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180】【如果是身高就好了】
目前最新消息是
紀州庵昨晚剛剛宣布閉館
閉館到何時似乎是看情形,換言之目前等於是沒有開放時間表
我的表定第一場新書座談(我自己一個人講)是在6/5紀州庵
這個薛丁格的新書座談目前會不會有呢?
不知道
大概還是在有與沒有之間
而且我覺得沒有的機率好像滿大的
但算了,沒關係啦,隨便啦←自暴自棄😂
無論如何病毒都要阻止我們的連結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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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突然想到,如果本週末大家想宅在家裡防疫的話
一不做二不休
我乾脆把《零度分離》書中首章〈再說一次我愛你〉
完整的全文1.5萬字直接全部貼上來啦
願意讀的朋友們宅著正好讀
(閱讀時間估計約25分鐘)
比網路書店的試讀部分都多一倍多
而且是完整的第一章整個故事
(我們只好來構建人與書的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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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接受FB版面的人可以直接在這裡讀
# 可以存回自己的版面慢慢去讀
# 已經讀過的朋友們想分享感想也可以
# 配圖部分是當初在聯合副刊發表時可樂王的作品
# 想看比較好看的版面的人可以去鏡文學網站讀,我把連結貼在留言處
#以書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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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再說一次我愛你|Say I Love You A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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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們所知,起初,沒有任何人會將一代傳奇科學家、動物行為學家兼鯨豚專家Shepresa與「人類的未來」或「人類心智」此等議題連結在一起──起【初,她只是那個**能和鯨豚說話的人**而已。她生平的起點似乎不甚特別:西元2206年,Shepresa生於美國康乃狄克州一普通中產階級家庭,父母均為美籍華裔科學家,分別任職於康乃狄克大學(University of Connecticut)與輝瑞藥廠(Pfizer, Inc.)研發部門。她是家中獨女。十歲時,Shepresa的父母因故離異。這似乎對她造成極大傷害;她一度被確診患上嚴重的創傷後症候群。長達七個月期間,她保持沉默,拒絕說話,拒絕原先所有人際關係;不意外地同樣拒絕任何親友與心理輔導人員之關切。幸而她隨即復原。是的,根據她後來的說法,是海豚拯救了她──祖母帶她去看海洋遊樂園裡的海豚表演。那或許稱不上是全然愉快的經驗(「那真的太療癒了......我和所有的小朋友一樣喜歡牠們。但我那時已經夠大,不再像更小的時候毫無保留地接受這些了。」Shepresa 如此回憶當時的自己:「我很快開始質疑海豚能否從這些『工作』中獲得成就感......或者牠們終究只是得到一條果腹用的魚而已?」),但依舊帶給她相當程度的心靈撫慰。那對正經歷著生命中首次重大創傷的Shepresa何其重要。也正是在當時,她主動要求父母允許她茹素;並開始思索:如果她自己曾感覺遭受命運的冷遇,那麼動物們也會有被遺棄的感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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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物們是否擁有如同人類一般的情感?這是個再古老不過的爭論;同時也是後來被視為激進動保人士的Shepresa最初的智識啟蒙。第二次啟蒙時刻很快接踵而至──那是Richard Russell與母鯨J35的故事。事實上,於過去數十年間,無數閱聽大眾早已透過媒體聽聞Shepresa多次提及此一歷史事件,此一她宣稱改變了她一生的真實故事──西元2018年8月10日,亦即距今約250年前,北美洲西岸一仲夏傍晚,時年29歲的西雅圖機場地勤人員Richard Russell單獨走向停機坪,闖入一小客機駕駛艙,於未經航管許可下擅自將它開上天空。除了Richard Russell本人之外,這架設籍於地平線航空(Horizon Air)的90人座龐巴迪(Bombardier)Q400螺旋槳小飛機並無任何其他乘客。換言之,他等同於竊取或劫持或了一架客機,並以其自身為唯一人質。於長達75分鐘飛行期間,這位溫柔而憂傷的劫機者依賴於模擬飛行電玩中學到的有限知識獨自操控飛機,並始終與塔台保持友善通話。事實上,也正因為這些通話紀錄,人們才約略明瞭他劫機的原因(當然,自另一方面來說,人們或許從未真正理解他的犯案動機)。在這場突如其來的黃昏空域漫遊中,塔台航管人員以小名Rich稱呼他,持續耐心安撫他,試圖引導從未受過正規飛行訓練的Richard Russell成功降落。然而他顯然沒有活著回來的打算。某些報導節錄了他們之間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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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台:我們只是想給你找個安全降落的地方。
> Rich:我還沒想降落呢。天啊,我想我不能再盯著燃油表看了,油用得太快了──
> 塔台:好了,Rich,可以的話請向左轉,我們會指引你往東南方向飛。
> Rich:我這樣得被判個無期徒刑吧?但也沒關係啦,對我這種人來說,那可能也不錯。我不想傷害任何人......我只是想聽你們對我說些好聽的廢話。你們覺得如果我能成功降落的話,阿拉斯加航空會不會給我一份飛行員的工作?
> 塔台:如果你能成功降落,我想他們會給你任何你想要的工作的──
> Rich:我知道有很多人關心我。他們知道我做了這樣的事,一定很失望。我該向他們道歉。我只是個壞掉的人......或許不知道哪裡有幾顆螺絲鬆了吧?(Just a broken guy, got a few screws loose I gu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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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鯨豚專家Shepresa本人的說法,她始終清楚記得首次聽聞此一故事的情境:2217年初冬10月,她剛滿11歲,就讀於美國康乃狄克州榭蒂‧蘭恩小學(Shetty Lane Elementary School)五年級,父母已於一年前正式離婚。她剛剛對自己立下再也不理睬數學老師E. Bonowitsky小姐的誓言──前天她在課堂上指出她算式中的錯誤,然而她認為Bonowitsky小姐並未給她應有的尊重。這誓言後來僅僅維持了三天。但在那三天期間,她可沒閒著:她自行破解了教室的網路密碼;每逢數學課,她一面心懷怨恨,拒絕聽講,一面瞪大眼睛盯著自己視網膜上的植入式顯示投影,偷偷瀏覽網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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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在那時讀到Richard Russell和J35的故事的......」2248年1月,於接受台灣媒體Labyrinthos專訪時,Shepresa再次提及此事。畫面中,她與採訪者正重回康乃狄克州臨海的榭蒂‧蘭恩小學;芒草原上海風獵獵,變幻的光、潮浪與大片雪色芒花遍布;嶙峋怪石下,大西洋的海水升起又破碎,化為藍色與玫瑰色的泡沫。對於後來長期被視為爭議人士的Shepresa而言,那是個難言的,無比柔軟的時刻;因為在與塔台的通話中,劫機者Richard Russell主動提到了那隻虎鯨。是的,虎鯨,又稱逆戟鯨或殺人鯨;那是當時的另一則新聞──海洋動物學家發現,一隻編號J35的母鯨在自己的幼鯨寶寶甫出生即告夭折後,背著牠的屍體,與之相伴,在廣漠的北太平洋中迴游了整整十七日,歷經長達一千六百多公里的哀悼之旅後方才放手,任屍體沉入深海,隱沒入無光的黑暗中。記錄顯示,於劫機者Richard Russell的最後航程中,他曾向塔台表示想去看看那頭悲傷的母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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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台:如果你想降落,目前最好的選擇是你左前方的那條跑道。或普吉特海灣──你也可以在海面上降落。
> Rich:你和那裡的人說了嗎?我可不想把那弄得一團糟。
> 塔台:說了。我,還有我們,所有人都不希望你或者任何其他人受傷。如果你想降落──
> Rich:但我想知道那條虎鯨的位置。你知道嗎?就是那條背著她的寶寶的虎鯨。我想去看看那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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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學課堂上,11歲少女Shepresa就此得知了Richard Russell與母鯨J35的故事。據報導,在這長達一千六百公里的哀悼之旅結束後,研究人員原本對母鯨J35的健康狀況感到憂慮,但隨即發現牠看似活動如常,並未過渡自溺於喪子的哀傷中。那是二百多年的21世紀初葉,理論上,人類對此類海洋動物的了解與現在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然而Shepresa不厭其煩描述此事對她幼小心靈的震撼──教室中她將這則故事看進眼底,四下無聲,淚水暈開了光線,周遭景物如鉛筆素描般無限退遠,然而視網膜上的幻影卻無比清晰,彷彿心象,彷彿有人在她腦內深海中對她低語。許多年來她在公開場合多次引述此則古老報導中一位網友的短評──「我們總有未竟的夢想,無法付出的愛」───「我可以確定就是這樣......」於Labyrinthos專訪中,Shepresa強調:「對,就是如此。**未境的夢想,無法付出的愛**──我完全認同。不,那不是悲傷......那不純然只是劫機者Richard Russell對母鯨的憐惜或同情,不是;至少不僅僅是共感於牠失去幼子的傷痛......不是。那是某種快樂,某種寧靜,某種幸福。我不知道人何時會有這樣的情感......」畫面中,海風吹起了她厚厚的黑髮,無數稜角分明的沙粒自她語音中剝落。「我們總在生命歷程中面臨各式各樣的傷害:生老病死,情感的無償,內疚、罪惡感,心懷不平,孤單面對際遇的隨機、凶暴與無理......我們總難免悲傷、憤懣、徬徨、恐懼;或者相反,因這些負面情境的消解而暫時感到喜悅......當然了,我必須說,動物同樣也會──許多人遲遲不肯承認這點;但我知道那不是這樣......」她稍停。