深刻體悟,也同時希望能與英國白人達成有效溝通。出書後增添了好多精彩的篇章,裡頭有好幾個段落想跟大家分享,可以套用在某些臺灣人對東南亞人的種族歧視問題:
2016 年 British Social Attitudes 一份問卷調查指出,英國有高達 60% 的人認為自己是勞工(working class),更令人訝異的是,這其中有 47%的人其實根本不屬於勞工階級,而是管理職位或擁有高知識專業技能。研究團隊稱這群人的身份認同為 ‘working class of the mind’,也就是他們只是「感覺」自己像勞工罷了。如果再深入剖析,這群人也就是真正的中產階級,通常有所謂的 ‘anti-immigrant politics「反移民政治傾向」。
在英國,大多數低技能工作(low-skilled job)由巴基斯坦裔、孟加拉裔、非洲裔等族群從事,但是這些中產階級、菁英階級所厭惡的「新移民」們究竟佔了多少呢?市場調查公司 Ipsos MORI 在 2014 的一份問卷調查結果中指出,多數英國人認為外籍人口(foreign-born)佔了全英國 31%,然而實際上呢?只有 13%,連一半都不到。另一項出自經濟學人雜誌的調查則顯示,根據英國政府統計資料,時常被人們詬病的全民健保系統 NHS 其實花在英國白人白領階級的支出是最多的,完全推翻了人們常有的「這些移民拖垮了我們的健保」這一論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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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我從書中截取的段落我稍微濃縮了一下,但只是短短兩個篇幅其實可以看出,有很多相似點與臺灣對待東南亞國家的人民十分雷同。英國廣播電視公司 BBC 及許多英國政府單位或大企業近幾年推出了 BAME 計劃,這也是我來英國後學到的新詞彙。BAME 全名為 black, Asian, and minority ethnic,意指在英國的黑人、亞洲人等非白人少數族裔。為了提升種族及階級的垂直流動,許多單位推出如此計劃,以保障長期以來飽受歧視、資源不多的有色人種,希望能提高他們在金字塔頂端的能見度。臺灣呢?光是一個邀請菲律賓白領階級,這位直轄市市長就趕緊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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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曾經選出了第一位非裔總統,許多人天真以為種族問題就此落幕。試想臺灣有一天選出了越南裔、印尼裔等新移民後代的立委、市長、甚至總統,難道你要說不嗎?說不,臺灣人心理不平衡,我們重新投票?
在倫敦,我與一群來自世界各地的夥伴們工作,我們都是移工。出了門坐上公車、搭上地鐵,有千千百百位不同種族的司機及站務人員扶持著大都會的繁忙系統。在家裡肚子餓了,懶得煮飯,可以向豐富多元的異國餐廳點外賣。好幾次搭著 Uber,穆斯林司機親切問候、提領行李。這些無論種族、膚色、宗教、國籍的移工、移民,或甚至他們是土生土長的英國人,無論努力多久還是無法抹除菁英主義者內心存在的偏見。就如同在台灣離鄉背井、辛勤工作的「瑪麗亞」們,儘管再怎麼努力,還是有人會瞧不起妳,覺得妳就是應該一輩子待在藍領階級。
最後套一句 Reni 在書中面對青少年黑人小女孩的提問:「這樣的種族歧視何時會結束?」,她無奈地答道:「沒有結束的一天,而且我們才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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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Ching Chang Chong 是英文使用者用以嘲弄中文使用者的歧視詞語,以中文姓名或中文字聽起來像這三個詞的讀音一樣為切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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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FOTO PASEO 倫敦漫遊與生活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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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火如荼讀音 在 傅志遠 Peter Fu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繽紛/追求一份與眾不同
2018-01-02 06:00聯合報 文/傅志遠
1995年夏天,幾個高三生如火如荼地準備著大學聯考。午餐後的短暫休息時間,大夥談著彼此的人生夢想。
「我對電腦還有機械很有興趣,希望將來能選填相關科系。」一個綽號「電腦神童」的同學,告訴大家他的目標。
「你的志願居然不是醫學系?」
「你的模擬考成績那麼好,不念醫學系會不會太可惜?」
對當年以理工組為主的男校學生來說,「考上醫學系」幾乎就是終極目標與最高成就。因此大夥聽到他的志願非讀醫科,不由得好奇起來,他為什麼願意「高分低就」?
