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狗一夢 下
圖◎郭鑒予
在他最鍾愛的角落鋪上一床被褥,他安安靜靜側躺在上頭,張大眼睛凝視黑暗,神情又茫然,又潰散,茫然悠長而艱難的呼吸就是漫漫長夜。跟他說了一晚上的話,說謝謝他的相伴,我們好聚好散,老貓的耳朵抖動,他懂,他什麼都懂,他喵了一聲,也許用了生命最後的氣力來回應我,隨即急促喘著,嘔出藥水,然後,斷了氣,「我至今仍想不明白瞪著雙眼凝視著黑暗的神情是什麼?求生,還是等死?明明不吃不喝,生命都在關機了,硬要灌藥打點滴,我總是會想最後一刻抱著他,他的肚子脹脹的,像一顆水球,裡面全是藥水,是在急救還是求刑?」我盯著桌上的披薩,飛快地說著。w「不管怎麼做,你都會後悔的,你應該放過你自己,在死亡面前,不管怎麼做都是失敗的。」前任勸我,但我後悔開啟這個話題,只要不去談,不去想,就會忘記貓已經不在了這件事,故而顧左右而言他:「你覺得我們需要買一罐氧氣瓶去班公措嗎?」
對我而言,這趟印度之旅的目的是中印邊境的班公措。有人旅行收集溫泉旅館百選,有人追米其林星星,我則無法抗拒任何的邊境小鎮。Ushuaia。滿州里。宗谷岬。喀什。無論是地理的邊境,或情感的盡頭,旅行或者做人,開到荼靡,推到極致,都是何等驚人的成就。當然,邊境都不是太好抵達,清晨從列城出發還要一百餘公里的車程。車子在海拔三千到五千公尺的高山兜兜轉轉,視野所及,是最陡峻的峽谷,最高聳的山脈,光禿禿,赤裸裸,大概是覺得自己倘若被如果被丟包在此,必死無疑,因而覺得人身渺小,覺得世上有神。
忉利天。夜摩天。兜率天。化樂天。他化自在天。吉普車繞著山轉,一重一重轉上三十三重天,然後,暢拉隘口(Chang La Pass)到了。海拔五千三百六十公尺的隘口是世界第三高的高山公路,我們在此下車尿尿,拍照打卡。前腳才踩地,太陽穴突然猛烈跳動,深吸一口氣,感覺周遭空氣都被榨光,胸口似有人拿匕首捅進來,並且用力一擰,一陣劇烈的疼痛。啊,傳說中的高原反應終於來了。
我上衣口袋的單木斯是解藥,但現在服用為時已晚,氧氣瓶放在車上,走幾步路回車上我就得救了,但我還不打算用,我想知道高山症是怎麼一回事,這一關過不了,他日怎麼去爬珠峰大本營?我只是緩步走到隘口休息站,整個人癱坐在門廊上深呼吸。
休息站外有幾隻藏獒一樣的毛毛大狗徘徊,荒山野嶺這些狗平日大概都靠著往來的遊客餵食,其中一隻灰黑色大狗朝我走來,咧著嘴友善地對我搖著尾巴,旅途中的第二十一隻狗。狗看著我,我看著狗,一人一狗對峙著,沒有誰有更進一步的表示。想到領隊那個萬能咒語有病治病沒病強身,大狗走上前,在我身上嗅著,我伸出手,大狗的舌頭在我的掌心一撅一撅地舔著,我的身體頓時湧起奇異的暖流,不舒服的感覺消失了。想起口袋裡有吃剩的麵包,拿出來餵狗,毛毛大狗一口吞食,大口大口地咀嚼起來。拍拍他的頭,對大狗說:「我明天會再回來,如果你有空,請你再過來,我會把剩下的食物給你。」
抵達最高的山巔,接著只有一路下坡的份了。福愛天。廣果天。無想天。無煩天。無熱天。善見天。善現天,吉普車一圈一圈轉下山,於是,海拔四千兩百五十公尺的班公措就在眼前。從清晨出發,在黃昏抵達,無遍地琉璃,無遍地白銀,無遍地黃金,所謂天堂,只有藍天白雲和平靜如鏡子的湖水。電影《三個傻瓜》最後一幕男孩女孩多年以後在此相聚,因為一段愛情的美麗結局要有美麗的風景相襯,電影帶動觀光,班公措成了印度人的熱門景點,然而一個天堂各自表述,中國和印度對該湖歸屬有爭議,現中國控制該湖東部約三分之二,印度控制西部約三分之一,美麗的天堂同時也是軍火彈藥庫,導遊說,列城人口不過三萬,但光班公措就有六、七萬軍隊駐防在此。
