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競爭意識與縱向關係
當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建立在上與下的縱向關係時,就會理所當然產生競爭意識,處在下位的人不是認命地接受自己的無能,就是想辦法爬到更高處,或者至少將高處的人給拉下來。我想要讓堂弟變糟,正是因為我認為自己不如堂弟來得優秀,而在沒有辦法超越他的情況下,我只能夠想辦法讓他的位置變得跟我一樣低。
縱向關係在全世界都是主流的價值觀,尤其在我們成長的華人文化底下更為嚴重,「孝順父母」以及「養兒防老」就是極其荒謬的文化,更別提從小到大經歷的各種比較。從課業成績到事業成就、結婚生子、買房買車等等,變成一種生存在這個社會底下的潛規則,若是沒有達到社會所期待的就是失敗者。
“一個調適得宜的社會,絕對會義不容辭地為每一位成員提供支援,幫助他們發揮能力。”《阿德勒心理學講義》,阿德勒(Alfred Adler),台北市,經濟新潮社出版,2015年。
阿德勒主張,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皆是平等的,而一個健全的社會應該都要能夠明白,每個人生來的能力都不一樣,並且有著獨一無二的想法;健全的社會應該是當中的每一個成員彼此合作,發揮自己所長並且彌補成員的不足,而非以某項能力或者成就來定義社會成員的價值。
假如人的一生都不需要去遵循社會定下的淺規則,不需要為了滿足誰的期待而完成某些成就;不需要與他人較勁、每個人都是自己的人生夥伴,可以互相信任與扶持成長,這樣的關係就是個體心理學裡說的「橫向關係」,並且競爭也不會存在人與人之間了。
想組織家庭就找個伴侶結婚生子、想一個人自由自在就保持單身;喜歡四處旅行就經常搬家、喜歡自己佈置環境就買間房子。男孩子喜歡粉紅色與娃娃不用害怕被嘲笑、女孩子熱愛動漫或建築工程也可以抬頭挺胸。
「失敗者」只會出現在縱向關係。
我成長的環境所提供的素材,全部都是建立在縱向關係上。我沒有機會能夠去選擇,因為在我的生命中橫向關係是不曾出現過的素材。在縱向關係與賞罰教育的荼毒之下,我只學會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以及戰勝不了他人就乾脆毀掉他人。
這些當然不是家人或者學校所教的,而是我所選擇的人生型態引導我往這個方向去領悟到的。就好比那些早期的匿名黑函,為了避免自己的筆跡被看穿,而從各種報章雜誌上剪下自己要的文字,再用黏貼的方式完成自己想表達的句子。我的這些扭曲想法,正是用過去十年裡接受的素材所拼湊出來的。
人只要無法脫離縱向關係,就無可避免一生都會與他人競爭。
競爭不見得是實質上的較勁,不一定只是在班級間的成績高低,或者職場上的年終獎金,競爭的意識存在與生活的任何一處。可能只是停紅綠燈時,旁邊的人開的是進口車,而自己騎著高齡十五歲的二行程機車;可能只是偶然得知自己暗戀的對象喜歡高個子,而自己身長只有一米五。
可能只是恰好坐在博愛座上,正準備要讓位給眼前剛上車的長者時,卻被旁邊普通座的乘客給搶先了一步;然後四周的人看著自己的眼神,似乎都在責備自己怎麼能夠這麼自私。
這些縱向關係所帶來的負面感受,於《第一本複雜性創傷後壓力症候群自我療癒聖經》當中,也用了「毒性羞恥」這個名詞來解釋。接下來先回到我的童年,隨著我的人生經歷,我也會慢慢跟大家分享個體心理學帶給我的影響與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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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脫序的第二階段:引起注意
當「尋求稱讚」無法順利進行時,就會進入「引起注意」的這個階段。
孩子引起注意的程度也是漸進式的,剛開始的時候多半只是活潑好動、上課時候喜歡打斷老師講話;在家中的行為則可能是會在大人正忙著時,故意在旁邊不停的干擾,不過通常都會在大人真的生氣之前就停止。
因為他們的目的本來就不是要惹大人生氣,只是希望大人注意他們而已。對這些孩子而言,任何有可能引起注意的行為他們都會去嘗試,並且從這些經驗當中,去整理出哪些行為能夠成功獲得關注。
遺憾的是,能夠成功讓大人注意的都是調皮搗蛋,或是會使大人感到頭痛的行為。這些行為能夠成功地使大人注意到自己,縱使可能會遭受到嚴厲的處罰。而除了上述之外,有些消極的孩子可能會用哭泣、學習表現低落等「無能」的方式來引人注意。
他們明白只要表現出自己的無能,就能夠獲取到他們要的關注。對於渴望安全感的孩子而言,就算被責備或是被處罰、被認為很笨很沒用全都沒關係。不管是什麼樣的後果,都好過被家人或者老師給當成空氣一樣地無視;再怎麼受到處罰,至少自己還是有被關注的。
隨著我的年齡增長,課業對我來說越來越困難,我已經沒辦法再繼續靠著過去累積起來的能力維持高分,我的成績表現一次比一次差勁。我開始會藉由作弊來取得高分,但很快地就因為被抓到而遭到處罰以及更糟的心靈羞辱,在那個年代作弊,老師會直接讓全班公審作弊的孩子。
我只是想要考個高分讓母親開心並且也免於父親的處罰,但我現在卻站在講台上接受底下全班同學的嘲笑。最糟糕的是被抓到作弊過一次,往後只要我拿到高分,即便那真的是靠著我自己的努力,也會被視為作弊取得的。在他人眼中的我,高分已經跟作弊畫上了等號。
沒辦法靠著優秀的表現來得到讚美,也沒辦法靠著自己的努力獲得大人的認同;沒有人願意相信拿到高分是憑我自己的實力,就連我的母親也不相信那是我該有的表現。她在看著考卷上的分數時,會用質疑的口氣問我:「妳是不是又偷看課本了?」
“讓那些比我優秀的人跟我一樣爛就可以了吧!?”