「Rich......Richard Russell並非因為痛苦或恐慌的暫時解除而感到喜悅。那太淺薄了。那不一樣。我知道他的墜毀是世上最美麗幸福的死亡......然而正因為人類的妄自尊大、自以為是,我們不肯正面承認這樣的情感,不肯承認那其實暗示了人類或動物心智最好的可能性,最後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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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為「最好的可能性」、「心智最後的歸宿」?對此,小女孩Shepresa似乎從未懷疑。許多嚴謹的科學家主張不應率爾將動物的某些儀式性行為(例如母鯨J35長達一千六百公里的哀傷巡遊;例如象群們對死去母象遺體的「瞻仰」)視為動物具有意識或情感的證據,因為其間難免存在太多尚待實證的環節。然而針對此類說法,Shepresa 向來嗤之以鼻。「我不是說他們的『嚴謹』是錯的。不是。」她在各種場合重複強調:「科學原本必須嚴謹。但這件事與其說是個科學上的爭論,不如說根本是個語言問題。動物當然有意識、有情感──幾千年來人類親眼目睹這麼多證據還不夠嗎?我們頂多能說:對的,動物所擁有的意識或情感,不見得與人類『近似』或『相同』......所以說,我們確實不宜直接斷定牠們擁有**同於**人類的情感──在這層面上,這句話是正確的。但即使是在那時,在我們對動物遠不如今日了解時,我們也早該承認,動物毫無疑問擁有牠們自己的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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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維根斯坦討論過的語言問題?」2269年,Shepresa 63歲冥誕後不久,距她首次發表那五篇震驚世界的論文整整22年後,德國柏林近郊,我首次與Shepresa 的獨生子Mike Morant會晤,聽他轉述他母親此一早年看法時,我如此提問。「她的意思是,類似維根斯坦的概念──許多哲學問題,其實只是語言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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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就是維根斯坦。就像維根斯坦說的那樣。有些科學問題,本質上也只是語言問題。」Mike笑得爽朗。「你的反應居然和我完全一樣......」
「嗯?」
「我的意思是,我曾向我母親提出過一模一樣的疑問。她的回答是,她小學時就想過了;然後她接著說,你想想,維根斯坦多久以前的人了?居然有那麼多人到現在還在爭論這個問題......」Mike稍停,看了我一眼。「她說,你看,人類就是這麼笨,怎麼可能會比鯨豚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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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了濠梁之辯。那是中國古代哲學家莊子與好基友惠施之間的爭論。是啊,你不是魚,你怎麼知道魚很快樂呢?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魚的快樂呢?你不是動物,你怎麼知道動物有沒有屬於牠們自己的「心智」呢?但我想有許多事本質皆是如此──例如,如何令加害者等量承受被害者的痛苦?是的,時至今日,我們必須承認,許多時候,人類文明社會的基礎共識依舊不出「以牙還牙,殺人償命」的範圍;我們與西元前二千年漢摩拉比法典的時代其實相去不遠。那或許正是人類此一社會性物種的基本規則吧?如此大腦,這樣的中樞神經系統,搭配群居性文明,為了維持群體秩序,必然形成以「以牙還牙」為思想核心的律法。聖多瑪斯‧阿奎那(St. Thomas Aquinas)筆下的**自然法原則**,或許是數學上、文明結構上的必然?問題在於,如何「以牙還牙」?如何於兇手身上產製同於受害者所承受的,**等量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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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很明顯:事實上,等量的痛苦從未真實存在,因為對任一相異個體而言,痛苦與快樂必然是客製化的。個體們終究擁有彼此相異的,無法與他人共享的感官強度與個人體驗;而更為巨大的鴻溝則存在於人與動物之間。事實如此斬釘截鐵:因為我們並非動物,是以我們原本便無法體會動物的感覺;同樣地,我們永遠難以確證動物是否擁有所謂「心智」──至少我本以為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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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以為如此。我們都曾誤以為如此。然而我們全都錯了。一整個時代的人,全都錯了。但請容我為自己辯護:這是非戰之罪;未能親訪Shepresa本人並非我個人失誤──這顯然牽涉某些不可抗力因素。作為一位鯨豚生物學家,她原本不應如此聲名大噪。2223年,17歲的Shepresa 考入麻省理工學院,主修動物科學;2229年,年僅23歲的她以海豚中樞神經系統演化史相關研究獲博士學位。她的求學生涯堪稱一帆風順──除了因天賦極佳而深受師長賞識之外,她的人際關係似乎也極為圓滿。她待人有禮,親切熱情,不吝於與他人分享資源,對一切挫折皆樂觀以對。幾乎所有曾與她共事的人都對她持正面看法。說她是動物科學界的「零負評女神」,亦不為過。就我們所知,至少在當時,童年裡那長達七個月的沉默失語似乎沒有在她往後的人生中留下任何痕跡。(啊,這像不像是母鯨J35在那一千六百公里遠的,漫長哀悼後的奇蹟復原呢?)然而詭異的是,這何其類似於當年啟發她親近鯨豚、走向海洋的Richard Russell──毫無疑問,劫機者兼自殺者Richard Russell在各方面都是個一般意義上的「好人」──他待人溫柔和善,熱心助人,擁有再正常不過的社會連結;同事們公認他為人善良正直,工作認真負責,且事發前未曾表露任何負面情緒,也未有任何相關蛛絲馬跡。他的家人則表示他與妻子感情親密和睦,婚姻美滿,既不憤世嫉俗亦無憂鬱徵候。他是忠誠而負責的丈夫,關心父母的兒子,溫暖慷慨的友人,鄰里街坊的好鄰居......然而所有這些,都未能阻止他浪漫絕決的自毀;一如無人能阻止Shepresa對鯨豚的偏執與愛。2234年她與Bertrand Morant結褵;2236年,30歲的她生下長子Mike Morant,同時自伊利諾州羅德理格茲學院(Rodríguez College)轉職至美國西岸西雅圖華盛頓大學(University of Washington)任教。十年後,2246年,時年未滿四十的鯨豚科學家Shepresa發表了她生命中第一個震驚世界的研究成果──**她宣稱她破解了虎鯨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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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愛**是個令我感覺非常矛盾的概念......」首次採訪中,Shepresa的獨子Mike Morant(他長年旅居德國柏林,於市郊Sachsenhausen納粹集中營遺址附近一所中學擔任英語教師)如此向我談及他母親。「對, 我小時候不常見到她。她確實就是一般人知道的那種工作狂的樣子......每日早出晚歸;許多時候她必須出海追蹤鯨豚,一去至少幾個月。」Mike的眼睛黯淡下來。他身材清瘦,長手長腳,一頭淡黃色茂密鬈髮,嶙峋的臉和顴骨,一雙神經質的眼睛。他說話時似乎總有些習慣性傴僂,帶著曖昧的憂傷。「她沒有花太多時間在我身上......」他苦笑。我們正漫步於Sachsenhausen集中營外的鄉間道路上,鐵絲網於灰色石牆上攀行,腳下礫石摩擦,冰冷透明的光線自周遭穿行而過。
「你恨她嗎?」我說:「就你的感覺而言──」
「對。我當然恨過她。」Mike Morant凝望著遠方正隱沒入暮色的天際線。「她對婚姻也並不用心。她和我父親的婚姻失敗,我想多數責任在她身上。但我知道她是個『好人』......她的研究夥伴、實驗室團隊、她的學術界好友、她的學生們,全都愛她。」他稍停半晌。「當然了,我相信那些鯨豚們──她其他的『孩子』們;也都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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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母親能否真正讀懂自己的孩子?對Shepresa 與她的虎鯨寶寶們而言,這完全不是問題。她關於虎鯨語言的論文共計五篇,於2246至2247年間陸續發表於包括《自然》、《細胞》在內的三種權威期刊上。這是史上首次有人宣稱成功破譯其他物種的語言。不意外地,虎鯨語言以波形與頻率之排列組合呈現意義;但令人印象深刻的是,Shepresa先是細膩區分了虎鯨的**歌唱**與**日常語言**,接著又在日常語言中解析出了明確的文法規則。這原已前所未見;但更令人驚異的是,這套文法規則中,居然包含了海水溫度與海流速度的變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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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聽之下,這完全匪夷所思──」於2261年首播的世界國家地理頻道(WNGC)紀錄片《聲與愛之形》中,時任中國北京師範大學講座教授的動物學家黎玉臨如此表示:「是啊......我記得第一時間裡學界其實非常懷疑。打個比方,這相當於告訴你,人類說話時,可以因應空氣濕度與溫度之變化而改變發音,以求傳達精準。這怎麼可能呢?」訪談中,這位中國演化生物學泰斗如此回憶這位他執教於麻省理工學院時的得意門生。「但當解剖學證據出現後,科學界由懷疑轉為驚嘆。這成就太不可思議了。太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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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的解剖學證據於第五篇論文中出現。Shepresa與廠商合作,以訂製的**研究用類神經生物**植入虎鯨之中樞神經,成功截獲關鍵證據──當虎鯨發聲時,其大腦語言區神經細胞與職司海流偵測之部位有著固定模式的連動。Shepresa將此固定模式歸納為39種,並逐一指出這39種模式如何與語音的波形、頻率和文法產生關聯。結論是:一頭成年虎鯨的語言複雜度,約略等同於一15歲人類青少年;而在某些特定方面(例如對海洋環境、洋流、水溫與色彩的理解與辨識,以及**某些謎樣的、人類並不熟悉且未獲實證的情緒反應**,其語言程度則可被確證為超越人類甚多。「請看看你的手。」她甚至在論文註解中語帶譏誚:「請寶愛、珍惜你的手,這雙拇指與其餘四指可對握持物、可勞作的手──要不是這雙手,要是虎鯨擁有的是手而不是鰭,人類幾乎確定無法稱霸地球;因為一頭虎鯨的心智能力很可能超越你甚多。牠們比我們更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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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夕之間,Shepresa 聲名大噪。無數邀約如雪片般飛來,而她的後續舉動則將她推向一難以測知且無比凶險的未來。這確實令人意外,因為此前從未有人將她定位為「激進動保人士」或「激進素食主義者」;而事實上,她也未曾公開提出任何與此有關的政治倡議。「對,所有人都嚇呆了。」Shepresa的獨生子Mike Morant如此描述:「包括我的父親。後來他告訴我,在此之前,他唯一聽她提起過的相關說法,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鯨豚確實比人類聰明』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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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獨子Mike Morant年僅九歲。他始終清楚記得母親以他完全陌生的形象於媒體全像畫面中現身的情景。由於缺乏陪伴,他與母親從來並不親密;即便如此年幼,敏感的他早已察覺自己與母親之間的鴻溝。「我後來有種說法,」Mike Morant自我解嘲:「我說,我和她的關係要不就是『溫柔的疏離』,要不就是『彬彬有禮的親密』......」
