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文 #現代詩
詩人很難成為一個職業,所以絕大部分的詩人必須去找份工作,教師、公務員、文化界、傳媒、出版,幾乎都有詩人的蹤跡,他們臥虎藏龍,為了現實的生活,必須找到可以支持自己創作的長期飯票,這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我也開了書店來養活我自己和六隻貓。
2013年,獨立書店成為文創風潮的一個新的流行現象,同時在批踢踢 BBS 詩版發表作品,也經營網誌和臉書的詩人任明信在同年八月於黑眼睛文化出版第一本詩集《你沒有更好的命運》大概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曾在《衛生紙詩刊》發表過作品的詩人以及在批踢踢 BBS 詩版活躍的詩人,成為 2013年以後,個人詩集出版和獨立出版自印詩集的核心人物。(銀色快手)
「晚安詩現象」的一些聯想 文 / 銀色快手
據說這次的戰火是從廖偉棠這篇文章開始的
6/9 「文藝復興」的背後是詩的馴化
https://tinyurl.com/ycgfkdof
那時候我還陷在翻譯的水深火熱之中,所以沒有很仔細的去爬梳其他創作者或評論者,以及文學圈的意見領袖是如何討論或批評的,在此僅抒發一點點淺見和觀察,雖然不完全是懶人包,看看倒也無妨。
若不站在評論的角度,能不能直觀的去看待發生在數位時代網路社群平台上的一個「晚安詩現象」,或許身在浪潮裡,不管是讀者或是創作者,都能更清楚的看見,當代文學和大眾文化之間彼此碰撞的火花,以及「詩」這個文體未來可能的一些走向。
稍早之前,遠見有篇文章,也讓創作者和詩壇前輩很有意見,是記者蕭歆諺寫的一則報導
6/6 台灣現代詩迎來「文藝復興」時代
https://tinyurl.com/y9mnknnr
這篇文章有好多關鍵字,像是新生代、新面孔、文藝復興、晚安詩,可以讓我們粗略的瞭解,媒體的操作方向,以及一些(其實)潛藏許久卻很少引爆的思考點,比方說副標小字寫著「昔日的票房毒藥竟然在網路爆紅」用白話的口語來理解就是,以前在市場上賣不好的詩集,現在竟然在網路上掀起流行,有些年輕詩人等同於詩壇/文學圈的網紅/人氣偶像,所以說在台灣的現代詩迎來了盛世(結論)。
上面這段話若是在尾巴加上句點,表示結論是給予現代詩的流行現象正面的肯定,但若是加上問號,就是對於這種存在於大眾讀者(表面上)的流行現象,抱持著質疑或否定的態度,這二者的立場和價值觀差異,使得雙方無法產生有效的對話以及更多的對話空間,促使當代文學能有更新的變革,更多元的美學觀,變成各說各話,各自表述。
重點來了,報導寫道:「專門貼詩作的臉書粉絲專頁「晚安詩」就吸引34.7萬人按讚,每則po文按讚數動輒破千。」既是詩人也是出版總編輯的李進文指出,伴隨社群媒體興起,文學世界的版圖正在變化,推翻世俗的觀念。
我想這裡所謂的世俗的觀念,其實指的是以「臉書」社群興起為分水嶺,現代詩創作確實與過去有所不同,「臉書」為代表的網路成熟期(2009-2018)以及以家用網路網路普及的網路草創期(1997-2003)我會從這兩個階段進行重點式的觀察。
確實,數位時代的創作環境和沒有網路以前的「傳統」時代是大大的不同,作為一個網路草創期的創作者,個人認為最值得觀察的三個重點如下:
(一)書寫工具與閱讀經驗的改變
(二)當代語境的滲透與衍異
(三)文學傳播的社交性
我們應該先來瞭解「傳統」的定義是什麼?
在沒有網路的時代,所謂的台灣現代詩社群,通常是以一九四九作為一個觀察的起點,以前日治時期的風車詩社什麼的都不算噢,當時二戰結束了,台灣也結束了日本殖民時期,國民政府來到台灣,有一群從軍背景的外省人,在華文思維底下開始了文學雜誌和報紙副刊的編輯,這些守門人之中,多數都是詩人,少數是散文家和小說家。
一九五三年二月,詩人紀弦首先創辦了《現代詩》季刊,並很快集聚了一批現代詩作者,這是台灣現代派文學發端的重要標誌。一九五三年六月《藍星》創刊,一九五四年三月,藍星詩社成立,同一年十月,創世紀詩社在高雄左營成立,創辦人為現代詩詩人洛夫、張默和瘂弦,並出版《創世紀》詩刊。這些前行代的詩人,以現代派、現代主義作為引領詩潮流的典範,如今他們的年紀大多在七十多歲至九十歲之間。
現代詩、藍星和創世紀,三個詩社(文學團體)推動了一九四九以後,台灣現代詩的發展,到了一九七零年代,笠詩刊是比較晚成立,屬於本土派的詩社群。一九七零年代是文學團體和詩社第一波風起雲湧的時代,台美斷交之後,學生意識到我們應該唱自己的歌,而有了民歌運動,它直接或間接促使了現代詩創作的繁花盛景,也孕育了一九八零年代,遍地開花的大學校園詩社的風潮。所謂的中生代詩人,幾乎都在這個時期開始活躍。
一九八零年代具指標性的詩刊,有黃智溶、胡仲權、許悔之、林燿德、羅任玲等人創辦的《象群》;張國治主編的《新陸現代詩誌》;李秋萍、陳浩、顏艾琳等人主編的《薪火》詩刊,以及《曼陀羅》詩雜誌創刊,由《南方》和《象群》兩詩刊改組合並而成,採季刊發行,製作非常精美,只發行十期。這時候鴻鴻主編的《現代詩》復刊,也相當具有代表性。傳奇詩人夏宇和華麗派詩人羅智成,以創新的語言風格異軍突起,他們的詩作多被收錄在《現代詩》復刊以及《曼陀羅》詩雜誌,強烈的劇場式對白和後現代風格,夏宇和羅智成,是我心目中最具代表的中生代詩人。
隨著民歌運動逐漸沒落,商業化的流行歌曲開始蓬勃發展,一九九零至千禧年之前,現代詩集銷售不佳,市場反應萎縮,現代詩開始遠離了群眾,出版商不願出版詩集,自印的詩集受限於通路,變成在少數人之間流傳的讀物,也是收藏家津津樂道的絕版逸品。
這個時候,網路悄悄興起「電子布告欄系統」也就是 BBS 扮演了類似今日「臉書」的角色(語出陳昱成)
一九九七年,是家用網路網路普及的一年,那年開始有「討論區」這種很陽春的介面,可以張貼詩文並在下方進行回應,開始出現很多的詩討論區,將之視為網路詩社群的開端也未嘗不可,一九九七年之前的BBS,有哪些詩社群我並不曉得,但是後來好幾所大學的BBS,都設有詩版自由張貼和討論,印象比較深刻的是詩人鯨向海,他在「田寮別業」、「山抹微雲」都設有個人專版,用鍵盤寫詩發表在網路上,成為詩創作者的常態。