我開始有了傷害他人的念頭,我深信只要那些總是被拿來跟我做比較的人,變得跟我一樣糟糕或甚至比我更加糟糕,我就能夠重新獲得大人的稱讚與關注,並且重新被他們接納與喜愛。
欺負堂弟的行為成功地讓我的父母與師長注意到我,但是乖巧的堂弟幾乎完全不會反擊我,這讓我無法更進一步去攻擊他;但沒有關係,因為他已經不是原本那個完美的堂弟了,他現在每天被嘲笑是個娘娘腔,並且也破戒吃了葷食。
現在的堂弟,已經跟我一樣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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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被討厭的孩子
“我真的不是媽媽親生的小孩嗎?”
“對,妳這麼討人厭,難怪親生媽媽不要妳啊。”
“現在媽媽知道我發現這個秘密了,怎麼辦?”
“妳會被扔掉啊,誰叫妳那麼白目管不好自己那張嘴呢?”
“媽媽不要我了嗎?”
“妳親生的媽媽不要妳、現在的媽媽不要妳、全世界的人都討厭妳!”
現在回想起來,那可能是我首次在內心出現意圖非常明確、徹底否定我自己的另一個聲音。我完全僵住了,不知道對於母親的問句,應該要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才是正確的。
“假如我說是,母親會拋棄我嗎?”
“假如我說騙她的,母親會討厭我嗎?”
“假如我跟母親說,我不想被丟掉,她會拒絕我嗎?”
我的腦海裡有如跑馬燈一樣,不斷浮現過去曾經發生過的事情,種種母親厭惡我的行徑。
「要不是因為妳還小,我早就跟妳爸爸離婚了!」
「在這個家裡做牛做馬,地位卻連狗都不如!」
「妳阿嬤是怎麼欺負我的妳也看到了,都是妳害我離不開這裡!」
「上輩子到底欠了你們黃家多少債,如今要這樣被你們糟蹋?」
記憶中的母親經常情緒失控,崩潰對著我大吼大叫。
無法生育又不是她願意的;娘家窮又不是她願意的;為了幫忙養家,書讀得少又不是她願意的;父親與兄長早逝加上親大嫂倒會捲款逃跑,逼得身為長女的她得扛下娘家責任,這些事情又不是她願意遇到的,為什麼大家都要怪罪她?
「妳如果乖一點、聰明一點,我就不會被看不起了!」
「為什麼都講不聽呢?為什麼都不能聽話呢?」
「妳能不能閉嘴不要吵?能不能一天不要被告狀?」
「不要再哭了!不要再哭了!」
嘴上雖然叫著不要再哭了,手上的曬衣架或塑膠水管卻沒有要停止抽打的意思。我聽不懂母親的意思,也不明白自己哪裡不乖不聽話,我只知道皮膚傳來的灼熱感很痛。我只能越哭越大聲向母親求饒著:我保證以後會乖、我保證以後會聽話。
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母親多次將我鎖進她的衣櫥裡,那是結構非常堅固地老式實木衣櫥。衣櫥裡面掛滿了母親一年穿不到一次的正式服裝,潮濕的霉味;木頭混入了令人感到窒息的樟腦丸臭味;完全沒有任何光線的狹小空間。
母親也會將我鎖在一樓的廁所,那間狹小的廁所沒有洗手台,空間僅能允許一個成年人站立或蹲下;雖有對外窗,但對流效果並不好。
廁所內充滿著,父親一邊排遺一邊抽菸所留下的複雜臭味,以及蹲式馬桶周圍尿液乾涸的騷味。內外門鎖都是簡易手拉鎖,從外面鎖上後除非破門,否則裡面的人不可能有辦法出去。
因為祖業栽種鳳梨的關係,家裡有不少的肥料袋,母親也曾經將我硬塞進袋子裡,嘴裡重複唸著:「我不要這個小孩了」
我在袋子裡的時候,一直尖叫著哀求母親不要把我丟掉;我可以感覺到自己連同袋子,被母親放上了她的機車前踏板。從那傳來的晃動程度,我只能夠知道底下不是柏油路,可能是產業道路或是剛挖完準備重鋪的馬路。
當我從袋子裡被釋放出來時,眼前是完全陌生的無人之地,除了雜草叢生以及乾涸的河流之外,什麼都沒有。那是我從未來過的地方,四周除了農田之外什麼都沒有,母親扯開了還在大哭試著抱緊她的我,騎著機車在我眼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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