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問為什麼?》
你走在一個歐洲小鎮的郊區, 前面看到了一個正在施工的工地, 看到了一位正在建築教堂的石匠. 你走過去問他: 師傅, 您熱愛您的工作嗎? 石匠回答: 我已經記不得砌這道牆砌了多久了… 我只知道我日復一日的頂著大太陽在這裡做工, 我的腰痛得腰死, 我甚至不知道在有生之年看不看得到這間教堂完工.. 但至少這還是一份糊口的工作, 可以讓我一家溫飽.. 你謝過他, 繼續往前走. 沒走幾步, 又看到一位石匠在工作, 於是你又走近問他: 師傅, 您熱愛您的工作嗎? 石匠回答: 我當然熱愛自己的工作啊, 我正在建造一座偉大的教堂啊! 雖然我也記不得我倒底工作了多久, 每天一直這樣砌牆, 讓我每天腰都痛得要死… 我甚至不知道我有生之年看不看得到這座教堂完工, 但最重要的是.. 我是在建造一座偉大的教堂耶!
同樣的工作, 但是對於這兩位石匠師傅的意義完全不一樣! 這就是他們是否擁有”為什麼”?
這一本書其實應該是要先看, 才讀第二本”找到你的為什麼” . 但是我的順序是反過來閱讀. 不過無損對於”黃金圈” 理論的理解, 反而讓我有了更深一個層次的認識
作者Simon Sinek在年輕時創立了一間投資顧問公司, 當時的他意氣風發, 集合了一對志同道合的好夥伴一起創業. 在公司營運的頭三年, 業績蒸蒸日上, 每一年都可以找到新的客戶與他們合作, 每一個人的鈔票都賺得可以把口袋鼓到爆! 但是, 突然有一天他開始產生了深深的焦慮… 他清楚知道公司現在之所以看似鵬程萬里的原因是所有的成員都很年輕, 充滿激情, 而且體力旺盛. 絕大多數的業績都是靠他們的三寸不爛之舌以及與客戶死纏爛打得到的… 但是, 這樣還以持續多久? 他明白其實他是沒有理想的, 目標就只是賺錢… 等到有一天原來的方法行不通時, 公司很有可能就在短時間垮台!
因此他開始逃避與人接觸, 開始拒絕面對人群. 一段時間後, 他覺得不能繼續這樣下去. 他開始參加了各式各樣的心理與領導力課程, 但是一直沒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一直到一次的課程中, 他聽到了關於人類大腦構造與功能的介紹, 竟然發現這與他在大學時想出來的”黃金圈” 理論不謀而合! 因此他恍然大悟, 再將自己的理論加以擴展, 不但幫助自己從低潮中走了出來, 更積極的開始與人分享這個概念. 因為, 他回憶當初之所以成立投顧公司的原因是為了幫助他人, 他喜歡看到客戶成功以後的喜悅笑容, 這才是他的”為什麼”! 但是正如絕大多數一般人一樣在職場打滾久了, 或是少年得志以後, 反而遺忘了自己當初的初心
黃金圈裡面的最內層是”為什麼”, 就是我們做任何事的理由, 它是我們內心對於自身情感最渴望的聲音. 中層是”怎麼做”, 是我們透過哪一些選擇來我們的理想, 而最外層是 “做什麼”, 意指我們是靠什麼手段來實踐我們的”為什麼”?
想想, 你走進一間3C商場, 在樓面上的各家店員看到你, 就湊過來告訴你: 我們這一家的電腦顯示器有多漂亮, 運算效能有多快, 內存容量有多大, 外型設計有多精美, 價格有多優惠… 你看到他們電視牆上面的廣告也都是在重遇同樣的訊息.. 你都會怎麼回他們? “好的, 我再看一看吧”.. 可是你一轉角進了另一間店家, 店員不疾不徐先讓你看一下他們的宣傳廣告影片: 我們的精神在於挑戰傳統, 而且我們相信”不同凡響”的力量. 而我們的使用的方式, 就是讓我們的產品擁有最精美的設計, 而且簡單好用! 我們是蘋果, 提供給你最好的電腦. 我相信即便是你都還沒了解他們電腦的相關規格是什麼之前, 就已經被打動一半了! 蘋果電腦怎麼會有這種魔力呢?