過夜的帳篷面對班公措,面對湖景第一排。放了行李,沿著湖的邊緣走,天地有大美,藍天,白雲,黃山,翠湖,構圖極簡,極簡得像一個數學算式,像一段巴哈的十二平均律。路的盡頭就是西藏了,人在風景一步一腳印地走著,覺得自己跋山涉水抵達絕世美景,非常有成就感,心撲通撲通地跳躍著,時代也許凶險,人到了四捨五入的年紀,已懂得趨吉避凶。坐井觀天,不高不低的生活等同歲月靜好,但日子過久了,也就不生不死,生活中唯一的例外是旅行,唯有人在囧途,跌跌撞撞,才知道自己的血是熱的,心臟會跳動,但年紀大了,在戶外冷風吹久了,頭會痛,識相地走回帳篷。
天堂裡沒有網路訊號,早早吃過晚飯,和前任兩個人在帳棚裡相看無聊,只好互問最近好不好,前任說起目前狼狽的感情生活,他自嘲地說,游泳池更衣室裡,男孩脫下泳褲都是美麗的曬痕,唯獨他拿下蛙鏡,徒留深刻的壓痕,人到中年事業有成,年終獎金買得起一隻沛納海,但自己的時間再怎樣都不值青春寶貴,不對等的關係,回去也該散了。旁聽他人的痛苦,我得用力咬著下嘴唇,以防自己笑了出來,「變老也並非沒有好處,人真要好好養生,好好活著,活到見傷害你的人被他人傷害,那真是全天下最快樂的一件事。」但見他哀傷得像一隻狗,又不忍心勸慰著:「你又不是陳綺貞,不要妄想一段旅行就可以離開一個人,人過中年,還能像少年一樣哭著、笑著、勃起、失眠,我羨慕都來不及了,你又有什麼好戒斷的呢?」
荒山之夜,我們聊著聊著,模模糊糊地睡去,突然有人把我粗暴地搖起,要我默寫《心經》。不明就裡,一字一句地默寫著,寫到「以無所得故」腦筋一片空白,掌心都是汗,打了個寒顫,回過神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對啊,「以無所得故」下一句是什麼?翻來覆去都是那一句「唵,普隆,娑哈。唵,阿彌達,阿優,達底,娑哈」,病死的老貓,毛毛大灰狗,古董店酣睡白狗,還有被撞不知是生是死,是冤魂或幻影的狗,腦海無數畫面跳動,如露亦如電,善男子善女子來此追求覺醒,我卻只剩無盡的失眠。
見旁邊的人呼呼大睡,恨死了,於是把他搖醒,問他以無所得故下一句是什麼?可憐的傢伙被我吵醒,搞不清楚狀況,好無辜地說:「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啊……幹嘛啦。」眼前頓時大放光明,是菩提薩埵,是菩提薩埵啊,腦筋頓時清明,心結打開了,就是一路暢通了,「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喃喃念經咒,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念著念著就睡著了,安安穩穩一覺到天亮。
清晨醒來,湖邊再走一遭,吃過早餐,又得離開了。良辰美景匆匆一瞥,我們只能不停地趕路,心裡掛念著毛毛大狗,然而回到隘口什麼都沒看見,心裡一陣悵然。荒山來去,心底好像有一些什麼改變了,但好像什麼也沒改變,手機又接得上訊號,前任指尖在手機飛快地指指點點,喜上眉梢。望著他的側臉,那人鬢角已見風霜雪白,心裡想著,真的不要妄想一段旅行就可以離開一個人,離開一個人真的要很久很久。
見過最壯美的風景,重返列城便無話可說了,再勾留了兩天,採買了香料茶葉,寫了明信片,便可以收拾行囊準備回家,值得一提的是要離開這一天清晨,旅館聽聞飛機此起彼落的聲響,打開窗,一架,一架,又一架,蔚藍的天空被戰鬥機割裂得支離破碎。搭車前往機場的路上,吉普車被一列軍用大卡車隊擋住了,一輛,一輛,又一輛,算了算,我在旅途中見到的軍用卡車比狗還多,戰火天堂,兵連禍結,怕是有大事就要發生了(三個月後,印度當局於西洋萬聖節當日宣布,將過往喀什米爾地區劃分成「查摩與喀什米爾」、「拉達克」兩個中央直轄行政區,由德里統治,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耿爽很不爽,說此舉將「中國拉達克」畫入印度行政區,挑戰中國主權,這一做法是「非法、無效的」,印度政府好樣的,等於是中國和巴基斯坦兩個國家一次得罪)。
