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洞的學問怎不如福澤諭吉管用|知史百家
歷史春秋網
作者:程萬軍
晚清中國,在學問上聲望最高的官員,既不是科舉落榜生袁世凱,也不是一生沒留下一本像樣著述的李鴻章,而是準狀元郎、官至總督的清流領袖張之洞。
政見上,此人既不保守,也不激進。品性上,清廉自律。學問上,著述頗豐。在很多讀書人心目中,是官學雙豐、時代大師級人物。
就政治派別而言,張之洞總體屬於晚清洋務派,他主持的南方,搞洋務比李鴻章主持的北方早。其理論水平也高於李鴻章。以李鴻章為首的洋務派,大多干吏,理論不成體系,而洋務派中唯一像模像樣的文字東西,是張之洞作品《勸學篇》。
《勸學篇》主要寫了什麼?其中心思想可用書中一語概括——「中體西用」。何謂「中體西用」?張之洞在《勸學篇》闡述得比較清楚,即:在中國傳統政體政教不變的情況下,引入西方先進技術實現強國。
具體說來,什麼是「中體」?那就是帝制儒教。堅持中國兩千年封建君主制,堅持傳統國家核心價值觀孔子儒教。而「西用」呢?則主要指歐美「火器」,堅船利炮,先進的軍事裝備。
張之洞的《勸學篇》,為他在國內圈了大量的粉絲。其中不乏一些學術達人。比如,張之洞帳下有個幕僚名喚辜鴻銘,是個翻譯家,精通多門外語,號稱學貫中西,但卻是「中體」的堅定維護者。後來清廷被推翻後,他堅持不剪辮,以「小辮學者」著稱。
辜鴻銘喜歡辯論,可謂張之洞手下的「首席辯士」。作為能言善辯的「文化怪傑」、香帥的擁躉,辜鴻銘不遺餘力地為「中體西用」之「洞見」鼓吹,留下了不少辯論「佳話」,其中一宗甚是辛辣——
公元1898年,卸任內閣總理大臣的伊藤博文造訪清國,南下拜會張之洞,香帥令辜鴻銘隨同出席,並令辜將他的成就——儒教經典教材《論語》英譯本送給伊藤博文。張之洞和辜鴻銘本以為,收到此禮的日本客人會贊中華文化「博大精深」,不料率直的伊藤博文卻對辜鴻銘一通搶白:
「聽說你精通西洋學術,難道還不清楚孔子之教能行於兩千多年前,卻不能行於二十世紀的今天嗎?」
喜歡辯論的辜鴻銘並不感到難堪,順勢反彈:
「孔子教人的方法,就好比數學家的加減乘除,在數千年前,其法是三三得九,如今二十世紀,其法仍然是三三得九,並不會三三得八。」
伊藤博文聽了,一時無言以對。
這段舌戰辜鴻銘引以為得意的辯論勝例。伊藤博文雖然縱橫天下,可辯才不及辜鴻銘。從形式看,的確是辜鴻銘佔據了上風。但從本質上分析,辜鴻銘的辯詞,卻是明顯的詭辯。把孔子之教與「三三得九」的算術混為一談,有典型的張冠李戴、驢唇不對馬嘴之嫌。儒教不是自然科學,甚至不是社會科學,除了發揮教義的作用外,充其量只是教育學的龍鱗。如何跟「三三得九」相提並論?如果說孔子的理論是永恆的,那麼堅持孔子理論兩千年的中國應該長盛不衰才是,怎麼被放棄儒教的蕞爾小國打得潰不成軍呢?!