因為他們先告訴你他們的”為什麼” : 我們的願景, 理想與信念, 而別的公司卻是先告訴你他們的”做什麼” : 他們的產品, 服務與價格…
首先, 在商場上所有銷售手段為了證明自己與眾不同, 會不斷的大量強調他們的特色, 也就是”做什麼” : 我們的車有最佳油耗, 我們的手機有最強的照相功能, 我們的餐廳有最新鮮的食材, 我們的健身房有最專業的教練與設備… 聽起來很熟悉對不? 越是企圖強調自己的不同, 反而越是與人相似! 因為我們總是習慣由黃金圈的外部望內溝通, 而且頂多到”如何做” 就沒有了. 但是反而遺忘了最重要的”中心價值”
黃金圈完美的與人腦的構造與功能相互匹配. 人類大腦的緣腦, 是較為原始與古老的部分, 負責情感, 反應, 生存與決策. 而新皮質 (新皮層) 是最後發展出來的”智人腦” , 負責理性思考, 分析, 以及語言. 緣腦對應到黃金圈的”為什麼”與”怎麼做” , 而新皮質則對應到”做什麼”. 我們的情感運作都是圍繞在緣腦 (有著”邊緣系統”而取名), 所以很多的時候, 我們會有 ”我說不上來, 但總覺得不對…” , 或是 ”感覺對了, 什麼都對了!”由於緣腦不具語言功能, 因此是以情感與直覺為主導, 而新皮質 (特別是前額葉), 則會幫助我們經情感尋找倒適切的言語加以表達
簡單的來說, 由黃金全由內而外的溝通方式, 可以以真實的情感為起點, 但是假如我們是以外向內, 就會喪失了溫度..
作者又提到了一個”創新的擴散法則”. 我們可以將一般人的行為概分成五大類, 而這些人的比例也形成了一個鐘形曲線: 有2.5%是屬於創新者, 這種人就是會徹夜排隊, 只為了成為這世界上第一批買到新iphone, 或是playstation的狂熱份子, 接下來是早期採用者, 占13.5%. 他們也許不像創新者一樣那麼積極, 但是對於特定品牌與行為也是擁抱一樣的熱情, 有著想要搶先體驗的心態. 這兩種人都是以情感驅動, “跟著感覺走”. 一個品牌的腦殘粉, 就來自於這15.5%的人群, 而這一群人, 則會往後影響後面的34%早期大多數. 在後面的34%後期大多數則比較處於觀望狀態, 他們會先看看試用者的反饋再做決定, 因此忠誠度算是最低的, 所以早期大多數的體驗, 會連帶改變後期大多數的行為. 而最後面16%的落後者則是守舊派, 最討厭變動
所以Simon擔任企業的顧問時, 常常會問他們的高層: 你們公司的腦殘支持者佔所有客戶的幾%? 大多數的公司都會很驕傲地回答: 10%! 這根本不夠, 這個覆蓋率還不及創新者加上早期使用者的15.5%, 也就是剩下有90%客戶是很浮動的, 只要競爭對手給他們更好的優惠, 更多的服務, 他們就會見風轉舵了. 而要贏得這近16%的人群, 要與他們的”心” 溝通, 就是由”為什麼” 出發
假如我們對於自己的工作缺乏 ”為什麼” 的感知, 自身就會感到焦慮或是厭倦, 進而也無法讓服務的客戶產生積極的體驗
但是我覺得Simon在書的後半段提的一點非常好, 有了強大的”為什麼”, 你必須要找到一位了解你的人幫助你執行信念, 不然理想家非常容易因為看不清現實而失敗. 因此有一位志同道合的軍師是非常重要的, 他有能力將想法轉化為現實, 而且可以維持一致性, 不會有偏離航道的可能
使用你的”為什麼” 來感動自己, 打動客戶吧!
People don’t buy what you do, they buy why you do it!