面對太平亂世,我們也不能做什麼,我們是最自私的觀光客,拍照打卡,購物消費,然後乘著飛機離去。從印度到列城,來時顛簸了七、八日,回程只有一小時。飛機在跑道上緩緩爬行,隨即加速前進,掙脫地心引力,衝上雲霄,機身搖搖欲墜,簡直就要解體。空無邊處天,識無邊處天,無所有處天,非想非非想處天,我們飛上三十三重天外的三十三層天。鼻頭貼著機窗俯瞰風景,異地眾生和壯闊大山渺小如草芥,手機拍照留念,相簿圖庫滑動檢查,不小心滑到老貓臨終前側躺被褥,那個凝視黑暗的神情,未知是求生還是等死。或者那個眼神正是一個旅行者的眼神,在得知飛機誤點或火車延誤該有的茫然和空洞。如同我當下處境,老貓的靈魂是一架飛機,衝破殘破肉身,飛上九霄雲外,自由自在,他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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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狗一夢 下
圖◎郭鑒予
在他最鍾愛的角落鋪上一床被褥,他安安靜靜側躺在上頭,張大眼睛凝視黑暗,神情又茫然,又潰散,茫然悠長而艱難的呼吸就是漫漫長夜。跟他說了一晚上的話,說謝謝他的相伴,我們好聚好散,老貓的耳朵抖動,他懂,他什麼都懂,他喵了一聲,也許用了生命最後的氣力來回應我,隨即急促喘著,嘔出藥水,然後,斷了氣,「我至今仍想不明白瞪著雙眼凝視著黑暗的神情是什麼?求生,還是等死?明明不吃不喝,生命都在關機了,硬要灌藥打點滴,我總是會想最後一刻抱著他,他的肚子脹脹的,像一顆水球,裡面全是藥水,是在急救還是求刑?」我盯著桌上的披薩,飛快地說著。w「不管怎麼做,你都會後悔的,你應該放過你自己,在死亡面前,不管怎麼做都是失敗的。」前任勸我,但我後悔開啟這個話題,只要不去談,不去想,就會忘記貓已經不在了這件事,故而顧左右而言他:「你覺得我們需要買一罐氧氣瓶去班公措嗎?」
對我而言,這趟印度之旅的目的是中印邊境的班公措。有人旅行收集溫泉旅館百選,有人追米其林星星,我則無法抗拒任何的邊境小鎮。Ushuaia。滿州里。宗谷岬。喀什。無論是地理的邊境,或情感的盡頭,旅行或者做人,開到荼靡,推到極致,都是何等驚人的成就。當然,邊境都不是太好抵達,清晨從列城出發還要一百餘公里的車程。車子在海拔三千到五千公尺的高山兜兜轉轉,視野所及,是最陡峻的峽谷,最高聳的山脈,光禿禿,赤裸裸,大概是覺得自己倘若被如果被丟包在此,必死無疑,因而覺得人身渺小,覺得世上有神。
忉利天。夜摩天。兜率天。化樂天。他化自在天。吉普車繞著山轉,一重一重轉上三十三重天,然後,暢拉隘口(Chang La Pass)到了。海拔五千三百六十公尺的隘口是世界第三高的高山公路,我們在此下車尿尿,拍照打卡。前腳才踩地,太陽穴突然猛烈跳動,深吸一口氣,感覺周遭空氣都被榨光,胸口似有人拿匕首捅進來,並且用力一擰,一陣劇烈的疼痛。啊,傳說中的高原反應終於來了。
