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新強:中國如何防範四個封閉
文章日期:2021年9月10日
【明報專訊】近日我有兩個家人,從加拿大往上海探親,聽到他們千辛萬苦的經歷,才深深體會到中國的治疫有多麼認真。出發前,當然先需要安裝健康碼,且要拿到綠色認證,所以他們就預先去當地一間化驗所做抗體測試。因為他們已接種兩針Pfizer/BioNTech疫苗,所以驗血報告就當然顯示有抗體。但當他們去到機場辦理登機手續時,卻因為健康碼仍然紅色,而竟然被拒絕登機。他們馬上感到彷徨,不明白為何被拒,就到處問人,結果一位來自內地的年輕女生,好心解釋他們去錯了地方,做錯了測試。
原來必須去一家中國人開的化驗所,做一個特別抗體測試,能辨認出抗體來源,是來自接種疫苗,還是來自自然感染,中國的要求是抗體必須來自疫苗,健康碼才可變為綠色。我的這兩個家人,一個是專科醫生,他太太是化驗師,都可算是行內人士,但竟然他們之前從未聽過有如此精準的測試,他們也佩服中國的化驗技術,非常先進。無論如何,結果他們就去了這間中國人開的化驗所,再做測試,證明抗體來自疫苗,健康碼轉綠,就第二次登機成功,到了上海後經過兩周隔離,現在與家人團聚,非常開心。
我絕對相信只有如此嚴謹政策,才可帶來如此清潔和安全的內地環境,每十萬人的COVID感染和死亡率,都是美國和整個西方的百分之一以下,的確值得被表揚!但我有兩個疑問,這個至今非常成功的零容忍政策,可否長期延續下去?另外,如要零容忍,中國幾乎必須長期維持封關狀態,此政策將帶來什麼後果,除預期內的,會否亦帶來一些意料之外的後果?
內地嚴謹封關料維持至明年底
中國當然不承認封關,仍不停說歡迎外國朋友來中國自己親眼看看情况,數天前更擴大前海面積7倍,繼續鼓勵香港融入大灣區云云,但事實仍是中國封關已近兩年,當然不會永遠,但如再封一年,已是一段很長時間,全球局勢已可出現風起雲湧變化。
從我家人親身經驗,除發現中國醫學化驗科技,一日千里外,另一更重要啟示是原來現在中國,是不容許和不歡迎任何曾經感染過COVID的人進入,其實這是一個頗為驚人和極端的政策!須知道,除抗體測試外,登機前、入境前後,當然亦要求每名旅客做多次核酸測試,確認即時沒有帶菌,所以抗體測試的重點並非找出帶菌者,而是真的拒絕任何曾經感染過COVID的人入境,包括已復原的人!
官方統計,全球測試出感染者數目已超過2.2億人,估計真實數字可能超出10億人,即是說,中國可能拒絕多達全球七分之一人口進入!再想一下,既然中國這麽用心設計出一套這麼精密的測試,加上健康碼和一系列隔離,以及索源追踪系統,更令我更相信這些嚴謹、接近封關的政策,必將維持一段頗長時間。再加上明年冬奧,和中國的政治時間表,不少人已意會到中國的嚴謹封關,大概率最快都將維持至明年底或2023年初。
有些人說,中國不會長期封關,只需全國約七成至八成人接種兩針後,即可馬上全面通關。我也希望是這樣,但我認為機會不大。首先現在全球最流行的Delta variant,傳染度比之前的高很多,R0可能高達8至9,所以Herd Immunity(群體免疫)的臨界點可能高達90%,再加上COVID的變異速度也超高,大大影響疫苗的有效度,亦需不停調校成分,所以整個Herd Immunity概念已沒甚意思。加上中國至今以傳統滅活技術疫苗有它的好處,較安全和較清楚長期副作用,但無法否認全新mRNA技術的疫苗,有效率確高於傳統滅活。所以如果開關,即使接近全民接種疫苗,還是極大可能將見到感染個案大幅上升。當然如打了兩針或更好的三針,死亡率必將大跌,但至今中國的零容忍政策不止是零死亡,是更強勢的零感染!