建築設計的分析與表達圖式 在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2021年4月11日清晨,開車行經百年古蹟總統府,等紅燈時見此美景,遂拍照記錄之。(張哲生 攝)
1895年,在甲午戰爭中戰敗的大清帝國將台灣與澎湖割讓給日本,當時日本把臨時的台灣總督府設在清代的福建台灣承宣布政使司衙門及欽差行台內,一直到第五任台灣總督佐久間左馬太就任之後,才有興建永久性廳舍的計劃。經過審慎規劃後,台灣總督府於1907年懸賞5萬元日幣公開徵圖,並限定日本本土的建築家才有資格參與競圖。
徵圖初選階段,主辦單位從多位參加競圖的日本建築師當中選出一至七名,分別為:鈴木吉兵衛、長野宇平治、片岡安、森山松之助、松井清足、櫻井小太郎及福井房一,每位均獲得獎金1,000日圓。
當時的評審團包含辰野金吾、中村達太郎、塚本靖、伊東忠太、妻木賴黃等知名建築技師,原本屬意採用初選首獎得主鈴木吉兵衛的作品,不過後來評審團發現首獎作品中的尖塔、陡屋頂,與具兩層老虎窗的紅磚建築樣式,有抄襲海牙國際法庭之嫌,因此於1909年公布的中選名單則變成了獲得第二名的長野宇平治作品,而其樣式與當年正在建造中的東京車站相當接近。
不過,在最後定稿階段,將長野宇平治的設計圖修改成如今總統府模樣的真正設計者,其實是在初選獲得第四名的森山松之助,他將設計圖做了局部修改之後,興建工程才正式動工。
台灣總督府建築於1912年6月1日開工,1915年6月時,建築主體大致完成並舉行上棟典禮,最後在1919年(大正8年)3月竣工,總工程費達281萬日圓。此後,這座在完工時為全台灣最高的建築物,從啟用至今一直是象徵統治台灣者權力中心的地標。
二戰期間,這棟建築物成為美軍轟炸台灣的主要目標物之一,雖然日本軍方將總督府百般偽裝及防範,最後還是在1945年戰爭末期(1945年5月31日)的台北大空襲,遭到美軍轟炸命中,並導致南側半邊嚴重毀損。
二戰結束後,中華民國政府接收台灣,1946年時為慶祝中華民國總統蔣中正的60大壽,便將此建築更名為介壽館,而館前的道路則命名為介壽路(今凱達格蘭大道),並開始著手整修,直至1948年底才恢復舊貌。
台灣省政府於1947年成立後,此建築在台北市的都市計畫圖被標示為「省府大廈」,但省政府的實際辦公廳舍為日治時期的台北市役所(即今行政院大廈)。
隨著中華民國政府於1949年遷往台北市,當年12月9日行政院會議決議:總統府及行政院設址於介壽館辦公。
1950年,介壽館正式成為中華民國總統府。
1996年3月21日,陳水扁擔任市長的台北市政府將總統府前的介壽路更名為凱達格蘭大道,路旁的廣場則同時更名為凱達格蘭廣場,以示對台灣原住民歷史及文化的尊重。
2006年3月25日,總統府大門上的「介壽館」門額被更換為「總統府」。
這座建築物雖然曾經過整修,但其外觀仍維持著後文藝復興式的莊嚴和簡潔。建物最高處有五層樓,主體平面呈現臥「日」字型,正面寬約140公尺,側面寬約85公尺,中央塔高60公尺,總佔地為2100坪;建物的中央塔、角塔、衛塔等大片立面的1:2:3:2:1之節奏和粗面砌築基座與柱式主出入口,混合成震撼的視覺效果。整棟建築佈滿了廊柱、山牆、拱廊及圓拱窗,堪稱日治時期台灣的代表性建築。
淡江大學建築系教授陸金雄建築師對這座建築物的設計風格,下了極為清楚的註腳:「從歷史背景及建築物的立面進行分析,可以辨別出當初設計者匯集了眾多建築元素;矯飾主義的誇張、巴洛克的動感、欺眼畫的手法、哥德復興的垂直崇高精神、古典主義的和諧,但設計者仍以統一的元素──無法歸類於古典柱式的雙柱並列形態──統合整體立面的構成,也可以看出設計者意圖以不同的語彙,表達個人的詮釋──以有限形體的構成,嘗試超越形體的束縛,傳達垂直崇高精神的無限,是典型的折衷主義(Eclecticism)樣式。」
建築設計的分析與表達圖式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約瑟夫‧布羅茨基詩中的巴洛克敘事 ◎蕭宇翔
“It seems that what art strives for is to be
precise and not to tell us lies, because
its fundamental law undoubtedly
asserts the independence of details.”