「是嗎?你還那麼小......你小時候就對你那麼冷淡嗎?」社區球場邊,孩子們嬉鬧著彼此推擠,一顆足球跳呀跳地滾到我們面前。
「噢不,沒有。沒有。那時候......嗯......」他遲疑起來。「對,嚴格來說,我們不親,但那並不代表我對她有什麼嚴重的負面觀感。負面情緒是後來的事了。」Mike解釋,當時的他對母親孺慕依舊;然而母親的公開說法卻完全把他給嚇傻了。「我和父親在家裡看她上電視受訪。她居然說,人類這種肉食者社會根本徹底養壞了所有小孩,而人類文明本該受到大屠殺或種族滅絕這樣的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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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人類需要受罰?因為懲罰人類對文明有益,對地球有益;而被這低素質文明養壞的小孩們則一點也不值得同情──這是Shepresa的基本論點。平心而論,她的某些論述並不新鮮──例如她主張人類食肉是極不文明的殘忍行為,其罪堪比納粹大屠殺。「動物們當然擁有心智。我就不再重複那些一百年前老掉牙的論點了。」Shepresa 如此強調:「我要說的是,第一,現在,就是現在,我們已然聽懂了虎鯨的語言,我們可以,也應該和牠們溝通。第二,我們用在虎鯨身上的那些研究用類神經生物,其構造、其運作機制根本和人類大腦非常類似。那實質上就是以人類大腦為模版──而現在這些類神經生物能幫助我們理解動物。一些非我族類的動物。」攝影棚白色燈光下,Shepresa的表情扁平而嚴厲。「所謂『非我族類』。你知道這什麼意思嗎?意思就是說,我們和牠們的中樞神經樣態非常類似,甚至能透過這些類神經生物彼此互通。告訴我──對,看著我的眼睛:你認為我們真有權利圈養牠們、屠殺牠們,然後若無其事把牠們的屍體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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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presa 的尖銳毫無意外引起軒然大波;但她並未就此退卻。數月間,她持續發聲,起手無回,變本加厲,且對動物的同情似乎漸漸延伸為對人類的憎惡。「有些人認為蜥蜴的中樞神經構造極其粗陋,魚、豬和雞的中樞神經也太過簡單,簡單到僅具備求生與繁殖功能,不可能有所謂情感或意識......」2248年3月,於接受英國BBC《世界大運算》新聞節目直播訪談時,Shepresa 再度語出驚人(顯然令主持人尷尬不已):「我也不再重複批評這種看法多麼自我中心了。我要說的是,人類嬰兒或胚胎的中樞神經根本就比太多動物還要簡陋,事實上,他們比豬更缺乏『意識』。然而殺豬被視為理所當然,殺嬰卻是文明中最大的禁忌。為什麼?很簡單,那只是人類這個物種的**自我保護**而已。人類竟發展出了如此自私自利的文化......」
「那......殺狗呢?」被嚇壞的主持人勉強擠出一句話。「人類真那麼自私?但那些虐狗虐貓的傢伙同樣受到大眾譴責......」
「殺蟑螂呢?殺蚊子呢?」Shepresa很快反駁。「殺蟑螂、殺蚊子也受大眾譴責嗎?你覺得呢?說來說去,一切無非以人的喜好為唯一標準。貓貓狗狗長得可愛,所以人類放他們一馬。蟑螂蚊子長得醜,惹人厭,所以人類毫不留情。豬呢?牠對人類有用,所以留著殺來吃。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人類的惡劣也並不意外──記得佛洛伊德的《圖騰與禁忌》嗎?」她進一步挑釁。「當然,這樣的黑暗與自私同樣存在於人類群體內部。記得上次被同事陷害的感覺嗎?記得那些明爭暗鬥、巧取豪奪,因蠅頭私利而毫不在意傷害他人的人嗎?記得那些以羞辱、貶低、霸凌無辜他人為樂的嗜血者嗎?記得那些發起戰爭、策動種族屠殺,摧毀一整個世代文明的魔頭們嗎?人類根本是咎由自取。這種文明,這種低級文化,如果有一天被滅絕,我一定會額手稱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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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Shepresa 原本恰恰是個在人際關係與社會連結上極為成功圓滿的人;也正因如此,她對人類偏激的敵視更令人意外。她迅速爆紅,瞬間毀譽參半;而她的言行則將周遭較親近者全數捲入一場始料未及的風暴中──當然,包括丈夫Bertrand Morant與兒子Mike在內。「我們開始察覺,總有人在監視著我們。」Mike Morant回憶,當時除了狗仔隊明目張膽於住家附近守候外,他也開始察覺周遭人異樣的目光。這令幼小的他既害怕又困惑。也正是在那時,他與母親的關係急速惡化──因為母親未曾帶給他任何受保護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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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是太脆弱了......」Mike Morant眼眶泛紅。「對,我太脆弱了。我很害怕。但我的個性使我也沒向父親求助太多。我太壓抑了。但我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啊......」他提到,母親和從前同樣忙於工作,早出晚歸;新開的戰場(動物權利)更嚴重壓縮了他們相處的時間。他感覺自己像一艘暴風雨中的孤單小船,慘遭遺棄。某次,一夜凌晨,惡夢襲擊,他驚醒下床,推開房門正巧撞見母親回來。他已超過三個月未見到她,怯怯喊了聲媽(惡夢的寒意猶在,母親竟已令他感到陌生不已);而母親儘管臉上盡是疲態,意識卻依舊不知神遊何處,僅僅看了他一眼便不發一語轉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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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某些更激烈的母親。我知道。」2269年12月,德國柏林Tempo e amore咖啡館,Mike Morant眼眶含淚,窗外側光的暗影正蝕刻著他臉上的紋路,幻變著深淺不一的痛苦。「比如那些蓬亂著頭髮,滿臉淚痕向孩子們嘶吼『都是你們,是你們在吸我的血』的母親。比如那些因過度疲累而心不在焉,將幼兒禁鎖於密閉車輛中轉身離去的母親。比如那些情緒失控,無來由搧孩子巴掌、扯孩子頭髮、拿菸頭燙他們、拿髮夾或筷子戳他們的母親......我知道她不是那種母親。現在的我也早已不再恨她。但那時,不知為何......我想她那時的態度更令我難受......」Mike哽咽起來,嘴唇顫抖,毫無血色。「我寧可她激烈斥責我或體罰我......在她轉身離去的那一刻,我想我已經知道,在我與她之間,所有的親密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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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始終懷抱著巨大使命感的Shepresa 並未停下腳步。2248年11月,她召開記者會,宣布啟動「忒瑞西阿斯計畫」(Tiresias Project),宣稱研究團隊將以五年為期,分階段達成**與虎鯨對話**的目標。忒瑞西阿斯是古希臘神話人物,天神宙斯賜予他聽懂鳥語的能力,他也因之而能預見未來。「我說過:我們已經聽懂了牠們的語言。」Shepresa 強調:「那接下來呢?答案是,接下來就是和牠們說話的時候了。這將是對虎鯨語言相關論述的再次檢證。在演化史上,自百萬年至數十萬年前,我們的祖先連續滅絕了直立人(Homo erectus)與尼安德塔人(Homo neanderthalensis)等其他類似人種,在地球上建立了智人(Homo sapiens)唯我獨尊的霸權,延續至今。如果人類與動物、與其他物種之間的藩籬能被撤除,我必須說,那必然是人類文明史上嶄新的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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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歷史終究證明,Shepresa 所言非虛。「忒瑞希阿斯計畫」的結果幾乎撼動了整個人類文明;說無人能置身事外,並不誇大。歷史學者、哲學家、文化研究學者等人文學界知識份子對此多所討論,生物學界、演化學學者等科學家社群內部亦對此熱議不斷;後續則進一步啟發了人工智慧與數學、邏輯學、量子力學等領域連篇累牘的研究與討論。量子力學?是的,關於「觀測者」之意識:一頭虎鯨算是有意識嗎?如果虎鯨伸出牠的鰭打開了箱門,看見了內部,那麼箱子裡薛丁格的貓是生是死?抑或依舊「既生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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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種種自不待言。然而在此一後續效應徹底發酵之前,令Shepresa 再度攻佔媒體版面的,卻是一場離奇刑案。2250年,於忒瑞希阿斯計畫期間,44歲的Shepresa結束了維持16年的婚姻,由獨子Mike的父親Bertrand Morant取得監護權。即便已極盡低調,媒體依舊發現了此事並追蹤報導。然而始料未及的是,這竟使她被捲入一樁神秘又荒謬的連續殺人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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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真沒想到......」2270年3月,我在紐約布魯克林與美國聯邦調查局退休探員 K. Fortress會面,20年前他正是此一「殺手T案」的主要負責人。