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刷《消失的情人節》:那一天我掉了一個重要的人。
.
#票房
.
第一次看《消失的情人節》,入場觀眾數7人,第二次看增為14人,人數翻倍,這是好事吧(但還是太低了啊啊啊啊)。
.
#觀感
.
第一次看《消失的情人節》,我覺得自己是楊曉淇,很急促地接收劇情,有些細節會落掉,粗枝大葉。第二次看《消失的情人節》,我成了阿泰,可以慢慢品味劇本,檢視內容。第一次看《消失的情人節》,覺得後半段有恐怖情人節氣氛,覺得阿泰的旁白太過干擾。第二次看,旁白的部分沒那麼擾人,恐怖情人的部分也好像可以接受了。但當我看到阿泰「擺弄」楊曉淇拍照一幕,還是會有他在玩「玩具」的感覺(這部分我還是有點介意)。
.
#我掉了一個重要的人請問我該怎麼辦
.
「妳掉了哪一天?」員警。
「昨天。」曉淇。
「昨天很重要嗎?」
.
之前看完《消失的情人節》跟山羊鬍說:「我沒有被楊曉淇和阿泰之間的愛情感動,他們兩個真正交集的日子畢竟太少,所以結尾曉淇的淚水理當不會打動我。但奇怪的是,當我看到片尾曉淇爆淚,我也有了想哭的感覺。」此次重看《消失的情人節》,同樣在這個片段出現想哭的衝動。
.
曉淇對於愛情的想像一直是苦澀的,覺得沒有人會愛她,只因為工作場合,人們只會注意到黑嘉嘉不會看到她的存在,只因為父親在她學生時代離家後就再沒有回來過,讓她有了被拋棄的焦慮。直到曉淇發現自己「遺失」了的情人節,竟是跟一個喜歡自己(默默守護)的男孩子共度,她才驚覺「原來我不孤單,只是我從來沒有發現這個人的存在」。曉淇的淚水是懊惱,即便做什麼事情都比別人「快一拍」,察覺愛情就在身邊的速度卻是「慢半拍」。曉淇以為錯過了的愛就再也回不來了,一如「遺失」的父親消失在她的生命中。
.
「那天讀完這些信,我才想起這個人。」
.
因此,當阿泰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曉淇喜極而泣的淚水,不光是因為她等待阿泰等了整整一年的時間,而是從她學生時代就一直在等待心愛的人(父親)可以回來的心情反映。阿泰的出現補齊了曉淇對父親的思念(綠豆豆花)和內心的遺憾。與阿泰重逢的曉淇或許要到這一刻才能放下心裡掛念許久的愧疚感(如果當年對父親多說一點話,多陪伴父親一些時間,是不是他就不會消失了?)
.
#那些消失的人
.
除了曉淇失蹤了的父親,或是阿泰車禍身亡的父母,《消失的情人節》另有一些消失的人。渣男劉文森的故事線收得很急,沒有更多後續的介紹,我其實希望能多看到一點文森的故事,關於他如何藉由欺騙他人感情來滿足物慾,以及從他人對自己的崇拜與依賴獲得渴望的安全感,一如文森聽到曉淇在廣播中稱讚他為人善良又正直,他臉上禁不住露出的「真誠」笑容(那或許才是文森「希望」自己可以活成的模樣...)。
.
想來,劉文森也是內心「壞掉」的人吧,只是電影沒有更多的篇幅去書寫他的故事。
.
除了文森外,曉淇的弟弟妹妹也是神隱的人,他們只出現在回憶畫面中,其他時刻都不見蹤影。回想曉淇從台北返鄉去找鑰匙,她刻意躲著母親的行徑,說明曉淇或許是刻意與家人保持距離,不親近就不會受傷害?這也說明了為何 Amy 只能在臉書上獲得曉淇的資訊,他們就像陌生人一樣,各自生活,沒有交集。
.
#暗戀
.
「等著長大,等著將來再遇見妳,就是我活下去的動力。」
.
情人節那天,時間停了下來,龜速的阿泰終於趕上急躁的曉淇,阿泰利用這多出來的一天,「創造」他和曉淇共有的回憶,他們一起去旅行、拍照,共度美好的一天。但就像所有的單戀與暗戀,總是一方付出許多,一方渾然不覺。大部分的單戀或許永遠不會被發現,最終消失在感情的河流之中。只有少部份的暗戀會被發現甚至被接受,而有了「發展/萌芽/實現/存在」的可能性。
.