from The Candlestick by Joseph Brodsky
|賦格與俄語
布羅茨基曾自言,最早教會他詩歌結構的啟蒙老師即巴赫(J.S. Bach)。與其說音樂值得詩歌嚮往,不如說這是藝術具備的公分母,在這點上,布氏幾乎發展了一整套韻律理論,藉音樂的特性深刻地反觀詩歌。他認為:「所謂詩中的音樂,在本質上乃是時間被重組達到這樣的程度,使得詩的內容被置於一種在語言上不可避免的、可記憶的聚焦中。換句話說,聲音是時間在詩中的所在地,是一個背景,在這個背景的襯托下,內容獲得一種立體感。」(註一)「包括音質、音高和速度,詩歌韻律本身就是精神強度,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替代,它們甚至不能替代彼此。韻律的不同是呼吸和心跳的不同。韻式的不同是大腦功能的不同。」(註二)音樂是以音符與節拍承載時間,而對詩歌而言則是韻律和語氣,如何藉此重構時間(或說面對消逝),此即作詩法。
從各種層面來講,巴赫的作曲法和布羅茨基的作詩法的確相像得不可思議。譬如巴赫窮盡一生不斷改進的的賦格曲式,宣示了一整個巴洛克時代的成就。賦格可分成兩大類:一種輕快簡單如舞曲,風格飄逸;另一種則結構嚴謹,由層層模進所交織串聯,厚重而壯麗。這兩種風格剛好可以蓋括布羅茨基一生的詩風。
如同巴赫的音樂,布羅茨基的詩風同樣既古典又現代,事實上,布氏認為:「現代主義無非是古典的東西的一種邏輯結果──濃縮和簡潔。」(註三)這是因為在俄羅斯,布氏生長的城市,彼得堡──基本上就是這樣一個混合體,古典主義從未有過如此充裕的空間去填充現代,幾百年裡義大利的建築師紛至沓來,抑揚格節奏在這裡自然如鵝卵石,布氏認為,彼得堡不僅是俄羅斯詩歌的搖籃,更是作詩法的搖籃,在曼德爾施塔姆的詩中足以看見彼得堡的天使壁畫、金色尖頂、柱廊、壁龕,當然還有文明的末日景觀。(註四)
於是我們看到布羅茨基在遵守嚴格韻律之餘,常以古典的耐心,巴洛克式的句法層層雕琢、延展,甚至在長詩〈戈爾布諾夫與戈爾恰科夫〉裡,將兩名精神病患的交談分切為片斷的組詩,相互衝突而又離不開彼此的兩人,類似區分大腦兩半球官能的對稱,這表現在詩章結構、內容的平行現象和各章編排的對稱與反差。十四章標題的總合構成了「十四行詩」一樣的文本。對稱嚴格之外,十四章的篇幅是均等的:各有一百行,第一章和第十三章例外,是九十九行。所有「對話」的各章都用十行詩節,每節各有五個同樣的對偶的韻腳,這無疑是强調二重性的又一種方法。(註五)巴赫以同樣的方式創作賦格曲並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在音樂裡,這稱作對位法。總總精妙的巧合不僅讓我揣想,巴赫之於布羅茨基,是否如坂本龍一之於德布希,認為自己是前者的轉世。
然而,詩歌畢竟是獨立於音樂的另一種藝術,其最重要的素材不是音符與節拍,而是語言。布氏對於自己的母語同樣有著系統性的見解,他認為俄語是一種曲折變化非常大的語言,你會發現名詞可以輕易地坐在句尾,而這個名詞(或形容詞或動詞)的字尾會根據性、數和格的不同而產生各種變化。所有這一切,會在你以任何特定文字表達某個觀念時,使該觀念具有立體感,有時候還會銳化和發展該觀念。從句複雜、格言式的迴旋,是大部分俄羅斯文學的慣用手段。(註六)
就語法的錯綜而言,名詞常常自鳴得意地坐在句尾,對於主要力量不在於陳述而在於從句的俄語是相當便利的。此非「不是/就是」的分析性語言──而是「儘管」的綜合性語言。如同一張鈔票換成零錢,每一個陳述的意念在俄語中立即蕈狀雲似地擴散,發展成其對立面,而其句法最愛表達的莫過於懷疑和自貶。(註七)