沒有了編輯的把關,文字可以很輕易地在網路上發表,作家還可以與素未謀面的「粉絲」直接互動。這個新興媒體不僅改變了文學的書寫、發表及傳播模式,也帶來了新一波的文學革命,其低成本與流傳便捷的特性,成為孕育作家的新園地。(摘自陳昱成/當我們上網寫詩 鯨向海具典型意義一文)
一九九七年,喜菡文學網、楓情萬種討論區、雙子星人文詩刊討論區,是比較熱絡的詩發表網站,那時候如果想看實體的詩雜誌,會關注的有《創世紀》、《雙子星人文詩刊》、《笠詩刊》,
一九九五至一九九七的校園詩復興和網路詩刊,就成了這個時期觀察的重點刊物,像是楊宗翰等六人創辦的《植物園詩學季刊》、楊平主編《雙子星人文詩刊》、高世澤創辦的《晨曦》網路詩刊,後由代橘接手主編,以及須文蔚接手主編的《創世紀》詩刊,以及須文蔚後來籌備「詩路」網站,運用電子報系統發行「每日一詩」有點像今天的「晚安詩」的角色,篩選一些值得推薦給讀者的青年詩人(大多以網路為主)的作品,有時候也會介紹一些中生代詩人的作品,須文蔚說《詩路》的成立宗旨在於結合既有現代詩發行刊物,進行網路的文學傳播,而詩路設置的「塗鴉牆」幾乎是認識新銳詩人的重要管道之一。
同時期 BBS 的詩創作發表和討論方興未艾。2000年明日報個人新聞台的成立,和詩路的「每日一詩」成為孕育當時新銳詩人的主要管道,以鯨向海為首的網路詩社群「我們這群詩妖」和後起的「我們隱匿的馬戲班」皆為明日報逗陣新聞網,將網路草創期的詩文學風潮推到最高點,詩人和評論者楊佳嫻,也同時跨足 BBS 詩版和個人新聞台(已具備網誌和部落格的雛形),當時大家想要討論熱門話題,或是聽文學界的詩壇的八卦,都會去「偷鯨向海的賊」和「女鯨學園」聚集,當然,鯨向海和楊佳嫻也成為極為活躍,崛起於網路世代的代表人物。
曇花一現,只出版了二期,由插畫家可樂王和詩人木焱主編的《壹詩歌》為網路草創期的現代詩,留存了一些可資參考的線索,是值得珍藏的史料,這本詩選集是由寶瓶文化出版。
2008年,鴻鴻創辦《衛生紙詩刊》接受了《誠品好讀》雜誌以及大陸的文學及出版雜誌專訪,開啟「社會詩」這個值得關注的文類,到了2014年的「太陽花運動」社會詩與公民意識已然成熟,《衛生紙詩刊》的階段性任務也接近尾聲,2016年十月底,《衛生紙詩刊》出版最後一期,並宣布停刊。欲觀察當代詩與社會運動的脈絡和關聯性,我覺得《衛生紙詩刊》是相當重要的指標刊物。
2009-2011 年,在網路醞釀許久的詩創作,在個人詩集的出版,達到過去十年以來不曾有過的高峰,楊宗翰在聯合文學的年度文學觀察報告中,有點出此一現象。那時候,臉書開始成為社群平台的主流,當時,我正在經營類似「文化沙龍」型態的獨立書店「布拉格書店」恭逢其盛,舉辦了多場的詩文學講座和研討活動,逗點文創結社的「詩‧三連發」活動,為接下來的詩文學盛世開了第一槍,那時的詩集發表多在「有河Book」、「小小書房」、「布拉格書店」舉辦。
「七年級」這個文學世代開始活躍,風球詩社成立了,並且出版《風球詩刊》,我記得《好燙詩刊》也是在這時候發行,而自殺的詩人葉青,在2011年8月前後出版了二本她的遺作《雨水直接打進眼睛》、《下輩子更加決定》成為長銷不墜的詩集。
許多現在臉書上評論或針對詩文學進行論戰的創作者,大多和風球詩社、逗點文創結社或其周邊社交活動有所關聯,好幾所大學校園詩社的詩長、主編、活躍的中堅分子,現在依然持續熱情的從事創作或研究,成為學校裡的教師或是出版圈、傳媒界活動。
詩人很難成為一個職業,所以絕大部分的詩人必須去找份工作,教師、公務員、文化界、傳媒、出版,幾乎都有詩人的蹤跡,他們臥虎藏龍,為了現實的生活,必須找到可以支持自己創作的長期飯票,這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我也開了書店來養活我自己和六隻貓。
2013年,獨立書店成為文創風潮的一個新的流行現象,同時在批踢踢詩版發表作品也經營網誌和臉書的詩人任明信在同年八月於黑眼睛文化出版第一本詩集《你沒有更好的命運》大概是從這個時候開始。
曾在《衛生紙詩刊》發表過作品的詩人以及在批踢踢 BBS 詩版活躍的詩人,成為 2013年以後,個人詩集出版和獨立出版自印詩集的核心人物,他們的作品也經常被「晚安詩」選摘,於詩愛好者與創作者之間的網絡流傳。
2008-2018 這十年算是網路成熟期,而 2013-2018 則是現代詩透過網路社群快速散播的爆發期,觀察的重點有獨立書店文創風潮、批踢踢詩版的推文、獨立出版的興盛,尤其是鴻鴻創立的黑眼睛文化和陳夏民的逗點文創結社,不斷支持新銳詩人出版他們的第一本詩集,最引人注目,獨立出版在台北國際書展成為新的焦點,也改變了並刷新年輕讀者對於閱讀和出版品的想像,而這些事情都發生在這十年之間。
2013年,我在桃園開了荒野夢二書店,隔年春天,嘗試推出現代詩為主題的選書,葉青詩集、任明信詩集,都銷售了百本以上,我逐漸開始關注剛出版詩集的一些青年詩人,接著潘柏霖、徐珮芬、宋尚緯、蔡仁偉、楚影、陳繁齊、追奇,這些同時跨足 BBS 詩版和臉書的創作者,成為真正的新面孔,這些詩人的作品集,銷售金額大概占我們書店一年十二個月,將近一個月的營收以上,只要是舉辦詩集分享會,或是在臉書推出詩集的行銷方案,都受到年輕讀者(多半是高中生和大學生)乃至30世代上班小資族,這兩類文青讀者的歡迎。