#阿泰與父親
.
「談戀愛就是在創造回憶,他的回憶有你,你的回憶有他,那是最好的。但很可能你珍貴的回憶,對對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唉,那就是人生啊。」
.
阿泰的父母親因為車禍意外身亡,阿泰在醫院治療期間認識曉淇。曉淇出院時,兩人相約通信保持聯絡,阿泰在父親的遺物中找到兩把郵局鑰匙,他將一把鑰匙留給自己一把給了曉淇。多年來,阿泰寫了很多信給曉淇,希望能跟對方成為一輩子的朋友。曉淇只寫了兩封信給阿泰便斷了聯繫(一是郵局太遙遠,年幼的曉淇根本無法去取信,二是當時的曉淇生活無虞,她並不是真的「需要」阿泰的友情)。
.
多年後,曉淇的父親出走,內心空了一塊。更多年後,曉淇與阿泰重逢。這兩人看似南轅北轍,但他們都失去了至親,都因為自身速度與外界格格不入(一個太快一個太慢)而感到孤獨。一把鑰匙(逝去/消失的父親母親),重新開啟他們的心房。年輕時,曉淇代替了阿泰逝去的父母,給予他活下去的勇氣。多年後,阿泰走入曉淇的生命,彌補了她內心的空缺與遺憾(阿泰取代了曉淇父親的位置)。
.
#所有的愛情都是自我催眠
.
曉淇問壁虎先生愛情是什麼?壁虎先生回答:「所有的愛情都是自我催眠。」第二次看《消失的情人節》,依然不覺得曉淇跟阿泰之間的感情是愛。應該說直到電影尾聲,曉淇跟阿泰都還沒正式「談戀愛」,他們只是確認了彼此的感情。
.
那麼曉淇和阿泰會不會發展出愛情?或許會吧,或許在相處一陣子後,才更能體會彼此的好,更珍惜彼此的陪伴。但也有可能會像曉淇的父親般,有一天炒菜炒到一半,才發現:啊,原來這不是我要的人生...
.
《消失的情人節》前半場說「你要好好愛自己,因為沒人愛你。」後半場改口說「你要好好愛自己,因為有人愛著你。」不管是哪一種說法,不變的點都是「你要好好愛自己」,曉淇父親的出走,可以是自私的表現,卻也是他愛自己的方式。父親之所以選擇離家出走(甚至差一點自殺),並不是家人給他的愛太少,而是他忘了怎麼愛自己。
.
「火車出軌它還是火車,不會變成飛機。」曉淇父親。
「那你為什麼不回家?」阿泰。
「因為回不去了。」
.
當時間暫停,阿泰駕著公車在鄉間路上遇見曉淇的父親,兩人有過短暫的相處。父親下公車時,一名和尚騎著摩托車來接父親。父親與和尚之間是什麼關係?他們是戀人嗎?我內心閃過這樣的想法,但更再仔細一想,和尚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父親在與這人相處時,不再感到格格不入,他們的步調是一致的,生活在同一個頻率中。換個方式說,父親在佛法(宗教信仰)的陪伴下,找到了心靈的依靠,他不再感到空虛、寂寞與悲傷,而是終於接受了自身的完整。
.
#終於打到蚊子的阿泰
.
《消失的情人節》有些細節我這次看才接收到,例如曉淇很會抓蚊子,但阿泰老是慢半拍,因此時間暫停時,阿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死一隻蚊子;小淇坐在東石郵局讀信時,電影畫面出現「消失的情__節」訴說阿泰老早消失在曉淇記憶中的事實;曉淇動作雖快,但海浪還是捲走了她的行李,想來,海浪也可以視為不可抗拒的力量,一如憂鬱帶走了曉淇的父親,而她無力挽回父親;阿泰人生發生兩次車禍,都跟曉淇有所關係等。
.
#導演你在哪
.
聽說陳玉勳導演有出現在《消失的情人節》,但我這次重看還是沒找到......