因此俄語詩歌總的來說不十分講究主題,它的基本技術是拐彎抹角,從不同角度接近主題。直截了當地處理題材,那是英語詩歌的顯著特徵。但在俄語詩歌中,它只是在這行或那行中演練一下,詩人接著繼續朝別的東西去了;它很少構成一整首詩。主題和概念,不管它們重要與否,都只是材料。(註八)
依憑著俄語的不規則語法,離題這件事可想而知卻又非同尋常,原因是它並非由情節的要求而引起,更多是語言本身──意識流不是源自意識,而是源自一個詞,這個詞改變或重新定位你的意識。(註九)數世紀俄語聖殿的「文字辮子」,不可避免地要提到尼古拉‧列斯科夫對高度個人化敘述的偏好(skaz),果戈里的諷刺性史詩傾向,杜斯妥也夫斯基那滾雪球般、狂熱得令人窒息的措辭用語大雜燴。(註十)
總的來說,布氏認為,俄羅斯詩歌樹立了一個道德純粹性和堅定性的典範,並在很大程度上反映於保存所謂古典形式而又不給內容帶來任何損害。(註十一)而他與普希金、曼德爾施塔姆、阿赫瑪托娃、古米廖夫,繼承了這些傳統。除此之外,俄羅斯歷史與現實的噸級質量,同樣可視為此種巴洛克作詩法誕生的要素,因為通過在細節上精確複製現實,往往便能產生足夠超現實與荒誕的效果。
布羅茨基身為一個現代人,其語言與內容定然比起生活在古典時期的人更感飢渴、躁動,正因如此,布氏所使用的古典形式與韻律乘載了一股力量,這力量總是從內部試圖吞噬並篡奪本體,形成詩歌內部的最大靜摩擦力,一旦觸發就會以加速度往前衝破。對付這種力量,人類需要古典的耐心,無怪乎布羅茨基經常引用奧登的話:「讚美一切詩歌格律,它們拒絕自動反應,強迫我們三思而行,擺脫自我之束縛。」(註十二)
|呈示部──黑馬
這是一首完成於1962年7月28日的短詩,只有三十五行,布羅茨基只有二十二歲,然而已暴露出布氏善於綿延鋪陳的作詩法──布氏開頭動用了二十八行,傾全力試圖描述黑色的荒野中一匹馬到底有多黑,一系列的形容包括:那馬腿比夜色還黑因此不能融入夜色、黑得沒有影子、黑如針的內部、如穀糧正藏身的地窖,或肋骨間一座空洞胸腔,眼中甚至傾瀉出黑色的光芒......有人說這是俄羅斯式的想像力,實際上,不如說,這是俄羅斯現實的質量,其形容依靠的不是修辭,而是物理或光學,當然還有作者敏感纖細的一顆心。布氏曾引用芥川龍之介的話來形容自己:「我沒有原則,我擁有的只是神經。」(註十三)
一首詩的主要特徵必然是最後一行,不管一件藝術作品包含甚麼,它都會奔向結局,而結局確定詩的形式並拒絕復活。(註十四)〈黑馬〉驚人的結尾,的確拒絕了復活,但與其說是死亡的手勢,毋寧說是「第二次誕生」,這手勢的反轉向讀者指認生活的嶄新,正如馬奎斯《百年孤寂》的開篇:「世界太新,很多事物還沒有名字,必須用手指頭伸手去指。」〈黑馬〉是一首奇蹟之詩,其震懾力或許只有里爾克的〈無頭的阿波羅像〉能匹敵。因為它們做到了同一件事:提醒一個人的被動地位。當我們以為是我們是主格,是觀察者,是生活的主宰,並因此可以置身事外。實際上,某種東西正在高處端詳、物色,伸手指向我們。我們的生活是被選擇的,遠非自己所選。這匹黑馬或是繆斯的化身,也可能是黑帝斯,無論如何,宿命引領牠找上我們,並且,我們必須學會如何駕馭,否則將就被牠踐踏或遺棄。
「為何要將蹄下樹枝踩得沙沙作響?
為何要湧動眼中黑色的光芒?
他來到我們之中尋找一名騎手。」──〈黑馬〉末三句,蕭宇翔譯
|展開部──給約翰‧多恩的大哀歌
〈給約翰‧多恩的大哀歌〉創作於〈黑馬〉的隔一年,顯然他自覺抓到了某種可善加發展的作詩法。這兩百二十七行的輓歌體詩作,十足展現了俄羅斯古典式的耐心,那年布羅茨基只有二十三歲。誰敢將巴黎聖母院的工程交給一個二十三歲的小夥子?因此,當阿赫瑪托娃讀到此詩時驚嘆:「約瑟夫,您自己也不明白您都寫了什麼!」也並非沒有道理。但誰能料到這是讚賞?