隨之而來的臉書語錄風潮,「晚安詩」也成為臉書上分享現代詩的主要訊息管道,加以手寫字風潮和鋼筆熱、IG成為年輕網路使用者的主要分享平台,曬自己喜歡的「晚安詩」,剛買到的詩集、獨立出版品、手抄自己喜歡的詩,成為文青們社交的一種方式。我在想如何替讀者篩選詩集的時候,所關注的訊息也大致以「晚安詩」和「IG」分享的詩人為主,儼然它已經成為主流了,而這些詩的流行現象,和漸趨普及的大眾閱讀,讓網路出現以前原本掌握詩壇或文壇話語權的前輩詩人和評論者感到相當不安,主要原因是傳播方式多元,當代語境的變化以及美學風格丕變,這很有可能是五四時期以來,第三次的白話文運動,而往往文學運動的肇始,都是由詩社群的創作活動有關,詩是日常語言的精緻化,或者是反映當代心靈和社會現象的一種獨特的文本。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台灣的獨立音樂在這十年間躍升為主流,幾乎所有的創作者不光是詩人,都在聽獨立音樂,而中國大陸的新民謠流行音樂,像是宋冬野、堯十三、馬頔、程璧、萬能青年旅店、新褲子、陳粒、房東的貓、謝春花,這些歌曲,也影響了台灣這邊的新銳詩人創作,這也是值得關注的現象之一,你可以從現代詩集裡的標題或詩句,找到一些線索和關鍵字,帶著流行歌曲影響的痕跡,反之,有些受歡迎的詩人作品,也慢慢和獨立歌手合作,譜成曲,讓詩可以被唱出來,成為繼周杰倫、蘇打綠之後,可以被期待的流行音樂發展趨勢。
今天之所以會為了詩掀起論戰,必然是基於詩的信仰使然,現代詩和宗教很像,每個人對於現代詩的看法都莫衷一是,每個人都自己的詩文學觀和自己對於創作的要求和想像,為什麼詩的討論總是像宗教戰爭,因為每個讀者和創作者,都在捍衛自己的幻想朋友(美學觀、經典的想像)不能被對方欺負,所以詩的論戰,總是可以愈演愈烈,各說各話。
當然瞭解網路詩創作生態和習於這樣傳播方式的文青讀者,對於「晚安詩」躺著也中槍,感到惋惜和不值,但實際上它突顯了幾件事,有些人對於詩的想像不足,有些人不知道詩的美學與承載的意義性已發生根本的質變,再來「晚安詩」不是文學團體,只是個人品味的分享,卻成為實體出版的詩集在出版市場上推波助瀾的主力,這是數位時代的力量,也是大眾閱讀呈現心靈渴求的一種表徵,短而精準的文字,為許多人獲得心情上的抒發,內在探索與現代詩合流,已經是無可避免的發展方向,「晚安詩」的個人品味,不知不覺累積了一批忠實讀者,也讓這個臉書專頁成為新的守門人,發揮如同媒體一般的影像力(你也可以將它視為自媒體)這大大地撼動了傳統讀者的世俗觀念,也引發新舊世代之間的美學差異、衝突與焦慮。
我個人覺得這是好的,現代詩這個文類,不管是以怎樣的途徑被看見,它總是好的,反應在市場銷售上,詩集賣得好,也不比一本《情緒勒索》、《被討厭的勇氣》來得暢銷,但它可以證明一件事,我們所使用的華文,這個語言確實是與時俱進,撇開中國大陸的新詩發展不談,台灣的文學語言,是因為有了現代詩的發展,不斷充滿活力,流行歌詞、廣告文案、藝術創作、舞台表演,都經常要從詩集汲取靈感,就像詩人夏宇曾說:「好的詩創作,是要走在語言前面」。
以上是關於「晚安詩現象」給我的一些聯想。
如果現在是詩的文藝復興,那我會覺得活在當下是幸福的。
銀色快手 2018.06.16 AM 09:42 筆於桃園自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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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很難成為一個職業,所以絕大部分的詩人必須去找份工作,教師、公務員、文化界、傳媒、出版,幾乎都有詩人的蹤跡,他們臥虎藏龍,為了現實的生活,必須找到可以支持自己創作的長期飯票,這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我也開了書店來養活我自己和六隻貓。
——關於「晚安詩現象」的一些聯想
「晚安詩現象」的一些聯想 文 / 銀色快手
據說這次的戰火是從廖偉棠這篇文章開始的
6/9 「文藝復興」的背後是詩的馴化
https://tinyurl.com/ycgfkdof
那時候我還陷在翻譯的水深火熱之中,所以沒有很仔細的去爬梳其他創作者或評論者,以及文學圈的意見領袖是如何討論或批評的,在此僅抒發一點點淺見和觀察,雖然不完全是懶人包,看看倒也無妨。
若不站在評論的角度,能不能直觀的去看待發生在數位時代網路社群平台上的一個「晚安詩現象」,或許身在浪潮裡,不管是讀者或是創作者,都能更清楚的看見,當代文學和大眾文化之間彼此碰撞的火花,以及「詩」這個文體未來可能的一些走向。
稍早之前,遠見有篇文章,也讓創作者和詩壇前輩很有意見,是記者蕭歆諺寫的一則報導
6/6 台灣現代詩迎來「文藝復興」時代
https://tinyurl.com/y9mnknnr
這篇文章有好多關鍵字,像是新生代、新面孔、文藝復興、晚安詩,可以讓我們粗略的瞭解,媒體的操作方向,以及一些(其實)潛藏許久卻很少引爆的思考點,比方說副標小字寫著「昔日的票房毒藥竟然在網路爆紅」用白話的口語來理解就是,以前在市場上賣不好的詩集,現在竟然在網路上掀起流行,有些年輕詩人等同於詩壇/文學圈的網紅/人氣偶像,所以說在台灣的現代詩迎來了盛世(結論)。
上面這段話若是在尾巴加上句點,表示結論是給予現代詩的流行現象正面的肯定,但若是加上問號,就是對於這種存在於大眾讀者(表面上)的流行現象,抱持著質疑或否定的態度,這二者的立場和價值觀差異,使得雙方無法產生有效的對話以及更多的對話空間,促使當代文學能有更新的變革,更多元的美學觀,變成各說各話,各自表述。
重點來了,報導寫道:「專門貼詩作的臉書粉絲專頁「晚安詩」就吸引34.7萬人按讚,每則po文按讚數動輒破千。」既是詩人也是出版總編輯的李進文指出,伴隨社群媒體興起,文學世界的版圖正在變化,推翻世俗的觀念。
我想這裡所謂的世俗的觀念,其實指的是以「臉書」社群興起為分水嶺,現代詩創作確實與過去有所不同,「臉書」為代表的網路成熟期(2009-2018)以及以家用網路網路普及的網路草創期(1997-2003)我會從這兩個階段進行重點式的觀察。
確實,數位時代的創作環境和沒有網路以前的「傳統」時代是大大的不同,作為一個網路草創期的創作者,個人認為最值得觀察的三個重點如下:
(一)書寫工具與閱讀經驗的改變
(二)當代語境的滲透與衍異
(三)文學傳播的社交性
我們應該先來瞭解「傳統」的定義是什麼?