零容忍政策不止零死亡 更要零感染
當然其實大家最渴望的是全球疫情早日過去,所有人生活回復「正常」。我也希望如此,但我一早已預計COVID將由pandemic(大流行)演變為更麻煩的endemic(風土病),且某程度上,人類歷史將可分為B.C.(Before Coronavirus)和 A.C.(After Coronavirus),不幸似乎已應驗了。Endemic的意思是COVID將揮之不去,永久流傳,且不斷變異,確跟flu(流感)有點類似,但即使經過多次變異,疫苗發展和療法的進步,CFR(Case Fatality Rate)仍徘徊在1.5%,仍是流感的10倍以上,絕不可完全不管。
數天前跟一位外國的頂級策略師通話,他指出全球只剩下中國內地、香港(可能加台灣?)和新西蘭,仍堅持零容忍政策,連日本、新加坡和澳洲等地,都已不幸失守,或逐漸放棄嚴控疫情政策。他悲觀地認為Delta浪是無法抵擋的,北半球夏季已如此厲害,到了進入秋冬將更嚴重,擔心連中國也將失守。他更認為接種疫苗也只不過是權宜之計,真正感染過COVID後的抗體才最有效,但我認為此說法並不科學,看到研究報告,打完任何技術的booster第三針後,抗體量都比兩針或感染COVID後的高很多。
港人未能無隔離進內地 令人費解
習慣了香港的安全環境,當然希望他的預測是錯的。但秋冬確可能是高峰期,所以連香港的嚴謹旅遊政策,亦必將繼續。早前歐洲商會警告如香港繼續封關,他們很多會員將無法忍受,更將傷害香港營商環境和國際中心地位。但港府已作出回應,現在香港和內地的治疫成功,得來不易,但至今香港仍未能與內地通關。如香港疫情失守,更將無望與內地通關。其實香港早已本地清零,近日逐漸開放單向來港通關,是好事,但仍未能讓港人自由無隔離進入內地,實在令人費解。固然可能跟香港未行使健康碼有關,但相信亦有其他因素,包括冬奧前不願冒任何風險,擔心部分香港人更可怕的思想病毒,和一改從前過於遷就香港人的呵護政策。
更重要的問題是,長期封關對中國內政以及外交關係有何影響?我觀察是要慎防四個封閉:
1. 封關後,似乎中國就認為這就是做「大掃除」的最好時機。近月中國明顯加速各方面改革步伐,包括教育、地產、醫療、互聯網、資本市場、文化、外交、軍事,和更核心的意識形態。中國過去40年,最成功有兩點,就是和平崛起和拋開意識形態,以實務發展為先。我仍希望中國能保持和平崛起,但當然在台灣、南海以至阿富汗等面對各種挑戰。我早已指出中國未來發展將需要一套較完整但仍務實的經濟甚至政治理論基礎。拉倒大家都知道大有問題的西方發展模式容易,尤其美國企圖以QE解決所有問題,導致社會分裂,但如何發展一套全新模式需要很長時間。中國各政策,分開個別來看,都有一定道理,亦大受內部歡迎,但加起來,就有點快速豪賭一舖的感覺。中國是一個大國,行事應否較慎重和穩定,值得討論和反思,亦當然需要考慮對外交,軍事,和世界和平的影響。即使各政策對治疫、氣候變化、貧富懸殊等問題有幫助,但無意中反加深外國人對中國的誤解和偏見(不止投資者),從而增加了戰爭的風險,這就要非常小心了。
加快改革如豪賭 反加深外國人對中國偏見
2. 數據年代中,既然中國封了旅遊的關,其實更需要開闊互聯網和傳媒等的資訊流通關,但不幸在最關鍵的過去一年多,雖說要講好中國的故事,但事實絕不見得在這方面有任何努力過。如中國與美國為首的西方繼續加深,像近日索羅斯這老人家竟公開批評Blackrock增加在華投資,警告將危害美國和西方的國家利益,其實情况已有點危險。
3. Blackrock確拿到中國第一張全資公募基金牌照,但其實中國金融市場和資本帳仍然非常封閉,尤其仍嚴控資金外流,形成人民幣地位與中國經濟規模極不匹配的危險情况。中國PPP GDP已是第一,佔全球的23%,但名義GDP仍是第二,佔全球只16%,且今年中國貿易順差急速擴大。從西方角度看,這就是故意操控貨幣,壓低人民幣匯率,採取不公平貿易政策,其實情况有點似清代早期,中國出售大量茶葉、瓷器和絲綢給英國,但拒絕購買英國貨,形成龐大以白銀為本位的貿易順差,英國才想出以鴉片來毒害中國人民的邪惡計劃,以此扭轉貿易平衡,最後導致戰爭。今天中國已非吳下阿蒙,不會受列強欺壓,但當然仍該避免戰爭!
4. 最後,中國人勤奮好學,素質愈來愈好,平均中國年輕人,對世界的認知,毫無疑問,肯定比平均的美國人,甚至大部分西方人都要好。但如封關太久,加上資訊開放亦不足夠,資本帳更不流通,實在有需要提醒國人,切記千萬不可連重中之重的思想,都逐漸封閉起來!