布氏的作詩法顯然是致敬,因為他曾譯過多恩的詩作。其詩意冥想往往表現於展開、放大的隱喻。這樣的隱喻和比擬方式又稱為「協奏曲」(來自意大利語concetto,「虛構」,在這裡的意思不是臆想,而是思想的提煉,想象的建構 )。「協奏曲」是全歐洲巴洛克風格的典型特點。(註十五)布氏透過這種方法來重構現實,試圖藉現實質量的高度來還原多恩的死亡。
開頭以「約翰‧多恩入睡了,周圍的一切都已入睡」作為梁柱,接著便是繁複的雕塑、大量裝飾、戲劇性的突出處,其中有關睡眠的動詞出現了五十二種:沉睡、入睡、酣睡、安眠、打盹、睡了,諸如此類,並附上了一百四十三個睡著的物件,包括門閘、窗幔、木柴、窗外下著的雪、監獄、城堡、貓狗、倫敦廣袤的大地、森林與海、大批書籍、人們頭頂上的天使們、地獄與天堂、上帝與惡魔、所有詩行、語言之河、韻律、真理、一切,全都睡著,一步步將敘事的時空拓幅,同時以特寫鏡頭加強景深,並不時跳回重覆的同一句:「全都入睡了,約翰‧多恩入睡了」,彷彿約翰‧多恩既渺小、單一,又等同於萬物──這輕盈、飄逸與向下俯瞰的視角正暗示多恩的死亡,因為只有靈魂可以達到這樣的高度與抽離。這是大沉寂。而到了第九十九行,布氏的聲音才終於介入,扮演多恩的靈魂,這究竟是多恩的獨白,還是布氏與多恩的對話?或許兩者皆是。但絕不可能是布氏的獨白,因為他抗拒以別人的死亡來行自我的抒情,他害怕自己的呢喃蓋過了死者的哭聲。
「是你嗎?加百列,在這寒冬
嚎哭,獨自一人,在黑暗中,帶著號角?
不,這是我,你的靈魂,約翰‧多恩。
我獨自在這高空滿懷悲傷
因為我用自己了勞動創造了
枷鎖般沉重的情感、思緒
你帶著這樣的重負
在激情中,在罪孽中卻飛得更高」──節錄〈給約翰·多恩的大哀歌〉,婁自良譯
|再現部──歷史的填縫與增長
布羅茨基的傳記作者列夫‧洛謝夫認為,顯然由於某些內在的原因,布氏感到有必要完成十七世紀的功課,彌補俄羅斯詩史的缺口。這種巴洛克式的敘事詩體在20世紀俄羅斯抒情詩中被視為陳舊的或處於過渡狀態。19世紀「詩體故事」是相當流行的:普希金的《未卜先知的奧列格之歌》、雷列耶夫的《沉思》,托爾斯泰的歷史題材的抒情敘事詩,或如普希金的《箭毒木》、萊蒙托夫的《將死的鬥士》、涅克拉索夫的《毛髮》——這些只是九牛身上的一根毛。(註十六)
到20世紀這種體裁過時了。這些大量有故事情節的詩「是民眾容易懂的」,其實就是蘇維埃俄羅斯文化產品的思想檢查官容易懂,當然,也只有這樣的詩才能服務於宣傳目的。但高雅的現代派俄語詩幾乎完全排除了故事情節。於是早期馬雅可夫斯基或茨維塔耶娃激情洋溢的抒情詩,阿赫瑪托娃情感含蓄的自我反思,曼德爾施塔姆關於文化學的冥思,便傾向於極其準確的自我表現。這種純抒情詩的理想是——作者和作品的「我」的完全同一。這一類抒情詩總是充滿激情,而且詩里的情感總是明確地表現。甚至俄羅斯現代派的長篇敘事詩也是內心的傾訴。(註十七)
然而,俄羅斯的過期品,在那個時期的英語詩歌中卻是典範。托馬斯·哈代、W.B.葉慈、羅伯特·弗羅斯特、Т.S.艾略特、W.H.奧登同樣地既寫第一人稱的詩,也寫關於「別人」的故事。他們對虛構人物進行細致的心理描寫,詳細地描述他們的生活場景,往往在詩中使用直接引語。(註十八)弗羅斯特尤其受布氏推崇,他在訪談中提到:「弗羅斯特的敘事的主要力量——與其說是記述,不如說是對話。弗羅斯特筆下的情節照例發生在四壁之內。兩個人彼此交談(令人驚嘆的是他們在彼此之間什麽話不說!)。弗羅斯特筆下的對話包含一切必要的情景說明,一切必要的舞台指示。描述了佈景、動作。這是古希臘意義上的悲劇,簡直就是一齣芭蕾舞劇。」抒情作品的戲劇化,利用「舞台」、「演員」,使他可以包羅萬象地轉述日常生活的可怖、荒誕,而在浪漫主義抒情獨白的傳統形式中,存在主義悲劇很容易就被偷換成個人的抱怨。(註十九)
布羅茨基從海洋的另一頭提領了勇氣,證明了復古與先鋒並非反義詞,而是「創造」的兩種釋義。前文提到的某種「內在的原因」,正是這跨洋閱讀的效應,從海的另一頭遠望,看到的不是自己的祖國,而是整個世界。因此俄羅斯歷史自覺的根本問題才會產生:是歐洲還是亞洲?對布羅茨基來說,歐洲從它的希臘化源頭開始,就是和諧(結構性)、運動、生命。亞洲是混亂(無結構性)、靜止、死亡。布羅茨基總是把地理(或地緣政治)主題表現於嚴格的對立模式的框架之內:亞洲——西方,伊斯蘭教——基督教,樹林——海洋,冷——熱 。「那裡的氣候也是靜止的,在那個國家……」(〈獻給約翰·多恩的大哀歌〉),與此同時西方文明正往前邁進。(註二十)