在沒有網路的時代,所謂的台灣現代詩社群,通常是以一九四九作為一個觀察的起點,以前日治時期的風車詩社什麼的都不算噢,當時二戰結束了,台灣也結束了日本殖民時期,國民政府來到台灣,有一群從軍背景的外省人,在華文思維底下開始了文學雜誌和報紙副刊的編輯,這些守門人之中,多數都是詩人,少數是散文家和小說家。
一九五三年二月,詩人紀弦首先創辦了《現代詩》季刊,並很快集聚了一批現代詩作者,這是台灣現代派文學發端的重要標誌。一九五三年六月《藍星》創刊,一九五四年三月,藍星詩社成立,同一年十月,創世紀詩社在高雄左營成立,創辦人為現代詩詩人洛夫、張默和瘂弦,並出版《創世紀》詩刊。這些前行代的詩人,以現代派、現代主義作為引領詩潮流的典範,如今他們的年紀大多在七十多歲至九十歲之間。
現代詩、藍星和創世紀,三個詩社(文學團體)推動了一九四九以後,台灣現代詩的發展,到了一九七零年代,笠詩刊是比較晚成立,屬於本土派的詩社群。一九七零年代是文學團體和詩社第一波風起雲湧的時代,台美斷交之後,學生意識到我們應該唱自己的歌,而有了民歌運動,它直接或間接促使了現代詩創作的繁花盛景,也孕育了一九八零年代,遍地開花的大學校園詩社的風潮。所謂的中生代詩人,幾乎都在這個時期開始活躍。
一九八零年代具指標性的詩刊,有黃智溶、胡仲權、許悔之、林燿德、羅任玲等人創辦的《象群》;張國治主編的《新陸現代詩誌》;李秋萍、陳浩、顏艾琳等人主編的《薪火》詩刊,以及《曼陀羅》詩雜誌創刊,由《南方》和《象群》兩詩刊改組合並而成,採季刊發行,製作非常精美,只發行十期。這時候鴻鴻主編的《現代詩》復刊,也相當具有代表性。傳奇詩人夏宇和華麗派詩人羅智成,以創新的語言風格異軍突起,他們的詩作多被收錄在《現代詩》復刊以及《曼陀羅》詩雜誌,強烈的劇場式對白和後現代風格,夏宇和羅智成,是我心目中最具代表的中生代詩人。
隨著民歌運動逐漸沒落,商業化的流行歌曲開始蓬勃發展,一九九零至千禧年之前,現代詩集銷售不佳,市場反應萎縮,現代詩開始遠離了群眾,出版商不願出版詩集,自印的詩集受限於通路,變成在少數人之間流傳的讀物,也是收藏家津津樂道的絕版逸品。
這個時候,網路悄悄興起「電子布告欄系統」也就是 BBS 扮演了類似今日「臉書」的角色(語出陳昱成)
一九九七年,是家用網路網路普及的一年,那年開始有「討論區」這種很陽春的介面,可以張貼詩文並在下方進行回應,開始出現很多的詩討論區,將之視為網路詩社群的開端也未嘗不可,一九九七年之前的BBS,有哪些詩社群我並不曉得,但是後來好幾所大學的BBS,都設有詩版自由張貼和討論,印象比較深刻的是詩人鯨向海,他在「田寮別業」、「山抹微雲」都設有個人專版,用鍵盤寫詩發表在網路上,成為詩創作者的常態。
沒有了編輯的把關,文字可以很輕易地在網路上發表,作家還可以與素未謀面的「粉絲」直接互動。這個新興媒體不僅改變了文學的書寫、發表及傳播模式,也帶來了新一波的文學革命,其低成本與流傳便捷的特性,成為孕育作家的新園地。(摘自陳昱成/當我們上網寫詩 鯨向海具典型意義一文)
一九九七年,喜菡文學網、楓情萬種討論區、雙子星人文詩刊討論區,是比較熱絡的詩發表網站,那時候如果想看實體的詩雜誌,會關注的有《創世紀》、《雙子星人文詩刊》、《笠詩刊》,
一九九五至一九九七的校園詩復興和網路詩刊,就成了這個時期觀察的重點刊物,像是楊宗翰等六人創辦的《植物園詩學季刊》、楊平主編《雙子星人文詩刊》、高世澤創辦的《晨曦》網路詩刊,後由代橘接手主編,以及須文蔚接手主編的《創世紀》詩刊,以及須文蔚後來籌備「詩路」網站,運用電子報系統發行「每日一詩」有點像今天的「晚安詩」的角色,篩選一些值得推薦給讀者的青年詩人(大多以網路為主)的作品,有時候也會介紹一些中生代詩人的作品,須文蔚說《詩路》的成立宗旨在於結合既有現代詩發行刊物,進行網路的文學傳播,而詩路設置的「塗鴉牆」幾乎是認識新銳詩人的重要管道之一。
同時期 BBS 的詩創作發表和討論方興未艾。2000年明日報個人新聞台的成立,和詩路的「每日一詩」成為孕育當時新銳詩人的主要管道,以鯨向海為首的網路詩社群「我們這群詩妖」和後起的「我們隱匿的馬戲班」皆為明日報逗陣新聞網,將網路草創期的詩文學風潮推到最高點,詩人和評論者楊佳嫻,也同時跨足 BBS 詩版和個人新聞台(已具備網誌和部落格的雛形),當時大家想要討論熱門話題,或是聽文學界的詩壇的八卦,都會去「偷鯨向海的賊」和「女鯨學園」聚集,當然,鯨向海和楊佳嫻也成為極為活躍,崛起於網路世代的代表人物。
曇花一現,只出版了二期,由插畫家可樂王和詩人木焱主編的《壹詩歌》為網路草創期的現代詩,留存了一些可資參考的線索,是值得珍藏的史料,這本詩選集是由寶瓶文化出版。
2008年,鴻鴻創辦《衛生紙詩刊》接受了《誠品好讀》雜誌以及大陸的文學及出版雜誌專訪,開啟「社會詩」這個值得關注的文類,到了2014年的「太陽花運動」社會詩與公民意識已然成熟,《衛生紙詩刊》的階段性任務也接近尾聲,2016年十月底,《衛生紙詩刊》出版最後一期,並宣布停刊。欲觀察當代詩與社會運動的脈絡和關聯性,我覺得《衛生紙詩刊》是相當重要的指標刊物。
2009-2011 年,在網路醞釀許久的詩創作,在個人詩集的出版,達到過去十年以來不曾有過的高峰,楊宗翰在聯合文學的年度文學觀察報告中,有點出此一現象。那時候,臉書開始成為社群平台的主流,當時,我正在經營類似「文化沙龍」型態的獨立書店「布拉格書店」恭逢其盛,舉辦了多場的詩文學講座和研討活動,逗點文創結社的「詩‧三連發」活動,為接下來的詩文學盛世開了第一槍,那時的詩集發表多在「有河Book」、「小小書房」、「布拉格書店」舉辦。
「七年級」這個文學世代開始活躍,風球詩社成立了,並且出版《風球詩刊》,我記得《好燙詩刊》也是在這時候發行,而自殺的詩人葉青,在2011年8月前後出版了二本她的遺作《雨水直接打進眼睛》、《下輩子更加決定》成為長銷不墜的詩集。
許多現在臉書上評論或針對詩文學進行論戰的創作者,大多和風球詩社、逗點文創結社或其周邊社交活動有所關聯,好幾所大學校園詩社的詩長、主編、活躍的中堅分子,現在依然持續熱情的從事創作或研究,成為學校裡的教師或是出版圈、傳媒界活動。
詩人很難成為一個職業,所以絕大部分的詩人必須去找份工作,教師、公務員、文化界、傳媒、出版,幾乎都有詩人的蹤跡,他們臥虎藏龍,為了現實的生活,必須找到可以支持自己創作的長期飯票,這是可以理解的,所以我也開了書店來養活我自己和六隻貓。