張之洞、辜鴻銘的「學問」到底管不管用,歷史早已給出答案。
甲午戰爭爆發前,身為兩江總督的張之洞對大清戰勝日本非常樂觀,「小日本、窮日本」是他的日本觀。為此,他曾向急於求戰的光緒皇帝提出不戰而勝之計:「只要我們召回公使禁止對日貿易,這個資源匱乏的小國,就會陷入窮境。用不了一年,他們就會不戰自亂。所以我們強化海禁就夠了。」
事後證明,張之洞之計,就是個笑話。
有人評價張之洞是個巧宦,勸學也不過是投機、中庸之道的左右逢源。而依我看來,張之洞的勸學更像東施效顰。因為在他之前,早有一位日本學者出版了同名書作《勸學篇》,二人「撞書」了。
不過,卻不存在抄襲問題,而只是暴露水平問題。因為日本的這本勸學,不僅對東方國家學西方之本釐清,而且還把東方「人的近代化」說得通透。
這位日本作者,就是被譽為「日本近代化之父」的、現行日本最高面值紙幣:一萬日元上的老人頭——福澤諭吉。
福澤諭吉比張之洞大兩歲。出身士族。與張之洞不同,福澤諭吉雖是一位士人,卻不是士大夫,他一生沒任什麼官職,但這卻成為露臉的事。因為這正是他想要新士人生:獨立。
福澤諭吉的初學是漢學。他的父親便是一位不算出名的漢學家。福澤諭吉出生時,父親剛剛得到了一部名為《上諭條例》的漢籍,於是給他起名「諭吉」。福澤諭吉家學淵源,少年時除了《史記》《漢書》《戰國策》之外,曾經讀過十一遍《左傳》。但最終他對漢學卻「恩將仇報」。自青年時代開始學習「蘭學」起,他就對漢學產生了疑慮,尤其25歲時遊歷歐美之後,就成為徹底的西學者。
1885年,五十歲的福澤先於張之洞十年,發表了著名的《勸學篇》,見識之深刻後者望塵莫及。
比如對民權的認識,張之洞認為萬萬使不得:「五倫之要,百行之原,相傳數千年更無異義,聖人所以為聖人,中國所以為中國,實在於此。故知君臣之綱,則民權之說不可行也;知父子之綱,則父子同罪、免喪廢祀之說不可行也;知夫婦之綱,則男女平權之說不可行也。」
而福澤諭吉則主張,人人生而平等:「天不生人上之人,也不生人下之人。」
「人生來就是一律平等、自由自在和沒有上下之別的。就這些人的基本權利而論,則是完全平等,毫無區別的。所謂基本權利,就是人人重視其生命、維護其財產和珍視名譽。」
還有對做官的態度,張之洞以為是青雲之志,而福澤諭吉則認為,要緊的不是依附政府,而是個人獨立:「一個國家所以能夠獨立,那是由於國民具有獨立之心。如果人人都想做官、舉國上下都是老一套的十足官氣,那麼國家無論如何不能強盛」。這是福澤諭吉《勸學篇》中,最具含金量的一句。
很多中國人以為,福澤諭吉是主張日本對外侵略的理論家,殊不知他對日本的首要貢獻,不是擴張,而是「獨立」二字。
福澤發表《勸學篇》時的日本雖處維新之中,但依然存有東方傳統,很多人都希望自己能夠飛黃騰達做個一官半職,在這種情況下,有機會做大官的福澤卻不願做官,就是要給年輕人打個樣,「做獨立的榜樣」。
福澤諭吉指出,人人想作官的弊端,那種情況猶如蒼蠅麇集在腐食上一樣。人人都認為不依賴政府就沒有發跡的機會,因而就毫無自身獨立的想法。他認定一個國家的強盛之道,首先在於強民,而強民的標誌,是國民具有獨立之心。
福澤諭吉把東方「人人想作官」的思想歸結為孔子儒教的遺害。所謂「青雲之志」就是祖先遺傳下來的官場迷信,他希望日本年輕人能從這種迷惑走出,懂得文明獨立的本義。顯然,福澤諭吉對傳統儒教是持排斥態度的。他稱儒學系東方近代化的桎梏,是「脫離實際的學問」。世上的事物千千萬萬,教師不可能將它們全部傳授給學生,因此,發展能力比傳授知識更為重要。所謂能力,即研究和處理事物的能力。而能力不是單一的,它包括記憶能力、推理能力、想像能力。這些是獨立的人與獨立的國家最需要的有用東西,而落伍的儒學是提供不了的、無用的。福澤諭吉主張日本拋棄漢學與儒教傳統,全面接受西洋文明。他說,「陳腐的漢學如果盤踞在晚輩頭腦裡,那麼西洋文明就很難傳入我國。」他眼中的近代文明和實用知識就是洋學,即西方科學。他大力提倡學習的西洋科學,與張之洞不同,其科學含義並不侷限於科技,而是涵蓋社會科學,相比數理化,福澤對法學、社會學等西學更為推崇。
福澤諭吉的《勸學篇》在近代日本影響巨大,受他影響,明治政府維新過程中明確提出「和魂洋才」的標誌性口號。即日本精神、西洋才幹。這個「洋才」包括政制、法制、上層建築方方面面。