山羊鬍怎麼留 在 香功堂主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三個禮拜前,老媽突然要約我一起去參加登山社健行,她說:「我看過路段,應該很好走,你沒問題的!」隔了幾天,登山社的人來電,大意是:總長18公里,我們走的是環形道路,預計花費8-10個小時時間。嚮導問我:「媽媽沒問題嗎?」我說:「她常爬山,沒問題的。反而是我不常爬山。請問一下,路況好走嗎?」嚮導說還可以。我又問:「需要拉繩嗎?」她說只有一小段,但她也強調,由於走環形,所以不會折返,如果要走就要走到底。
.
#如果要走就要走到底
.
我當時完全沒有預料到這句話的威力。這麼說好了,我去爬秘魯馬丘比丘的「華納比丘 Wayna Picchu」,爬坡坡度大約200公尺。接著去爬阿根廷的菲茨羅伊峰,最後一段兩公里的路程,大約上升400公尺左右。這兩段路都讓我們吃足了苦頭,尤其是「華納比丘」,坡度極陡,我跟山羊鬍最後都大腿抽筋(不是我們平常會用到的肌肉)。
.
今天的H1228峰+檜山神木(福巴越嶺國家步道),總爬升坡度:1000公尺以上!等於爬坡高度超過「華納比丘」加上菲茨羅伊峰。我完全沒有預料到這件事的發生,我是說,我媽說很好爬(她也確實爬得很輕鬆),嚮導說:「還可以啦,有些路段手腳並用就可以了。」結果他們走得不是一般的登山步道,而是「獵徑」,獵徑就是保持山林最原始樣貌,盡量不破壞野生動物棲息地的山路。
.
一開爬我就被嚇到,那坡度和困難度都遠超過我的預期。爬到大約4百公尺左右,我已經氣喘如牛,登山社友(人都好熱情好幫忙)問說我是不是不常爬山?我說對。他說我的背包和我爬山的姿勢,說明我是門外漢。他又問:「你怎麼會來爬這段?」我說我媽邀我來的。他說這個算是B等級行程,本身就是設計給常爬山有肌肉耐力的人...
.
晴天霹靂,WTF?!
.
我問我媽怎麼幫我報名這個行程?這個等級是設計給常爬山的登山者耶!她說:「我看它寫A跟B,我以為是兩種不同行程,沒有想到是等級的差異。」啊哩,由於我們走的是獵徑,沒有清楚的道路指示,就算反悔想自行下山,也可能會迷路,受困山中。所以我只好硬著頭皮爬爬爬爬,爬到H1228峰,嚮導要我們原地休息,不要登頂神木區,因為那還要再爬升約200公尺。
.
我說:「好。那下坡也是這種很難走的路嗎?」嚮導說:「下坡好走多了。」有登山經驗的人跟沒登山經驗的人的「好走」認知,天差地別!!!我們下坡走山車廣山,同樣是獵徑,而且直下950公尺...下坡路段非常陡,我不斷滑倒、嚮導與山友不斷教我小撇步,接著他們一個個超越我,並且消失在山林中,只剩下壓隊的嚮導陪我和我媽一起走下山。
.
下坡我們走了整整快四個小時,由於天色逐漸暗下,即使嚮導有交代我們要攜帶頭燈,但我真的不想摸黑下山(畢竟亮燦燦的山路已經讓我走得驚心膽戰...),只好拖著疼痛沈重到不行的大腿肌肉,靠著意志力,以及嚮導的鼓勵,一步,一步往下爬。
.
沒想到我們竟在途中遭遇虎頭蜂攻擊。我有噴防蜂螫的藥劑,虎頭蜂還是在我經過牠們時,螫傷我的臉一處,我的腿四處,我的背一處。超痛!!臉、腿、背都痛到不行,我還是得下山,只能一邊忍痛下山,一邊想起《地心引力》的台詞:「我要不成功生還,然後有一則精彩故事可以吹噓,要不就在十分鐘後墜毀身亡;不管結果為何,這都是一趟了不起的旅程!」
.
嗯,這真得是一趟了不起的旅程(絕對會留在我的記憶深處)!我的臉上腿上有蜂螫,我的手臂有多處割傷,我媽全程陪我還不斷說拍寫,山友們和嚮導給了很多支援和鼓勵(下山壓隊的嚮導人非常好,一直跟我說:「慢慢走,不要急,就算你走到八九點才下山,我也會陪到底!」真心感謝!!)