2013年,獨立書店成為文創風潮的一個新的流行現象,同時在批踢踢詩版發表作品也經營網誌和臉書的詩人任明信在同年八月於黑眼睛文化出版第一本詩集《你沒有更好的命運》大概是從這個時候開始。
曾在《衛生紙詩刊》發表過作品的詩人以及在批踢踢 BBS 詩版活躍的詩人,成為 2013年以後,個人詩集出版和獨立出版自印詩集的核心人物,他們的作品也經常被「晚安詩」選摘,於詩愛好者與創作者之間的網絡流傳。
2008-2018 這十年算是網路成熟期,而 2013-2018 則是現代詩透過網路社群快速散播的爆發期,觀察的重點有獨立書店文創風潮、批踢踢詩版的推文、獨立出版的興盛,尤其是鴻鴻創立的黑眼睛文化和陳夏民的逗點文創結社,不斷支持新銳詩人出版他們的第一本詩集,最引人注目,獨立出版在台北國際書展成為新的焦點,也改變了並刷新年輕讀者對於閱讀和出版品的想像,而這些事情都發生在這十年之間。
2013年,我在桃園開了荒野夢二書店,隔年春天,嘗試推出現代詩為主題的選書,葉青詩集、任明信詩集,都銷售了百本以上,我逐漸開始關注剛出版詩集的一些青年詩人,接著潘柏霖、徐珮芬、宋尚緯、蔡仁偉、楚影、陳繁齊、追奇,這些同時跨足 BBS 詩版和臉書的創作者,成為真正的新面孔,這些詩人的作品集,銷售金額大概占我們書店一年十二個月,將近一個月的營收以上,只要是舉辦詩集分享會,或是在臉書推出詩集的行銷方案,都受到年輕讀者(多半是高中生和大學生)乃至30世代上班小資族,這兩類文青讀者的歡迎。
隨之而來的臉書語錄風潮,「晚安詩」也成為臉書上分享現代詩的主要訊息管道,加以手寫字風潮和鋼筆熱、IG成為年輕網路使用者的主要分享平台,曬自己喜歡的「晚安詩」,剛買到的詩集、獨立出版品、手抄自己喜歡的詩,成為文青們社交的一種方式。我在想如何替讀者篩選詩集的時候,所關注的訊息也大致以「晚安詩」和「IG」分享的詩人為主,儼然它已經成為主流了,而這些詩的流行現象,和漸趨普及的大眾閱讀,讓網路出現以前原本掌握詩壇或文壇話語權的前輩詩人和評論者感到相當不安,主要原因是傳播方式多元,當代語境的變化以及美學風格丕變,這很有可能是五四時期以來,第三次的白話文運動,而往往文學運動的肇始,都是由詩社群的創作活動有關,詩是日常語言的精緻化,或者是反映當代心靈和社會現象的一種獨特的文本。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台灣的獨立音樂在這十年間躍升為主流,幾乎所有的創作者不光是詩人,都在聽獨立音樂,而中國大陸的新民謠流行音樂,像是宋冬野、堯十三、馬頔、程璧、萬能青年旅店、新褲子、陳粒、房東的貓、謝春花,這些歌曲,也影響了台灣這邊的新銳詩人創作,這也是值得關注的現象之一,你可以從現代詩集裡的標題或詩句,找到一些線索和關鍵字,帶著流行歌曲影響的痕跡,反之,有些受歡迎的詩人作品,也慢慢和獨立歌手合作,譜成曲,讓詩可以被唱出來,成為繼周杰倫、蘇打綠之後,可以被期待的流行音樂發展趨勢。
今天之所以會為了詩掀起論戰,必然是基於詩的信仰使然,現代詩和宗教很像,每個人對於現代詩的看法都莫衷一是,每個人都自己的詩文學觀和自己對於創作的要求和想像,為什麼詩的討論總是像宗教戰爭,因為每個讀者和創作者,都在捍衛自己的幻想朋友(美學觀、經典的想像)不能被對方欺負,所以詩的論戰,總是可以愈演愈烈,各說各話。
當然瞭解網路詩創作生態和習於這樣傳播方式的文青讀者,對於「晚安詩」躺著也中槍,感到惋惜和不值,但實際上它突顯了幾件事,有些人對於詩的想像不足,有些人不知道詩的美學與承載的意義性已發生根本的質變,再來「晚安詩」不是文學團體,只是個人品味的分享,卻成為實體出版的詩集在出版市場上推波助瀾的主力,這是數位時代的力量,也是大眾閱讀呈現心靈渴求的一種表徵,短而精準的文字,為許多人獲得心情上的抒發,內在探索與現代詩合流,已經是無可避免的發展方向,「晚安詩」的個人品味,不知不覺累積了一批忠實讀者,也讓這個臉書專頁成為新的守門人,發揮如同媒體一般的影像力(你也可以將它視為自媒體)這大大地撼動了傳統讀者的世俗觀念,也引發新舊世代之間的美學差異、衝突與焦慮。
我個人覺得這是好的,現代詩這個文類,不管是以怎樣的途徑被看見,它總是好的,反應在市場銷售上,詩集賣得好,也不比一本《情緒勒索》、《被討厭的勇氣》來得暢銷,但它可以證明一件事,我們所使用的華文,這個語言確實是與時俱進,撇開中國大陸的新詩發展不談,台灣的文學語言,是因為有了現代詩的發展,不斷充滿活力,流行歌詞、廣告文案、藝術創作、舞台表演,都經常要從詩集汲取靈感,就像詩人夏宇曾說:「好的詩創作,是要走在語言前面」。
以上是關於「晚安詩現象」給我的一些聯想。
如果現在是詩的文藝復興,那我會覺得活在當下是幸福的。
銀色快手 2018.06.16 AM 09:42 筆於桃園自宅
媒體守門人定義 在 M觀點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媒體的概念,在這年代已經變得非常複雜
會有衝撞,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這篇文章很值得一讀
【會不會,我們都搞錯重點了?】(完整版)#文末補記更新
可能因為在「傳統媒體」工作,可是這兩年多來做的好像又是「新媒體」的事情,同時幾乎每天都在跟「自媒體」朋友們打交道,最近不少朋友紛紛詢問我對「這件事情」的看法。也跟幾位我相當崇拜的大大們,私下討論了一陣子。
想一想,有些事情不乾脆點講清楚,搞得自己心情反而越來越差,也不是辦法。所以還是試著整理一下近期的一些想法,也方便檢視一下(當然也很歡迎認識不認識的朋友幫忙批判指教),自己的思考是否有盲點:
「會不會,我們都搞錯重點了?」的意思,是包括這一次的所謂「世代和解」與其衍生出的許多討論,不論爭議的「焦點」、「風向」怎麼轉,好像都變得跟主題越來越沒關係;此外,它當然也只是一個「個案」——背後更重要的問題是,為什麼如今關於公共議題的討論(公共議題的意思是,它通常會直接影響你我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到最後總是各說各話、彼此打臉來打臉去,但之後一切繼續「沒共識」,甚至討論核心直接飄到九霄雲外去?