堅決不做官、做獨立榜樣的福澤諭吉將著書辦學辦報視為自己三大事業。如今有著「亞洲第一私立學府」之稱的日本慶應大學,就是他在1858年時創辦。現在日本發行量很大的報紙《產經新聞》,也是由他在1882年創辦的《時事新報》合併而來的。
福澤諭吉的辦學宗旨是「獨立」。慶應大學的校訓是「獨立自尊、筆比劍強」。
他的辦報方針依然是「獨立」。「獨立不羈、不偏不倚」是《時事新報》公佈於眾的辦報精神。福澤諭吉說:「凡與此精神不悖者,無論是現任政府、諸多政黨、各工商企業、各學者團體,不論對方是誰,我們都將其作為朋友相助。若是違背此精神者,亦不問誰,皆作為敵人而排斥之。」
日本維新時代,教育家、報人福澤諭吉發揮了點石成金作用,用他的書、學校和報紙,催生了一批「近飛日本」的青年精英。他與日本政治家一道改變了日本。如果把國家比喻成一杯水,政治家改變的是杯子的形狀,而他改變的,則是水質。
(本文由「歷史春秋網」授權「知史」轉載繁體字版,特此鳴謝。)
網站簡介:
歷史春秋網(www.lishichunqiu.com)成立於2010年6月,是一個以歷史為核心的文化資訊門戶網站,提供中國古代歷史、政治軍事、經濟文化、中醫養生、書畫藝術、古董收藏、宗教哲學等內容。致力於傳承國學經典,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
張冠李戴反義詞 在 民意論壇:聯合報。世界日報。udn tv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歐陽娜娜「挺獨」?後真相時代的荒謬與諷刺
朱立安/教(嘉義市)
台灣藝人歐陽娜娜在中共「十一」晚會登台演唱《我的祖國》。有網紅誤以為歐陽娜娜唱的歌是一首捷克民族主義交響詩。圖/翻攝自微博
真相就像三隻小豬寓言的磚頭,大野狼無法吹倒堅固磚房子,可是當磚頭不小心落下來砸到我們自己的腳,還是會痛。美國大選辯論前夕傳出川普逃稅的消息,那不是新聞,對於選情的殺傷力不比蔡英文「論文門」多到哪裡。美國早就有媒體訪問川普支持者,也都指出,無論多麼荒腔走板,「川粉」仍把川普的謊言奉為圭臬。
海那邊有川普,海這邊有川普同路人。川普世界裡,連密西西比河與俄亥俄河究竟哪條主流哪條支流,簡單明確的事實,都扯上種族、投票。借用學界新語彙,「後真相」世界,什麼話是真的、是對的,似乎不再重要。而海這邊的台灣,指鹿為馬以論證主旨的情況也愈來愈普遍。
最近因歐陽娜娜等藝人將在大陸唱《我的祖國》,政論節目連番議論。有謂,《我的祖國》是一首捷克民族主義交響詩,獻唱那首是「為台獨的未來盡心力!」我看了立即聯想到,四年前,蔡英文當選總統,剛巧高雄上演《茶花女》,也有人在媒體撰文倡議「女總統時代應拒看茶花女!」卻張冠李戴,把蕭伯納話劇當威爾第歌劇,最後是媒體編輯出來道歉。一個月前,美國官員來台致詞失誤,大學教授跑出來護航,硬想把黑的辯成白的。
現在,新聞沸沸揚揚那首《我的祖國》,不是史麥塔納的交響詩。雖然藝人要唱別的歌曲,退幾步想,這闕交響詩確實如《湯姆叔叔的小屋》講美國黑奴史、《推銷員之死》批判資本主義,在大陸中小學是常被提及的作品,而其中所謂「民族主義」,並非聽到獨立兩字就高潮那樣膚淺。
幾千年來,歐陸各統治者曾流行把子女遠嫁外鄉,一方面讓權力開枝散葉,另方面避免近親通婚,所以很多統治者和民間講的語言不同,這其實是帝國主義,好比日本殖民者與台灣之不同(當然也有把日本當祖國,日語當母語者,表過不述)。到了十九世紀中期,德文地區涵蓋奧地利、匈牙利、波希米亞、摩拉維亞等等,每個小地區由說德語的貴族統治。後來隨著工業發展帶起經濟繁榮,民間興起以民族、語言「同種同文」整合的文化內聚、自我表述。若我們今日以同文同種整合去類比,更適切的是,等不到日本敗亡就貧病而死的《望春風》作者鄧雨賢。
民族主義比字面複雜,足以連篇累牘,此處僅補充那首交響詩的小軼事。史麥塔納音樂特色是抄借民謠,佐上德式技法譜成宏大樂曲。然而即使爭取政治獨立者,也往往難在藝術文化裡蒸餾出高純度的民族意識。《我的祖國》裡最有名的旋律,像極了以色列國歌,但那段旋律可溯源至文藝復興後期的義大利,而且在中歐傳唱各語言版本。如果史麥塔納真的小鼻小眼,那他的音樂早就跟著在一八四八年他參加的失敗的軍事起義一起消失了。
我很慶幸能在所謂的民族主義音樂裡聽到更多大同世界,也很厭倦那些在媒體胡言亂蹭文化的網紅。如果那是反諷,顯然也只是自嗨。但「後真相時代」,網路連客觀事實都有假,人們還能相信什麼呢?