我上衣口袋的單木斯是解藥,但現在服用為時已晚,氧氣瓶放在車上,走幾步路回車上我就得救了,但我還不打算用,我想知道高山症是怎麼一回事,這一關過不了,他日怎麼去爬珠峰大本營?我只是緩步走到隘口休息站,整個人癱坐在門廊上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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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最高的山巔,接著只有一路下坡的份了。福愛天。廣果天。無想天。無煩天。無熱天。善見天。善現天,吉普車一圈一圈轉下山,於是,海拔四千兩百五十公尺的班公措就在眼前。從清晨出發,在黃昏抵達,無遍地琉璃,無遍地白銀,無遍地黃金,所謂天堂,只有藍天白雲和平靜如鏡子的湖水。電影《三個傻瓜》最後一幕男孩女孩多年以後在此相聚,因為一段愛情的美麗結局要有美麗的風景相襯,電影帶動觀光,班公措成了印度人的熱門景點,然而一個天堂各自表述,中國和印度對該湖歸屬有爭議,現中國控制該湖東部約三分之二,印度控制西部約三分之一,美麗的天堂同時也是軍火彈藥庫,導遊說,列城人口不過三萬,但光班公措就有六、七萬軍隊駐防在此。
過夜的帳篷面對班公措,面對湖景第一排。放了行李,沿著湖的邊緣走,天地有大美,藍天,白雲,黃山,翠湖,構圖極簡,極簡得像一個數學算式,像一段巴哈的十二平均律。路的盡頭就是西藏了,人在風景一步一腳印地走著,覺得自己跋山涉水抵達絕世美景,非常有成就感,心撲通撲通地跳躍著,時代也許凶險,人到了四捨五入的年紀,已懂得趨吉避凶。坐井觀天,不高不低的生活等同歲月靜好,但日子過久了,也就不生不死,生活中唯一的例外是旅行,唯有人在囧途,跌跌撞撞,才知道自己的血是熱的,心臟會跳動,但年紀大了,在戶外冷風吹久了,頭會痛,識相地走回帳篷。
天堂裡沒有網路訊號,早早吃過晚飯,和前任兩個人在帳棚裡相看無聊,只好互問最近好不好,前任說起目前狼狽的感情生活,他自嘲地說,游泳池更衣室裡,男孩脫下泳褲都是美麗的曬痕,唯獨他拿下蛙鏡,徒留深刻的壓痕,人到中年事業有成,年終獎金買得起一隻沛納海,但自己的時間再怎樣都不值青春寶貴,不對等的關係,回去也該散了。旁聽他人的痛苦,我得用力咬著下嘴唇,以防自己笑了出來,「變老也並非沒有好處,人真要好好養生,好好活著,活到見傷害你的人被他人傷害,那真是全天下最快樂的一件事。」但見他哀傷得像一隻狗,又不忍心勸慰著:「你又不是陳綺貞,不要妄想一段旅行就可以離開一個人,人過中年,還能像少年一樣哭著、笑著、勃起、失眠,我羨慕都來不及了,你又有什麼好戒斷的呢?」
荒山之夜,我們聊著聊著,模模糊糊地睡去,突然有人把我粗暴地搖起,要我默寫《心經》。不明就裡,一字一句地默寫著,寫到「以無所得故」腦筋一片空白,掌心都是汗,打了個寒顫,回過神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對啊,「以無所得故」下一句是什麼?翻來覆去都是那一句「唵,普隆,娑哈。唵,阿彌達,阿優,達底,娑哈」,病死的老貓,毛毛大灰狗,古董店酣睡白狗,還有被撞不知是生是死,是冤魂或幻影的狗,腦海無數畫面跳動,如露亦如電,善男子善女子來此追求覺醒,我卻只剩無盡的失眠。
見旁邊的人呼呼大睡,恨死了,於是把他搖醒,問他以無所得故下一句是什麼?可憐的傢伙被我吵醒,搞不清楚狀況,好無辜地說:「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啊……幹嘛啦。」眼前頓時大放光明,是菩提薩埵,是菩提薩埵啊,腦筋頓時清明,心結打開了,就是一路暢通了,「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喃喃念經咒,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念著念著就睡著了,安安穩穩一覺到天亮。