一、關於「世代對立」與「世代和解」
首先,這次爭議的起源,是一個以「世代和解」為名的專案,結果事情發展至今,反而儼然演變成世代間的另一次對立,包括「老派」媒體人跟「新派」媒體人對「新聞價值」的定義戰爭;當然也包括陳年的,雙方動輒互貼「世代標籤」,以及「這個社會到底公不公平」的爭論⋯⋯
我想,既然說要「世代和解」,那麼其前提很明顯地,已經預設了「(台灣)目前的世代之間是存有衝突的」,所以釐清「那麼衝突的點到底在哪裡」,便顯得格外重要。
就不談現在討論的重點已經偏離到哪裡去了。光就討論「衝突的點在哪裡」來講:在此之前,恐怕還必須先釐清的,是「指的是哪個世代和哪個世代間的衝突」(比方說, 20 歲 30 歲的差異常常也極大,這算是泛稱「年輕人」的世代嗎?40 歲上下和 60 歲以上的「戰後嬰兒潮」世代,很多狀況更是天淵之別,他們都是泛稱「長輩」的世代嗎?)
沒有這一層釐清,並且聚焦在特定的議題上討論,那麼其實也就是各說各話,各路網紅名人公知大老紛紛表態,有仇報仇沒仇練拳頭的熱鬧大亂鬥而已。
接著,「世代之間的對立衝突」,其面向(或原因)是「社會福利制度傾斜」?是「資本流入創新不足」?(也就是某網紅說的所謂:「老年人都在炒房炒股」)是「刻板印象造成彼此誤解」?還是討論「青年就業」、「青年低薪」等議題?要討論其中之一或全部當然都可以。
但這一塊真的必須非常仔細地先透過事前準備,研究判讀統計數據,才能框住「討論範疇」,才能避免前述討論過度發散的問題。
以這次的專題來說,感覺都有嘗試觸及上述的議題,也看得出整理上的用心,但很可惜到最後沒辦法變成更有意義的公眾討論,其原因很有可能部分出在「議題設定」時,便已經相對不夠周延仔細。
但如果媒體的主要考量只是要「先吸引大家眼光關注」、「重視這個議題」哪怕就是很直白的「拼流量」,那就沒有上述這個問題了,但這就帶出下一個問題:「該找誰來進行公共討論」?
二、誰能代表「年輕人」、「長輩們」?
很明顯地,這次專題中找來「參與討論」(AKA參戰)的人,彼此之間最大的共通點,就是他們都是「名人」。
這在任何媒體的操作上,都是非常簡單明瞭也合乎邏輯的策略:自古至今「名人」(不管叫網紅、公知、戰神、大企業家、大老闆、嘴砲王、刷存在感之王都可以)就是四個字「自帶流量」——這是媒體吸引觀眾注目,最快最簡單的方式。這也當然沒有什麼不對,畢竟如果連看都根本沒有人看,後面想達到的「討論」、「影響力」之類的效果,也自然都不用提了。
但是,就舉討論的例子來說,找「誰」來談上述的「世代和解」議題時,其實就將近 80% 以上(完全主觀無科學根據)地,決定了相關討論的結果了。
隨便舉例,會有人找陳偉殷先生來談足球,找林志玲小姐來談量子力學嗎?得到的效(笑)果會是什麼?
同樣的,如果找插畫家談土地改革議題,找出版人談科技新創環境,找youtuber談薪資結構問題,其得出來的結果,必然也就是那個樣子而已。
偏偏,重點來了,這些人通常還真的很會說、很敢說欸!
這不是在批評或嘲諷當事人(謎之音:根本就是),言論自由當然大家愛講啥就講啥,反正文責自負個人造業個人擔,而如今台灣的(部分、或許多)「名人」們最喜歡也最擅長的,就是所有事情我都要來嘴一下——這不單單是個人選擇的問題,有時候儘管名人們只是想私下聊聊、或是發表發表個人心得,都有媒體會追著他 / 她繼續問,更低級的還有截圖阿、複製啊,然後直接拿出來做一條:「李遠哲說女神卡卡絕對是全美最棒女歌手!」之類的「新聞」。(純粹亂寫比喻的,沒有這條新聞)
幾乎可以很武斷地說,在這樣的循環下,「跨界評論」如今已經是各媒體(不論新舊大小)的常態,而這樣的情況,其實基本上就算靠「媒體開始自我節制」或「網紅開始低調發言」,也已經根本性的無法逆轉了。
為什麼?
因為傳播環境本身,已經出現了本質性的改變。
(這一段要感謝一位臉友在私版上的貼文,重新思考了一下,覺得單從「專業」來決定「能不能討論這個議題」若過度上綱,也會造成「以人廢言」、「無法容納同溫層外不同聲音」的盲點,所以它應該更像是一個「需要抓平衡點」的工作,不是不能「跨界評論」,而是按照評論者(不論是誰)的「影響力」(權力),可能要有相應的檢視標準,而非「紅」人說的都對、「黑掉」的人說的都是錯)
三、當「社交平台」成為「公共評論」的場域
各國情況有所不同,但至少在台灣,很顯然地臉書極大程度地改變、也主宰了所謂「閱聽人」接受資訊、傳遞資訊的習慣。
臉書的特性,包括所謂「同溫層效應」、「去中心化特性」、「高互動性」⋯⋯等等,都有非常多討論了,在此就不多做贅述。但是相對來說比較少人提到的可能是:臉書這個平台,基本上是以「社交平台」為目的而設立的。
「社交平台」和「公共討論」之間,有一個本質性的扞格:用最簡單的方法來說,前者是「我用來相挺、關心、聯絡我的朋友我的麻吉我的閨蜜我的偶像用的」,基本上我最在乎的是我自己和我朋友的「奇檬子」;後者,卻必須要「大家來不分親疏、唯理是問,怎麼樣也要先來分個是非黑白公正曲直。而且還要盡量彼此凝聚出最大共識,」才能有效。
但這兩件事情混在一起之後,會變成怎麼樣?