張冠李戴反義詞 在 宜蘭縣議會議員陳文昌服務處 Facebook 的最佳解答
稍早,吳益政議員發了篇圖文,質疑為什麼「北高雄」污水下水道接管率只有百分之十一、遠低於全市平均;附帶一句,收來的污水處理費與前瞻預算都花到哪裡去了。
我個人必須肯定吳議員一點,就是他終於回到了市政的辯論場上,而不是跟著民眾黨中央吵一些莫須有的議題。吳議員關心市政,立意良善,做市民的都應該鼓勵。但是他的文章仔細一看,很有些不盡不實,又脫離現實的地方。終究,吳議員還是染上了柯文哲與民眾黨網軍,那種「利用資訊不對稱亂帶風向」的壞習慣。
🤔 「北高雄」是啥?可以吃嗎?
容我先抓個語病。其實,對於土生土長的高雄人(無論市民或縣民)來說,「北高雄」指的是原高雄市區,鐵路以北的部份,概括來說,就是左楠鼓三四區,有些人還會算進鹽埕、旗津。原高雄縣區的部份,通常大家會講「三山」,也就是「鳳山」、「岡山」、「旗山」三大生活圈。
我看到圖文上大大的「北高雄」三個字的時候,心裡發怵了一下。我個人是後驛出身,不折不扣的「北高雄」人,可說是從小看著市政府挖污水管線長大的,怎麼會有11%這麼低的數字呢?
仔細看了一下,原來吳議員圖文裡張冠李戴,「北高雄」,指的是「岡山、橋頭」;通常這區塊在地人會叫做「大岡山地區」。吳議員在高雄辛勤耕耘二十年,應該不會犯這種基本錯誤,或許,是台北來的小編沒有搞清楚狀況吧?
🤨 花媽市長的「高高平」
你會說,為什麼要抓這個小小語病呢?其實,這個語病一點也不小。它的背後,牽涉到一個很大的課題,就是「縣市合併」。
2010年縣市合併,到目前為止也就差不多十年。在那之前,高雄縣、市分治已經幾十年,都市計畫和基礎建設的落差相當大。以前去鳳山找親戚,過了一條澄清路,兩邊的落差就多多少少可以肉眼看得出來。其實台北人對這種現象不陌生,很多台北市土生土長的人,都會揶揄說「過了一條台北橋就變第三世界」。
這也不是誰的錯,而是台灣的國家體制如此。同樣是直轄市,高雄市跟台北市比,資源富足的程度,已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回頭看高雄市與高雄縣,資源的差距仍然不小。在國民黨執政高雄市的時期,反正市區就「不做不錯是我敦義」,而縣區是沒資源可以做,縣市兩邊的落差還算隱而不顯。但到了謝長廷和陳菊任內,縣市合併以前的十二年間,開始大力做高雄市區的基礎建設,縣市兩邊的差距就愈來愈大了。
就拿污水下水道接管率這個指標來說,花媽做第一任,原市區的數字大約是五成;花媽做完第二任,這數字就上看八成了。但是原縣區始終都在百分之十五以下盤旋。
所以縣市合併之初,花媽市長就揭示一個重要的目標:「高高平」。也就是說,盡可能把縣區的基礎建設做起來,讓它不要跟原市區落差太大。
「高高平」是花媽市長做得最多,但也做得最苦的大工程。
別忘了,縣市合併是2010,那時還是馬英九執政。而馬英九政府是最刻薄高雄的。縣市合併前,馬政府承諾高雄,原縣、市加起來的各項補助款不會動。但事實是,合併一成,馬政府就翻臉不認帳,六年下來苛扣了八百多億補助款。再加上健保費問題,馬政府刻薄高雄的數目,高達一千三百億。這點吳益政自己也清楚,幾個禮拜前也拿來大做文章,怎麼到了今天就忘了提這件事呢?