「對,這殺手T就是那種囂張的『預告犯』。他自居正義,專殺名人,而且習慣通知媒體事先放話預告。但說真的,這種狀況我們相對輕鬆;因為你好歹有個明確的保護目標......」所以最初的目標就是棒球明星S.D.和食品商Schmitz?「沒錯。S.D.是涉嫌賭球,收錢放水性招待,但最終因罪證不足而被判無罪。」受訪時已67歲,一頭白髮的K. Fortress如此回憶往事:「食品集團大亨P. Schmitz你一定也清楚。他用可疑的、簡化的基因組合法孵育劣質生物做高級人造肉,獲取暴利;結果也無罪。我們原本以為殺手T選的都會是這種人人厭惡且逍遙法外的目標,沒想到第三個預告,赫然就是Shepres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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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單就殺手T事件而言,在當時即已引起軒然大波。棒球明星S.D.於馬里蘭州住家附近被發現遭人以球棒毆擊致死,而食品大亨P. Schmitz則因嚴密保護而逃過一劫。「S.D.是第一位死者,但並不是『被預告』的死者。」透過酒吧玻璃窗,深夜街燈與霓虹照拂著K. Fortress阡陌縱橫的臉。「殺手T是在殺死S.D.死後才公開投書媒體,承認犯行;接著預告他將懲罰P. Schmitz,執行正義。但這回他就沒得手了。」K. Fortress探員皺眉苦笑。「所以我說這種張揚的『預告犯』反而好對付。對,破案壓力超大;但媽的,至少在保護當事人時容易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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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無例外,眾人對於鯨豚科學家Shepresa居然成為獵殺目標都感到訝異萬分。然而,對於Shepresa與Mike Morant母子而言,那卻是一次意外的契機。「這好像有點奇怪......但事實是,知道母親正遭受著生命威脅,我感覺自己與她的距離反而拉近了。」Mike似乎有些羞赧。「對,我領悟到,這同樣是她為個人信念做出的犧牲。父母離婚後,我和母親已不住在一起,而是跟著父親住;但警方依舊派出了編制人員保護我們。發生這種事,我和父親當然也受影響;雖然殺手T的威脅明顯並不直接針對我們......」
「壓力很大吧?」
「相當大。現在回想,還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挺過來的。」
「真是辛苦你了......」
「嗯,但說真的,或許也不比更早之前來得嚴重。能是因為我已經習慣了?......對吧?大概就是這樣。」Mike平靜下來。「從母親破解虎鯨語言、投身動物權利運動開始......你知道網路上總是各種奇奇怪怪的臆測和傷人的不實謾罵。罵她、罵我的父親,莫名其妙地罵,天花亂墜地罵。那當然也影響到我。我可能在那時就已經被徹底『訓練』過了?」Mike苦笑。咖啡館中燈光昏暗,植栽枝葉扶疏,鄰座原本埋首書頁的灰髮平頭青年突然抬頭看了我們一眼,右手指腹於頰側下顎骨處摸索捏弄,不知是否正嘗試調整植入的類神經通話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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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我突然就理解了一件事:我的母親是位不折不扣的勇者。」Mike Morant聲音沙啞。「對。她是勇者。當然,直到現在我依舊這麼認為......原本在父母離婚後,我幾乎已和母親形同陌路。他們剛分開的一段時間裡,因應她提出的會面要求,我們甚至曾見過幾次面,但──」他欲言又止。
「怎麼?感覺如何?」
「呃......我只能說,非常,非常彆扭。」晦暗的光度中,Mike Morant凝視著自己的掌紋,彷彿此刻長在他手上的是一張張陌生的臉。「我不自在,她也不自在。我能感覺她的歉疚,但歉意反而令彼此神經緊張。我尷尬起來,不再答應會面。」他稍停。「我想這也讓她鬆了一口氣吧?但後來發生了殺手T的那件事......我記得,至少在一段時間內,我似乎更能理解母親的言行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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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探員探員K. Fortress所言,事件以一種令眾人難以索解的樣貌「進場」。2250年10月26日,署名為「殺手T」的嫌犯投書媒體,公開承認棒球明星S.D.命案為其所為。2250年11月16日,S.D.死後三週,食品集團大亨P. Schmitz遭到殺手T公開點名。12月10日,時年61歲的P. Schmitz於視察工廠時遭到狙擊,幸而子彈並未擊中要害,僅輕微損及其小腿,表皮與肌肉擦傷;凶器疑為一類神經生物無人機。12月14日,殺手T承認自己對P. Schmitz「行刑失敗」,但強調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但兩天後,12月16日,殺手T卻突然再次宣告,接下來的處決對象為「**反人類份子Shepresa**」。在一段向媒體與警方投遞的錄像中,一名背對鏡頭,頭戴黑色頭套、著深藍大衣,背景畫面與語音皆經亂數運算變化處理的殺手T宣示,Shepresa是數十年來僅見的極端反人類者,卻以科學家、動保人士與素食主義者等虛假形象作為包裝,「看似對動物充滿溫情,卻對家人冷漠以對」、「這樣的虛假、狡猾與殘忍,理應遭到身為萬物之靈的所有人類唾棄」,因此宣告將對Shepresa實施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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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時間,整個城市都炸了。」探員K. Fortress點起一支菸。「我們內部輿情單位做了數據分析。結果不意外:Shepresa 的公眾形象雖然難免爭議,但畢竟與棒球明星 S.D. 與 P. Schmitz這類人相差十萬八千里。像P. Schmitz這種人如果遭到『處刑』,我們可以確定必然有許多人認為他罪有應得;但說要『懲戒』Shepresa──」
「太誇張了?」
「當然。一定的。不就是個主張動物權利的傢伙嘛?還是個有貢獻的科學家......再怎麼不喜歡她的言論,也不該說要殺她呀?更何況她的知名度和S.D.或P. Schmitz這些人也根本不屬於同一個量級......」
「確實奇怪......」
「沒錯。所以更多揣測就來了。」微光中,菸頭明滅,酒吧內螢幕上的無聲球賽像一場荒謬的偶戲,K. Fortress的臉隱沒入煙霧繚繞的藍色暗影中。「媽的,你也知道這個世界,神神秘密的......許多人,包括我們內部人員,開始懷疑殺手T的精神狀態......」
「嗯?精神狀態?什麼精神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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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我們懷疑,或許他比我們原先所想像的更**瘋**、更不合邏輯?」他摸摸臉。「我記得當時也有線報說殺手T根本和Shepresa素有私怨,只是藉機報復。這當然從各方面說也都站不住腳。接著沒過幾天,又開始有人把矛頭指向媒體,因為Shepresa正好也就是當時新聞圈的焦點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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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點人物?」我追問:「什麼意思?和媒體有什麼關係?」
「意思是,說不定殺手T的選擇根本非常『隨興』?」K. Fortress稍停。「說不定他其實只是想到什麼幹什麼,想到誰就殺誰?他其實根本像一組想殺人的**亂數程式**?畢竟Shepresa根本和P. Schmitz一夥完全不一樣啊。所以,或許T原先壓根沒想要殺她;純粹只是因為那陣子,她離婚的消息傳出,引來許多八卦媒體開始報導,說她對待家人並不親切──」
「所以才想到她?」
「對。T可能就是看了媒體報導才想到她?或許T本人對家庭關係這點有些什麼嚴重的心理創傷?或許他是個自小受到母親冷落的小孩?否則就常理而言,我相信多數人不會認為Shepresa是個『夠格』的獵殺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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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諸葛,K. Fortress提及的猜想或許正確。而當時Shepresa採取一極尖銳之方式應對來自T的「獵殺令」──她召開記者會公開反擊,態度強硬。「對,我從來就不是個合格的母親、合格的妻子。」她坦承:「我從不否認這點。但那並不代表我沒有資格對我的主張負責,更不代表任何人有資格以這樣下三濫的手段威脅我。」她咬牙切齒,近乎挑釁。「對,我早就說過,人類的文明就是如此品格低劣;而我現在知道,你本人,殺手T,你本人,就是這種低劣最完美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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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警方十分擔心此舉將激化殺手T的行動,然而結果卻急轉直下。事件以一莫名其妙的方式意外結束:殺手T居然未有任何反應,就此銷聲匿跡。我們必須承認,這可能驗證了某些揣測──T的行為完全缺乏邏輯與一致性;他是無法預測的。「對,居然沒有後續。」K. Fortress似乎有些赧然。「或許T還真是個精神失常的傢伙?......這說來還真沒面子;S.D.和P. Schmitz的案子也跟著T的消失而石沈大海,沒能查出什麼結果。媽的這根本是丟我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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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恰如前述,這場不了了之的刑案卻意外為Shepresa與Mike Morant的母子關係帶來新生的契機。Mike主動與母親聯繫,二人試圖修補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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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起來,我還是太天真了......」Mike Morant苦笑。「我想,我的母親終究也是常人無法理解的。為什麼我會有這樣的母親呢?又為何,有這樣的母親的我,竟會如此平凡呢?」他臉上淚痕縱橫。我幾乎能感覺那淚水的鹹腥與冰冷。「開始時她給我的感覺也很好。她有誠意,我感受得到。但後來卻又逐漸疏於聯絡......不,不是,我不會期待能和她彼此享有真正的親密;我們從未擁有過那樣的時刻,即使在我幼年時也是如此。我沒有不切實際的期望。但這是怎麼回事?後來我想,我自己也有部分責任,因為我長大了,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我並沒有認真思考過她的期待。我原本以為她也就是在忙著做研究,忙她的忒瑞西阿斯計畫......」Mike雙手掩面,終究抽泣起來。「她寧願試著去和她的殺人鯨講話,卻不願意跟我講話嗎?......我想要的,不過就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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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ke Morant表示,Shepresa顯然愈來愈忙於研究工作,消失的時間愈來愈長,即使他嘗試與她聯繫,卻總是找不到人。這使他修補母子關係的希望再次落空。當然,當時他完全不可能知道,母親竟是獨自身陷於那樣的「狀態」之中。Shepresa已騎虎難下,她的忒瑞西阿斯計畫誘使她隻身涉險,而她的熱情與偏執則使她做出了難以想像的極端行動,甚至蓄意欺騙了整個研究團隊。事實上,當時她並不僅僅是透過發聲器以波形、頻率等變項試圖模仿,或再製虎鯨的語音而已──2251年,她首次秘密訂製了以虎鯨大腦語言區為藍本的類神經生物,將之**植入自己的中樞神經**,並輔以特製神經元連接自己的聲帶、耳內聽細胞與大腦聽覺區。