很顯然地,觀察這幾年台灣網路言論的情況,每遇到公共事務上的爭議,就是各有意識形態的「公知」、「網紅」甚至政治人物政黨側翼出來「帶風向」先!「鐵粉」、「親友團」出來「選邊站」先!開玩笑,我兄弟我馬子我家男神我家老闆出來嗆話了,當然挺到底啊!什麼?我小弟我麻吉我最愛的女王殿下我佛如來被人欺負了,當然出去「討回來」啊!
這是人性,沒有什麼好批評責怪的,但是公私就這樣混在一起,自然也很難做到大家好好平心靜氣地談。也很容易造成「朋友多」、「粉絲多」的人就是正義的情況——哪怕他 / 她 / 帶著面具或根本只是個漫畫圖像的牠 / 它,只要鐵粉夠多,隨隨便便信口說一句:「我覺得XXX都在欺負我,應該要他去死!」⋯⋯然後他就死掉了。
簡單來說,當公私領域的意見或評論再也難以一刀切開,再加上前面所講的所有特性加乘之下,就自然變成了現在的傳播環境:越是情緒性、越是強烈的聲音,越容易被注意、被放大。到後來所有公眾討論就是自然而然地失焦,怎麼救都救不回來。
我短暫擔任過PTT的小站長,PTT也是一個社交性、匿名性極強的平台,但是它在各版有一個非常關鍵的機制——「版主」到「群組組長」到「站長」的「逐級遞選制」(《黃禍》看太多):
版主由選舉方式產生,但是擁有非常高的、近乎算是獨裁的「行政權」,可以「刪人文章」、可以「浸人水桶」。但版主的制衡是「板規站規」(相當於司法權)還有「版友罷免」(相當於部分立法權),這個東西看似好像無足輕重可有可無,其實卻是非常重要的,確保討論「品質」的關鍵。
「品質」好壞是主觀的,但是至少「有管理」的機制,會讓這個版「相對符合該版版友的需求」:要嚴肅公共討論的版有,要純場外嘴砲的版有,要講些臉紅紅男女性事的版當然也有。這也是為什麼,PTT從剛竄紅時總被罵「都是些腦殘鄉民出沒地」,到現在反而會兼顧其開放性,同時還能是許多「超優專業中肯討論」的誕生地。
反過來說——臉書除了那些怪裏怪氣的審核標準,和一夕數變的演算法之外,有任何「管理機制」嗎?
偏偏大家都在用它,因為它自由、它好用方便、我的朋友都在上面——那也就只能承受必然隨之而來的結果:「公私全部混在一起談」、「越辣的言論越多人看」。
以前(一定要強調以前),「傳統媒體」、「主流媒體」為什麼感覺上「好像比較專業、好像討論品質比較好、好像比較能夠影響政策」?原因除了競爭比起現在少了無限多之外(等下第四點馬上講),其實就是因為他相對來說是「封閉體系」,「管理嚴謹」。(也就是「老長官」們最愛說的「守門人」機制——但守門,可能守掉了劣質情緒言論、也可能守掉了創新,這講下去沒完沒了還是先別講了)
「管理嚴謹」是需要很多時間,需要很多成本的。但如今在臉書平台上的訊息傳遞(和發散、失焦)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快速——當好不容易一個嚴謹的有範疇有結構的討論模式建立之後,其實大家早就跑去討論(戰)另一個議題了。
四、當人人都是「媒體」時,也就沒有所謂的「媒體」了
這也帶出另一個傳播環境的本質性改變:隨社群媒體主導言論市場而來,另一個重大的衝擊或改變,是「媒體」角色的重新洗牌——最簡單來說,現在管你是中時聯合天下遠見今周商周關鍵評論網報導者風傳媒或 換日線 Crossing(此處為置入),所有老媒體新媒體,都是「臉書」底下的「個版」。
「版內」你當然還是可以管理得很漂亮,但是對臉書來說,你跟任何一個網紅粉專、電商帳號、甚至個人單一用戶的地位,是完全一樣的——按照最近的臉書演算法來說,甚至地位更低一級。
「喔?你是《紐約時報》要談中美貿易戰?So What?排隊去吧!我這邊(演算法)還有阿苗在帶風向囧星人在哭哭跟館長嗆聲要準備把人打到殘廢哩!」(還是一樣純粹想到啥就亂舉例,鐵粉請勿戰)
意思是,所有的所謂「主流媒體」,儘管還是有著相對更多的資源(人、錢、品牌、或與廣告主的關係)、相對「嚴謹」(或傳統)的訓練,但是你不再是跟「同業」競爭,而是說得極端一點,跟所有的臉書使用者競爭。
今天你花了整整一年,300萬預算,去深入泰緬邊境寫了個30萬字的深度報導。然後呢?有一個不知道哪裡來的人在臉書直播:「來來來!我跟你說為什麼緬甸人都很討厭翁山蘇姬唷!」
然後就是你的專題300個人看,30個人按讚,另一邊直播是即時在線1300人順便直播結束後再賣個緬甸香精油,直接獲利30萬。
這種吃力不討好甚至可能賠本的事情,還有誰要幹?
於是一些「聰明」的主流媒體當然就開始「轉型」,好啊那我陪你玩,你「小小」網紅要錢要名是吧!來我分給你點錢給你名給你「舞台」,我們來策展議題公共討論你有名聲我有流量大家皆大歡喜。
(有「策展」、「公共討論」都還算是好的了,更多時候就是直接:「大大安安!你的臉書貼文可否借轉放在我們平台?」甚至有問也都至少有個基本尊重,前面提到那種直接把「公開貼文」變「新聞」的狀況更是屢見不鮮。)
總之,媒體們藉此維持影響力不墜(得太快),網路紅人們則多個曝光管道外加可能多個傳統媒體的背書更像個「咖」。本來應該是win win的局面。
但主流媒體卻常常完全搞錯了重點——如今你眼中的「小小網紅」,本質上完全是跟你競爭的「同業」。人家給你面子跟你合作,就算不感激涕零,至少也要以禮相待。
偏偏,還在那邊「給你資源、給你舞台」。
這樣上對下的心態,加上前述所有的因素交互影響,就很容易導致合作以失敗收場。
其實,「主流媒體」、「新媒體」和「新銳網紅」都一樣——對於想要塑造真正有意義的討論環境,彼此截長補短地17活下去,如今各位真正的「敵人」早就已經不是彼此,而是那個藍藍的東西,好嗎?