「我父母也是這樣說,在他們眼裡,只有當醫生才是有前途的表現,完全不在乎我的興趣。」電腦神童搖搖頭,似乎不認同這個觀點,「他們甚至要我完全不必管家裡的事,專心準備考試就好,所有的家事都叫我念高職的弟弟去做,導致他心理很不平衡。」
「我家也一樣啊!不過我跟你不同的是,我很享受當大少爺的生活,打掃洗碗那些不用腦筋的工作,就讓我弟弟妹妹去做就好了,我們全家都指望我考上醫學系。當然,我自己也很想當醫生,《怪醫黑傑克》裡的醫生總能夠開腸剖肚起死回生,讓我相當嚮往。」綽號「漫畫王」的同學接著說。
「我也是把醫學系當作第一志願,對醫學的興趣可以考上再培養。就像我的興趣是彈吉他,還想交個女朋友,可是難道要我去讀音樂系嗎?只要能考上醫學系,到時候想怎麼玩就怎麼玩,也不怕交不到女朋友。」受女生歡迎、會讀書又會玩的「吉他王子」說。
這群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談論著對未來的想像。醫學系到底念什麼、需要承受什麼樣的壓力、自己對醫學有沒有興趣或天分,大家一點概念也沒有。升學主義與一試定終身的氛圍下,「考上醫學系」就是成功的同義詞,代表著自己的面子、家族的面子、優渥的生活與高社經地位的未來。然而這些憧憬都只是建立在對醫學系很表淺的認識,甚至是綺麗的幻想之上。
「先面對現實吧!分數夠了,填什麼系都行;分數不夠,說再多也是空談。」我攤開課本,打算繼續看書結束聊天,也用這幾句話把大家帶回現實。
回到家,匆匆吃完晚餐後,我開始了挑燈苦讀的生活。深夜,母親帶著點心來替我加油,順便關心考試準備進度:「這次模擬考考得如何?聯考有把握嗎?醫生是個很好的職業,不但社經地位高,而且不易被取代。我們家沒有長輩留下祖產,要出頭只能靠念書,爸媽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確實,父母當年也是在大學聯考中脫穎而出,才能擁有現在穩定的工作與教職。
終於熬到醫學系錄取通知單寄來的那一刻。
「恭喜你,七年之後你就是醫生囉!你爸媽真好命,有個醫生兒子。」
「你有空的時候,可不可以教教我兒子讀書?我希望他將來也能跟你一樣考上醫學系。」
在眾人羨慕之下,我度過了一個意氣風發的暑假,親戚朋友的稱讚更讓我以天之驕子自居。
可是,醫學系繁重的課業遠超過我想像,期中考的挫敗讓我認知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進入醫學系前,我或許是大學聯考的勝利者,但擠進這道窄門後,面對的競爭對手卻都是跟自己一樣的資優生。殘酷的事實是,同樣都是資優生,仍得分出高下,仍有第一名與最後一名。
「下學期的迎新活動,我想爭取當主辦人;然後,我明年要競選社長。」功課上沒辦法得到如高中時的成就感,我把重心轉向社團,在那兒毫不掩飾自己的企圖心與優越感。
身為活動主辦人,我用自以為是的標準來要求別人,稍有不順,就對同儕極盡嘲諷之能事,忘了社團活動的本意,忘記大家都是為了團體的榮譽感而參與,而非對我唯命是從。
活動雖然辦完了,結果卻沒有得到預期的好評,反而在過程中得罪了太多人,賠上自己的人緣。沒有意外的,接下來的社長選舉,我輸得一敗塗地。
課業與社團接二連三的慘敗,讓我灰心地坐在圖書館角落發呆,這是自有記憶以來,從不曾發生的事。到了這時候我才知道,身為醫學系學生的優越感,其實是來自於「曾經是優秀的高中生」,可並不代表「現在是優秀的大學生」。自以為能恃才傲物,目空一切,但所謂的「才」,並非真正的才能,只是大學聯考的分數罷了。
經過多年的磨練與歷練,遭遇的挫折也愈來愈多,漸漸體會出當時前輩告誡的真意,自己有稜有角的脾氣也被愈磨愈圓。這些當年的阻力,回頭看來其實都是行醫職場與人相處的助力。
某次的專題演講,我分享了自己從學醫到行醫的經歷後,有聽眾提問:「請教你如何從這些過往的經歷中,造就你的與眾不同?」
「我從過往的經歷中,學到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我並沒有與眾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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