(中環資產擁有Pfizer財務權益)
中環資產投資行政總裁
[譚新強 中環新譚]
容忍與自由核心思想 在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英殖期間人們「沒有任何人權民主」— 是真的嗎? | 盧斯達 | 立場新聞】
G7 集團開會後發表聯合聲明,提到新疆、香港和南海問題。中國駐英大使館強硬回應,當中談到:「在英國殖民統治 150 多年間,香港居民一直是港英政府壓迫的對象,沒有任何人權民主可言。試問,這一期間,美國等有關國家關心過香港的人權和民主嗎?」
97 年前的香港被描述成一個黑暗煉獄,有記憶的人自然能以個人史的角度予以反駁。然而中國官方近年對香港議題越來越積極發言,也是領略他們「香港觀」的線索。
有時他們會在特別日子發言,始終詰問:香港青年一代在香港成長,沒經歷英殖時代,為何是他們不斷思考身份認同的問題?高官繼而開展史觀,認為香港回歸代表中國 (包括香港) 擺脫鴉片戰爭以來百年屈辱,也是邁向總復興的轉捩點。併入大國夢,之前的時間段就要定義為屈辱。就像社會主義要將自身來臨之前的時代定義為資本主義或者更原始的半封建社會;對香港過去的解釋,也因為「新的現在」而需要重寫。
一般人認為歷史發展有隨機成份,雖然可能有總體大勢,但當中仍然有好多加速的意外。近世以來,貴族和帝國相繼被逐出歷史舞台,由廣大的「國民」和秘密結社的精英革命政黨執牛耳。很多這些現代政治菁英認為歷史只有一條路,人類社會最終會不由自主地奔向一個總體目標。不管是納粹黨的千年帝國想像、共產主義要完成世界革命,或者因為冷戰終結而出現的不無天真的「歷史終結論」,都是一脈相承。Karl Popper 認為他們抱持同一種「歷史目的論」,因此這些國家政黨總有發動大型政治實驗,而使大量人口率獸食人的歷史。
這些觀念也出現於歐洲不同知識人之間。達爾文的生物研究被引入文化和社會層面,變成社會達爾文理論,人類命運在此維度下,亦是單線性發展,最終更能「適者生存」的種族將會消滅低等種族,發展與叢林無異。很多德國哲學家也共享了「世界精神統一」的宏願,認為歷史發展唯一道理,就是超越矛盾和辯證,將分散的精神統合為一。在政治家眼中,思想只是臭老九的腦力遊戲,但當然亦可以是對「統治世界」的詩性禮贊,政治家對於有影響力的思想,會樂於自己改裝實測。
只是德國人未必明白,自己思想傳統中的東方性質,其實與深邃的中國非常有共鳴。道一以貫之。雖然東周前後,現實上是「道術將為天下裂」,但德國人則曾經更加積極,要將流散裂解的東西重新合一,不管是意識上還是政治上。而這種情懷歷史觀也在 20 世紀傳到東亞。
現在我們都會聽到例如:「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前進步伐不可阻擋」,是「歷史的必然」,有相當的德國風情。早前一中國天主教會高層在重要座談會說,天主揀選了中國共產黨。他認為在中國,人民就是天主,而人民選擇了中共領導中國,因此黨亦等同獲得天主祝福。這裡有歐洲的歷史決定論,也有中國傳統相呼應的部份。
西周以來,「天」的人格氣質就慢慢被移除,東周知識人則進一步用民意民心來作為神意 / 世界歷史路線的判準。某程度上,民心取代神 / 天的地位。這也是後來歐洲踏上的地獄之旅,神和貴族都被移除了,「人民」上升到最高,成為一切政治權力的代表。因此政治人要做任何事,紛紛由「以神之名」改為「以人民之名」行事。你有看《尋秦記》,就知道那句「天命最高」。「天命」在當代穿起歐洲人發明的觀念衣服,擁有「人民的集體意志」代理權的現代國家,在以前就會視自己為天命的代理人。而歷史由於主要是人類的故事 (年鑑學派之類暫且不論),因此歷史在政治中也慢慢神化,獲得以前神權這個概念的某些職能。
當然現實世界沒有統一起來,只是不分人們不分地域地共享同一種時間災難。Kubrick 的《發條橙》裡面有一個被少年犯虐待的男人,他感嘆同樣受虐的妻子是「現代 (modern age) 」的受害者。被投入現代監獄受盡虐待和馴化的少年犯,也好似適用此斷語形容。而在戲外的觀眾,是否也同樣是「現代的受害者」?