**她自己當了白老鼠。她打算親自和虎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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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真正知道她決定這麼做的原因。起初,也沒有任何人發現此事。「那年冬天我和初戀女友分了手。」Mike Morant接續述說:「聖誕夜我喝得爛醉,福至心靈撥了通電話給母親,居然接通了。她說她可以給我20分鐘。
‧
「我就這麼巴巴跑到她的實驗室。一個街區外尚且亮著兩棵大聖誕樹,無數閃亮的全像投影如雪花般漂浮在空氣中,路邊一隊隊笑鬧著的年輕人和唱聖歌報福音的小朋友們......但不知為何,實驗室門口一片漆黑,街燈故障,青白色微光彷彿一場將散未散的霧。
「我的母親在黑暗中向我走來,她看著我,視線卻閃爍不定,彷彿穿透了我的臉、我的眼睛。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失控,質問她為何忙著和她的動物溝通卻不想跟我說話。我崩潰大吼,說,我知道那些虎鯨是你的孩子,但我同樣也是你的孩子、你的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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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了些很奇怪的話......」2270年2月,我陪同Mike Morant重回現場,於事件過後整整19年再訪Shepresa團隊位於美國西岸華盛頓州橡港(Oak Harbor)的實驗室。實驗室建築本身已遭廢棄,原先屬於虎鯨、連通著北太平洋的大池已被抽乾,自上方俯視,落葉與塵土於其中靜止,細雪正緩緩沉降,像一個因過度清寂而橫遭中止的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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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心不在焉。她喃喃說,說話對人很重要嗎?愛或親密,對人類而言很重要嗎?......**人們一直在索求著的,到底是什麼呢?**......」四下寂靜,我們空洞的腳步迴盪於空間中,水光在Mike Morant的瞳孔中無聲明滅。「然後,就在那彷彿籠罩著全世界所有暗影的街邊,她伸出手撫摸我的臉。但我幾乎打了個寒顫,因為那指尖如此冰冷,全無體溫,幾乎完全不像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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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包不住火。半年後事實遭到揭發。Shepresa 已完全變了一個人。她的外在形體維持原貌,但長期植入的,仿虎鯨大腦的類神經生物顯然已侵入並重組了她原本的中樞神經。她已離人類愈來愈遠。她能發聲,但語音或句法本身已無意義;她能說話,但說出的卻已不再是人類的語言。再沒有人能聽懂她、真正辨識她的語意。少數時候她或許能說正確的英文或中文,然而僅限隻字片語。但當研究夥伴以先前的「虎鯨39種語言基本模式」為藍本試圖逆向理解她時,卻也並不成功。(弔詭的是,那不正是Shepresa本人的研究成果嗎?)已無法與人溝通的她無疑已完全失去了領導團隊的可能性。然而研究人員卻發現,Shepresa顯然與她的虎鯨寶寶更親密了──她時常在船上,在大池岸邊,或貼近池底連通道玻璃凝視著牠們,透過擴音器對牠們發出既尖銳又溫柔的吟唱。而虎鯨們也明顯有所回應:牠們或者群聚在她面前,或者在船舷旁迴游繞圈,或者以規律的噴氣與跳躍譜出節奏、海水與浪花的鼓點;或者應答以同樣溫柔而聒噪的語音......
沒有任何人類能再和Shepresa說話。但也沒有任何人類會懷疑,她正在與虎鯨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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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預料,當初被眾人寄予厚望的**忒瑞西阿斯計畫**竟會以此種方式收場。2252年9月,Shepresa 與虎鯨「交談」的畫面正式曝光,立刻引起轟動,躍登全球頭條。全世界為此陷入混亂與瘋狂。媒體逕以「瘋人科學家」、「鯨女」、「能和鯨豚說話的人」稱之;談話性節目全炸了鍋,社群網站沸騰熱議,評論家與學者們紛紛發表長文,而各國領袖則在輿論壓力下被迫回應。「這是斬釘截鐵的重大事件。」精神分析學者、哲學家兼文化評論人 A. Chufurst如此述寫:「七百年前,哥白尼將地球從宇宙中心的神壇上踢下;三百多年前佛洛依德則摧毀了人以自己的理性與意識為絕對中心的錯覺。這是人類史上的兩次重大認知革命。而現在,Shepresa 跟隨達爾文的腳步,再次無情毀棄了『人類為地球中心、萬物之靈』的妄想,接力完成了人類史上第三次認知革命。身處於一鉅變時代,歷史巨輪轟然前進,所有合格的文化與政治領袖,都必須對此做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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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是忒瑞西阿斯計畫的成功嗎?客觀上我們很難如此認定。然而時至今日,我們也不再能知曉Shepresa心中的真正看法了。她拒絕受訪,同樣拒絕與任何人溝通(一如她童年裡那長達七個月的沉默?)──事實上,這兩項任務對她而言已力有未逮。她和她的鯨寶寶們的親密時光也並不長久──侵入的類神經生物很快開始破壞她中樞神經的其餘部分;病症以一種類似漸凍人混合阿茲海默症的方式蠶食了她的生命。2252至2254年間,逐漸喪失記憶、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Shepresa接受了共計八次奈米機器人手術,試圖清除在她體內與其自身中樞神經嚴重沾黏、綰合,爬藤般交纏共生的仿虎鯨類神經生物,然而終究失敗了。2255年4月,Shepresa 死於西雅圖華盛頓大學附設醫院,得年僅49歲。而陪伴她走過最後時日的,依舊是她的兒子Mike Mora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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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遺憾的是沒有再和她說話的機會......」Mike Morant哽咽起來。「但無論如何,我感激那段最後的日子。我甚至不曾認真考慮過她疾病的進程。我有點逃避吧?但......那算是疾病嗎?不,那是她的瘋狂、她的偏執、她的信仰,她自己的選擇。她沒有病,她只是做了和一般人不一樣的決定。而且我們當然也不會知道接下來會怎麼發展......這世界上還沒人得過這種病不是嗎?」無疑,在這位傳奇科學家與她的獨子Mike Morant的最後時光裡,外界的紛擾對他們已不再具有意義。熱議持續經年,討論方興未艾;學術界與科學界姑且不論,因應此一事件而生的社會運動、政治倡議,甚至新興宗教如雨後春筍般出現。隨時有人為此自殺,隨時有人因此獲得重生的勇氣;甚至有激進倡議團體主張,動物與人類心智的混種結合才是人類心智演化的必然道路,是最終且必然的結果。然而喧囂之間,我們甚至無法確認,在生命中的最後時光裡,Shepresa是否真正「知道」這些因她而起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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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那天......」2270年2月,北太平洋東岸,橡港冬季,我與Mike Morant已漫步至海邊。潮浪來回,狂風呼嘯,暴雨般嘈噪的回音,水與浪在近處粉身碎骨,而遠處,隱沒於無光中的夜海正以純粹無雜質的聽覺向我們展示著大自然龐巨的力量。「那天清晨時分,我似乎心有所感,突然驚醒,發現病床上的母親已自行坐起身來,空洞的眼瞳正凝視著窗外某處。我感覺她似乎想看看外面的什麼,於是慢慢扶著她走過長廊,來到盡頭面光的落地窗前......」Mike Morant形容,那是個清冷一如夢境的清晨,窗外雲層高而厚重,然而天光雪白明亮,樹與樹的枯枝構成了美麗的抽象圖案。他攙扶著母親蹣跚步行至窗前,看她側臉將耳朵貼上窗玻璃,像是在專心傾聽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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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沒有任何聲音。但我隨即知道了答案──那是一架孤伶伶的飛機。
「很奇怪,我已經看見了那架飛機,但我的母親似乎並不想**看**。」夜海轟鳴中,Mike Morant呶呶述說。「她只是持續在聽著它。聽著那些我不可能聽得見、不可能聽得懂的。我心裡想,難道那和虎鯨的語言類似嗎?我看見她臉上露出微笑,雙頰酡紅,如癡如醉;像是被某種此生從未親歷的,無比巨大的寧靜與幸福感所淹沒......我忽然想起了她一提再提的,那位兩百多年前的劫機犯,那曾經『啟發』了她的Richard Russell......」
‧
> Rich:我準備降落了。我會先翻滾幾下。成功的話我就會開始下降。今晚就這樣了吧。
> 塔台:Rich,如果可以,請儘量把飛機貼近水面。
> Rich:我有點頭暈。哥們,景色變化得太快了;我想好好看看它們,享受這一刻。一切都很美,但如果從另一個角度看,它們就更美了。
> 塔台:你能看清楚周遭嗎?能見度還好吧?