而花媽接手的「大高雄市」,是一個幅員廣闊,上到玉山、下到高雄港,面積是六都最大,比台北加新北還要再大三成的巨型行政區。以被苛扣的有限資源,要管理面積最大的行政區,花媽累也是累極了、苦也是苦極了。
😮 「污水下水道」工程遠比你想像的浩大
2016政黨輪替、小英總統上台,高雄終於是熬出了頭,等到一個願意重視南台灣的中央政府。不但重大建設計畫開綠燈,也以「前瞻計畫」的名義補足資源。
但是,建設一個城市,除了錢,還需要時間。
污水下水道工程,不是只有挖馬路造溝渠而已。其實它分成三大部份:#污水處理廠、#污水幹管,還有 #分支管網。
第一個要做的,是污水處理廠。道理很簡單,你污水總是要有一個地方可以去,如果這個「去處」沒有做好,那其它管線怎麼接也沒用。所以,市府最先動手做的,是典寶溪畔的「#岡橋污水處理廠」。這部份,在2018年底完工試車,2019年初才投入使用。吳益政問錢花到哪裡?其實初期最大的花銷就是污水處理廠。
接下來要做的,是污水幹管。幹管的部份還算簡單,都在大馬路挖開來做就成了。但是這也是最容易引起民怨的地方,畢竟騎車出門走省公路,放眼望去都是挖開來造溝渠的工事,心情不美麗也是可想而知的。
最可惜的是,污水處理廠完工後,正要著手做幹管時,市長卻換成了韓國瑜;在他忙著去選總統的那段時間,很多前朝規劃好的接續動作(例如主要幹道的污水幹管施工),都得中斷將近一年,等到韓國瑜選輸回來才匆匆忙忙重啟。
而最不起眼的,卻也是最浩大、最困難的,其實是分支管網的部份。
首先,分支管網的施工長度加起來,其實遠遠超過主幹管。打個比方說,我們國中健康教育課都教過我們,微血管的長度加起來,是主動、靜脈的幾百倍不止。污水下水道也是一樣的道理,分支管網雖小,施工量卻是幹管的N多倍不止。
所以我從小看謝長廷、陳菊市府一直在做市區的污水管線,做了十年不止,為什麼?因為工作量就是這麼大。
還有一個難處。如果版上的朋友有住透天厝的經驗,應該都知道,污水管線其實是在房子的背後。這裡問題就來了,台灣的都市計畫是出了名的不良,尤其是鄉下地方,都是那種隨便蓋隨便賣的所謂透天「販厝」。房子背後所留的空間,要容納污水管線(大約要八十到一百公分寬),已經捉襟見肘。而且很多住戶還往後面鐵皮加蓋(通常是蓋成廚房),就更難施工了。而要清拆違建,那個工作量,又是另一個宇宙的數量級。
想一想,2016以前,高雄的建設,馬英九是能擋就擋。2016到現在,也就四年的時間,能完成一座污水處理廠,其實就算很不錯了。幹管與分支管網的工程,也同時在做,但是預算排擠之下,也只能盡量往前推進,做多少算多少。
所以吳議員問,污水處理費和前瞻預算花到哪去了?很簡單,污水下水道的工作量就是這麼大,整個城市要接管,預算規模不亞於蓋一條捷運。
這裡還有一個思維陷阱,就是「接管率」這數字,其實是從「下游」到「上游」整個打通才算的。也就是說,污水處理廠、污水幹管、分支管網全都要做好接好,而且接管後那一戶房子還要完工入住,這樣才能算進去接管率的數字裡。近十年來,#橋頭新市鎮 和 #南岡山 等嶄新規劃的市區,打從重劃階段就已經把污水管線考量進去,也都做好等在那邊,也都接進去岡橋污水處理廠了。但是空地還沒開發,抑或新蓋的房子還沒人入住,那就不能算進接管率裡面。一旦開發完畢,馬上就可以列入數字。如果把這些可以預期的數字算進去,岡山橋頭的接管率,也不會像吳議員說得這麼糟糕。
吳議員粉專的圖文裡,說「接管率任內破五成」。仔細看他的文案,原來指的是「全市境內」破五成。這個數字不用等吳議員來做,花媽卸任的時候,(縣市加起來)就已經有四成多的數字了。真正的問題不在於絕對數字的多寡,而是原市區與原縣區的不均。吳議員省略不提這一點,即便不是惡意誤導,也是沒抓到事情的本質。
😡 吃米不知米價的「台北經驗」