雖然中共有自己堅持的歷史觀,但那並不容易「掌握」。劉兆佳主持教育局「一國兩制的戰略目標及核心內容」座談會時,談及香港回歸問題,他說用「中國收回香港主權」,說法錯誤,因為中國從不承認三條不平等條約,是「容忍」英國管治香港;又認為若以殖民地形容 97 前香港,要使用引號,否則變相承認英國治權合法性。
然而根據駐英外交部對 G7 聲明的講法,香港確實「經歷 150 年殖民統治」並受盡壓迫。中國 70 年代擠下中華民國,成為唯一的中國代表,也在 1972 年向聯合國非殖民化委員會提出撤消香港的殖民地地位,因此香港前途不能按聯合國非殖政策處理。因此香港確實又曾是殖民地。否認關於香港的三條條約效力,以及用引號處理「殖民地」一詞,是根據「中國自古以來擁有香港未曾失去過一秒主權」的世界觀,再重新解釋過去的事情。
這當然與香港人自己的認知不一樣,因為恐怕連藍絲都會認同香港曾是「英國殖民地」,不然回歸時為甚麼自豪流淚呢?但恐怕現在連藍絲自己的常識都將受到挑戰,「香港曾是英國殖民地」也在超政治解釋下,變得政治不正確,要說「香港曾是『殖民地』」,十分彆扭,但有多彆扭,就代表有多「洗心革命」。
一個人沒有史觀,就連歷史也會失去。人們都曉得控制歷史有其作用,卻很少留意歷史作為觀念的傳染性。坊間慢慢出現更多官方路線的香港簡史,香港人就開始問,英殖時真如此黑暗?真一點民主自由都沒有?於是有人查找、研究和生產,沒有事情比起爭議更加能夠發展一個議題。如果我叫你忘記那個紅色蘋果,你的腦裡就馬上先浮現那個紅色蘋果,意識一旦出現就很難清除。超強烈論述往往會孕育出相反的觀念。蝙蝠俠引來了小丑,或者小丑引來了蝙蝠俠。英軍拿著槍炮登陸全世界的土著領地,但土著的後代最終竟然獲得了使用槍炮的能力。
你怎知道在強大的中國論述下,會不會摧生更多香港人甚至外國人研究這裡的歷史,紛紛提出自己的經歷和見解?
容忍與自由核心思想 在 無待堂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英殖期間人們「沒有任何人權民主」— 是真的嗎? | 盧斯達 | 立場新聞】
G7 集團開會後發表聯合聲明,提到新疆、香港和南海問題。中國駐英大使館強硬回應,當中談到:「在英國殖民統治 150 多年間,香港居民一直是港英政府壓迫的對象,沒有任何人權民主可言。試問,這一期間,美國等有關國家關心過香港的人權和民主嗎?」
97 年前的香港被描述成一個黑暗煉獄,有記憶的人自然能以個人史的角度予以反駁。然而中國官方近年對香港議題越來越積極發言,也是領略他們「香港觀」的線索。
有時他們會在特別日子發言,始終詰問:香港青年一代在香港成長,沒經歷英殖時代,為何是他們不斷思考身份認同的問題?高官繼而開展史觀,認為香港回歸代表中國 (包括香港) 擺脫鴉片戰爭以來百年屈辱,也是邁向總復興的轉捩點。併入大國夢,之前的時間段就要定義為屈辱。就像社會主義要將自身來臨之前的時代定義為資本主義或者更原始的半封建社會;對香港過去的解釋,也因為「新的現在」而需要重寫。
一般人認為歷史發展有隨機成份,雖然可能有總體大勢,但當中仍然有好多加速的意外。近世以來,貴族和帝國相繼被逐出歷史舞台,由廣大的「國民」和秘密結社的精英革命政黨執牛耳。很多這些現代政治菁英認為歷史只有一條路,人類社會最終會不由自主地奔向一個總體目標。不管是納粹黨的千年帝國想像、共產主義要完成世界革命,或者因為冷戰終結而出現的不無天真的「歷史終結論」,都是一脈相承。Karl Popper 認為他們抱持同一種「歷史目的論」,因此這些國家政黨總有發動大型政治實驗,而使大量人口率獸食人的歷史。
這些觀念也出現於歐洲不同知識人之間。達爾文的生物研究被引入文化和社會層面,變成社會達爾文理論,人類命運在此維度下,亦是單線性發展,最終更能「適者生存」的種族將會消滅低等種族,發展與叢林無異。很多德國哲學家也共享了「世界精神統一」的宏願,認為歷史發展唯一道理,就是超越矛盾和辯證,將分散的精神統合為一。在政治家眼中,思想只是臭老九的腦力遊戲,但當然亦可以是對「統治世界」的詩性禮贊,政治家對於有影響力的思想,會樂於自己改裝實測。