清晨醒來,湖邊再走一遭,吃過早餐,又得離開了。良辰美景匆匆一瞥,我們只能不停地趕路,心裡掛念著毛毛大狗,然而回到隘口什麼都沒看見,心裡一陣悵然。荒山來去,心底好像有一些什麼改變了,但好像什麼也沒改變,手機又接得上訊號,前任指尖在手機飛快地指指點點,喜上眉梢。望著他的側臉,那人鬢角已見風霜雪白,心裡想著,真的不要妄想一段旅行就可以離開一個人,離開一個人真的要很久很久。
見過最壯美的風景,重返列城便無話可說了,再勾留了兩天,採買了香料茶葉,寫了明信片,便可以收拾行囊準備回家,值得一提的是要離開這一天清晨,旅館聽聞飛機此起彼落的聲響,打開窗,一架,一架,又一架,蔚藍的天空被戰鬥機割裂得支離破碎。搭車前往機場的路上,吉普車被一列軍用大卡車隊擋住了,一輛,一輛,又一輛,算了算,我在旅途中見到的軍用卡車比狗還多,戰火天堂,兵連禍結,怕是有大事就要發生了(三個月後,印度當局於西洋萬聖節當日宣布,將過往喀什米爾地區劃分成「查摩與喀什米爾」、「拉達克」兩個中央直轄行政區,由德里統治,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耿爽很不爽,說此舉將「中國拉達克」畫入印度行政區,挑戰中國主權,這一做法是「非法、無效的」,印度政府好樣的,等於是中國和巴基斯坦兩個國家一次得罪)。
面對太平亂世,我們也不能做什麼,我們是最自私的觀光客,拍照打卡,購物消費,然後乘著飛機離去。從印度到列城,來時顛簸了七、八日,回程只有一小時。飛機在跑道上緩緩爬行,隨即加速前進,掙脫地心引力,衝上雲霄,機身搖搖欲墜,簡直就要解體。空無邊處天,識無邊處天,無所有處天,非想非非想處天,我們飛上三十三重天外的三十三層天。鼻頭貼著機窗俯瞰風景,異地眾生和壯闊大山渺小如草芥,手機拍照留念,相簿圖庫滑動檢查,不小心滑到老貓臨終前側躺被褥,那個凝視黑暗的神情,未知是求生還是等死。或者那個眼神正是一個旅行者的眼神,在得知飛機誤點或火車延誤該有的茫然和空洞。如同我當下處境,老貓的靈魂是一架飛機,衝破殘破肉身,飛上九霄雲外,自由自在,他都好了。
張清平大明大放 在 黃偉民粉絲交流俱樂部 Facebook 的最佳貼文
兩年前今日的稿件,今日重讀,好像更有意思。
《吉凶交集,平庸是福》黃偉民寫於2012年11月8日
奧巴馬連任成功,和馬英九一樣,將會是一個弱勢總統。
但無論如何,這是大多數美國人的選擇。
看見其他地方的民主選舉,有正常思維的香港人應該感觸良多。
香港的特首選舉,一樣有提名,一樣有公開辯論,一樣有投票,一樣有選民。什麼都煞有介事,但你我都好清楚,所有都是作虛弄假,選民只有一個,就是北京政府。難為香港一些愚民樂在其中,全情投入。
身為黑人混血兒,出身坎坷,家庭破碎,能夠一步步走入白宮,的確是人間傳奇。
子平八字中的化煞為用,他真的做到了。上天的所有詛咒,都成為他人生的祝福。年青人一時失意,就不能再自怨自艾了。
但說到命運傳奇,奧巴馬的半生,仍及不上蘋果教主喬布斯。
喬布斯逝世一周年了,但上周易及中國術數概念課時,仍不自覺的提到他的命運。
喬布斯叱吒風雲,並不是因為他錢多。說到財富,他未必及得上香港的李嘉誠、李兆基,但他改變了我們這一代人的生活。
看看地鐵上,人人用他的iPhone在上網,看FB,講手機,打遊戲。他的用家,由中學生到億萬富豪,大明星用iPhone不會寒傖,的士司機用又不覺得奢華,這該是世上最平等的產品了吧?