「……死亡是模糊的,
就像亞洲的輪廓。」──節錄〈1972年〉,婁自良譯
|結語──未完成的賦格
某些「內在的原因」以其迴避、模糊、朦朧的句式,提醒了我們作者論的重要性。布羅茨基之所以會大量閱讀英美詩歌,是因為那時候他被放逐到俄羅斯北方的諾林斯卡亞村去做苦役,這荒涼之地人口稀少,被森林和凍原所覆蓋,蘇聯時期甚至用做核彈試爆。然而重點在於,那裡的環境從17世紀起就很少變化。那是一個停滯甚至往回走的時空,作為放逐和讀詩的場所再適合不過,某種層面上來講,兩者是同一回事,因為緊接而來的總是孤獨,和絕對的遠景。
布羅茨基在那十八個月裡研讀翻譯了大量的英美詩歌,這直接造成了布氏詩體範圍的急劇擴大。這急劇的變化表現在詩的個性的結構,因而布羅茨基急需自我表現的新形式,或者說,新的作詩法找上了他,而他逼迫自己學會如何駕馭,並樂在其中。
其後的流亡也是意料中事,因為詩人的倫理態度,事實上還有詩人的性情,都是由詩人的美學決定和塑造的。這就是為什麼詩人總是發現自己始終與社會現實格格不入。(註二十一)故而當同時代的俄羅斯詩歌傾向減法與抒情時,布羅茨基則使用加法,並盡可能隱匿自己的音色;當蘇聯政府在拆除舊建築、發射衛星、造火箭時,布羅茨基則面向女神柱、迴廊、雕刻與大理石紋。而數十年的流亡經驗在時空幅度與心靈程度上的擴大比起放逐有過之而無不及,帶給布羅茨基更強的漂流加速度,一種從語言本身向外的擴張與膨脹,並且更多謙卑,及更加堅定的作詩法。
奧登曾對布羅茨基說:「J.S.巴赫是非常幸運的。當他想讚美上帝時,他便寫一首眾讚歌或一首康塔塔,直接唱給全能者聽。」的確,只要聽過巴赫最後的「未完成的賦格」,便能感受到那竭力向上攀升的意念,與其說巴赫試圖趨近完美,不如說是親近上帝。
然而在普希金說過「上帝像俄羅斯一樣哀傷」,並且布羅茨基模仿了這個句式,寫出:「死亡像亞洲的輪廓」之後,上帝不再是信仰的對象,或許死亡才是。但這並不妨礙布羅茨基的幸運,或許他比巴赫更加幸運,因為上帝畢竟不是一陣音樂,而就布羅茨基對死亡的信仰而言,他認為,寫詩正是練習死亡。因為死亡並非逃避,而具備激活現實的效用,藉此我們活下去,傾全力。(註二十二)這就是為甚麼詩人之死這個說法比起詩人之生聽起來更加具體,因為「詩人」與「生」本是同義反覆,而詩人之死揭示了一首詩的完成,因為藝術終將奔向結局。
世人最後一次見到布羅茨基是在1996年1月27日,亞歷山大‧蘇默金和他們的共同朋友鋼琴家伊莉莎白‧萊昂斯卡亞拜訪了他。妻子瑪麗亞準備了美好的晚餐,以及提拉米蘇,布羅茨基狀態良好,在庭院的草地上喝了高強度的瑞典伏特加,並且一定,他抽了好幾根菸,伊莉莎白即興彈了幾曲鋼琴。深夜,在祝妻子晚安後,布羅茨基說他還得繼續工作,便走進書房。窗外,一團世紀末的烏雲在月亮的催化下像是一顆孤獨的大腦,而星星閃亮如電子迴路,閃爍著隱藏的靈光。他站著抽菸,吸氣的時候眉頭深鎖,那貪婪的胸腔彷彿要將所有元素納入懷中,就像他所使用的語言,永遠不滿,於是只能撲向自己。而當他吐氣時,就像是壞掉的噴火器,以掃射的方式噴濺煙硝,不時岔出幾道烈焰,其熱度足以蒸發貝加爾湖。瑪麗亞在早晨的地板上發現了他,門開著,他正試圖離開房間,臉流血,眼鏡也撞壞了。一根尚未點燃的香菸掉落地面,開門時必然還在滾動,而布羅茨基的心臟必然也還在跳動,儘管再微弱。
最後順帶一提,「賦格」的字源一般認為來自拉丁文的「追逐」或「飛翔」,在義大利語中則是「逃走」。而在俄語裡,如果由布羅茨基親自發音的話,應是絕對的沉默,其理由無比高貴。因為「流亡」這個詞對他而言從來都是一種傲慢或張揚,他認為,這無非是將個人的苦難作為標籤特別化,但他仍難擺脫這段經驗,包括接踵而至的加冕與議論。如今,他以永遠的沉默終結了它。正如布氏自己的詩句:
「黑暗恢復了光明修復不了的東西。」——節錄〈論愛情〉,曹馭博譯
|註解
註一: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1940-1997)《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哀泣的謬思〉p.37-41, 〈在但丁的陰影下〉p.80,〈論W.H.奧登的《1939年9月1日》〉P.263-304,〈取悅一個影子〉p.314
註二: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文明的孩子〉p.118