.
當我回到平地,內心真想喊:哈里路亞!我活下來了!回到集合點,我跟我媽立刻直奔診所注射虎頭蜂過敏針(我媽被蟄傷一處),接著姪子騎摩托車載我回家(學生時代,我哥都會騎腳踏車或摩托車載我上課,沒想到,現在輪到我姪子來載我!時光匆匆啊)。
.
現在我待在家裡,一整天沒有玩手機(反正山上也沒訊號),手臂和腳非常痛,但已經吃了消炎藥。本來預計明天要出門看電影,現在想想,明天可能只會窩在床上或沙發椅上,什麼事情也不做,乖乖當個電視兒童或膩在動物森友會吧(這是我的補償)。可以預期明天的大腿小腿應該會鐵腿,我只祈求被蜜蜂蟄傷的傷口可以快些復原!
山羊鬍怎麼留 在 許榮哲 × 小說課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穿牆記】
今天分享的短篇小說,是法國作家馬塞爾・埃梅的〈穿牆記〉。
內容提到主人公在一次停電的意外後,發現自己有了穿牆的本領。
儘管一開始沒太在意,但在某次使用後,卻讓他就此一發不可收拾。
一起來看看這部有點意思的短篇作品吧。
-
穿牆記 / 馬塞爾・埃梅
從前,有一個異人,名叫杜蒂耶爾,住在蒙馬特爾區奧爾尚街七十五號乙公寓的四層樓上,他有不費吹灰之力穿牆過壁的奇能。此公留著一個撮黑山羊胡,架著一副夾鼻眼鏡,在登記局當個三等小職員。冬天,他乘公共汽車上班,到了春暖花開的時節,他就頭戴瓜皮小帽,步行往返。
杜蒂耶爾發現他的穿牆本領時,正年交四十三歲。一天晚上,他在單身漢住的那種小單元的過廳裡,不巧停了一會兒電,他只好摸黑走動,等重新來電一瞧,自己竟然在四樓的樓道裡。房門在裡面是上了鎖的,這件意外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儘管心裡明知道這種事很荒唐,他還是決定照原樣回屋,就是說穿牆而入。看來,對這種奇異的本領,他不但派不了什麼用場,還感到有些不快。第二天是星期六,他趁下午公休無事,去瞧住在同區的一位醫生,談了自己的症狀。醫生相信他講的是實話,經過診斷,發現他在甲狀腺患了螺旋性硬化症,便給他開了處方:應做大運動量活動,並服用長效比雷特粉與米粉及半人半馬激素合劑,每年服兩片。
杜蒂耶爾吃了一片,便將藥往抽屜裡一扔,就把這事丟置腦後,大運動量的活動更談不上。他當小職員,按部就班,已成習慣,不適應做任何劇烈活動。工作之餘,他也只限於看看報,搞搞集郵,沒有一樣是費力氣的事。一年過後,他穿牆的本領依然如故。不過,除非是偶然疏忽,他從來不施展這種本領。他這個人不好冒險,也不好想入非非,就是下班回家,他也是規規矩矩地轉鎖開門,從門走進去,根本不想變個花樣回屋。如果不是發生意外事件,突然攪亂他的生活,他也許會安分守己一輩子,老死也想不到檢驗一下他天生的異能。
他的頂頭上司,辦公室副主任穆龍先生調任離去,接任的是萊居葉先生,此人說話生硬,留的鬍子像一把刷子。新來的副主任上任頭一天,見杜蒂耶爾那副夾鼻眼鏡、那撮黑山羊胡,就看不順眼,於是端著架子,把他當成一個礙事、邋遢的老東西。最要命的是新主任別出心裁對公事做出重大改變,成心要打擾他下屬的清淨。二十年來,杜蒂耶爾起草函件,抬頭總是用這樣的格式:「根據某月某日的貴函,並參照雙方來往信件,我容幸地通知您……」萊居葉先生則硬要改用一種更富於美國味的格式:「您某月某日來信受悉,先答覆如下……」杜蒂耶爾用不慣這種書信格式,總是不由自主地回到老套子上。對他這種頑固態度,副主任越來越惱火。杜蒂耶爾在登記局感到很受壓抑。早晨,他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上班,晚上躺在床上,往往要想上一刻鐘以後才能入睡。