> Rich:很好,沒問題,一切都非常清楚。我剛才還繞著雷尼爾山飛了一圈。太美了。我想剩下的油還夠我飛到奧林匹克山去看看。
> Rich:我不知道該怎麼降落。其實我根本就沒打算降落(I wasn’t really planning on landing it)──
‧
那正是29歲劫機者Richard Russell最後的遺言。250年前,於黃昏的天空中獨自漫遊75分鐘後,西元2018年8月10日夜間約9點20分,Richard Russell與他的螺旋槳小客機於西雅圖近海普吉特灣海域一荒島上墜毀。該小島全無人煙,是以除了駕駛者本人如願喪生之外,並無任何人員傷亡。那是北太平洋東岸的夏季,西雅圖的黃昏時間漫長,於白日與黑夜間曖昧的交接地帶,空氣與流動的雲彩折射了高緯度地區的稀薄陽光,致使天色絢麗多變一如一場未境的幻夢。Richard Russell不會知道他此生最後的航行如何影響了一位生於二百多年後的小女孩,更不會知道這位特立獨行的小女孩如何改變了人類的文明發展。「飛機消失後,像是過了很久很久......」Mike Morant說:「她回過頭來,對我說了此生最後一句話......」
「她說什麼?」
「我當然聽不懂。」Mike Morant微笑,無限神往。「但她重複說了好幾次,所以我手忙腳亂把它錄了下來......」
「那是什麼?」
「我愛你。」
「什麼?」
「『我愛你』。意思是『我愛你』。」海水在遠處轟擊著礫石海岸。Mike Morant已熱淚盈眶。我看見無數細小的雪花,或雪花的幻影在他眼中緩慢融化。「那居然有意義......我事後把錄音拿給研究人員聽......他們查了論文,告訴我,那是虎鯨語言裡的『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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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Shepresa最後的遺言。2255年4月18日,在說出那句話之後,一代傳奇科學家、鯨豚專家兼動保人士Shepresa 面帶微笑,平靜中止了呼吸。說話對人很重要嗎?愛或親密,對人類而言很重要嗎?人們持續在索求著的,究竟是什麼呢?我不知道;我相信古往今來許許多多人們,也不曾知道。然而我似乎能夠親見那個場景:醫院窗前,雪白的寂靜,一架不知何來的飛機,一段失去了終點的漫長航行。「**未境的夢想,無法付出的愛**」。我彷彿看見她心中那位在西雅圖絢麗多變的黃昏中孤獨遨翔的青年。青年未曾死去,他以另一種方式活了下來;而我們終將在這個被Shepresa改變了的世界裡繼續自己的生命之旅,像一隻永不落地的鳥,像一架孤獨的飛機。
#再說一次我愛你
#零度分離
【書介】
「人,真是一種對神蹟成癮的生物嗎?」
華文版《黑鏡》,AI末世的「類神經生物龐克」
一部盪氣迴腸,重新劃定小說疆界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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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度分離》以探索將「類神經生物」植入人體改變行為模式、與「愛」相關的思索辯證為兩大主軸,敘寫人類(或非人類,或其他物種,或AI)置身於時間洪流中,如何解剖自我與存在的虛妄性。整部小說讀來既是溫柔旖旎,又見深刻荒涼。
‧
小說中虛構一名為Adelia Seyfried的未來作者。
她精選議題,深入調查採訪,撰寫了六則深度報導,收入一名為「零度分離」的訪談錄中。
書中不但置入虛構的未來名人推薦序,更虛構後記、虛構作者與其他未來人的對談;形式特殊。
〈再說一次我愛你〉中,沉迷鯨豚研究的專家Shepresa裝置類神經生物,蛻變為人/鯨混合體;
〈夢境播放器AI 反人類叛變事件〉則講述夢境播放器Phantom以不可思議的方式發動人工智能叛變,事敗被剝奪高階運算,永遠深埋地下。
〈來自夢中的暗殺者〉敘及醫師陳立博偵知一患者夢境中的不法企圖而先發制人,以夢剋夢,成為「史上最後一位良心犯」;
〈餘生〉裡台灣影星郭詠詩與日本導演松山慎二陷入愛河,入戲太深,不知所終。
而〈二階堂雅紀虛擬偶像詐騙事件〉則描述日本婦女癡戀虛擬偶像不能自拔,甚至拋夫棄子;
還有〈霧中燈火〉述寫發生於二十一世紀中葉的一場神秘邪教集體自殺案件,並延伸至對靈魂的質疑與叩問。
全書銳意創新,張力十足,情節曲折,敘寫流暢,允為科幻小說里程碑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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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事件、難以靠近的心智、不可思議的犯罪(不可思議到,連「罪行」究竟為何都是個難題),而總是停留在那個不可能處。他走到想像力的邊界,邊界之外了。這一直不是容易的事,猶如潛進了無意識的領域,回返,並記得且說出,他做到了。
──朱嘉漢(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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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力量能打破人心與心之間的距離,讓六度分離成為零度分離呢?從六到零的距離,是不是就是一整個宇宙?還是其實,只是我們意識的幻象?
伊格言在《零度分離》一書中,實現的就是這樣的,創造的力量。
此書終將在歷史留名。
──黃健瑋(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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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繼《噬夢人》之後的野心之作。私心認為,入選二○一九年年度小說選的書中首章〈再說一次我愛你〉是台灣當年最好的短篇小說......《零度分離》最後,那位神祕的Adelia Seyfried像一個埋伏暗處已久的殺手,身份揭露時,幾乎給了我致命一擊。我知道這本書還有後續,如此,更令人拭目以待了。
──張貴興(小說家)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80萬的網紅果籽,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2,300劏房每晚要噴殺蝨水 政府懶理義工出動免費捉蟲 夏天,為大家帶來美腿,更大鑊的,係帶來蝨患。 梁偉林每月領取$1,800綜援租金津貼,半年前搬到葵涌舊唐樓40平方呎、沒窗沒熱水的板間房,連水電費每月 $2,300,熄燈之時,送蝨患。「(啲蝨)好似開大食會咁㗎。痕啦,你瞓到半夜突然有嘢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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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的味道》這本作品集是十年前,在研究所畢業前自己編來做紀念的,封面及內文排版還是好友智如幫我做的,只送給一些親朋好友,沒有正式出版,手邊也僅剩一本自留。
剛剛因為要跟一位學生分享〈看!憂鬱在跳舞〉那篇文章,才翻出檔案。那是我十九歲的作品,當年正飽受憂鬱之苦,於是在東華讀大一升大二的暑假,以此為題撰寫文章。嚴格說起來,那是我第一篇寫得完整的散文,拿去投稿,很幸運得到梁實秋文學獎。
離開了那樣的狀態,我真的再也寫不出這樣的文字了,但很敬佩、感謝當年的自己,能夠勇敢地活下來,熬過七年轉化蛻變的過程,還為那一段生命留下珍貴的紀錄。
來分享一下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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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憂鬱在跳舞
文/張以昕
有個地方是電梯所無法到達的樓層。我推開一層蒙垢的沉重不鏽鋼門,寒風撲面,黑壓壓的鐵梯子通往天堂或是地獄,我不知道。跨坐在頂樓的防護牆上,月兒從薄霧中探頭,星子是夜神披風上的鑲鑽。冷空氣厚厚的撲襲我鼻,我感受到血肉之軀的溫熱,呼吸心跳的規律節奏。在建築物的最高處擁有最好的視野,發亮的招牌、閃爍的街燈,絡繹不絕的人潮和疾速奔馳的汽車。但所有的一切似乎與我完全無關。我有著觀賞夜景的興致也有投奔地面的想望。這個夜晚我可以悠哉的遊晃直到天明,也可以在一秒鐘內,迅速地將一個大大的句點砰然擲落人行道,並對空拋灑金粉組成的無數問號,直至晨曦。