做一套新西裝容易,穿著西裝改西裝難。同樣的道理,城市開發之初就把管線做進去最容易,都已經住滿人了才開始做管線最難。
吳議員粉專小編,在圖文裡加上一句「接管率達台北標準前,重新檢討污水下水道使用費率」,這句話讓高雄土生土長的我,感到非常火大。
台北作為台灣的首善之都,規劃本來就好;市區在建設之初,就已經把污水下水道給考量進去,有些甚至是1920、1930年代日本人留下來的規劃。在這規劃基礎之上,台北要做好污水接管,並不困難。但高雄不一樣,日本人真正大規模建設高雄,已經是差不多1930年代末的事,這時都快要開始打太平洋戰爭了。所以很多日本人對高雄的規劃,只見於圖面而未落實。
到了國民黨遷台,「重北輕南」是基本方針。台北市區的基礎建設,還可以照著日本人(城中到大安一帶),甚至是美國人(像民生社區那邊)的規劃來做。高雄市就沒那麼幸運;市中心(哈瑪星、鹽埕、前金、新興和苓雅寮)還可以照著日本人的設計做;市中心以外的區塊,基本上就是應付應付。而原市區邊緣,和縣區的部份,就是第三世界等級的放任發展。
這些問題,在威權體制與經濟、人口快速成長的年代裡,都沒有人提。到現在台灣發展起來了、人民生活水準的要求提高了,都市也已經成形了。台北市是本來就有想到、本來就有規劃,做起來不難,而當初沒想到沒做到的,還可以砸大錢搞定(例如淡水河、基隆河治水,淡水線、新店線台鐵改捷運…等,那可是三十年前的幾千億預算啊!)
而高雄,就只能穿著一套破西裝來改西裝。
所以高雄從謝長廷到陳菊這將近二十年間,都是一貫的策略:新開發的重劃區,一定要提早把污水下水道規劃好,一次做到位;老舊的居住區,沒有任何捷徑,就是下苦功、花時間、花大錢去做。謝長廷剛上任的時候,一百五十萬人口的原市區,污水接管率還不到一成。謝長廷卸任時,已經來到四成五;陳菊中後期的時候,這數字更突破八成。正所謂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只要夠努力,還是做得到的。
喔忘了提到一點。謝長廷任內與陳菊初期,負責這塊工作的林欽榮局長,後來被陳菊推薦給柯文哲,當他第一任的副市長。
2010縣市合併升格之際,台北市是堅決不跟台北縣合併的,一直到現在台北市還是用全國最豐沛的財政資源,在治理一小塊地方。而高雄合併之後,卻是用苛扣過的預算,來治理全國最大的直轄市。民眾黨在這次市長補選,喊出一句口號,叫「台北經驗、高雄實現」。在我這個高雄人來看,這句話即使並非一句侮辱,也至少是諷刺。
😓 民眾黨式話術無助於解決問題
總結一下民眾黨在這個文案裡,所犯的兩個謬誤:
第一,刻意用「北高雄」這個名詞,來模糊、誤導問題的討論。在民眾黨小編來看,這只不過是個名詞代換的語病,有什麼好計較的?但是在懂行的人來看,這其實是模糊了焦點、略過了「縣市合併」這個問題的根本來源。模糊掉問題本質的討論,不能算是有效的政策討論。
第二,貶低歷屆高雄市長的努力,只為了烘托柯文哲的「台北經驗」。問題是,高雄預算少、幅員廣、起點低,立足點跟台北完全不一樣;台北經驗要怎麼套用在高雄身上呢?更何況,台北市的污水接管工作,早在柯文哲以前就已經做到了八九成;柯文哲只是揣著大筆預算、接收了一個已經建設得差不多的城市而已。柯文哲又有什麼立場能夠吹牛自己的「台北經驗」呢?
說到底,吳議員的這個文案,還是典型的民眾黨網軍式的選舉話術:第一模糊焦點。第二去除脈絡。第三是用「錢花到哪裡去」的口號來挑動選民的負面情緒。最後總得要歸結於柯文哲的「台北經驗」的個人崇拜。
這樣的話術,無助於解決在地的問題,只不過是再一次側寫了柯文哲式的台北傲慢罷了。
(圖片來源:高雄市新聞記者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