杜蒂耶爾墨守成規的冥頑態度,妨礙改革的順利進行,萊居葉忍無可忍,便把他打發到辦公室隔壁的一件小黑屋裡。小黑屋對著走廊,們又矮又窄,下面寫著幾個大字:雜物堆放室。杜蒂耶爾從未受過這樣的侮辱,只好逆來順受。不過,他在家裡看報時,讀到社會新聞欄裡一則有關兇殺案的報導,猛然發覺自己竟暗暗盼望,遭到不測的是萊居葉先生。
一天,副主任突然闖進小黑屋,手裡揮動一封信,大聲吼道:
「這封信,寫得不像樣子,給我重新寫一封!這種信,稱它什麼好,真給辦公室丟臉!給我重寫一封!」
杜蒂耶爾正想申辯,萊居葉先生卻不容他開口,雷鳴般地大吼一聲,罵他是因循守舊的老蟑螂,把手中的信揉成一團,照他臉上一摔,轉身就走。杜蒂耶爾雖然地位卑微,自尊心卻很強。他獨自呆在小屋裡,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突然,他計上心來,離開座位,鑽進小屋與副主任辦公室的隔壁中間。不過,他鑽進去時十分小心,只有腦袋從牆的那邊露出來。萊居葉先生正伏案審閱一個職員起草的公文,手不停地搖著筆桿,移動一個逗號的位置,這時他突然聽到辦公室裡有人咳嗽,抬頭一看,嚇得他魂都掉了,只見杜蒂耶爾的腦袋懸在牆上,就像獵獲回來的獸頭一樣。而且,這個腦袋居然是活的,一雙眼睛透過鏡片正對他怒目而視。這不還算,這個腦袋竟開口說話了:
「先生,你這流氓,混蛋,無賴!」
萊居葉先生驚呆了,眼睛被這個幽靈定住不動了,他死命地掙扎一下身子,才從椅子上站起來,躥到走廊,一直沖進小黑屋。杜蒂耶爾坐在那裡,跟平時一樣,手握筆桿,一聲不響地埋頭工作。副主任打量他好久,結結巴巴地講了幾句話,這才回辦公室去。可是,沒等他的屁股坐穩,那個腦袋又在牆上出現。
「先生,你這流氓,混蛋,無賴!」
僅僅這一天工夫,駭人的腦袋就在牆上出現了二十三次,以後天天如此。杜蒂耶爾對這套把戲,已經得心應手,然而他覺得光是罵罵副主任還不過癮,於是便裝神弄鬼,忽而鬼哭狼嗥,忽而發出惡魔般狂笑,聽了叫人毛骨悚然:「嘎魯—嘎魯!」
可憐的副主任越聽越怕,只見他面如土色,氣喘吁吁,毛髮倒豎,汗流浹背,已經嚇得魂不附體了。第一天,他就掉了一斤分量。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裡,他的身體明顯地消瘦了,這且不說,他又添了兩種毛病:吃飯時用叉子喝湯,見著員警就行軍禮。剛到第二個星期,家裡人就叫來一輛救護車,把他送進療養院。