五、所以,魔王難道是「臉書」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本質上來說,臉書就是一個工具而已,它既沒有辦法真正決定你我要看什麼不看什麼,也沒辦法真正決定你我要說什麼不說什麼。一個不高興,直接刪掉當然也可以。
而且,它也因去中心化的特性,有著所謂「不讓傳統 / 主流媒體」過度掌握話語權、詮釋權的,所謂「權力的傲慢」的功能。(看看現在各大主流媒體被罵得多慘就知道,別說傲慢了,不跪下來就超不容易了)
說到這裡抱歉必須很直白地說:所謂「第四權」、「無冕王」的名聲,是要靠勇敢對抗「比你更大的霸權」而得來的——新聞界的前輩在對抗言論審查、對抗政府黑箱作業、對抗資訊鴻溝的時候,不要說「不給看稿」了,我直接把你寫死都可以。
但是傳統媒體 / 主流媒體千萬別忘了,你可以這樣做的原因,是因為你的讀者們信任你,賦予你這樣的權力。
如今臉書造就的傳播環境,其實某種程度上來說,非常的「公平」(很公平地虐待所有人)——當傳統媒體的「光環」直接受到演算法一視同仁的對待,跟一個鄉民等級完全一樣,其實你面對的是另一個「霸權」,不管你要叫它市場壓力、社會現實、甚至民粹反智什麼的都可以。
如果傳統媒體自己在這個龐大的壓力下,放棄了本來的所謂專業、所謂堅持、所謂你之所以得到尊敬的關鍵元素,甚至因為一再地妥協終究導致和「其他的網紅」沒有什麼顯著的差異,那麼當然你就算要採訪別人「給他舞台」,別人自然也可以客客氣氣地回你:「不好意思喔!我要先看稿先審稿,不然謝謝再聯絡喔!」
因為在網紅們的眼裡,你不過就是另外一個網紅(而且比他還不紅),要合作啊?要有誠意啊!什麼新聞界的天條我看不懂啦!我有我的粉絲(大約是數十萬人到數百萬人)要跟他們交代欸!你這樣我很難做喔~
非常簡單來說,台灣所謂的「傳統 / 主流媒體」如今面對的雖然不再是「老大哥」的言論審查,但當人人都可以是媒體的時候,你怎麼彰顯自己「與眾不同」的價值活下去,那現實的挑戰一點都沒有比較輕鬆。
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全新的戰場,光靠說著「我們以前如何如何」、「我們品質多高多上」,是完全沒有用的。
六、所以,罵完之後還能去哪裡?
看起來,這篇系列地圖炮,我應該把所有人都得罪光光了。
既然這樣,那也沒在怕的,就繼續來講一下「又愛罵又愛看又不付錢」的廣大鄉民們(包括我自己在內)。
既然當今的傳播環境,已經無限接近將所有街傳巷議和專業人士大儒鉅子的言論放在同一個基準點上估算其「傳播效果」,那麼其實說得直白點,決定公眾討論品質的關鍵因素,只剩下了一個——
所有既是閱聽人也是媒體的,你我每一個人。
不必再去說什麼人家重工阿綠霉阿腦殘妓者智障主播了,拜託先照照鏡子,你看看你自己貼的寫的講的那些,是個什麼東西?
對,既然所謂主流媒體跌下神壇變成跟你我一樣平起平坐,那麼你我也沒什麼好整天批判人家的了——反正老實說吧!人家真正認真在做的東西,你按個讚之後真的有看嗎?你打算付錢支持嗎?你知道那背後要花多少錢多少人多少時間才能產生嗎?
你真的想要進行所謂「有意義的公共討論」,你真的想知道所謂「專業深度的優質資訊」嗎?
是的話,就自己挑一個認同的、喜歡的、還在堅持的主流媒體也好新媒體也好網紅公知名人都很好,真的少打點無意義的嘴砲,就真的花點錢支持人家,讓她 / 他 / 它能繼續產出你喜歡的內容吧!
不是的話,例如「老子 / 老娘爽就好,你管我愛講什麼愛掰什麼愛相挺誰愛打臉誰?」這樣當然也可以,但也就別再怪人家什麼腦殘媒體智障網紅愛帶風向又不專業整天報些五四三了,因為反正世代和不和解、台灣怎麼變得更好、社會公不公平那些,你也不是真正在乎。直到所有討論都只是塑造對立,輿論功能完全失效完全無實際影響力,直到可能一時三刻沒啥影響但最後必然出現的「共業」來臨,拜託你也就別再抱怨東抱怨西。
還有,動輒要求別人「善盡社會責任」的同時,別忘了在臉書這個「滿滿的大平台」上,你我也都分別是一個「個版」、一個「自媒體」——只要任何文章一開了地球,基本上你就變成一個公共媒體,隨時有可能幾千讚湧進來,幾萬人看到你發布的資訊。
我很喜歡一句話,「媒體的本質就是權力。」這也終於帶出了我最後真正最想要講的重點:
當你擁有了(前所未有的)權力,請想想,你要拿它來做什麼?
(全文完)
文末補記:昨晚只是想到什麼就寫什麼,一路下來莫名寫了五千多字,可能真的太過輕率,也真的太久沒有嘗試自己整理想法寫一篇公開的文章了。如今意外地看到許多朋友的轉發,現在馬上也等於給自己上了一課。
回頭看看,很多語氣可能太過強烈或看似針對特定人士與不周到之處,也請大家海涵。如今再怎麼一一去修改大概也沒用了,就誠懇接受朋友們的指教與批評。
希望透過這短短補記,再強調的幾點如下:
1.這篇文章嘗試透過個案,看自己觀察到的一些傳播環境變化,每一個觀點都只能算是「個人感想」,也沒有要針對個人或特定媒體「開罵」或「各打五十大板」的意思,當中也有很多不成熟不周到之處,如果冒犯到特定人士或企業,先說聲不好意思。但如果能引發更專業更有意義的討論——不論批評或贊同——都很榮幸。
2.自己也是所謂媒體業的小小從業員,在「流量」和「理想」之間苦苦掙扎、多所妥協,所以其實深知理想狀況的達成有多不容易,因此本文絕非想要「自命清高」站在某個高點去批判別人或是「覺得自己很會」——事實上,不論是我自己的私下言行或目前經營的小小頻道,基本上都絕對有非常多的缺失需要不斷改進。也希望同業或朋友們盡量不需要「以人廢言」,很歡迎直接就事論事提出指教與批評。
3.因為整篇文章極為冗長,粗淺地點了一些業界現狀,但現在看起來,若化約成唯一一段希望表達的重點,個人會覺得是:「在臉書平台主宰的傳播環境下,權力與義務(責任、或檢視標準)永遠應該相對應,才能促成更有意義的公眾討論」——這點對主流媒體或個人媒體、老媒體、新媒體、自媒體來說,應該都是一樣的。就像「蜘蛛人」(?)裡面說的一樣:「權力越大,責任越大。」
4.我很喜歡一位大大說過的「相互漏氣求進步」這句話。在「解決問題而非私人恩怨」的前提下,希望我們都能盡量做到「傳說中的」「友直友諒友多聞」,盡可能就事論事地討論與大家都相關的議題,不至親疏有別或被情緒影響。「跨越同溫層」的事情非常不容易,但包括我自己在內,可能每個人都稍稍把自己(在網路上的)ego放低一些,多先試著聽聽別人想表達什麼,會比較能夠避免所有公眾議題的討論,到最後常淪為各說各話和日趨極端的現象。
5.本文尚不夠成熟,我個人希望定義它是一個「公開接受各方指教,但維持不斷思考、調整空間」的「過程」而非「結果」,因此謝絕所有媒體平台的轉載刊登,若不嫌棄,歡迎一起交流討論即可。
張翔一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