喬布斯一生,對我們最大的啟示,是吉凶交集。
他死前十年,患上胰臟癌,存活率最低的癌症,擴散至其他器官。後來,肝臟不保,換掉整個肝。十年來,生活在醫院的手術室中。
但這個時期,亦是他領導的蘋果,大放異彩的十年。
從術數上看,喬布斯這十年走的,是好運還是惡運呢?
從金錢角度,他富甲一方;從名聲角度,他名震天下;從成就角度,他必然名留青史。
但從生活角度,他連普通人都不如,一日三餐,如廁沐浴,都身不由己。六親感情,一個工作狂加上末期癌症病人,一家人,能齊齊吃一頓晚飯,是屬極為奢侈。
紫微斗數中,推斷吉凶,主要憑十干四化。每支命的原局,都有化祿化權和化忌。每十年的大運,亦有一套祿權科忌,配合流年的祿權科忌。即是說,每個人,在每年,都有三套祿權科忌在交叉影響著你的命運。
流年命宮三方對照的,是重疊的祿權科,而忌星分散,那是運順的指標,如果重疊的是化忌星,而其他吉星分散,就會諸事不順。看什麼星化忌,本質是什麼?再冲起的是什麼星?祿星冲起,是因財出事;權星冲起,就用權不當;科星冲起,則醜事傳千里,當然,還要配合全局其他星曜,就見到一個運程畫面出來。
古人設計這套術數時,似乎想告訴我們,生命總無完美,人生總有遺憾的地方。有吉星,亦有凶星,歲運變動,年月遷移,總有化忌在你身邊。不在本命的功名事業,就在你的六親關係中。機月同梁星系的人,六親朋輩就在殺破狼星系之中。吉星祿權科偏聚於機月同梁裡,只表示你個人風雲得意,但殺破狼就必然煞忌交侵,六親冰炭了。
生命常動不居,大運每十年一動,流年每年一動,流月亦是月月在變,好運無法長留,壞運亦有過去的日子。
這就是古人想告訴我們的道理。
喬布斯好運壞運並至,應該是偏側的命格。
好運,比別人好很多,壞運,也比一般人差百倍。贏事業,輸健康,就像北歐的陽光,夏日全天日照,冬日就廿四小時漆黑,享受了夏天的整日光明,就要忍受冬天的漫漫黑暗。
從八字上來說,他的八字應該是偏枯側倚的。即是說五行不齊,偏向一兩種五行,但配合得宜,運順時一帆千里,但稍有差逆,就災禍立見。
古人論八字,喜愛五行齊全,生生不息。時人不解,總覺得有齊金木水火土,那命局必然吉凶交集了,不是全是吉星對自己更有利麼?
全是我喜的五行,譬如說要金水,而又全局金水的,運順時,又行金水大運,當然名利兼收,但運逆的時運呢?那就一敗塗地了。
命要配合運,才是我們的際遇。
命好運差,那是懷才不遇;運好命差,那是才華不濟卻一帆風順;命好運好,有一番事業;命差運差,就是大部份的我們,碌碌一生,一事無成。
八字的大運,從月柱而來。男命陽順陰逆,女命相反。十年一柱,跟著干支流轉不息。換句話說,要金水的命,大運不會永遠是金水。甲來了就到乙,乙去了就到丙;地支是子丑寅卯的排列,即是說木去了就到火,火走了土又來。未計干支的合化,要的五行,不外乎三四柱,合化之後,可能多一兩柱,也可能少一兩柱。此所以有人行四五十年順運,但亦有人奔波半生,只有幾年安逸。
原局決定了命格的高低,歲運是運氣的時間表。兩者相加,天干生剋制化,地支會合刑冲,結果就是我們的際運了。
一般命格,好運只有二三十年。如果你有權決定,你又會選擇放在那些年齡?