註三: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空中災難〉,p.236
註四: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文明的孩子〉p.109-110
註五:參見《布羅茨基詩歌全集‧第一卷‧上》,上海譯文出版社,〈佩爾修斯之盾〉p.77
註六: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哀泣的謬思〉p.28
註七: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自然力〉p.133-134
註八: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文明的孩子〉p.105-106
註九: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自然力〉p.134
註十: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空中災難〉,p.249
註十一: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文明的孩子〉p.119
註十二:奧登(W.H. Auden,1907-1973)英語詩人,生於英國,1947年入籍美國,是將布羅茨基引入國際詩壇的關鍵人物。此兩句詩引自奧登的組詩〈短詩集之二〉。
註十三: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水印‧魂繫威尼斯》,上海譯文出版社,p.19
註十四: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文明的孩子〉p.102
註十五: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布羅茨基詩歌全集‧第一卷‧上》,上海譯文出版社,〈佩爾修斯之盾〉p.55
註十六: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布羅茨基詩歌全集‧第一卷‧上》,上海譯文出版社,〈佩爾修斯之盾〉p.58-60
註十七: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布羅茨基詩歌全集‧第一卷‧上》,上海譯文出版社,〈佩爾修斯之盾〉p.60
註十八: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布羅茨基詩歌全集‧第一卷‧上》,上海譯文出版社,〈佩爾修斯之盾〉p.61
註十九: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布羅茨基詩歌全集‧第一卷‧上》,上海譯文出版社,〈佩爾修斯之盾〉p.61-62
註二十: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布羅茨基詩歌全集‧第一卷‧上》,上海譯文出版社,〈佩爾修斯之盾〉p.92
註二十一: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文明的孩子〉p.117
註二十二:參見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小於一》,浙江文藝出版社,〈文明的孩子〉p.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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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Sorrow沙若
圖片來源:Sorrow沙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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