只是德國人未必明白,自己思想傳統中的東方性質,其實與深邃的中國非常有共鳴。道一以貫之。雖然東周前後,現實上是「道術將為天下裂」,但德國人則曾經更加積極,要將流散裂解的東西重新合一,不管是意識上還是政治上。而這種情懷歷史觀也在 20 世紀傳到東亞。
現在我們都會聽到例如:「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前進步伐不可阻擋」,是「歷史的必然」,有相當的德國風情。早前一中國天主教會高層在重要座談會說,天主揀選了中國共產黨。他認為在中國,人民就是天主,而人民選擇了中共領導中國,因此黨亦等同獲得天主祝福。這裡有歐洲的歷史決定論,也有中國傳統相呼應的部份。
西周以來,「天」的人格氣質就慢慢被移除,東周知識人則進一步用民意民心來作為神意 / 世界歷史路線的判準。某程度上,民心取代神 / 天的地位。這也是後來歐洲踏上的地獄之旅,神和貴族都被移除了,「人民」上升到最高,成為一切政治權力的代表。因此政治人要做任何事,紛紛由「以神之名」改為「以人民之名」行事。你有看《尋秦記》,就知道那句「天命最高」。「天命」在當代穿起歐洲人發明的觀念衣服,擁有「人民的集體意志」代理權的現代國家,在以前就會視自己為天命的代理人。而歷史由於主要是人類的故事 (年鑑學派之類暫且不論),因此歷史在政治中也慢慢神化,獲得以前神權這個概念的某些職能。
當然現實世界沒有統一起來,只是不分人們不分地域地共享同一種時間災難。Kubrick 的《發條橙》裡面有一個被少年犯虐待的男人,他感嘆同樣受虐的妻子是「現代 (modern age) 」的受害者。被投入現代監獄受盡虐待和馴化的少年犯,也好似適用此斷語形容。而在戲外的觀眾,是否也同樣是「現代的受害者」?
雖然中共有自己堅持的歷史觀,但那並不容易「掌握」。劉兆佳主持教育局「一國兩制的戰略目標及核心內容」座談會時,談及香港回歸問題,他說用「中國收回香港主權」,說法錯誤,因為中國從不承認三條不平等條約,是「容忍」英國管治香港;又認為若以殖民地形容 97 前香港,要使用引號,否則變相承認英國治權合法性。
然而根據駐英外交部對 G7 聲明的講法,香港確實「經歷 150 年殖民統治」並受盡壓迫。中國 70 年代擠下中華民國,成為唯一的中國代表,也在 1972 年向聯合國非殖民化委員會提出撤消香港的殖民地地位,因此香港前途不能按聯合國非殖政策處理。因此香港確實又曾是殖民地。否認關於香港的三條條約效力,以及用引號處理「殖民地」一詞,是根據「中國自古以來擁有香港未曾失去過一秒主權」的世界觀,再重新解釋過去的事情。
這當然與香港人自己的認知不一樣,因為恐怕連藍絲都會認同香港曾是「英國殖民地」,不然回歸時為甚麼自豪流淚呢?但恐怕現在連藍絲自己的常識都將受到挑戰,「香港曾是英國殖民地」也在超政治解釋下,變得政治不正確,要說「香港曾是『殖民地』」,十分彆扭,但有多彆扭,就代表有多「洗心革命」。
一個人沒有史觀,就連歷史也會失去。人們都曉得控制歷史有其作用,卻很少留意歷史作為觀念的傳染性。坊間慢慢出現更多官方路線的香港簡史,香港人就開始問,英殖時真如此黑暗?真一點民主自由都沒有?於是有人查找、研究和生產,沒有事情比起爭議更加能夠發展一個議題。如果我叫你忘記那個紅色蘋果,你的腦裡就馬上先浮現那個紅色蘋果,意識一旦出現就很難清除。超強烈論述往往會孕育出相反的觀念。蝙蝠俠引來了小丑,或者小丑引來了蝙蝠俠。英軍拿著槍炮登陸全世界的土著領地,但土著的後代最終竟然獲得了使用槍炮的能力。
你怎知道在強大的中國論述下,會不會摧生更多香港人甚至外國人研究這裡的歷史,紛紛提出自己的經歷和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