將三十年好運放在頭三柱,出自良好家庭,父母痛惜,只弟和睦,讀書聰明,師長愛護,成績優異。讀書一直至碩士博士,好運走完,崎嶇開始。踏足社會,諸事不順,覺得自己大才小用;感情失落,遇到的都是低級無聊,事業愛情不得意,知音少,鬰鬰而終。
將三十年好運放在人生的黃金期?
三十歲行運行到六十歲,風雲際會幹一番事業。但三十歲前的不好運,就會成長難,家庭苦,成績不如人。少年成長挫折多多,好的成為動力,壞的偏激乖戾,憤世嫉俗。六十歲後,經濟上,可能享受到壯年成果,但好運已去,不是晚年寂寞,就是健康折磨。
將好運放在晚年的,六十歲前歷盡艱辛,嘗盡人間冷暖。晚年兒孫孝順,身體康泰,但說不上事業成就了。
當然,我們無法安排自己的運氣,但即使有能力,也是躊躇難下的決定吧!
讀書連番挫折的學生,焦頭爛額的打工仔,和臥病在床,孤獨在老人院的老人家,都會有不同的選擇。
既然人人都有好運壞運,那麼為何人人成就始終有高低之別,日子有高下之分?
五行偏枯,全屬喜神的,再遇運順,成就高人一等,但運逆時,也較別人容易一敗塗地。因為命的喜神和運的忌神交戰了,無適當的五行通關。
五行俱備,金木水火土皆齊,喜忌皆有,運順時,成就沒有那麼大,因命中始終有忌神抵消了運氣的強度;但運逆時,失敗不會那麼徹底,因為五行俱有,歲運的任何五行干支,都在命局內生剋消化了。
表面上,不會有大成就的命格,實際上,又不會有大挫折的遭遇。這就是五行俱備命受古人所喜的原因。
因為命格偏,思想就偏,際遇亦偏,大上大落,朋友不多,六親無靠,行為那得不偏?運順時,是一個憤世人物,運逆時,就神憎鬼厭了。
八字中,全是自己要的喜神,只有兩種五行,稱為專旺格。只有生我的印星和劫比,即是心中只有自己,沒有別人。六親中,容不下財星,但八字六親,正財為妻,偏財為父,那就與父無緣,婚姻不美了。即使行運,家庭亦難得和諧。
如果全是自己不要的五行,稱為從格。棄命從財,棄命從官,棄命從兒。
命也不要,為的就是從服自己所想的,有人是財,有人是事業愛情,有人是自己的想法主張。
有些是要錢唔要命的人,有些愛情大過天的人,有些是行為霸道,不容一句逆意的人。從格人與母無緣,女命從兒,傷官剋官,怎容得下男人,終生寂寞,姻緣莫問了。
古人推崇平凡是福,因為大功之後,必有大過。
周易乾卦第五爻,飛龍在天,是全卦的顛峰,因為龍在天上,大權在握,再走,就是六爻,亢龍有悔了。
高亢的龍,走得太過,成為寂寞孤軍,眾叛親離,自然有悔了。悔,煩惱也。煩惱來了。
因為乾卦走到這裡,已經到了盡頭,走完了。完了乾卦,跟著來的就到坤卦。坤卦初爻,「履霜,堅冰至」。一葉知秋,更艱難的日子,就在前面。此所以亢龍有悔。
古人不求盈滿,就是這個意思。
梁班子接連出事,是因為這班中環菁英,市場贏家的本能性格,事事去盡,錢要賺盡,好著數,走精面,林奮強已經四面楚歌,仍擺出一副為香港,做義工,賣樓為家計的偉大樣,才令香港人怒火中燒。
留有餘地,是中國人的傳統智慧,處處留有餘地,就是為自己留下餘地,你的路,才愈走愈寬。