抉擇是遊戲的一種,也是嚴肅的自審判決,充滿無限可能並也包含無數哀淒,沒有掌聲也沒有噓聲,沒有泣容也沒有歡顏,最真的事實往往也最虛情假意。我想飛,但卻在初生時折翼,只能待在原地仰望遼闊無際的天空。我想飛,翱翔在毫無阻礙的空中,不用思辨無解的真理。只要飛,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累了睡,起了又飛,飛向天堂與地獄的間隔線,然後發現自己仍停滯原地。瞬間我全身著火,從容擠著沐浴乳擦洗身體,火光讓我從脚底板自天靈蓋的形影緩緩蒸發。我仍視而不見,繼續沐浴,然後飛。飛向更黑暗與更光明的地方,飛往更能徹底銷鎔自己的另一個空間。
人滿為患的精神科候診間,眾人在鼓譟中焦慮等待。我坐在新設置尚未啟動的自動販賣機旁,百無聊賴地觀看經過的路人從褲袋裡掏出錢,摩擦雙手想著要喝點什麼,然後投下錢幣。但卻不見飲料的影子,銅板迅速滾落退幣孔,只好一臉無奈地衝向一樓的便利商店。一個傻瓜、兩個笨蛋、三個白痴、四個……,其中似乎蘊藏難解的隱喻,但卻無從思考起。蓬頭垢面、膚色泛黑,面龐滿是痘斑的阿婆前來看診戒酒,她神色呆滯地觀賞螢幕播放的鄉土劇,不發一語。一旁面色哀愁的老伯伯緊捏健保卡,臉額的細密皺紋掩不住傷寂的塵埃。踩著大紅色高跟鞋的年輕姑娘,面露異樣神情,白裙飄揚恍若鬼魅。正在打開手提包的瞬間,幾把刀子的閃爍的光芒,讓我感到一陣戰慄。坐在前頭的怪叔叔不停的回頭瞧著我,轉右側轉左側,轉呀轉地目標都是朝向我。旁人問他正在做什麼?他說:「我是鐘。」「那現在幾點鐘呢?」男子垮垮的臉皮面無表情,不停重覆相同動作,過了十多分鐘,還是繼續轉頭看我。彼此相距不到五十公分,突然聞到一股便溺的濁氣,趕緊離座躲藏角落。背對群眾,各色的眼神不斷刺向背脊。忽然聽聞診間傳來響亮刺耳的叫聲與哭聲,「你算哪門子的醫生我都快要死了你還笑得出來,王八臭雞蛋我要告你謀殺……」四十出頭的女子「砰」地一聲氣憤地甩上門,雙手摀面,淚痕猶在。她已竄逃無蹤,不顧追出來的護士頻頻叫喊:「小姐妳的藥單還沒拿啊妳要上哪兒去?」電子叫號板從八十八號跳到八十九號,這個世界不會因為你的欲求或努力而變得更好或更壞。每人象徵一組號碼,終生不離不棄。像數數兒一樣依序排列,幸運的、倒楣的總有來臨造訪的一天。
八十九號沈傲雪就是我,我推開厚重的白色門板。「最近怎麼樣、心情好不好、藥物有副作用嗎、有自傷嗎、想要自殺嗎、有沒有出去走走做運動呢……」標準憂鬱症問診公式。八十九號一句話也不說。百憂解速悅樂活憂思樂康克憂果低落美悠樂丁安定文,心理治療生理回饋住院打坐念佛禱告聖歌吟唱前世催眠民俗療法。想要解決,卻越解越結。點頭搖頭代替言語,沉默是最好的回應。我已無話可說。我留給你的是一片純粹的空白。想塗鴉嗎,好,我去拿彩色筆給你。想要大作文章嗎,好,且聽我胡言亂語。
我被追殺的仇家逼得逃到暗巷。萬家萬戶以及孤立的街燈都已進入酣眠,遠離天明的耀眼。像是瞎了般,雙眼或睁或閉,沒有差別。伸手不見五指,我盲目奔逃,夢魘邪惡地緊隨我身,我一邊跑一邊呼救,卻發現自己已被真空包裝,沒有出聲的可能。眼前的黑更濃濁了,並且像漩渦馬達般地快速旋轉,我掉進這座深井,什麼也不必做,什麼也不能做。任憑上帝與魔鬼操控命運,留給我的僅有決定死亡的權力。死亡是一桌毒菜,帝王蟹鮑魚干貝魚翅,滿漢大餐飄散醉人香氣,灌入鼻腔,誘引飢腸轆轆的我。暫時忘記生死的差別與毒物的本質,拿起筷子挑起眼前的山珍海味,拚命咀嚼。
最後的晚餐。
喚醒我的是楊老師。她輕輕將我抱起,撫著我的面頰,附在耳邊說:「生病不是一種錯誤,而是一種挑戰。」她溫暖的笑容就如她的名字,讓我好想叫聲姊姊。我在昏亂模糊中淚流滿面,像嬰兒般地放聲大哭。沒關係,有我在,不必害怕。來,這是妳最喜歡的頑皮豹。她將粉紅老頭和細心摺疊好的面紙一起塞給我,而我仍迷惘地望著她。「我們去操場散步曬太陽,好嗎?」我抹乾淚珠,點點頭。我們的光合作用終於奏效,於是逐漸定心安神,小心翼翼地讓陽光撲灑周身,就怕一個不小心就打破了這一幕最後的祥和。蹲在岸邊堆沙堡,兩雙脚丫陷進溫軟的黃色細沙中。海風鹹濕且冷冽,專心雕塑模型,想像城堡的富麗堂皇,努力地又堆又拍,即使完美成品馬上就要被海神奪去,我們依然不放棄任何希望。壞了塌了消失了又何妨?我們有的是時間,如果能再有多一點堅持,城堡將會更加堅固牢靠。最後,我們相顧微笑,因為我們在牆邊找到了水泥和紅磚。
我想要販售身上與我朝夕相處、與我立下山盟海誓、不離不棄的「痛苦」。有氣體、固體、液體種種你能想到的模式產品隨你挑選,我可以即刻為您配置。那多到溢散蔓延為患的痛苦,沒有名字,就像體內難以悉數的細胞。他的效果令你意料不到,絕對符合你追求冒險的精神。只要以舌舔舐,你就會感受到那像哇沙米一般令人流淚的刺激和衝擊,因此絕對有價值販售。但此物會因個人體質而產生不同效果,如阿甘者你會臭罵我欺騙社會大眾的荷包,並且寫信到消基會檢舉申訴,最後把痛苦通通否定,妳那痛苦算什麼這個世界多美好。如我傲雪者你會觸動內心深處最纖細的琴弦,彈撥幾聲便立刻倒帶憶起過去最傷心的往事,那痛苦會令你想要猛烈的撞牆。更甚者你會找不出痛苦的原因,說不出痛苦是什麼,但是痛苦在你身上確是真實存在,屬於現在進行式,但身旁的人卻無法理解那莫名其妙讓你痛不欲生的苦痛,說穿了就是世上沒有形容痛苦的準確辭彙,沒有拆開封袋的人永遠都進不到那荒塚的世界,煩人的繼續巴問著你的痛苦是什麼?不要只是哭嘛!每個人都有痛苦的時候呀。病態的痛苦所造成身心的影響也許會吸引想要減肥變得苗條的女性朋友,只要按三餐服用痛苦你就不用吃飯和睡覺,你可以裝死般地躺在床上什麼也不做,正確一點的是說你提不起勁兒來做任何事,你會感到頭暈頭痛腰酸背痛噁心嘔吐心律不整呼吸不順胸悶嗜睡注意力記憶力渙散社交退縮,你會很成功的因痛苦而減掉十公斤以上的肥肉。你有孕婦大肚般的小腹嗎,你臉如大餅想要換個人人稱羨的瓜子臉嗎,你有滿身無限精力想要挑戰痛苦的極限嗎。每盒每罐每包只要七十四元,沒有保存期限可永久使用。買三款特價只要一六八喔。親愛的消費者請放心,商品決計不會缺貨,我的身體所製造的痛苦,就像水龍頭流出的自來水,淅瀝嘩啦,源源不絕。只要你需要,歡迎隨時與我聯繫,我會敲著夜半三更的銅鑼,為您進行完善的宅配服務。
憂鬱呀我們美化了它,有人說憂鬱很浪漫,日落時漫步在植滿楊柳的堤岸,望著即將隱沒的夕陽餘暉,情思洶湧激盪,於是寫下一首甜膩的情詩。那些少女漫畫中的美少男不是都有雙憂鬱的眸子嗎?他們都說,憂鬱才帥才夠酷。但憂鬱加個「症」字可會讓你與以前判若兩人,分不清哪一個才是真實的自己。時時感到沮喪,多愁善感加劇,腦中佔滿活著究竟為了什麼、我存在嗎、死去值得一試嗎……等等深刻的哲理議題,想法變得怪異詭譎,說起話來像火星人般讓人霧煞煞。每天的日記變成遺書式的壯烈文體,訴滿斷斷續續的遺言遺願,並抱憾病痛所吞噬的所有美好,像是革命烈士懷抱滿腔熱血、為著國仇家恨,想要一雪前恥。但事實卻不若如此雄壯宏偉,憂鬱症與糖尿病高血壓心臟病一般,皆是不易痊癒的病症。你可以視它為無情索命的死神,也可選擇與病魔進行意見交流,看看能否一起吃飯喝茶聊聊天。
首先我向祂磕三個頭表達敬意,祂嗜血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用一種睥睨眾生的高傲神態,仰首審視著我的不堪,祂想好好看清這齣暗夜悲劇的女主角究竟生得美或醜。然後哈哈大笑,對我表示祂這個導演很滿意我的精湛演出,可以任我許三個願望。我起身鞠躬,服從與禮遇是與魔神談判的基本身段。第一,我知道祢想取我性命,但我還年輕,必須完成諸多夢想,這中間任由你萬般折磨我都不怕,只希望能實現願望,到時候我會很乾脆的自動截斷命根子,親手奉上。第二,希望你不要奪走我僅存的勇氣和信心,健康快樂幸福體力記憶力理解力你取去了,除了仰賴氧氣存活,我所僅剩的就只有區區這兩件薄外套了。
憂鬱之魔沉吟半晌,終於點頭同意,並且用嘶啞的聲音提醒我,你只剩最後一個願望,最好快點說出來,我可沒有時間和力氣供你虛耗。
「一起跳支舞吧。」我說。祂臉色一變,我可不是你消遣的工具,我是主人你是奴婢,你若膽敢弄髒我的手,小心我馬上讓你下地獄。不是的,我只是想要有一刻與你不再敵對,有個機會平行對談,我們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彼此不是嗎。一起跳支舞吧,這是我最後的願望。
祂瞪視我的紅眼,從嚴厲漸漸變得溫和,不知從哪裡響起了《憂鬱的星期天》(Gloomy Sunday)的吉他伴奏。這首具有陰暗美感的老歌,是由匈牙利音樂家賽瑞斯所作,在當時頗受歡迎。一直到二次大戰前,還數度傳出有人因為這首歌曲而厭世的情事,漸漸使這首歌蒙上神秘的色彩。
祂攬住我的腰,拉著我的手,我們隨著優美而陰森的音樂婆娑起舞。我緊閉雙眼,心裡想著,這是我的終夜嗎?正想開口詢問,它「噓」了一聲要我噤口。這是我們共同的旋律,跳吧,孩子,屬於我們的狂歡之夜。你知道嗎,因為這首歌,多少人迷戀我,也有很多人不由自主地投奔我的懷抱,只因為這不是屬於人世間的旋律。你懂嗎?
桌上有一根白燭因為傷感不停的落淚,在一片漆黑無光中,我聽到祂隨著音樂啞聲歌唱:
Death is no dream, for in death I’m caressing you
with the last breath of my soul I’ll be blessing you.