杜蒂耶爾可算擺脫了專橫的萊居葉了,可以重新使用他那寶貴的格式:根據某月某日的貴函,並參照雙方來往信件,我榮幸地通知您……」然而,他還覺得意猶未足,又有一種新的無法可知的欲望在他身上作祟,他一心想再施展施展穿牆的本領。當然,要穿牆好辦,在自己家裡就可以穿來穿去,再說,牆壁也不是稀罕之物,到處都有。可是,一個本領高超的人,老搞這類把戲,絕不會感到滿足。況且,穿牆過牆壁這種事,本身也談不上是一種目的,只能說是冒險的開始,接下去要有一系列作為,還要幹得轟轟烈烈,總而言之,必須得到報償。杜蒂耶爾對此十分清楚。他感覺需要大顯身手,日益嚮往一鳴驚人,及早實現他的願望;同時,他還有一種感覺,就仿佛牆後有什麼東西在召喚他。可惜的是他缺乏目標。他想從報紙上找點東西,激發激發靈感。他特別注意政治欄與體育欄,覺得這兩類活動都是令人尊敬的。但是,他最後明白過來,在這些方面,能穿牆而過的人沒有什麼用武之地,而社會新聞最能啟發人,他就把注意力轉到這個欄裡。
杜蒂耶爾首次作案,是盜竊塞納河右岸的一家大信貸銀行。他穿過十二三道牆壁,鑽進各式各樣的保險櫃裡,兜裡塞滿了鈔票,臨走還用紅粉筆留下他的化名:嘎魯—嘎魯,簽名下邊還畫了一道,筆體顯得非常瀟灑。第二天,各家報紙都刊登了他的簽名。一周之後,嘎魯—嘎魯名聲大振。這位神奇的大盜深得人心,警方被他作弄得暈頭轉向。每天夜間,他都有驚人之舉,引起轟動,不是洗劫銀行,就是盜竊珠寶店,再不就叫一個闊佬倒楣。從巴黎到外省,凡是多少有點想入非非的女人,無不渴望將自己的身心奉獻給可怕的嘎魯—嘎魯。
在一個星期內,他連續作案,盜走布迪卡拉名鑽石,席捲市銀行,使群情振奮到了極點。內政部長被迫辭職,登記局長也跟著下了台。可是,杜蒂耶爾雖然成了巴黎的巨富,每天卻按時上班,有人議論說,應該授予他一級教育勳章。每天早晨,同事們一上班,就在局裡評論他夜間所作的奇案,他在聽著十分開心。只聽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道:「這個嘎魯—嘎魯,真是個了不起的人,是個超人,是個天才。」聽到這樣的讚揚,杜蒂耶爾窘得滿臉通紅,在眼鏡後面閃爍著友好感激的目光。有一天,這種眾望所歸的氣氛,消除了他的一切顧慮,他覺得再也不能隱瞞下去了。他的同事正圍著一份報紙,爭看報道法蘭西銀行盜竊案的經過,他顯得有點羞怯,打量一下同事們,接著語氣謙虛地宣佈:「要知道,嘎魯—嘎魯,就是我呀。」全場頓時譁然,杜蒂耶爾的一句交心話,惹得全體大笑不止。從此,大家一見面就逗他,叫他嘎魯—嘎魯。傍晚臨下班時,同事們都拿他開心,嘲笑起來沒完沒了,他覺得生活並不那麼美滿了。
幾天之後,嘎魯—嘎魯在和平街的一家珠寶店作案,讓夜間巡邏隊當場拿獲。當時,他作完案,在銷售點上留了名,高唱一支飲酒歌,還揮舞一隻金杯子,敲碎好多玻璃。對他來說,往牆裡一鑽,避開巡邏隊,是輕而易舉的事。但是,事情的經過表明,他是自投羅網的。他這麼做的目的恐怕只有一個,就是使他的同事們啞口無言,因為他們不相信他的話,搞得他十分難堪。第二天,各報的頭版刊登了杜蒂耶爾的照片,他們果然大吃一驚,一個個後悔不迭,自恨有眼無珠,沒認出他們這個同事是個奇才。大家於是效法他,紛紛留起小山羊鬍子,以表示對他的崇敬。其中有些人,懊惱與欽佩的心情格外強烈,甚至看到他們朋友熟人家的錢包手錶,也躍躍欲試,想伸手去摸。
不用說,人們會覺得,僅僅為了讓幾個同事大吃一驚,他就俯首就擒,此舉未免過於輕率,不是奇志能人之所為。其實,在下這種決心時,表面的意願是無足輕重的。杜蒂耶爾放棄自由,本意是要挽回面子,可是實際上,他不過是在命運的斜坡上往下滑。對於一個有穿牆本領的人來說,一生當中,若不嘗一嘗監獄牆壁的滋味,那他的生涯也就沒有什麼可稱道的了。杜蒂耶爾進了監獄,反而感到自己是個幸運兒。監獄的牆壁厚厚實實,他穿一穿的確過癮。就在他被捕入獄的第二天,查監的看守發現犯人杜蒂耶爾在牆面上釘了釘,把典獄長的金表掛在上面,他們一個個都傻了眼。表是怎樣讓他搞到手的,他不能透露,也不肯透露。表歸還了原主。可是第二天,在嘎魯—嘎魯的床頭上,又發現了那塊表,還有從典監獄長書房里弄來的《三劍客》第一卷。這下子可把監獄的上上下下搞得焦頭爛額。看守們叫苦連天,說是有人踢他們的屁股,又說不清腳是從哪兒飛來的。看來不是隔牆有耳,而是隔牆有腳了。嘎魯—嘎魯入監一周左右,有一天早上,典獄長走進辦公室,發現桌子上這樣一封信:
典獄長先生台鑒:根據咱們在本月十七日的談話,並參照您在去年五月十月日發佈的通常訓令,我榮幸地通知閣下:我剛看完《三劍客》第二卷,並擬於今夜十一點二十五分至三十五分之間越獄。
典獄長先生,瑾致以崇高的敬意。
嘎魯—嘎魯
這天夜裡,杜蒂耶爾雖然受到嚴密的監視,還是在十一點半逃之夭夭了。第二天早晨,消息一傳開,大家都興高采烈。接著他又作了一次案,使他的聲望達到了頂峰。看樣子他並不躲躲藏藏,而是滿不在乎,照舊大搖大擺,在蒙馬特爾大街閒逛。越獄三天後,接近正午時分,杜蒂耶爾再次被捕。當時,他科蘭古街的幻夢咖啡館裡,正同幾個朋友喝檸檬白酒。
他又被押回監獄,關進一間上了三道鎖的黑牢。當天晚上,嘎魯—嘎魯就溜之大吉,跑到典獄長家的客房裡過夜。第二天早晨,快到九點鐘的時候,他按鈴叫來女佣人,說他要用早餐。幾個看守聞訊趕來,把他從床上拉走,他未作絲毫反抗。典獄長惱羞成怒,在杜蒂耶爾的牢門前增設一道崗,還罰他啃乾麵包。中午時分,犯人溜到監獄附近的一家飯館用餐,喝完咖啡,給典獄長掛了個:
「喂!典獄長先生萬分抱歉,剛才出來的時候,忘記把您的錢包帶上,結果被扣在飯館裡了。勞您大駕派個人來,把飯錢付清好嗎?」
典監長親自跑了去,對他大發雷霆,破口大駡。杜蒂耶爾覺得人格受到侮辱,於是當晚越獄,從此一去不再返回。這一回,他多了一分小心,掛掉黑山羊胡,扔掉夾鼻眼鏡,換上玳瑁眼鏡,再扣上一頂鴨舌帽,穿上大花格上衣、高爾夫球運動褲,這樣一打扮,模樣完全變了。他住在朱諾街的一個小公寓裡,早在他第一次被捕之前,他就把部分傢俱和貴重物品搬到那裡。他對赫赫名聲日覺厭倦,對於穿牆過壁的樂趣,也有些膩煩。此時在他眼中,最厚實最高大的牆壁,也不過是毫不足道的屏風,他嚮往穿行巨大的金字塔中心。他一面考慮埃及之行,一面過著極其安閒的生活,整天搞搞集郵,看看電影,逛逛馬路,在蒙馬特爾區一逛就是幾個小時。他的下巴頦刮得精光,又佩戴一副玳瑁邊眼鏡,跟過去簡直判若兩人,即使最知己的朋友同他擦肩而過,也認不出來。只有畫家讓·保爾的眼睛厲害,他明察秋毫,區裡的老戶哪個相貌有一點變化,都別想逃過他的眼睛。他終於認出杜蒂耶爾的真正身份。一天,在阿布勒瓦街口,他迎面碰上杜蒂耶爾,禁不住用粗俗的黑話對他說:
「喂,甭裝樣了,瞧你油頭粉面的,想混過便衣怎麼著。」拿大眾化來說,大意是:看得出來,你喬裝改扮,穿得筆挺,無非是要蒙蔽警探。
「哦!你認出我來啦!」杜蒂耶爾小聲說道路。