(死亡並不是夢,因我在死亡中愛撫著你,)
(我將以我靈魂的最後一絲氣息為你祝福。)
就像我嚮往的飛行,我正與憂鬱共舞。
原載於二00五年十一月四日《中華日報》副刊
(本文獲第十八屆梁實秋文學獎散文創作類佳作)
床 側 邊 梁 在 少女 A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 男人抽一整夜的煙,女人做一整晚的夢:《鏤空與浮雕》的名人側寫,陪我們乘過生命的夜車 ]
#文末抽獎
「後來劉嘉玲才透露,葬禮回來之後,梁朝偉一句話都不說,成天抿著嘴在屋子裡安靜地踱步,甚至把酒吧上的紅酒杯子都取下來,一個接一個,慢慢地擦了又擦,但你其實可以聽見梁朝偉心裡面的風,在呼呼地、呼呼地吹── 一直到第三、第四天,當大家都慢慢接受下來張國榮已經不在了的事實,他這才徹徹底底崩潰下來,哭得整張臉都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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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讀到最喜歡的一本書,是范俊奇的《鏤空與浮雕》,書裡側寫 30 位藝文界名人,其中包括張國榮、張曼玉、梁朝偉、王家衛,也包含山本耀司、Alexander McQueen、David Bowie、Susan Sontag 等人。這些名人已被重複地一寫再寫、反覆研究,然而,身為 25 年雜誌人、曾任三本女性時尚雜誌主編的范俊奇,透過第一手的近身會面與採訪經驗,以細膩筆法與細節堆疊,開拓了細緻且煥然一新的觀看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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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可以到我的網站讀這篇文章:
https://urbananimalsabby.com/2020/11/25/fabian-fom-celebrity-wri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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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俊奇寫張國榮,寫他身為香港八、九〇年代馬照跑舞照跳,最意氣風發也最得意自負的代表,但他不耽溺於張國榮表面的風風火火,而是穿透到耀目刺眼的風光背後,在一個比黑暗更黑暗的地方,心疼地見到張國榮獨自一人在情緒的寒流裡瑟瑟發抖。張國榮從 24 樓墜下,粉碎了整個香港的自信剛強,撕裂了無數粉絲的心,更使身邊那些多年好友如梁朝偉、張曼玉等人,徹徹底底跌落黑暗深淵。張國榮的一跳,是一顆巨星的殞落,也是一介凡人的解脫,很多時候,我們看慣了星光熠熠,卻忘了他們也是血肉之軀,而范俊奇提醒了我們,「常常,我們誰不都是老犯同一個毛病,以一種自以為是並且蠻橫的方式去愛眼前的人,卻不知道眼前的人所渴望的,有時候不過是一個善意的牽引,一場低調的擺渡和一份體貼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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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范俊奇筆下的張曼玉,他寫張曼玉的風華絕代,寫她「穿著花色妖嬈的旗袍,提著鋁飯盅到唐樓底下婀娜走過買碗雲吞麵」的極致美麗,筆鋒一轉,感嘆歲月面前彩雲易散琉璃脆,就如張曼玉這等美人也得面臨色衰愛弛的危機。談到媒體大眾對張曼玉人老珠黃的無情批評,范俊奇筆下充滿反思憐憫:「我們有沒有必要對一個喜歡抽很細很淡的煙,喜歡自己剪頭髮,喜歡一個人逛美術館和二手服飾店的女明星趕盡殺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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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喜歡范俊奇寫的梁朝偉,寫他在《春光乍洩》裡那個徬徨無措,愛到深處有怨只能吞的黎耀輝,表情陰霾卻手腳溫柔,一口一口餵生病的何寶榮吃粥,頂著小平頭,在遙遠異國綠色光線的破敗房間裡,和何寶榮依偎著跳探戈。范俊奇寫到,「那髮型原來是張叔平親手用電動剃刀給生硬地鏟出來的,圖的就是那種廉價理髮店理出來的效果,他要梁朝偉臉上有那種同時被日子三番四次戲耍霸凌以及被愛情來來回回推拒逢迎,像孤零零地掛在廚房裡的一把勺子那樣的孤絕感。」而在現實生活中,梁朝偉也是這麼一個眼神壓抑,背影孤絕的男人,「梁朝偉總是一有機會就避開人群避得遠遠的,喜歡一個人半夜在紐約坐地鐵,在寂寞裡歡愉地任由情緒自由自在地自瀆」,而這樣不喜熱鬧、層次豐富、光芒外露卻低調掩藏的人物,就是讓劉德華在角逐影帝受訪時,說出「自己現在只能算是個八面玲瓏的藝人,但梁朝偉早已經是個藝術家」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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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喜歡范俊奇筆下的張震,或許是因為我非常鍾情他與鞏俐在《愛神之手》裡的演出,深深被他眼神中獨有的憂鬱與鋒利給吸引。范俊奇形容張震「他臉上有一種介於堅毅與等待被開發的少年氣,尤其是他那一雙猶如在懸崖邊上盪鞦韆的眼睛,對於稍有閱歷的女人來說,顯然就是一種情慾的挑撥,所以鞏俐斜著眼睛睥睨,喚他「小張」,然後抓起他微微顫抖的手用力按在她的腰枝上」,而這樣令女人春心蕩漾的張震,換到《最好的時光》裡魅力也絲毫不滅:「而那一路上,侯孝賢的鏡頭死死地咬住張震不放,他蓄了羞澀而疏落的唇鬚,嘴巴抿得緊緊的,風用力地掌摑在他臉上,但我看見的是,他額頭上繃得緊緊的青筋,全都是隨時準備爆射開來的情色,他巴不得馬上把整張臉輕車熟路地埋進舒淇的胸脯,在柳暗花明的肉慾裡劫後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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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林青霞,范俊奇寫她的風華絕代,也寫她的敬業與剛強。她在《重慶森林》裡戴上一頂金色假髮,神秘墨鏡遮掩了大半張臉,踩著高跟鞋,周旋在印巴男人們的煙味、咖哩味與羊羶體味間,在水泥叢林的迷宮深處奔波追逃。她跑了好多天,腳上起泡,問導演可不可以改穿球鞋跑,王家衛答應了。但鏡頭一出來,明顯看出穿高跟鞋與球鞋跑的差別,林青霞二話不說,球鞋脫下,換上高跟鞋,就像後來張叔平要她在《愛殺》裡不穿胸罩演出,雖然一時錯愕,但為了線條美感,林青霞也乖乖照辦。而林青霞的美,婉約中帶著英氣,靈光中閃著冶豔,這樣的多層次,在范俊奇眼中,反映著許多他所認識的台灣女人:「我認識的台灣女人,很多都出色,都溫潤,終究是一則又一則不需要潤筆就婉約優美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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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俊奇的《鏤空與浮雕》,寫的人物雖然橫跨東西,但我卻無法不停止聯想到王家衛電影裡的人物。我認識的每個人,沒有人不愛王家衛的電影,包括我在內。
談到王家衛,不能不提劉以鬯這個作家,他也是長年投身媒體的人,他的小說《對倒》啟發了《花樣年華》,敘事線兩股並行,一邊是寂寞又愛作夢的少女亞杏,一邊是飽經世事的厭世中年男人淳于白,一個土生土長,一個因戰遷徙,最終都落腳在七〇年代的香港。現實如夢,香港這個繁華大都市中,人的身體摩肩擦踵,夢想也互相推擠,於是他們學會將自己縮小再縮小,小心收納到各自的思緒小宇宙裡,轉著、困著、鬼打牆著,最終成為萬頭鑽動中的一縷遊魂,就像亞杏與淳于白這兩個人。
少女躺在床上做一下午的春夢,男人靠在床邊抽了一整夜的煙;少女沈迷於姚蘇蓉等人的新時代靡靡之音,男人腦中卻還記得日軍坦克在上海南京路疾駛的畫面;少女夢想著與遙不可及的男明星們親密纏綿,男人的心卻流連在酒店舞女的世俗紅塵...... 天差地遠的兩人,唯一相連的是內心豢養的春思,無論是天真初綻的慾望,還是老練潮濕的溫存,發春的不同階段,皆是 in the mood for love,可惜慾望很多時候沒有生根發芽的地方,只能遺失半路,黯然銷魂。
王家衛捕捉了劉以鬯字裡行間恍惚如夢、支離破碎的意識流,電影空間內影影綽綽,人的出現沒頭沒尾,人的離去也雲淡風輕,像一個影子,一個回憶,一個味道,勾起了我們心中許久沒想起來的人與事,於是我們將記憶的血肉,代入了王家衛角色留下的影子,重量掉落,在心湖中投下圈圈漣漪。正如范俊奇說,「我喜歡王家衛,是因為他懂得在杜可風搖搖晃晃的鏡頭底下為愛情放血,血放乾淨了,青春也就走遠了,而我們都已經不懂得舉起槍朝自己轟地一聲去表達如何去愛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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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幻的影,終究得透過血肉之軀成為真實,而范俊奇的《鏤空與浮雕》,將迷霧化為具體,溫溫熱熱地貼著我們的心,映照著我們的情感經歷,陪伴我們搭乘一班又一班空寂無人的夜車,傾刻之間,即便獨自一人,也不感到孤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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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鏤空與浮雕》,適合放在床頭邊,在夜晚寧靜的燈光下緩慢地讀、細細地嚐,讓那些電影與文學中的人物栩栩如生入夢來,醒來時,枕頭上還留著那些無限幽迴的餘溫與餘韻,回憶如夢,愛如潮湧,沒人看見的時候,我們都無可救藥的浪漫。
IG:abby_chao_
#抽獎活動
感謝有鹿文化提供「少女A」讀者「兩本《鏤空與浮雕》」做抽獎,請在「本篇貼文按下任一心情+分享貼文」,就有機會得到《鏤空與浮雕》一本!
抽獎活動僅限台澎金馬地區,11/29(日)公布兩個得獎者名單~
11/29 Update
恭喜讀者 Yen Yen 與李竺恩抽中《鏤空與浮雕》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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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 側 邊 梁 在 果籽 Youtube 的最佳解答
$2,300劏房每晚要噴殺蝨水 政府懶理義工出動免費捉蟲
夏天,為大家帶來美腿,更大鑊的,係帶來蝨患。
梁偉林每月領取$1,800綜援租金津貼,半年前搬到葵涌舊唐樓40平方呎、沒窗沒熱水的板間房,連水電費每月 $2,300,熄燈之時,送蝨患。「(啲蝨)好似開大食會咁㗎。痕啦,你瞓到半夜突然有嘢咬你,就醒了,拍落去滿手血,就知係蝨。唔夠瞓㗎,但我有安眠藥食,還好。」夏天板間房裏卅多度又悶又熱,偉林穿齊外衣長褲長襪,開大兩個風扇來睡覺,床頭的牆上,斑斑黑印像狂野的塗鴉。他用滅蝨水噴濕紙巾蓋上,殺得幾隻,阻得一時,有時嬲嬲地用火機燒牠們。牠們咬人愛淺嚐,行兩步又咬一口,傷口多數三五成群。偉林的枕頭上,牆上都是點點血迹與血痕,是殺蝨時留下的。偉林每晚都會噴殺蝨水,趁蝨子靜下來時食安眠藥睡覺 :「少噴一晚蝨水就全跑出來,我有時落街坐到9點多,眼瞓才回去睡。沒法啦,只能租舊樓,舊樓多數都有蝨有白蟻,也沒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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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師是說這樣就可以,房間太小,開門的方向也無法更換,床不管怎麼擺,都會壓樑.. ...
雖然有在風水版問了,但想說這裡人氣比較高,再發一次文,若違規請告知,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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