他一時心煩意亂,決定非儘早動身去埃及不可。然而,就在當天下午,他在勒比克街散步,在一刻鐘的間隔裡,兩次碰見一位金髮女郎,叫他一見傾心。什麼集郵,埃及之行,金字塔,一下子都拋到九霄雲外。而且,那位金髮女郎也似有意,向他送來幾個秋波。在當今的年輕女人眼中,有什麼比穿高爾夫球運動褲、戴一副玳瑁邊眼鏡的男子更叫人傾倒的呢?這種打扮有電影明星的派頭,還能令人想起雞尾酒會、加利福尼亞之夜。可惜的是,杜蒂耶爾從讓·保爾那裡打聽到,那個美人嫁給了一個醋罐子。丈夫非常粗暴,生性好猜疑,可他自己卻偷雞摸狗,嫖妓宿娼,每天從晚間十點到凌晨四點之間,經常一個人跑到外面鬼魂,把老婆丟在家中。不過,他臨走時,總是把他老婆關在屋裡,房門上了兩道鎖,每扇百葉窗也加一把大鎖,戒備森嚴。白天,他照樣把老婆看得緊緊的,連老婆逛蒙馬特爾街,他也要跟蹤盯梢。
「一刻也不放鬆,守得嚴著呢。一副十足的無賴相,誰也甭想到窩裡偷油。」
然而,讓·保爾的這一警告,只能使杜蒂耶爾的欲火更旺。次日,在多羅柴大街,他又遇見那少婦,便不顧一切地跟她進了一家乳品店。在她等候買東西的時候,杜蒂耶爾向她傾訴了愛慕之情,說他對她的遭遇完全清楚:丈夫兇神惡煞房門上鎖,百葉窗關嚴等等,可這沒關係,他當天晚上一定要到她的臥室去。金髮女郎滿臉緋紅,手中的奶罐不住地抖動,一時感情衝動,不覺眼圈有些濕潤,歎了口氣,說道:「唉!先生,這不可能呀。」
這天,杜蒂耶爾精神煥發,到了晚上,將近十點鐘時,他便去守候在諾爾萬街上,眼睛緊盯著一道厚實的圍牆。圍牆裡有一坐小房,他只望得見房頂上的風信旗和煙囪。不大會兒工夫,圍牆的一扇門打開,出來一條漢子,只見他仔細把門鎖好,然後朝朱諾街走去。杜蒂耶爾始終盯著他,等他走遠,一直等到他拐彎不見後,又數了十個數,這才拔腿猛衝過去,以矯健的步伐穿牆過壁,順順當當地一頭紮進被囚的美人臥室。美人如醉如癡,張開雙臂迎接他;直至深夜,兩人有說不盡的柔情蜜意。
第二天的情況有些不順,頭疼得厲害。這無足掛齒,他才不會為了一點頭疼腦熱就失約呢。不過,他翻抽屜時,無意中發現幾片藥,於是上午服了一片,下午又服了一片。到了晚上,頭疼就能挺住,況且,人逢喜事精神爽,病痛也就忘了。那位少婦還纏綿在昨夜的情景中,急不可耐地盼他去幽會。這一次,兩個情人溫存一夜,難捨難分,直到凌晨三點鐘才分手。杜蒂耶爾在穿越房屋牆壁時,覺得與往常不同,腰部與雙肩有摩擦感。不過,他認為不必介意。可是,當他要通過院牆時,明顯地感到有阻力,就仿佛在一種流動的物質中行動,而且,這種物質越變越稠。他越是用力掙扎,周圍物質的稠度就越大。最後,他的身體總算鑽到牆心,可發覺再也無法移動了。他心中一驚,猛然想起白天吃的兩片藥,原以為是阿司匹林,哪知道卻是醫生去年給他開的長效比雷特合劑。藥力加上過量的體力消耗,頓時見效。
杜蒂耶爾好像鑄在牆心裡。直到今天,他的軀體與石牆依然化為一體。待巴黎街頭的鬧聲止息,到了夜深人靜之時,夜遊者來到諾爾萬街,便能聽到一種仿佛發自墳墓的低沉聲音,他們還錯當風吹過布特街十字路口發出的嘶鳴。其實不然,那是嘎魯—嘎魯—杜蒂耶爾在傾訴他的一腔幽怨,哀歎他顯赫的生涯已經斷送,追悔那猶如朝露的愛情。在漫漫的冬夜,畫家讓·保爾帶上吉他,壯著膽子走到僻靜冷落、呼呼作響的諾爾萬街,彈上一曲,以安慰那囚在石壁中的可憐人。從畫家凍僵的手指飄出的一聲聲弦音,宛如一束束月光,瀉入石隙壁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